“爱,是生出来的,不是做出来的。爱是感觉,做爱是行为。做爱是对那种肉体关系的美化。”我总是这样对人说。
做爱,做什么啊?能被做的,便是东西或事物。感情能做出来吗?可是,怎么说呢?我和她做了爱,她说,“你和我做爱!”泪水在她的脸上淌成小溪,我怎么也擦不干,顺着我的指尖流到我的掌上,温温地热。我说:“我和你做爱!”那爱,如果那是爱的话,是在泪水中做的。可是,那真的是做爱吗?我的身体和她的身体具有同样的柔软程度。那是一个迷乱的夜晚,一个我忘记不了却也不想记住的夜晚。当时我没有任何清醒的脑细胞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哭着和她在同一个世界里徘徊,然后,迷路。
我离开阿曼那儿的时候,她还在熟睡,呼吸中还是有些许的酒味。她的睫毛好长啊,黑黑的,卷卷的,象两只黑蝴蝶的翅膀,带些生命和诡秘的样子,轻覆在她的脸上。昏昏暗暗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好象还有些未干的泪痕。我把她露在被子外的手放进去,对着这张脸,凝视了好长,叹口气,关了灯,走了出去。
又不一样了。我心里说。我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是惆怅还是不惆怅。我只觉乱,头脑里乱七八糟,只想逃开。逃到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能逃到什么地方呢?外面好冷,春天了,夜里还是很凉。风吹过来,我抱紧肩头,黯淡的路灯下,连我的影子都没有。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吐得全身酸软,倚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庞大的树冠,如同一片可以隐藏我的天地。只是,我不能在这方天地里藏匿自己。
路上没有人,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呢?偶尔有车从身边驶过,车灯象两只孤独的眼睛。这样的时候,我看什么都是孤独。孤独从心里流到眼里了,一切都是形只影单。我拢一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只有肉体的结合,才能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喔,如果是这样,我将怎样忍受这样一种认识所带给我的悲哀——我痛恨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可是,又有几个人,能使我和他们有一种肉体的结合?难道孤独是我命中注定?“阿芩,你的头发,好美。”阿曼总是这样说,她这样说的时候,我的齐腰长发就乌丝一般从她的指缝里滑下,然后颤抖如苏醒的蛇。她再度捧起,把脸埋在里面。“好好闻的味道,我好喜欢。”她满脸沉醉。
“神经啊,你。”我会说。头发拼命摇摆,甩开她。“你不也是长发吗?”“不一样啊,不一样呢。”她说:“阿芩,知道什么是结发夫妻吗?就是头发结在了一起,分不清你我。”“我又不是男人。”我说,阿曼的眼睛好大,象宝石,黑深地亮。“阿曼,你真的不喜欢男人吗?”“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男人。”“你试过吗?”“连试都不想试。”她叹口气:“你认识我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相信我?”“可是我想象不出呢。没有男人,世界会不会少了一半?”“怎么会呢?不会的。喔,你不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呢?”可是……已经发生了。从此以后,阿曼将是我的谁啊?我是她的谁?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就是那么的软弱,那么的不堪一击吗?或者是说,人就是那么软弱,非要凭借酒精的作用,才能显现出自己人格中的某些层面?理智在这样的时候,竟是这样的无力?不过,我试图理智过吗?我知道阿伟还在等我。我这么晚回去,他不会生气的吧?他知道我和阿曼一起出去的。
我和阿曼到那家“午夜之吻”的酒吧里喝酒。很晚了,她才打电话给我,她说她觉得很孤单,在周末的晚上,这么晚了,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听歌,除了听歌她不想做别的,可是那些歌让她难过,那些歌都是关于爱情的,“而我没有爱情。”她说,“我从来就没有。爱情的定义是男女双方的两情相悦,我也是注定没有爱情的。”她说:“你来陪陪我吧,除了你,我不想让别人陪。”我知道她在电话的那一端默默流泪。我扭头看阿伟,阿伟没有表情。“好吧,我马上去。”阿伟穿着白色的浴袍坐在沙发上抽烟。刚沐浴过的他,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裸露的胸膛闪耀着男性让人迷恋的色彩。那是个可以让我沉睡让我倾诉让我依靠让我哭泣让我醉生梦死的地方。每当我的指尖滑过那个地方,我就发誓一生一世地守着它,就像我守着阳光下自己想拥有的一片草地。
“阿伟,阿曼她……”没等我说完,阿伟充满烟味的吻便让我心旌荡漾在阳光中的草地上了。我环住他,我的身体慢慢消失了。总是这样,这样的时候,我觉得我是水,他是阳光中的草地,他蒸发了我吸收了我,使我不再存在。
“好好爱我,喔,好好爱我……”我总是这样祈求。好好爱我,让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并不孤单。可是我在哪里呢?阿伟,我在哪里呢?我是水啊,我是那弱水三千中你唯取的那份……认识阿曼,是因为阿伟。他们是同学。系里就他们两个中国人,所以他们是好朋友。
“阿伟,你当初怎么没有追阿曼呢?”我曾问。
“没想过。和她在一起,总觉她是很好的朋友,没想这些。”“她也没追你吗?”“她说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怎样。”阿曼很漂亮,总长发飘飘衣裾飞飞典型的女孩样子。第一次看到她,我的心里有什么地方动了一下。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阿曼的笑容总是很灿烂,无比的明亮,有时会让我无缘无故地心疼。她说笑的时候我会恍惚,因为她的话,好多是被我已经说过或在心里说过了。
“你们很象。”阿伟有时会说。
其实,我是苍白纤弱的,“象水草,”阿伟形容我说,“我得小心些才不会把你的腰折断。”忘情之后,他总这样说。
而阿曼,总看起来很健康。瓜子脸,大眼,浅褐的皮肤。“象猫,”我这样说她,她的眼睛又大又圆,被两排浓密的睫毛遮住。“阿曼,你不要这样看我。我毛骨悚然呢。”我说。当她看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躲在黑暗里的一只猫,竖起了尾巴,随时可以扑过来。
“你们的性格很象,都很敏感。”阿伟说。
“午夜之吻”里好多人,暧昧的音乐在烟雾缭绕中有意地挑逗着人们的情欲,中央的地板上挤满一对对身体纠缠在一起缓缓舞动的男男女女。女歌星在立体的音响里纵情地呻吟,渴望的情绪散漫开来,象海一般涌来。我喝水一样地给自己灌着啤酒,全身躁动不安。我们的座位靠着墙壁,面向舞池,狭小的两人的火车座。我的身体,不得不紧靠着阿曼的身体。
她的身体很丰满。我的脸和她的脸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
“阿芩,有时我孤单得要死,你知道吗?好象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自己。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阿曼垂着眼,手上的烟在她面前静静燃烧。
“阿曼,如果你不喜欢男人,就去找个女人吧,这是在美国,没有人会说什么的。”“我不是怕人说什么。找不到。就象别的女人找男人一样,即使这么多男人,找到自己的也不容易。”“差不多就行了。你真相信那种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的一半的传说?何况,”我看着她,发现我的脸其实离她的脸很近,“你找的是女人,上帝造女人,是取了男人的一根肋骨,所以,男女本来注定不可分离。”“男女不一样,怎么可能融为一体?男人的身体和思想与女人的身体和思想都不同,怎么能和谐?”“好吧好吧,算你能和女人融为一体,可是那个女人在哪里呢?阿曼,她在哪里?我们今生的另一半在哪里?没有的,没有,”我也吸了一口烟,烟圈一环接一环地往上升,我的鼻尖几乎触着阿曼的鼻尖,“你以为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你在找她,她也在等你啊?做梦啊,你做梦。”我笑,烟灰抖落在桌子上,灰白的颜色。“谁能走进你的生命?谁能啊?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景致,有你自己的框架,有你自己的色彩,谁走得进啊?谁走进都是不和谐的,都是多余的。互相安慰嘛,大家不都是这样吗?找个伴,做伴嘛。”我又一口起喝下半杯酒,酒真好,它给人勇气,平时不敢面对的心情,现在都可以说个痛快。
“阿芩,那阿伟呢?阿伟是你的什么人?不是你的那另外一半?”“不是,不是,”我摇头,拼命地摇头,头发缠住了我的颈子,“他是个我喜欢的男人。我希望我爱他,他说他爱我,可是,我不能细想,你明白吗?我不能细想。”我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好象泛着绿色的光,盈盈流动。“他总是在我的心外,哪怕是他在我身内的时候。说不清的,好难说得清,就象,象……”我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遥远起来。我自己知道我的声音好遥远了。
就象隔着玻璃看一幅风景画吗?还是象搁置在一起的两幅不同格调的风景画?人生是那么多的景色堆积而成,不同的经历和沧桑,怎能留下相同的色彩和风格?只因孤单,只因孤单我们就走向一个陌生的人,交出自己,然后失去自己?没有办法再仁慈些的,是不是?谁是谁的岸,谁又是谁的帆?我们真会骗自己,骗得象真的似的,编这样的童话,就象是喝酒,为的是使自己不要那么清醒。
“阿伟,你幸福吗?”我常这样问阿伟。总是在黄昏的时候,夕阳从柔曼飘拂的白窗纱后倾泻而进,给阿伟的侧面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屋内的一切,都有一种金色泛粉红的色彩,梦一般痴迷。赤身裸体的阿伟,希腊雕塑一般典雅健美。
“我很幸福。阿芩,你幸福吗?”风习习地吹在我瘦削的象牙色身体上,我想飘浮。能闭上眼睛飘浮起来多好!阿伟的眼睛,充满期待地覆在我的面前,那是一双我熟悉的却从未觉得似曾相识的眼睛。
“我不知道,阿伟,我不知道。”我的手,顺着他的额头慢慢地滑下,沿着他的鼻梁,到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好柔软,然后到他的下巴,再到他的脖子,落在他饱满的胸前。多好啊,这样有力鲜活的男人的肌体和力量!“阿芩,你怎样才能幸福呢?你想要什么?”阿伟急切地问,他的头伏在我的颈下,头顶擦着我的下巴:“你要什么?你还要什么呢?”他口中的热气呼在我的颈窝里,我想笑,却觉自己柔软无比。
“说不清的,阿伟,说不清的。我可能要一种感觉,一种与谁相属的感觉。”“我不是属于你吗?难道你不属于我吗?”“不是所有性的相属。不是肉体的相属。也不是感情的相属。很抽象,阿伟,只能感觉这样的相属的感觉,我说不清。是生命的相属吧,用文学的语言来说,是那种觉得我可以在你里面看见我,你可以在我当中发现你的感觉。”“你想得太多,阿芩,你为什么想些和现实无关的事情?那种生命相属的爱情,存在吗?你见过吗?”“没有。所以我也不幸福。阿伟,生命若不能相属,爱什么人都是一样的,是不是?只要能互相珍惜就可以生活下去,是不是?现实的人生,男女只是在彼此的寂寞里寻求温暖,是不是?”夜幕已经降落了,象一只大鸟的翅膀一样盖了下来。没有开灯,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隐约可见,越发不真实。夜晚的声音从窗户外传进来,这样的时候,人们应该开始意识到他们不死的寂寞了吧?“阿芩,人生短暂,能有一个人珍惜你也被你珍惜,安慰你也被你安慰,已经是不容易了。红尘无边,缘分却有限,何必要完全的交换?生命或感情的一部分能给予和接纳,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是吗?是这样吗?我们的身体之间现在没有任何缝隙,可是,我只感觉到了我自己的心跳。我心里有个角落是给你的,阿伟,只为你的安慰和珍惜,而且,这个角落将永远为你保留,可是,我心里还有别的地方空空荡荡,有时,风会从那些地方吹出来,让我无法承诺。
我想承诺,我想对自己做一种承诺。没有承诺,我觉得自己好轻,生命好轻,没有份量。没有份量,我怎么知道自己过去在哪里,现在在哪里,将来在哪里?可是,我现在不能。有种距离,在你我之间,我们能走完吗?“阿曼,人生和爱情都是不能细想的,你知道吗?越想越糊涂的,糊涂得我有时想杀死自己。喏,就这样,”我右手食指的指甲在左手腕上比划着,“就这样,然后一了百了,是不是?”“阿芩,不哭不哭,不哭喔,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的,不细想,我们都不细想。”阿曼用细软的指尖拭去我的泪水,“不哭了吧,哭多了,岁月会老去,眼泪多了,心会潮湿,会长满青苔,风景会黯淡呢。黯淡的风景,能做什么?连明信片都做不了的,阿芩,不哭了,好不好?”“阿曼,”我的脸贴上了她的脸,不知是我的泪还是她的泪,她的脸上也湿漉漉的。
“阿曼,一点不如意一点挫折都没有,为什么还是不幸福?为什么还是觉得人生好辛苦?”“阿芩,我们跳舞去吧。”阿曼拉着我,加入了在半透明的黑暗中晃动的人体。
我的双手搭在阿曼的肩上,她的双手搂紧我的腰。人们都在醉生梦死,我们也醉一醉,梦一梦吧。我的头卧在她的肩上,我的胸触着她柔软的乳房。这样的柔软和温暖啊,呻吟般的歌声把风景停泊在海湾,波浪徐徐地来来去去,天地间,只有水,水啊,水啊,我是水,你也是水,水和水在一起,还是水,只能是水,永远是水。
“妈妈——”我心里轻唤一声,让泪流到她的肩上。那时,在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是在妈妈的怀里这样晃呀晃呀……“阿芩,阿芩——”阿曼的手,象水流一样滑过我的背,和我同样的节奏,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力度。“阿芩,现在是春天,你知道吗?春天的风景停在窗口,蝴蝶在眼前飞,落不下,心情很仓皇很模糊,画下,才一目了然呢。”“阿曼,现在是春天,你知道吗?花季停在窗口,很疲倦,进不来,心情很无奈很沮丧,画下,才如释重负呢。”“阿伟——”我从后面抱住阿伟,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背上。是那种凉爽有力的肌肤。他静止在垂挂着的窗帘后面。
“阿芩,你爱阿曼吗?”许久许久,阿伟才问出这样一句话。
“爱怎样?不爱怎样?”“阿芩,象我以前说的那样,我爱你,我因为有你而感到幸福。但是,如果你爱阿曼,如同你爱一个男人,那证明你不想要我了。”“不是这样的,阿伟,不是这样。”是的,我不能说我不爱阿曼,可是,和阿伟不一样的。她的背温暖柔软。阿伟是土地,她是水。
“阿曼——”我从后面抱住阿曼,把头埋在她纤细的背上。是那种温暖柔软的肌肤。她静止在垂挂着的窗帘后面。
“阿芩,你爱阿伟吗?”许久许久,阿曼才问出这样一句话。
“爱怎样?不爱怎样?”“阿芩,爱是自私的。你无法同等地爱两个人。你必须选择。如果你爱阿伟,你就无法同样地爱我。”“不是这样的,阿曼,不是这样。”是的,我不能说我不爱阿伟,可是,和阿曼不一样的。他的背凉爽有力。阿曼是水。他是土地。
“阿曼,我爱你象爱一个女人,我爱阿伟,象爱一个男人。你是水,我和你在一起虽然可以融为一体,但是我看不到自己。你填充不了我。”“阿伟,我爱你象爱一个男人,我爱阿曼,象爱一个女人。你是土地,我和你在一起虽然可以融为一体,但是我看不到我自己。你填充不了我。”
清乾隆年间,春末夏初。这些天,惠州城的城门墙边上贴出一张告示,原来是惠州知府沈山的父亲沈百科得了口干舌燥、心烦气躁的怪疾。说是焦渴症吧,又不是,说不是吧,又似那种症状。孝顺的沈山急得团团转,请了几位城里有名的郎中都没有治愈。于是,沈山令下人把一张榜单贴上城头,上称:如有人医治好老父的病,就和他结拜为兄弟,从此与他同享荣华富贵。
沈山是惠州城出了名的贪官,仗着他妹妹沈秀是二皇子的侧福晋便飞扬跋扈,他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把惠州城搞得是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当地老百姓恨透了他,哪里还有人愿意帮他父亲治病,心里都暗暗咒骂他父亲不得好死。
告示贴了几天,还是没有人揭榜,沈山心中很是着急。这个贪官对父亲倒是一片孝心,不过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如真有人帮他老父治好病,那肯定是医术高明之人,与其结拜为兄弟,就是要把他留在府内,以供日后为己所用。
就在沈山焦躁不安之际,门外跑进仆人沈小三,他对沈山道:“老爷,给老太爷治病的人找来了。”说着话,用手指着身后一人,“就是这位郎中,是他揭了城墙上的告示。”
沈山闻声抬眼望去,只见沈小三身后跟着一位身形单薄、个子修长、道士样打扮的中年男子,男子虽说瘦,但眉宇间透着刚毅,手里提着一个竹箱。
沈山心头一沉,这中年人好面生,不像本地行医之人。沈山问:“你知道治不好我老父亲的病会有什么后果吗?”
“沈老爷多虑了,在下辛远北,游方郎中,走过千山万水,看过无数疑难杂症,没有我看不好的病症。如若治不好老太爷的病,任凭老爷发落。” 辛远北回道。沈山半信半疑,就在这时,沈山二姨太房中的丫鬟翠绿急匆匆跑来,“老爷不好了,小少爷方才看鱼缸中的鱼时,不留神摔了一跤,现在托着手直叫痛呢!”
一听儿子摔了跤,沈山马上吩咐沈小三快去看看。沈小三跟着翠绿奔向二姨太的内院,不一会儿,他跑了回来,“老爷,不好了,小少爷的手可能脱臼了。”沈山一听急得直吼。这时,但见那辛远北上前一步:“老爷,别急,您信得过我的话,容我前去一看。”沈山病急乱投医:“好,你随我来。”
沈山的结发妻子刘氏只生了两个闺女,为了传香火,刘氏同意沈山纳妾。沈山的二姨太宁燕燕可是原来醉花楼的头牌,她肚子倒也争气,进府第二年就生了儿子沈孝轾。沈山中年得子,高兴坏了,凡事处处宠着儿子。
来到内院,沈山看到儿子在宁燕燕怀中哭闹,忙轻轻地说:“孝轾乖,孝轾别哭!”
辛远北上前给宁燕燕行礼,然后缓缓拉起沈孝轾的手,说:“沈老爷,别急,马上就好。”辛远北借着说话那当口顺着孩子的挣扎,双手合拢轻使丹田之力,只听见“咔吧”一声。辛远北微微点头:“太太,少爷的手好了!您让少爷动一动。”
宁燕燕把儿子放下,沈孝轾动动手,对着宁燕燕说:“不疼了,娘,孩儿不疼了!”
看到儿子又活泼起来,沈山点点头,说:“辛郎中,随我来吧!”说完带着辛郎中离开二姨太的内院向后院走去。
沈府十分气派,装饰奢华。七转八弯,九曲回廊,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把辛远北的目光吸引住了。如今正是四月底的午后,那牡丹开得艳艳的,香气袭人。
走了好一会儿,到了后院,沈山领辛远北进入父亲沈百科的卧房。辛远北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沈百科后便轻轻地道:“老爷,老太爷的焦虑症甚重,如今不可急于给他饮食,得先安他的神志,所谓神通就百通了。”沈山听了频频点头。“老爷可否为我准备一些宣纸?”辛远北问沈山。
沈山一脸疑惑地点点头,心说他要宣纸干什么?但他还是亲自去了书房拿宣纸。辛远北把随身带的竹箱打开,从里面取出银针两枚。辛远北接过宣纸平铺在桌子上,用火石击出火,把宣纸点燃。一会儿,辛远北把宣纸灰交予沈山:“老爷,您把这宣纸灰让老太爷服下,我现在再给他扎下银针,两天之内我想老太爷的病情就会好转,到时我再来给他开些药补补身子。”沈山将信将疑,让沈小三端过水来,然后给老父服下。接着,辛远北顺势在老太爷的太阳穴扎下银针,轻轻地转动银针,稍许就把银针取了下来。
说来也奇,沈百科服下宣纸灰后,只感觉腹腔一股酸水直往上涌,越涌越多,当即他就感到五脏六腑都舒畅起来,想着想着,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沈山见父亲笑了,心里十分高兴。他扶着父亲穿衣下地,然后叫沈小三进来帮老太爷梳理一番后跨出睡房进入客厅。
辛远北在客厅候着,看到老太爷出来,忙抢步上前道:“老太爷,在下再为您开些补药调养一下。”说着开好了药方。沈山吩咐沈小三:“小三啊,天色不早了,辛郎中的房间你是否整理完毕?”
“回老爷,早就准备妥当。”
奇盗神医(2)
“今天辛郎中把老太爷的病治好了,立了大功,我欲与他结为兄弟。”辛远北把药方递给沈小三:“沈老爷,结为兄弟就免了吧,小医乃一介草民,不能与您称兄道弟,现在先让小三去药店抓药煎着,明天日出东升之际就让老太爷喝下,然后让老太爷安稳地睡上一觉,后天老太爷的病就会痊愈。如老爷不嫌弃在下,在下愿意待在贵府,直到老爷的病完全康复!”闻听此言,沈山心花怒放:“好!小三,先告诉太太,说本老爷晚上要与辛郎中痛快畅饮,让她吩咐厨房多准备些酒菜,然后你去帮老太爷抓药。”
沈小三听后急忙忙地走了。沈山安置好父亲后就同辛郎中逛起园子来。
一晃两天过去了,老太爷越发精神。这天,辛远北向沈山辞行,沈山想挽留,可辛远北坚持要走,沈山没办法,只好设酒宴为他饯行。
晚上,沈山和辛远北两人在前厅喝酒一直喝到半夜,辛远北似乎很兴奋,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沈山很惊讶这位郎中的酒量。最后,辛远北没醉,沈山倒是醉了,在沈小三的搀扶下沉山上后院休息去了。辛远北也上客房休息了。子夜时分,万籁俱静,沈府内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忽然,辛远北的客房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接着就是一个黑影闪出。那黑影四下张望,然后向东北角沈山那间书房跑去。
就在黑影到达书房门前时,忽然蹿出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人,拦住辛远北。辛远北说:“闪开,不然我不客气。”
“我注意你多时了。辛郎中,你这次来无非就是想盗沈家的传家之宝——玉如意。”
“你是沈小三?”黑影取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月光下,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在下就是沈小三,见你医术高明,所以我也有事相求于你,只要你能帮我,府上的东西任你拿,我会装作没看见。因为我恨透了沈山这个老鬼。”“你为何恨他?恨他你还要在他家做佣人?”
“辛郎中,我原是惠州城外三里坡小田庄的村民,父亲在惠州城里做货郎担。三年前的一天,我父亲在城里叫卖,谁知让沈山听见了,说我父亲的叫卖有反清复明之疑,当场就命手下把我父亲打得半死。我父亲被好心人送回家,半夜就疼死在床上。我娘为此哭瞎了眼。”看到沈小三一脸诚恳,辛远北双手一拱:“兄弟,我一定把你老娘的眼疾治好。我现在写一纸条给你,明天晨起太阳出来之前,你拿纸条来惠州城楼下找我便是。我一走,沈府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说完,辛远北移步月光下,用嘴咬破食指,在掏出的小纸片上写了四句话,然后把纸片塞给沈小三。沈小三临走前告诉辛远北,玉如意应该就在书房内。辛远北点点头:“料想也是,不然那天他为何要亲自进书房拿宣纸,看来果然是有所防备。”
沈小三走后,辛远北轻身跃到书房门前,用随身备的小铜锉轻轻打开书房门的铜锁,然后悄然进了书房。辛远北环顾书房四周,并没有特异之处,只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兰亭白鹅》图让他起了疑心。他用手轻托图画,一道暗门出现了……
第二天早上,沈小三发现辛远北已没了踪影,就匆匆向沈山禀报。
“辛郎中不见了?快,快去找!”沈山脑筋一转,冷汗就下来了,踉踉跄跄跑进书房,也顾不上关好门,一把掀起《兰亭白鹅》图,只见暗门之内,玉如意已不见了踪影!他头一晕,眼一花,推开书房大门,大叫:“快,快让兵丁们去把那个辛郎中抓回来!他偷走了我要进献给皇帝的玉如意!”
家中遭贼的事让沈百科知道了,他从睡房里跑出来,看到儿子忙问:“儿啊!小偷盗了多少宝贝?”一旁的下人连忙说:“老太爷,祖传的玉如意不见了!那是老爷要献给皇上的。”
“到底是谁干的?”
“老太爷,不是别人,就是给你看病的那个辛郎中。”
一听这句,沈百科用手指着儿子,双眼向上一翻,身子倒在地上。沈府上下乱作一团。
就在沈山家人大呼小叫鬼哭狼嚎时,沈小三回到自己家中,他打开纸条,但见纸上写着这样四句话:“天地一合会乾坤,日月双星展凡尘,智盗贪官污吏财,今男辛远北返程。”
看完这四句诗,沈小三吃了一惊:这功夫奇好的辛郎中不是别人,正是反清复明天地会的总舵主陈近南!
“返程”就是返陈,“今男”就是近南。沈小三整理好一些随身的衣物后,扶着老娘上惠州城找陈近南去了。
果不其然,辛郎中就是陈近南。后来,沈小三入了天地会,老娘的眼病治好后,也加入了天地会,帮天地会弟兄们烧饭做菜。天地会用陈近南盗来的玉如意招兵买马,杀富济贫,反清复明。一时间,兵精粮多的天地会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势力席卷了大半个中国。
清朝时期,朝中有个大官叫单宝谦,曾经当过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的老师,在官场声势显赫,,各地官员都想巴结他。到了乾隆年间,单宝谦奉旨出朝巡查,来到河南南阳府镇平县,住在县察院里。
这一天,单宝谦扮作算命先生,一个人来到镇平县石佛寺一带微服私访。在一个上坡处,他看到一个汉子用小车推着满满一车棒槌,累得满头大汗,正在吃力地往坡顶上推。单宝谦连忙上前帮助推车,小车顺利地上到坡顶,二人坐下休息。汉子不住地作揖道谢:“大哥受累、大哥受劳,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单宝谦听了以后,心里非常高兴,平日里他听惯了“老爷、大人”的称呼,还从来没有人敢称呼他一句“大哥”哩,他觉得挺新鲜,挺有趣。于是,他就坐下来与推车汉子亲热地聊起来。闲聊中,单宝谦得知汉子是伏牛山里人,名叫钱宝山,与自己的名字倒过来恰好是同音,就觉得很有缘分、很好玩儿。闲谈中钱宝山不住大哥长大哥短地称呼他,他心里挺滋润,感到自己今天真的是白白拣了个小兄弟。
单宝谦进一步询问钱宝山的家庭情况,钱宝山长叹一声,述说自己家中上有七八十岁的瞎眼老母,下有老婆孩子,靠自己做棒槌、卖棒槌艰难度日,整天吃上顿没下顿。今天更是空着肚子,推着小车五更出发,在马山口没有卖出一个棒槌,在石佛寺街又无人问津,只好走乡串村叫卖,如果卖不了这车棒槌,全家老少就得挨饿。
单宝谦听了钱宝山的话,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他想不到在这“乾隆盛世”,底层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这么清苦!便有意帮助小兄弟钱宝山。于是,他把钱宝山招到跟前,说要为他相面。他装模作样、神神叨叨地朝钱宝山脸上扫了几眼,忽然面露喜色地对他说:“我观贤弟面相,但见你印堂红润黄明、熠熠闪亮,是主生财的大吉之象!俗语说,‘紫气东来’,明日你可前往东方镇平县城卖棒槌,保准生意红火。”
钱宝山疑惑地问:“大哥你说,叫我到县城啥地方去卖棒槌最好?”单宝谦又装模作样地拉过钱宝山的手掌细细观看一番,故作神秘、摇头晃脑地对他说:“我观贤弟手相,但见无名指根部之太阳丘厚实隆起,彰显财富之象甚旺;我又见太阳丘下之纹路,很稀罕地向相邻土星丘开叉,‘叉’者“察”也,明日贤弟可到县察院门前叫卖,大哥可包你生意兴隆,马到成功!”
“算命大哥”的话,钱宝山听得一头雾水,翻着白眼弄不明白。 单保谦只好凑近钱宝山的耳朵,小声告诉他到察院门前该如何如何做,如此这般、神神秘秘地进行了交代。
第二天,钱宝山按照“算命大哥”的嘱咐,推着一车棒槌来到镇平县察院门前。但见察院门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官轿就停了一大乎片。把守察院门口的衙役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他们见到钱宝山穿的破破烂烂,推着一小车棒槌就要往里进,哪里肯让他进去!一个酒糟鼻子的人一手掀翻了他的小车,满满一车的棒槌咕咕噜噜滚得满街都是。
钱宝山傻眼了,他想到“算命大哥”莫非是在忽悠自己?猛然间想起昨日大哥附在耳朵边对自己嘱咐的话,就放开喉咙,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大声喊三遍:“山宝钱、山宝钱、山宝钱!”
衙役一愣:单宝谦大人的名讳能是你个穷小子叫的?说着就要对钱宝山动手动脚。正在这时,从察院大殿里走出一名单宝谦的贴身随从,随从快步穿过廊房,站在察院大门前高声叫道:“单大人有请,请大人的兄弟钱宝山进殿!”
钱宝山应声而出,众衙役与大门前的官员一看这买棒槌的人竟然是单宝谦大人的兄弟,大家都慌了神。众人七手八脚地帮忙拣棒槌、推车子,簇拥着钱宝山进了察院大门。大家一听说单大人的兄弟要卖棒槌,“呼啦”一声围拢上来,这个掏十两银子买一个,那个干脆掏二十两银子也买一个!不一会儿,一车棒槌“呼呼隆隆”被抢了个精光。
钱宝山拎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站在察院大门里边直发愣:今儿个生意咋会这么好?难道这些官员家里都没有棒槌使?竟然没有一个人挑剔棒槌的好坏,更没有人与他讲价钱!他哪里知道,这些官员家里根本就不是缺少棒槌使,而是在巴结朝廷大员、三代帝师单宝谦哩!
正在这时,钱宝山发现“算命大哥”出现在察院大殿门口,一身官服官帽,笑呵呵地来迎接他这个“小兄弟”。钱宝山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冒认官亲,请“大老爷”恕罪!
单宝谦拉着钱宝山的手,不高兴地对钱宝山说:“咦——,大哥就是大哥,咋又喊成‘大老爷’了?”这时,有人告诉钱宝山,他的“大哥”就是当朝有名赫赫的单宝谦单大人。原来今天是单大人在察院宴请镇平各级官员、士绅名流,顺便帮自己卖了一车的棒槌。
宴会开始时,单宝谦对自己的小兄弟钱宝山非常抬举,让他坐在自己身旁,接着就指示厨房上菜。众官员心想,今天是朝廷大员招待,必定是山珍海味、琼浆玉液管够,谁知道端上的盘子里尽是萝卜白菜,众官员心里犯嘀咕,不知道单大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宴席上也没有酒水,单宝谦高高举起一杯白开水,要以水代酒,敬各位官员一杯,感谢大家今天争相买棒槌,周济了自己的小兄弟。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到他巡查之事,说他曾经路过邻县内乡,内乡县衙有一副对联,使自己感触良多,说出来与大家共勉:
与百姓有缘,才来此地;
期寸心无愧,不鄙斯民。
接着,单宝谦对大家介绍了钱宝山家里吃上顿没下顿的窘迫情景,他沉痛地说:“诸位虽然看我薄面,周济了我的小兄弟,但是全镇平县究竟还有多少父老乡亲需要我们周济呀!诸君既然为官镇平,就是与咱镇平百姓有缘!望各位像内乡县衙对联上说的那样‘不鄙斯民’,勿忘斯民,关爱斯民,真正做到为官一方,寸心无愧!”
众官员一听,都恍然大悟,明白了单宝谦大人用萝卜白菜茶水“招待”大家的含义,原来单大人是要大家心向百姓、当官要清清白白啊!
在中原的森达镇上新建了一座非常精致的小楼,它的主人白竟宽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20年前,他来到这里时,人们以为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干部,只是靠着每月为数不多的退休金度日。谁知忽然有一天,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儿拿出十几万块钱,盖了这座楼,而且变戏法似的弄出许多古董来,一夜之间成了出名的收藏家。白先生家也就门庭若市,一下子热闹起来。在来访的客人中,大部分和白先生很是谈得来,但也有他不喜欢的,比如刚才来的那位公安局的黄科长。他张口安全,闭口防护,说得白先生心里烦透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白先生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朦胧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宝贝,连忙站起身来,把窗帘拉上,又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相当陈旧的皮箱。他十分警惕地四下看看,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打开。箱子里有个布包。白先生捧起它时,双手票住有些颤抖。他想起了当年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只要你打开这个布包,灾难也就来临!"
50多年前,白先生正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他和自己的伙伴高亚和去东北做文物生意。那时伪满政权垮台不久,溥仪逃跑时丢下了大批珍贵的文物,被乱兵哄抢一空。这些大兵不懂得宝贝的价值,有人出钱马上就卖。白先生和高亚和就是抓住这个机遇,冒着兵荒马乱的危险来闯山海关。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十来件宋元时的字画。可是当他们看到一件绝世之宝时,他俩的财力全都不足了。那是一个架着木拐的伤兵,用一块说不出颜色的破布包着一块玉璧。玉璧洁白无瑕,光润滑腻,叫人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久负盛名的和氏璧。高亚和把嘴凑到白先生的耳边,小声说道:"这可是件宝贝呀……"白先生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声张。也许是那个伤兵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玉璧的价值,或者是他多少懂得一些,他报出的价格,竟是白先生和高亚和两人的全部钱财才够数。
说实在的,伤兵要的价钱,决到不了玉璧所具价值的万分之一。所以他俩商量了良久,还是决定买了下来。买下这宝贝后,他们连住店和坐车的钱全没有了,就顺着铁路往回走。他俩约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已被他们命名为第二块和氏璧的宝贝永远是属于他们两人的。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还没进山海关,高亚和就病倒了。没有钱请医生,白先生只有瞅着他干着急。三天之后,高亚和连水都喝不进去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白竟宽丢下高亚和走了,当然,和氏璧也就归他所有了。
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白竟宽丢失了不少文物,可这第二块和氏璧却依然保留在身边。他一直没有打开布包看看这件宝贝,因为在他离开高亚和的一刹那,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只要你打开它,灾难也就来临1"
如今事情过去50多年了,白竟宽想现在看看宝贝没有问题了。于是他打开布包,啊,它依然那么洁白,那么润泽,那么诱人。白先生轻轻地抚摸着它,不由得潸然泪下。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电铃声,白先生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心惊胆战地来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一看,是一个年轻人,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暗暗笑自己有些神经过敏,顺手打开了屋门。
年轻人进门后微微一笑:"我是奉了家父的命令来拜访老先生的。"白先生一下子紧张起来:"令尊是……"来人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冷冰冰的三个字?quot;高亚和"。
白先生手里正端着茶杯,听到"高亚和",不由得一抖,水洒在了茶几上。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叫高克思,叫您伯父更恰当一些吧,伯父,咱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您一定认为家父在50年前进地狱了吧?您没想到,他也没有想到,您抛他而去以后,来了一支劫富济贫的队伍,送他到一个镇上,治好了他的病。后来他随着那支队伍到了东南亚的一个国家。他现在很富有了,依然做着文物生意。"白先生听到这儿全明白了,知道那句话应验了,布包一打开,灾难也就临头了。
白先生冷静了一下部:"你打算怎么办呢?"高克思很客气地说?quot;伯父应该明白,家父叫我来,一来是向您老问安。二来就是为了那第二块和氏璧了。"白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没说什么。高克思又说:"宝贝是你们两人共有的,已经在您这儿收藏了这么多年了,也该让家父玩几年了吧?当然家父考虑您老这几年操了不少心,所以有一点点小意思。"说着把一沓美元放在了茶几上后就起身告辞了。
这回白先生可真傻眼了,他看到高克思留下的美地,觉得就像是炸弹一样可怕。这时他看到了刚才那位不受欢迎的客人留下来的名片,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把它抓在手里。他用颤抖的手给公安局的黄科长拨了电话,几乎是恳求地说:"请您无论如何来一趟好吗?"
黄科长很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白先生好不容易把事情的经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黄科长提出要看看那惹是生非的第二块和氏璧。白先生二话没说就给黄科长拿了出来。黄科长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说:"真是价值连城呀!玉有五德:润、泽、洁、坚、腻,也就是后来人们引申为做人的准则--仁、义、理、知、信,它无一不在,再加上工艺的精美和历史的悠久,所以其价值远远地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
这几句话让白先生吃了惊,可眼下他无心和黄科长讲论玉的问题,他问:"怎么对付这个高克思呢?"黄科长略作沉吟说:"这第二块和氏璧虽然保存在您的手里,但无疑属于国宝。作为一个公安人员来说,我有责任让它不流失海外。但高克思身份特殊,我们倒要认真对待,不能失礼。要让他既得不到他所要得得到的东西,又让他高高兴兴地离开。""那可能吗?"白先生简直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事。黄科长说:"让我们试试看吧。"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了,白先生伸手要接,但马上又缩了回来。黄科长很自信地说:"很可能是高克思打来的,别慌,他说什么您都要答应。"白先生这才拿起话筒来,果然是高克思打来的,他依然很有礼貌地说:"伯父,这件事我想还是我们自己解决,最好不要惊动官方,免得家父手下有些人的脾气不好,他们黑一个人,可是不费什么事啊。您看,我后天上午10点到您那儿去怎么样啊?"尽管有黄科长在旁边,白先生仍然有些发虚,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黄科长对他的这一表现很满意。因为这样更让高克思相信。
叫人揪心的时刻终于来了,白先生一起床就抱着那个布包。连早点也没有吃。到了9点20分,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怎么那个黄科长刚走,高克思就来了?我只凭着一张名片就相信他是公安局的,他会不会和高克思是一伙的,商量好了来骗我的?"他想到这儿,一刻也坐不住了,把布包塞在床下。他要到公安局去。
不料他刚一开门就愣住了,黄科长正站在他的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白老先生,我还算准时吧:""是,对……没错。"白先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好把黄科长让进屋里。黄科长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地说:"请您把第二块和氏璧交给我。"白先生脑子里一片空白,顺从地从床底下拿出了那个布包。
黄科长慢腾腾地找开布包,拿出玉璧仔仔细细地观赏起来。急得白先生直咧嘴:"我的科长啊,呆会儿高克思……不,那个高克思就要来了!"黄科长好像刚想起还有这么回事,把玉璧重新包好说:"您放心吧,我就这么抱着它,看谁能抢走!"白先生差点儿气哭了,心说就这高招呀,我放什么心呀?这时,黄科长的手机响了,他放下布包拿起手机来说道:"喂,是我。什么……好,我马上去!"他放下手机,对白先生说:"我得出去一下。"白先生说:"现在什么时候了,高克思可是说来就来呀!""您放心,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就推门走了。
他一走,白先生可着急了,他瞅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着,心里就像着了火一样。就在9点55分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白先生乐了,他想黄科长终于比高克思先来了。他立刻去开门,门一打开,他几乎惊叫起来。来人不是黄科长,却是高克思。高克思笑眯眯地:"伯父,我还算准时吧?他直接走进了屋里。白先生赶紧抢在他的前边,把玉璧抱在怀里。高克思皮笑肉不笑地说:"伯父,这个玩意儿,今天我一定要带走!"高克思伸手夺过布包,打开看了看,又重新包好。白先生要来夺,被高克思推倒在沙发上。高克思把布包收起来,又拿出一支精巧的注射器说:"放心吧,我不会伤害您的性命,只是让您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您醒来的时候,我的飞机已经起飞多时了。"说完抓住白先生的胳臂,硬是打了一针。白先生倒在沙发上失去了知觉。
等白先生醒来时,黄科长已经坐在旁边等候好一会儿。他一下子蹦了起来,很着急地说:"我的科长呀,和氏璧叫人家拿走了!"黄科长不紧不慢地说:"他要是不拿走,不是白来一趟吗?quot;"那我请您来干什么?"白先生一激动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黄科长从身边拿起一个皮包,轻轻拉开,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把盖打开,对白先生说:"您看这是什么?"白先生惊叫起来:"我的和氏璧!"他把头转向黄科长:"你们把高克思抓起来了?"黄科长点点说:"他是外国游客,没有特殊的原因是不能随便拘留的。但他对您注射麻醉剂,那就属犯法了,因此只好让法律来处置他了。"白先生如释重负:"好险呀,如他不触犯法律,那块玉璧不是被他抢走了?"
黄科长这才说道:"放心,我上次来时不是看了看和氏璧吗?回去以后就请工艺美术厂的师傅照样做了一块。刚才我来是把真的和假的换了一下。所以他刚才拿走的是块假的而这块是真的。不过,我也是钻了空子,要是您那位老伙计来,我也就不敢这么做了。
徐苟三一生稀呵,所作所为无不成趣,可惜时光匆匆,转眼已年届八十矣!这天早上,他起床下地,顿觉气塞胸膛,血冲脑门,身体晃忽,立足不稳,大叫一声“不好!”便倒在地上。
待儿子将他扶上床时,已是气息虚弱,自知不久将离开人世了,他对儿子说:“快去喊你媳妇来,我不行了,得吩咐几句话。”
徐苟三是五十来岁生的儿子,接媳妇时,自己年近古稀。那媳妇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生的细皮嫩肉,俏俊诱人。但“好看不好吃”,水性杨花,常生出一些风流韵事来,遭人议论。不过,公公徐苟三十分厉害,屡屡严加教训,才没弄出大事情。因此,爹媳不和,各自心中有数。
当媳妇来到床前后,徐苟三凄凉地说:“你嫁到我家吃了不少苦。现在我要走路了,以后你们要好过日子,和睦相处,不要闹得别人笑话。只是为父病在突然,没吃上什么,好不憾哉!前几天,我在东湖捉了一些鲫鱼,喂在缸里,你去煎来为我送终吧!不过我想吃活全鱼,你就不杀鱼了,用清水漂漂即可,然后把油烧热,就把鱼倒进锅里去弄吧,去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媳妇平进对爹爹不好心存介蒂,但此时也不觉大动恻隐之心,真的将鲫鱼用清水洗好,把锅烧得热热的,把油烧得直冒青烟,然后将鲫鱼倒了下去。那些鱼一下锅,便沾着油乱蹦乱跳,直往媳妇的脸上撞,媳妇痛得一阵“哇呀!哎哟……”乱叫,顷刻,那姣白圆莹的脸庞被烫的焦红焦红,起了一团团沧子——后来脸上结出许多粗糙黑紫的丑疤子。
当徐苟三听到媳妇的怪叫时,不但不急,反而欣慰地笑了。原来,他怕自己死后,薄义的媳妇撩事惹非,不规规矩矩过日子,所以略施小计,破了媳妇的脸相。
雍正年间,一个花红柳绿的春日,新任县令袁玉田带着家仆,赴贵州大定府虎牛县上任。家仆牵着马驮着行李在前,袁大人身着便服骑马在后,二人边行边观景。
突然,两马惊叫,袁大人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马突然受惊,一定有什么令它们恐惧之物。袁大人四下一望,不由呆住了。
只见不远处的一块田里,一个农人正驱着一头猛虎耕田。袁大人从书上知道黔地多虎,可这虎耕田,还是前所未见。那虎也看见袁大人了,冲他一声长啸。
家仆双腿打颤,慌乱地说:“老爷,跑吧!”袁大人镇定下来,劝家仆道:“农人既能驭虎耕田,定不会让它随意伤人。”家仆听了,平静下来。
二人安抚好马,继续前行,沿途多次看到猛虎耕田的景象,看来这在此地很平常。
到任当天,袁大人便叫来师爷,询问猛虎耕田之事。
师爷告诉袁大人,此地山高虎多,不知何年开始,有人驯虎耕田。农人先设陷阱捉来老虎关在铁笼中,只喂它一些谷物,其中夹杂很少肉。老虎不肯吃谷物,可饿极了也不得不吃一点,不多日便饿得没几分力了。于是,农人便趁老虎无力之时,将它捆牢,敲掉虎牙,剪去虎爪,继续喂它谷物,直到老虎被饿得快站不稳了,再将它放归山林。失去尖牙利爪的老虎,在山中连个兔子都吃不到,只好回到能吃到谷物的农人家中,摇尾乞食。于是农人用绳子系着它的脖子,继续用谷物喂养并驯服它,直至它能听话地耕田。本地有驯虎的传统:农人驯其耕田,富家驯其当宠物,人们把这种被驯化的老虎统统叫做“耕田虎”。
袁大人要求道:“可否带本县目睹一二?”师爷连说没问题。
数日后,师爷带袁大人到了几户农家,袁大人近距离地见到猛虎耕田,不由得击掌叫绝。师爷又带他去了几家大户,看了豢养的宠物虎,袁大人还亲自抱了抱老虎,对当地的奇风异俗赞不绝口。
谁知,就在半月之后,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本县首富沈员外被豢养的老虎咬死了!
听闻此事,袁大人很是惊讶,半月前他亲自抱过的老虎,就是沈员外家的,它看上去很温顺,怎会突然咬死主人呢?袁大人觉得,这里面很可能有蹊跷,他决定以吊唁为名,去沈家探一探。
在与沈家人的交谈中,袁大人得知,上月初六,沈员外六十大寿,其子沈虎特意向猎人范三买了一只威武漂亮的驯化虎为父亲祝寿,为这虎取名“灵龙”,也就是那日袁大人抱过的那只虎。沈员外非常喜欢“灵龙”,哪知昨日中午,沈员外独自与“灵龙”玩耍时,“灵龙”突然把他扑倒,咬住他的喉咙,待下人发现时,沈员外已断气。
沈虎抚着父亲的棺材痛哭流涕:“爹,是我害了你,我该死啊!”
在来的路上,袁大人已问过师爷,沈虎并非沈员外亲生,而是其表兄之子。沈员外娶了两房太太,都只生女没生子,所以领养了沈虎。这沈虎好逸恶劳,最喜欢的东西,一是女人二是老虎。此时见沈虎痛哭,袁大人觉得他哭得很做作,心中疑心更重——这沈虎从小没正经,难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想到此处,袁大人拉起沈虎,说:“公子节哀,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人得死个明白。有人传言沈员外是被人谋害,本县想查验尸身,公子是否介意?”沈虎大惊,道:“家父被虎咬死,有下人为证,为何会有那等传言?”袁大人说:“为让小人闭口,更有必要验尸以白天下。”沈虎只好点头同意。
袁大人让仵作开棺验尸,他在一旁仔细观察。沈员外别无他伤或中毒等迹象,只脖颈处确实有明显的老虎咬痕,虽然那虎已无牙齿,可牙床仍在,也能让人窒息而亡。袁大人又分别询问了当天知情的下人,他们都说老爷是被虎咬死的。
于是,袁大人只能宣布沈员外确为虎所害,再次安慰沈家人一番便告辞。沈虎送袁大人出门时,指着笼里的“灵龙”说:“大人,我要杀了这虎,让它为家父殉葬。”袁大人说:“该杀。”可看着温顺的“灵龙”,想着那天抱它的情形,袁大人还是不太相信,它会突然攻击主人。
回衙门后,袁大人进一步了解情况,发现本县自有人养虎至今,豢养虎咬死主人,这还是第一次。他沉思良久,对师爷说:“后天沈家发丧,我们去送葬,再探他一探。”
沈家的丧事场面很盛大,紧接在沈员外棺材后的,是马车拉着的虎笼,笼中是“灵龙”,很多百姓跟去看这虎殉葬。袁大人和随从行在虎车之后,他看着“灵龙”,这虎好像有灵性,也直直地看着他,目光里好像含着哀求。袁大人在心中说:虎啊虎,你要真有冤情有灵性,就给我提个醒吧!
“灵龙”一会儿盯着袁大人,一会儿东张西望。突然,它“呼”的一声啸,猛烈地抓着铁笼,似乎想扑出去咬什么。袁大人顺势一看,虎车侧边有两个小孩,戴虎帽着虎衣,一蹦一跳地在逗它。
袁大人脑中灵光一闪,小声问师爷:“‘灵龙’是不是母虎?”师爷说:“是的,听说它被范三捉着时,还带有虎崽呢!”袁大人忙说:“你立即着人把范三带来。”
很快到了沈家坟地上,道师做了一番仪式后,沈虎便着手杀“灵龙”了。而此时,范三还没到,袁大人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虎笼的两个侧面是活动的,握着上面的铁链相对一拉,两个侧面便向里收紧,虎就会被越困越紧,直至动弹不得,最后任人宰割。
沈虎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说:“爹,儿杀了这畜生为你殉葬,让它在那边给你当家猫!”然后他起身,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一挥手,下人便拉铁链。“灵龙”好像知道自己死期已到,拼命挣扎咆哮,可还是被困得动弹不得……
突然,师爷把袁大人叫到一旁,指着一人说:“大人,他就是范三。”袁大人立即与范三小声交谈起来。
“慢!”就在沈虎举刀要捅“灵龙”时,袁大人高声叫停了他。
沈虎一惊,转回身问:“大人,有何吩咐?”
袁大人说:“杀人者偿命,但须经王法审判。这‘灵龙’虽说是虎,可它是耕田虎,耕田虎既用于耕田,便如同耕牛,按大清律令,耕牛不能随意私自宰杀。这虎即便咬死了人,也要待官府审判后,才能确定杀或不杀。现在,本县下令,你父葬礼继续举行,可此虎须由本县带回县衙,待审后再作定夺。”(原作者:吴治江)“这——”沈虎一脸惊诧,但也只好看着差役将虎车牵走。
过了几日,县衙贴出告示,公开审理沈虎害父一案。
鲁迅先生住在北京时,每天晚上都会有客人来访,鲁迅先生总是热情接待,亲自为客人倒茶,拿花生和糖果给客人吃,当客人告辞的时候,他总是要端起灯来,将客人送出门外,客人作别离去,他并不立即回屋,而是一直那么端着灯站着,直到客人走远看不到了,才关上门回屋。未名社成员作家王冶秋曾在《怀想鲁迅先生》一文中这样写道:“深夜,他端着灯送出门外,我们走了老远,还看到地下的灯光,回头一看,灯光下他的影子好看得很,像是个海洋中孤岛上的灯塔,倔强地耸立着在这漆黑的天宇。”尊重,有时是说出来的,有时是做出来的。体现在细节中的尊重,是一种更加让人感动的尊重。
这个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中叶的匈牙利。
布达佩斯有位老伯爵名叫雷佩。雷佩伯爵有位千金小姐叫斯蒂芬。这是位活泼可爱的姑娘。这一年夏天,她住在乡间别墅。夜里,她突然想起明天在城里要举行俱乐部舞会,她就恳求莫尔男爵护送她穿过森林,连夜赶回城里去。
但是,他们的马车迷失了方向,最后掉进了一条深沟。莫尔男爵只能将小姐扶出来,跟着马车夫,摸黑朝前走去。
男爵非常害怕碰上强盗。附近有个名叫约瑟的强盗头子,连官兵听见他的名字也要吓得发抖。但是,斯蒂芬却一点儿都不怕,她似乎喜欢夜间徒步旅行,看看星星眨眼,听听青蛙鼓鸣,捉一两只萤火虫放在手心里,再闻闻那特有的芳香。至于强盗,她说,那都是恐怖小说里吓人的描写,她真想见识见识呢。
突然,他们发现树林中透出了一些灯光。马车夫辨认了一下说:“哎哟,这家酒店是出名的盗匪出没场所,是杀人越货的老窝,店主勾结强盗,让许多人在这儿上了西天!不行,咱们不能靠近这家黑店!” 但是,任性的斯蒂芬小姐却哈哈一笑,说,“我听见音乐啦!我们去赶舞会,马车翻了,把我们一下倒进舞池里!不管强盗还是官爷,命中注定的事,咱们别躲躲闪闪吧!” 说完,她提起裙子,大踏步向那家酒店走去。
老男爵劝不住她,只能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他后悔自己没带支小手枪,但马上想:遇上一屋子强盗,带了枪也没用。
那家酒店的百叶窗都放下了,欢乐而喧闹的舞曲从每一条缝隙里钻出来,任何聪明人都会猜到,里面跳舞的是一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靠近酒店,老男爵又听清里面全是男人的粗嗓音,他们边唱边跳,像要将酒店的屋顶都掀开来似的。
斯蒂芬小姐大胆地推开门,一直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又大又长又脏的刷过石灰水的屋子,造成巨大声浪的竟只有九个人,其中五个高大强壮的在跳舞,店主跟三个奏乐的吉普赛人坐在一起。
五支来复枪堆在一个屋角里,发着阴森森的寒光。
五个歹徒高得拳头能戳着房桁,他们一见来了人,立刻停止跳舞,——打量起对方。
老男爵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被那五双发亮的眼睛吓坏了。但是,斯蒂芬小姐却妩媚地一笑,说道:“请原谅,打扰你们的娱乐了。我们迷了路,想在这里歇一下,行吗?” 这时,五人中比较整洁的一位瘦高个儿将脚跟一碰,朝小姐鞠了一躬,说:“别客气,我们真希望有位小姐大驾光临呢。我是这里的头头,连官府都闻名的约瑟。请问小姐芳名?” 老男爵正想拉拉斯蒂芬小姐的披风,阻止她报出姓名,但她已脱口而出,说道:“我是雷佩伯爵家的斯蒂芬。” 强盗头子约瑟马上跺跺脚说:“太幸运了!我认识老伯爵。有一次,他在后面用一枝双筒来复枪放了我一枪,可惜没打中我。您请坐,伯爵小姐。” 听了这番“愉快的介绍”,老男爵快吓瘫了。但斯蒂芬小姐却用裙子扫
了下长凳,坐了下去。强盗头子紧挨她坐下,又问:“深更半夜的,您怎么不在家呆着,要去哪里呢?” 老男爵立刻朝斯蒂芬拼命眨眼睛,但她却笑了笑说:“我们到城里去,要赶明天俱乐部的舞会呢。” 一听这话,老男爵立刻捂住腹部,他想,藏在衣服下的珠宝首饰箱马上要被抢去了! 但是,强盗头子约瑟却站起来说:“哦,小姐来得正是时候,您不用往前走了,这里正举行舞会。我们有最棒的吉普赛森林乐队,至于舞姿嘛,一接受邀请,您就会明白的!” 说完,他将那件有钮扣的斗篷式短上衣往肩上一披,一下搂住斯蒂芬小姐的腰,把她旋转到强盗们中间去了。
意大利有位职业赛车手,名叫纳布罗尼。他的妻子在两年前失踪,下落不明。纳布罗尼万念俱灰,提不起精神来,只得退出赛车队伍。
纳布罗尼的同行们对他的退出十分高兴。几年来,意大利西西里地区的赛车冠军总是他包揽,他若是不退出,这个局面还不知道要持续到哪一年。
纳布罗尼退出赛车队伍以后,和历史学家斯梯勒教授交上了朋友,两人经常到西西里岛的海边去钓鱼。
1984年4月的一天,正值热带风暴在地中海上肆虐,巨浪冲击着礁石,发出令人胆寒的响声。这实在不是个钓鱼的日子。教授为了驱散朋友心中的烦闷,才喊纳布罗尼来钓鱼,而纳布罗尼则主要是看教授钓,所以是否适宜钓鱼,对他无所谓。
教授还带来一点葡萄酒,准备一边钓鱼,一边喝酒。他们刚在海岸边坐下来,教授就发现有一只空瓶在礁石的缝隙间颠簸,他说:“我把它捞上来!”
斯梯勒教授趴在礁石上,想伸手去将那空瓶拿上来,空瓶在波浪中颠簸起伏,总是拿不到,最后还是纳布罗尼动作敏捷,把那只空瓶拿到了。这是一只普通的香槟酒瓶,在市面上用不着几个里拉就能买到。而这种空瓶出现在海上意义就不同了。这叫“漂瓶”,是航海人在危急关头,为了保存最有价值的资料才放出“漂瓶”,所以“漂瓶”总是和秘密联系在一起的。教授拿起这只漂瓶,仔细端详了一番,认为这是只五十二年前的杜瓦尔白葡萄酒空瓶,它在海上漂流的时间不会少于四十年。教授还十分内行地对纳布罗尼说:“‘漂瓶’在海上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大约为五万分之一,我们就是五万分之一的幸运者啊!”
纳布罗尼解嘲地说:“可惜不是买彩票。”
斯梯勒教授取出小刀,刮去瓶口的封蜡,从瓶中倒出一张用德文写的纸条。斯梯勒教授用意大利语翻译给纳布罗尼听:“驻意大利的德军指挥官:我是远征非洲的布克哈德少校。我奉隆美尔元帅之命,将一批艺术品从非洲护送到意大利。我们的六艘快艇于一九四三年三月九日出发,第二天就遭到英国飞机跟踪攻击。我们已无法穿过地中海将艺术品送往目的地,只能将它沉入海底,大约在科西嘉岛东南二百五十海里。因罗盘故障,我们无法确定准确方位。请发现‘漂瓶’的人尽快将它送往当地德军指挥部,一定会得到重赏。”
斯梯勒念完纸条自言自语道:“啊,我们成了传奇小说中的人物了。”
纳布罗尼说:“教授,可惜晚了四十年,不然我们把它送到意大利的德军指挥部,就可以领到奖金罗!”
这时有一个钓鱼的人向他们这里走来,斯梯勒教授收起“漂瓶”,对纳布罗尼说:“这个纸条的价值难以估量!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海滨的“紫藤饭店”。饭店老板格罗斯是纳布罗尼的崇拜者,今天特地亲自接待,送来酒和饮料,进出他们的房间。纳布罗尼一回到饭店就问斯梯勒教授:“教授,我们怎么发财呢?把那些艺术品打捞上来吗?”
教授没回答,只是对饭店老板说:“格罗斯,真谢谢你了。现在我们要休息了。”等格罗斯退出房间,教授才坐下,不紧不慢地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响不久,纳粹德国很快就攻下西欧,由于英吉利海峡的阻隔没能占领英国。为了切断英国在中东的经济命脉,希特勒派最年轻的元帅隆美尔领兵远征非洲。短短几个月,隆美尔的军队就控制了整个北非、埃及和巴勒斯坦地区,打开了进军苏伊士运河的道路。不久,英国派蒙哥马利元帅向隆美尔发起了反攻,经过血腥战斗,隆美尔全线溃败。隆美尔为了使大量珠宝不落入英军手中,就将珠宝装上六艘快艇,想运回意大利。不料英国已得到情报,将快艇全部击沉在科西嘉岛附近……”
虽然吃过一次大苦,还差一点送了命,但斯梯勒和纳布罗尼并没有退缩,他们又通过一个叫勃兰特的警官,找到了一个叫克劳斯的人,当年他曾经当过隆美尔的摄影师。
克劳斯现在开一个小照相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找到。当斯梯勒说明来意后,克劳斯矢口否认过去的身份。他说:“先生,您的话我一点也不明白。您要是拍照,我可以为您提供一流服务,别的事我什么也不懂。”
斯梯勒只好向克劳斯摊牌:“我们是勃兰特警官介绍来的,对您的底细我们很清楚,不会弄错。”
老头在事实面前只好承认,但他说:“我给隆美尔当过摄影师,是四十年前的事,除了拍照我什么坏事也没干过。战后我在纽伦堡监狱关了整整十五年,即使有罪也赎清了。”
斯梯勒说:“克劳斯先生,我们是想了解隆美尔1943年3月处理珠宝的材料。如果你提供的材料有价值,我们会付给你一笔可观的酬金的。”
在“一笔可观的酬金”面前,克劳斯开始讲真话了:“1943年3月,我们在撒哈拉大沙漠边缘的梅德宁小镇跟蒙哥马利元帅遭遇上了,我们的人员伤亡很大,隆美尔本人也负了伤。我们在突尼斯以南的哈马迈特一所别墅住下了……”说到这儿老头不讲了。
一、贵妇失踪
张文是个私人侦探,经营着小小的侦探事务所。最近一些日子,张文和妻子金莎发生了争执,两个人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这天,张文正在办公室看材料,金莎推开门闯了进来,她是来找张文办理离婚手续的,可张文说自己刚接手了一个案子,现在根本没时间陪着她去找律师。
金莎急了:“什么狗屁案子?少拿案子当借口,赶紧跟我去找律师,晚了,我说不定要反悔了!”
张文摇了摇头,他耐着性子告诉金莎:这次他的委托人是个富翁,和他签订了一周的短合同,要是自己能在一周内完成他委托的任务,就可以获得四十万美元的奖励;要是完不成,一分钱也拿不到。
“四十万?”金莎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是说,有人肯出四十万请你这个小侦探去破案子?”
张文点了点头:“是的,金莎,难道你不想离婚的时候多分一些财产吗?给我一周的时间,也许我能多给你一些补偿。”
金莎点了点头,说:“算你有良心!不过这次,我要跟你一块儿干,反正那四十万里也有我的二十万,我怎么也得付出点劳动是不是?”
张文想拒绝,可一看金莎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把案卷资料递给金莎,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这个案子的委托人叫罗杰,非常有钱,名下有一个海岛,岛上有一座古堡,罗杰和他的妻子一直生活在那里。罗杰有两大最爱,一是他祖上留下的古董,二是他的妻子维佳。可是不久前,罗杰在维佳书房的窗台上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他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封情书,从情书的内容来看,对方和维佳似乎已经保持很长时间的关系了。情书上用肉麻的字眼赞美维佳,并希望维佳第二天晚八点设法跑到城里的明星夜总会,两个人一起私奔。信的落款是卢卡斯,一个罗杰根本不认识的人。
罗杰左思右想,总也想不明白妻子维佳为什么会出轨,他想质问维佳,又怕伤了维佳的心,斟酌再三,罗杰决定瞒着维佳,自己去赴约。
后来,罗杰按时到达了明星夜总会,楼上楼下找了很久,根本没有找到那个叫卢卡斯的人。第二天早上,他满脸沮丧地回到岛上,却发现维佳不见了!他问仆人,仆人告诉他,昨天晚上八点,夫人出门了,和一个男人坐最后一班船到城里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罗杰简直气疯了——原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他找到了张文的侦探事务所,要求他在尽量保密的前提下,找到维佳和卢卡斯的下落,他要让维佳给自己一个解释。
贵妇失踪(2)
二、古堡勘察
罗杰给张文提供的材料非常有限,除了仆人的证言,就只有卢卡斯写给维佳的那张纸条了,这可上哪儿找卢卡斯呢?张文把几大本关于笔迹鉴定的书放在桌子上,试图根据卢卡斯的笔迹判断出他的外貌、性格特点、兴趣爱好和学历水平等。趁着张文忙着翻资料的空儿,金莎拿着纸条看了一会儿,突然“咦”了一声。
张文把脑袋从书堆里抬起来,金莎指着纸条告诉张文,这封情书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最起码写情书的这个人并不真的爱维佳。
张文纳闷了:“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没看到那些让人脸红的句子吗?”
金莎摇了摇头:“那些句子,只会让你们男人脸红,却不能让我们女人心动。你还记得当年你给我写的情书吗?几乎每一行里,你都会深情地呼唤我的名字,可这封情书里呢,除了那些肉麻的字眼儿,只有开头称呼了一句维佳,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文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的确,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自己当初给金莎写的情书,早就忘得精光了。他问金莎该怎么办,金莎告诉他,现在最紧要的是到古堡里去一趟,看一下维佳夫人的房间,试试能不能找到卢卡斯的蛛丝马迹。
张文和金莎坐船到了海岛。听说他们要检查夫人的房间,罗杰有些不大痛快,不过还是带着他们到书房和卧室看了看。张文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连一张相片或者纸片也没找到。金莎先是翻看了一会儿维佳的藏书,然后又打开维佳的衣柜看了起来,边看边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这些衣服太漂亮了!
她指了指衣橱,问:“罗杰先生,您夫人私奔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有没有拿走你的什么宝贝东西,或者卷走你的钱财?”
罗杰不快地说:“女士,请您不要用那么刺耳的字眼说我的夫人!她离开这里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很普通的衣服,除此之外,我家里一分钱都没丢!”
金莎继续问道:“普通衣服?难道她不喜欢这橱里的漂亮衣服吗?天啊,她怎么会不喜欢?这些衣服足以让女人们乐得发疯!”
罗杰气坏了:“女士,您是在破案,是在帮我找我的夫人维佳,不是在看时装展览!不错,这些衣服都是我夫人的最爱,可这跟找我夫人有关系吗?您到底懂不懂侦探?”
张文站起身来,拉了金莎一把,金莎悻悻地出去了,张文赶紧迫过去,到了门外,张文远远地看见金莎正在城堡门口,和看门人聊着什么。罗杰和张文走了过去,张文拉住金莎的手,说:“仆人们的证言,我已经有了,你也看过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金莎摇了摇头:“回去?回去还能找到维佳夫人吗?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她现在应该还在这座岛上,咱们在岛外找,一辈子也甭想找到她!”
这句话一出口,罗杰和张文全都愣住了。
贵妇失踪(3)
三、初现端倪
金莎告诉罗杰和张文,对于女人,他们两个还是了解得太少:一个女人要私奔的话,或者是为了所谓的“爱情”,或者是为了钱财,或者是为了逃离恶劣的婚姻环境。古堡里衣食无忧,应该跟钱没什么关系;且罗杰先生对夫人非常宠爱,所以维佳也不会因为对婚姻生活不满意而离开。剩下的只有婚外情了,可刚才检查书房的时候,金莎看到维佳读的都是一些非常严肃的书籍,可以看出维佳并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假如一个女人要和自己最喜欢的男人去幽会的话,她肯定会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怎么会随随便便挑一件普通衣服穿上就走呢?刚才金莎在询问看门人的时候,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维佳夫人出门的时候,只是挥了挥手,没有说话,为什么呢?因为要装扮成一个人的样子并不难,而要把一个人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却并不容易,所以,维佳出门的时候没有说话,只能有一个解释——晚上出门的维佳是假的,有人靠着夜色和自己出色的易容术,装扮成维佳的样子,混出古堡的!
罗杰和张文听傻了,他们愣愣地看着金莎,想听她继续说下去,金莎却话头一转,对张文说:“现在,该是你显身手的时候了。你想想,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本事,能够随意进出古堡,还精通化装易容术?”
张文的身子一激灵:“难道是二十年前的夫妻大盗魏丽夫妇?不对啊,那夫妻俩早就退出江湖很多年了!”
这下轮到金莎疑惑了,她思忖了好半天,说:“那好,你还记不记得那对夫妻作案有什么规律?赶紧在古堡里检查一下,看是不是他们于的!”
张文点了点头,对于魏丽这对夫妻大盗,他的印象是非常深的,他们的作案手法都写进了侦探学校的教科书。这对夫妻作案从来没失过手,每次作案都会在墙上写上一些K字,用作撤退时的路标。不过,他们怎么可能来这里行窃呢?早在二十年前他们就宣布金盆洗手了,而且罗杰也没丢掉任何值钱的东西啊!
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张文又回到了古堡里,顺着墙壁找下去,果然,他找到了一些K字标记,那些标记从古堡的一条隐蔽的排水沟附近出现,一直到了维佳夫人的书房附近。然后又从书房附近延伸出去,一直通向古堡的深处。只不过从排水沟到书房的K字显得很粗犷,从书房向古堡深处的K字却秀气了许多。
看到这里,张文点了点头,对金莎说:“果然是那对雌雄大盗,你看,那稍粗的笔迹是魏丽的,秀气的是魏丽夫人的,这些K字我在书上见过很多次了,没错!”
“那里是什么地方?”金莎指着古堡深处问,“魏丽夫人的记号通向哪里?”
罗杰顿了一下,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那里是我藏宝的密室,上的全是智能锁,只有我和我的夫人能打开。夫人走后,我看过了,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金莎迷惑了:“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两个人一起进了古堡,魏丽留在了女主人的房间里,却让自己的夫人去密室偷东西。魏丽夫人居然放心地去了,最后还什么也没偷着,回来后,魏丽却把女主人弄没了!”
一番话说得罗杰和张文面面相觑,金莎没理会他们,自己顺着K字路标走了过去,罗杰和张文追了过去,到了密室跟前,金莎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罗杰:“您确认您夫人没在密室里?”
罗杰点了点头:“这里一共有四间密室,其中三间是珍藏珠宝古董的,一间是为了迷惑盗贼的空密室。”
金莎问:“那间空的你看过了吗?”
罗杰摇了摇头:“看那间干啥?我和我夫人都知道这间密室是空的,她到那里面去干什么?”
金莎一把揪住了罗杰的脖子上的领带:“您夫人已经失踪三天了,三天啊,您为什么不打开这间空密室看看?打开,马上打开!”
罗杰一脸不解地看着金莎,慢吞吞地掏出钥匙,打开了密室的门。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厚重的石门慢慢打开了,一道阳光照进密室,在墙角的阴影下.一个妇女静静地坐在那里,罗杰惊叫了起来:“维佳,我的维佳!”
维佳睁开眼睛,看到罗杰,微微一笑:“亲爱的,你的那些宝贝,没有丢吧?”说完,她头一歪,晕了过去。
贵妇失踪(4)
四、真相还原
维佳只是由于饥饿和脱水,造成了暂时的昏厥,经过大夫紧急救治,她很快就醒了过来。通过维佳的叙述,大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维佳根本就不知道卢卡斯纸条的事。那天傍晚五点多,她正独自在书房看书,突然,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太太闯进了屋里。老太太身手很是敏捷,一出手就控制住了她。老太太自称魏丽夫人,二十年前,她和丈夫魏丽是一对有名的夫妻大盗。后来两个人厌倦了心惊肉跳的日子,就选择退出了江湖。前些日子,魏丽被诊断为癌症晚期,活不了太长时间了,为了给妻子留下活命的钱,魏丽决定再冒一次险,于是就盯上了罗杰的古堡。魏丽虽然一直瞒着妻子,但妻子早就有所察觉了,她不想让丈夫以爱的名义重蹈覆辙,为了让固执的魏丽回心转意,她才决定用装扮维佳的办法来打动他。当魏丽把那封“情书”送来之后,魏丽夫人提前潜入古堡,她知道能打开密室的人只有罗杰和维佳,当时罗杰正在城里发疯一样找情敌“卢卡斯”,所以魏丽要进密室偷东西,肯定要逼迫维佳,让她帮助打开密室的门。魏丽夫人只要把维佳藏起来,魏丽的行窃计划就不能成功,所以她必须把维佳藏到一个魏丽找不到的地方,而密室是最好的选择。掌握密室钥匙的人被锁在里面,万一她不能说服魏丽,魏丽也无法偷窃成功了。
维佳听了魏丽夫人的话,半信半疑,她担心魏丽夫人是在骗她,可不听魏丽夫人又不行,于是她带着魏丽夫人来到了空密室门前,让魏丽夫人把自己锁了进去……
现在看来,真相再清楚不过了,魏丽夫人并没有说谎,她把维佳藏好以后,穿上了一件维佳的普通服装,在那里等待着丈夫的到来。后来,魏丽果然来了,当他控制住“维佳”之后,才发现原来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妻子!看到妻子用这种方法来阻止自己重蹈覆辙,魏丽感动极了,决定就此收手。于是,乔装改扮的魏丽夫人带着丈夫,挺胸抬头地从古堡的正门走了出去。
妻子找到了,罗杰非常高兴,他盛情招待了张文夫妇,并把一张四十万美元的支票交给了张文。张文想请罗杰把支票开成两张二十万美元的,话一出口,就被金莎在餐桌下狠狠拧了一下,只好把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当晚,罗杰安排他们住在了古堡里。张文问金莎为什么不让他说话,要知道,回去之后分割财产的话,说不定要交不少税呢!金莎用手指狠狠戳了张文的脑门一下:“分什么啊?钱这东西算什么?魏丽夫人宁愿穷困潦倒,也不想让丈夫为爱冒险;维佳夫人为了保护丈夫心爱的古董,几乎搭上自己的性命,难道咱俩还不如他们?”
张文一下开窍了,他一把抱住了金莎,深情地吻了过去……
1947年,雷锋的妈妈死后,7岁的小雷锋成了孤儿,贫苦的叔祖母收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叔祖母家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雷锋年纪虽小,但生活的磨难,使他过早地懂事和成熟了。为了减轻叔祖母家的负担,小雷锋经常上山去砍柴、放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每当小雷锋可怜巴巴的身影在哪家门口出现,哪家就叫他:“庚伢子,来吃口饭吧!”小雷锋胆怯地靠拢桌子,他往嘴里扒着饭,眼泪禁不住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小雷锋再也不忍心给叔祖母家和乡邻们增加负担了。1948年一开春,他就瞒着叔祖母开始沿门乞讨去了。讨饭,有谁能体味到其中的滋味?穿得破烂不堪的小雷锋,打着一双赤脚,拿着一个破碗,背着一个黑布袋,一家一家地哀求着,“爷爷,奶奶,伯伯,婶婶行行好吧!给一点吃的吧!”那凄楚的声音,那饥饿的目光,那黑糊糊枯瘦如柴的小手,令人心酸泪流。有一次,可怜的小雷锋东家西一家的讨了一天,也没有讨到什么吃的东西,饿得他两腿打颤,虚汗直淌。他壮起胆子向一扇朱红大门走去,还没等他喊开门,一条恶狗就窜了过来,对着小雷锋狂叫不止,吓得小锋一边用木棍打一边跑。这时地主婆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小雷锋用木棍打他的狗,便破口大骂:“你这小叫花子,好大的胆……”说着便唆狗咬雷锋,小雷锋哪里躲得过,恶狗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雷锋的大腿,顿时鲜血直流。小雷锋疼痛难忍,大哭起来……
也不知在外流浪了多久,一天,小雷锋终于回来了。他老远就喊:“叔祖母!”叔祖母赶紧从屋里奔出来:“是庚讶子回来了吧?”叔祖母仔细一看,见庚讶子瘦得不成人样,一身又脏又臭,叔祖母一阵心酸,一把搂住小雷锋的头泣不成声他说:“讶子,你再莫去讨饭了,我们喝粥多放一碗水,有叔祖母在,就不会把你饿死的。”听了叔祖母的话,小雷锋在外受的苦和委屈一下涌上心头,他扑在叔祖母的怀里大声地痛哭起来。
1955年下半年,乡里组织扫盲,决定把没进过学堂门的婆婆姥姥及中年青年人组织起来办夜校。消息传开,人们的积极性可高了,报名非常踊跃,可就是没有物色好老师,这可急坏了我这个当乡长的。
雷锋当时已是六年级的学生了,他听到办夜校的消息后,想到了自己能进学堂是多亏了党和毛主席,现在乡里办夜校,应该把自己所学的知识传播给每一位乡亲。他便约了他的好朋友小芳一道来找我。“彭叔叔,我们帮乡里教夜校,好不好?”“你们能行吗?”我仔细地端详他们。“试一试吧!我教语文,小芳教算术和珠算。”
夜校办起来了。教室就在黄花塘钟二婶的堂屋内。夜校上课的第一个晚上,荷叶坝完小的老师和我都来了,我们担心雷锋是否能上好课,就在后面听他讲。雷锋将自己入学第一课学会的“毛主席万岁”教乡亲们写,像老师为他上课一样反复讲笔画的名称和笔顺,然后带领大家写:“一撇、一横、一横、一竖弯钩……
在雷锋的耐心教导下,乡亲们都学会了写“毛主席万岁”。雷锋望着乡亲们写的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领略到了教夜校的光荣,他感受到了乡亲们的信赖;他为自己正在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出力而感到无比幸福、欣慰。从此,每当晚饭后,雷锋便挨家挨户地叫他的“学生”去夜校上课,成了夜校出色的“小先生”。
夜校没有固定教材,教什么,怎么教、这可难倒了他们。雷锋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将农村常用字、农村俗语编成了顺口溜,如:“钟二叔打车子,一车二百斤”啦,“李一婶插田,二天两亩”啦,“白菜萝卜,扁豆黄瓜”啦,这种教材和教法,很受夜校学员的欢迎。
有一次,小芳上珠算课,一位大哥哥与小芳吵了起来,这可气坏了小芳,她这位“小老师”哭了起来,不肯再教了。雷锋理直气壮地批评了那位大哥哥,其他的叔叔婶婶也帮他们说话。雷锋又耐心地劝导小芳,鼓励她继续干下去。
经过他们不懈的努力,很快就有了收获,不识字的开始识字了,不会算的初步能算了。后来,我们乡里有了自己的小文书,有了自己的小会计。在年底,县里组织夜校检查评比时,雷锋他们办的夜校名列全县榜首。乡亲们都称赞道:“雷庚讶子这位小先生还真能干哩!”
面对乡亲们的夸奖,雷锋总是说:“距离党和毛主席的要求,我们还相差很远,以后一定努力做好每一件事。”
十二月份的辽宁早已是冰天雪地。从西奉到亚口绵延5叩里更是白雪皑皑,这一段路程经常有狼群出没。
赵子飞快马加鞭,在雪地里狂奔着,这已经是从西奉军团出来的第二天下午了。根据军团首长的指示,赵子飞送递的重要文件务必在明天上午10点前送达亚口军团,这直接关系到两军此次联合作战的胜败,赵子飞深感责任重大。
大白马撒开四蹄在雪地上飞奔,就像一个白色的精灵在雪原上移动,这是西奉军团领导的坐骑,高大、威猛,跟它的主人一样有着钢铁般的意志。要不是因为军情紧急,赵子飞是绝对没有机会骑这匹无数次征战沙场的战马的。
夕阳渐渐西沉,入夜寒气更是直侵肌肤。赵子飞浑身打着寒颤,那单薄的军装根本不足以御寒,装信的军用皮包冻得僵硬。枪套早已打开,手枪里装满了子弹,是为防狼和敌人准备的。
赵子飞频繁地晃动着胳膊,挥舞着马鞭,双腿不停地夹靠马腹,想通过大白马的快速奔跑来抵御这寒气。然而,狂奔了将近两天的大白马,脚步渐渐迟缓了起来,任凭赵子飞怎么抽打,也只是自顾的小跑着。赵子飞只得松开马嚼子,让它自己率性而为。
茫茫的雪地里,不急不缓行进着。赵子飞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担心马会迷路,他担心会遇上狼。
这是一条经常穿梭于这两地的战马,老马识途,所以赵子飞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但是,担心会遇上狼却是应验了。
前面是一个幽深的谷口,大白马还没靠近,倾听四处的耳朵开始不停的扇动,离谷口越近,扇动得越厉害,突然,奔跑中的大白马紧急停住了,前蹄腾空而起,马嘶长鸣,脚步错乱。
赵子飞从大白马的反常中预感陷入了险地,但他转念一想,我是军人,没什么可怕的,况且还有要事在身,怎能临阵逃脱。想到此,收紧嚼口,继续催马前行。
危险是显而易见的,在谷口一字形排着十余条杀气腾腾的东北狼,与夜相融的灰色狼群在雪地里尤为显眼。
据说狼能在一里地之外闻到猎物的动静,所以狼群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猎物自投狼网。
赵子飞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军人,多次的征战早已使他对生死置之度外,但面对这样一群远比人更狡猾和更凶残的东北狼,也不由得心里发悚。
也许是狼群没料到马上有人,赵子飞的突然出现,使得十余条蹲在雪地上的狼突然呼地一下全部站了起来,尾巴平翘,身子成了弓字形,后腿牢牢地蹲在雪地里,一副弓在弦上,憋足了劲,准备随时扑杀的姿式。一条全身灰黄的大狼更是表现出一股王者霸气,凶残的眼里射出刺人的光芒。
赵子飞是机智、勇敢的军人。
大白马是一条勇猛、通灵性的军马。
人和马在短暂的慌乱之后,转瞬已变得异常的镇静。大白马无视狼群的存在,仍然以稳健的步伐缓缓前行。从它的行进中,看不到心慌,它稳稳地驮着这个临时的主人。
赵子飞稳稳地端坐马鞍,好像在给大白马传递信息,狼群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都是战士,战士是不畏生死的。
人、马与狼群越来越近,空气似乎凝固了,空旷的雪原上只有马蹄踩着积雪发出的嚓、嚓声。
狼是多疑的,它们惊讶于赵子飞和大白马的目中无狼,它们愤怒了,行动了,一条狼离开了狼群??夕阳早已西下,月亮慢慢爬上了天际,雪将黑夜衬得犹如白昼。人马离狼更近了。大白马又向前走了几步,一条狼向赵子飞身后的雪坡跑去,赵子飞不明白狼的举动,继续催马前行,腰间的左轮手枪已偷偷地抓在了左手上,右手握住了插在背上的厚厚的砍刀的刀柄。
赵子飞作好了战前准备。
赵子飞是西奉军团侦察连连长,素以胆大、冷静和机智著称于西奉军团。
一场人狼大战在所难免,靠近狼群一步,赵子飞抓刀的手更紧了一分。正在赵子飞全神贯注防御狼群时,一声狼嗥从来路传来,狼声刚起,另一声充满恐惧的狼嗥声在正前方响起,是那头大灰狼。原来,前面那条狼和赵子飞有一样的“身份”是一个侦察兵,它发现赵子飞没有援兵,就发出了可以进攻的信号。狼群随着这声狼嗥如离弦之箭向赵子飞和大白马扑了过来。
狼群一上来就围攻大白马。大白马噗噗地喷着鼻孔,瞪大着双眼,毫无畏惧地蹬、踢,全然不顾抓伤咬伤。
赵子飞在一瞬间放弃了开枪的念头,子弹是用来打鬼子的,对付狼,背上的砍刀就够了。
赵子飞不愧是赵子飞,月光下,雪地里,马背上,寒光一闪,一柄专砍鬼子的大刀抡了起来,一头向上猛蹿,张牙舞爪的大狼,被迅速下砍的砍刀劈了个正着。狼来不及出声脖子应声而断,一股鲜红的狼血喷颈而出,大狼轰然倒地。赵子飞抓住狼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刀又朝另一条狼的脊背狠狠砍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撕裂了整个雪夜,又一股狼血洒向了雪地,大狼的凄绝叫嗥,立即把围攻大白马的群狼全都给震慑住了,它们猛然醒悟,不再前扑,但仍然顽强的挡在赵子飞前进的路上。
大白马显然也见识了临时主人的厉害,竟然对挡在前面的狼群毫无惧意,径直走了过去。
人和马前进一步,狼群后退一步。狼群眼里的凶光有增无减,复仇的欲望使它们很想扑上去将这一人一马撕得粉碎,可赵子飞手里那柄夺命寒刀让狼群望而却步。
人和马在前进,狼在后退。
人和马继续在前进,狼在继续后退。
突然,狼王一声哀嗥,就像发出死的命令,狼群成散兵线又围了正来,攻击的目标不再是大白马而是马背上的赵子飞。
狼王领着两条身手敏捷的狼佯攻赵子飞的右侧,其余五条狼没命地猛攻左侧。刀在右侧,所以赵子飞无法顾及左侧,狼似乎发现了这个弱点,可狼又忘了赵子飞的坐骑是一匹久经沙场的老将。每每狼从左侧进攻时,大白马迅速原地掉头90度,用马尾狠狠地横扫,用后腿使劲地蹬踏,人和马娴熟的配合,又有两条狼倒在了血泊中。
人和马越战越勇,狼群越战越恐慌,转瞬间的损兵折将让狼王大为恼火,狼王退出了战斗,静静地观看局势。
“噢呜?”狼嗥声再一次响起。正准备再一次发动进攻的狼群突然停了下来,哀怒的绿森森的眼睛齐刷刷望向狼王。
雪夜刹那间归于平静,良久,狼王朝南而立头冲天,一声凄厉的狼嗥后,狼王朝赵子飞幽幽地望了一眼,带着存活的几条狼黯然撤离??狼群刚走,大白马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宋高宗年间,有一官员姓杨,名益,字谦之,被授为贵州安庄县知县。
那安庄县地处岭南,交通阻塞,气候恶劣,瘴疫时行。当地居民以土人为主,习俗落后,崇尚鬼神,信服妖法,很难治理。杨益得了这样一个差事,不免忧心忡忡,有心不去赴任,又怕朝廷见怪,误了自己前程。想来想去,只得硬着头皮启程。
与杨益同行的有连州知县周望,两人约好一同赴任,到广东边界再分手。
两人从陆路来到镇江,雇了一只大船,准备沿江而上从湖南走水路到广东。
船大人少,周、杨两人连同随从只占用了几个大舱,船家又搭载了三四十人。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云游和尚,自称从伏牛山而来,要到湖南广武去烧香。
这和尚大大咧咧,言语粗鲁,同舱的十几个人都很讨厌他。但和尚却不知趣,反而要同舱的人烧茶煮饭给他吃。同舱的人不服,纷纷说道:“出家人在外,本应慈悲小心,不贪不嗔,你怎么反而要讨我们的便宜?” 不料和尚说道:“你们这一小帮人,我要你们服侍,是抬举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不知好歹!”口里小人长小人短地骂个不停。
众人见和尚如此蛮横无礼,个个来气,围住和尚,不是打,就是骂,闹成一团。和尚挣脱出来,口中念念有词,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指着骂他的人说道:“不要骂!”那骂的人马上就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和尚又指着打他的人说道:“不要打!”那打他的人顿时动弹不得,手瘫足软。有几个不曾打骂和尚的人,见同伴如此模样,都惊慌起来,叫道:“不好了,有妖人作怪!” 喊叫声惊动了船舱里的周望、杨益两人,他们走出来见到这番模样,也不由大吃一惊。那和尚见周、杨两人身穿官服,不待他们询问,便起身和掌行礼,说道:“小僧是伏牛山来的僧人,随宝舟前去武当,被这帮小人打骂欺负,请两位大人作主。” 周望说道:“打你骂你,就算是他们不对,你这样惩治他们,也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道理。” 和尚听周望这么一说,嘻嘻一笑,回道:“既是两位大人替他们讨饶,我就不与这帮小人计较了。”说着走到那帮人旁边,摸摸这个的嘴,晃晃那个的手,口中念叨道:“说吧,说吧!动吧,动吧!”于是哑了的人又说起话来,瘫了的人又活动起来。看看和尚像耍把戏一样,满船的人大笑起来。
这时,周望悄悄对杨益说:“这和尚肯定有法术在身,要是能镇住当地那些行妖惑众之人。你何不趁此机会请他到你舱里去住?” 杨益道:“老大人说得正是,我空身一人,舱里没有女眷,正好住得。”杨益随即对和尚道:“长老既然与众人相处不合,不如到我舱里委屈几日。
粗茶淡饭,自当供奉,请长老不要嫌弃。”和尚大喜,连称打扰,就随杨益到官舱住下。
船行江上,水天一色,烟雨茫茫。闲来无事,杨益就与和尚谈天说地,讲古论今。那和尚一改粗鲁之态,谈吐之间,颇有几分高僧之风范。杨益暗中更加称奇。渐渐地杨益就把话引上了正题,说起自己要去安庄县上任的事。
和尚听了,沉吟半晌,慢慢说道:“安庄县的风土民情,小僧略知一二。大人若去那做官,要各处安排妥当,做好防备,才可前去。”杨益说道:“下官家贫,无力在朝廷权贵中打点走动,才被打发到这么一个地方做官。圣旨一出,就得赴任,哪里有什么安排准备呢?” 和尚见杨益说话老实,就说道:“小僧本姓李,老家就在大人赴安庄的途中。我索性不上武当去了,就陪你南下广东,到老家去替你寻个有法木之人,让他随你到安庄上任,保你无事。”杨益闻言大喜,再三致谢,又把心头的愁闷之事,一一说给和尚听。和尚见杨益敞开胸襟,以诚相待,更觉得他为人平易本分,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敬重。和尚起身,从褡裢内取出10来两上好的黄金,50两碎银,送给杨益,作为途中的盘缠。杨益起初还推辞一番,见和尚有些不太耐烦,便称谢收下。
无论如何看,江华都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回国不到几年,他凭着双手和头脑,在中关村创下了自己的传奇。而学生时代的女友铃儿也成了未婚妻,和他双宿双栖在京城郊外的一栋别墅里。他出国求学,她则安安静静的用最灿烂的年华,在未名湖边读研、写诗、唱歌、等着大洋彼岸的一点点消息。
铃儿的确是一个真正的仙女,这不光是她的聪慧与美丽,还有,她那天使一样的歌喉。每当她在静园草坪上低低的哼唱时,连远方的喧哗都会静寂下来,捕捉那丝悠悠的露滴风荷声。
铃儿很活泼,很健谈,让人惊叹的是她的舌头是如此的灵巧,无论是绕口令,还是意大利歌剧歌词,都能让她学得如此动听,不过可笑的是,唯有每次念李商隐的一句诗“芭蕉不展丁香结”的时候,她总会读成“芭蕉不展丁香舌”。于是她宿舍的一个女生打趣她:“铃儿,看你的舌尖这么小小的一点,倒真的是丁香舌呢!”男生跟着起哄:“铃儿,真的么,吐出来让我们看看。”铃儿一偏头,鼻子一皱,大笑起来,笑到累了,向大家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来。当时艺术系上下的女生都感慨道,如此夸张的动作只有铃儿作起来才如此自然,如此可爱,拿蒲松龄的话来说,是“狂而不损其媚”,谁也模仿不来的。
铃儿的娇憨、毫无心计,让众人又爱又怜。不知道要怎样的一个男人才能真正保护这个落入凡间的天使,让她永远不染世俗的尘埃。而江华正好是这样的男人。
他们的结合让多少男女羡慕嫉妒,最后却不得不感慨一句神仙眷侣。江华也非常得意,每次应酬,总会把铃儿带在身旁。他感到很幸福,铃儿也是。
然而,一开始他发现铃儿很受欢迎,大家都争着找铃儿说话,铃儿也开心的和他们应答,谈笑风生。他有时只觉得铃儿的话太多,不过转念一想,难道不正是铃儿的这份单纯,毫无作态打动了他么?也就一笑释然了。直到他逐渐从那些老板们看铃儿的眼神中觉察出戏弄来:
“呵呵,铃儿,听说你是才女噢。”
铃儿笑道:“那是本科时候的事了,现在我都不参加聚会,大家都把我忘了。”
“才女,才女,”一个人摇头晃脑的道:“难怪小江像宝贝似的一刻也离不了那,哈哈。”有人小声补了一句:“宝贝,活宝贝!”
铃儿似乎没有听见,认真的说“他要是不带着我的话我会生气的。”她又看了看江华:“他说了只要等他回了国我们就一刻不分开。”
“哈哈,情圣,一刻也不分开,抱着,抱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似乎有些醉了,东倒西歪的作着姿势。
“……哈哈哈哈”众人跟着大笑。铃儿也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江华的脸色越来越沉。
“铃儿,听说你的舌头像丁香花一样,能伸出来给我们看看?”
铃儿脸上浮出一个天真的笑容,说:“好啊!”她话音未落,只听江华沉声道:“铃儿,你醉了。”
“我没有醉啊,我根本没有喝酒……”
“够了!”江华一挥手打断她,转身对众人告别,将她拖出了门。
那一夜,铃儿似乎什么也没觉察到,进门一样帮他脱鞋,江华却轻轻躲过了。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看见铃儿大眼睛里从惊疑里逐渐绽出大团大团的伤心来,他知道她一定会哭,但没有管她。
第二天下午,他正收拾桌上的文件,手机响了,是铃儿快乐的声音,看来她已经忘了昨晚的事了:“我到哪里去找你?今天不是swina的生日么?我已经换好衣服了,就是上次那件,swina的女朋友还叫我给她也买一件的……”江华眼前浮现出那白色的晚礼服,公平的讲,铃儿在那套晚礼服中像公主一样美丽。披肩的发,珍珠耳环……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为什么这样的聪慧美丽的女孩却一点也不知事故,憨痴如婴儿……他突然粗暴的说:“你不用去了。你不要面子我还要!”他将手机往抽屉里一锁,抓起外套走了出去,身后,《约定》的铃声呜呜噎噎,响个不停。
晚上,他大醉而归,屋里没有人。这么晚了她还没有回来。他将门敞开着,躺在床上,拿起一本书,目光却冷冷的盯着门口
终于,轻微的脚步响起,江华猝然合睛……他已猜到是她提着高跟鞋,像猫似的偷偷溜进屋里。她推门进来,看见江华正注视着她,似乎吓了一跳,随即有几分歉意的说:“你还没睡啊?”
江华将书扔开:“你干什么去了?”
铃儿雪白的礼服有些脏,脸上的妆也有些残了,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她勉强笑笑:“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他冷笑到:“玩到现在?”
她低下头,轻轻道:“我本来很难过,于是回了趟学校,正好,系里边要去草坪聚会,叫我去唱歌了。唱唱,笑笑,大家高兴,就没太早回来。”
他冷笑得更浓:“好理由,我怎么相信你?”
她似乎十分惊讶:“这有什么不信的?那么多同学一起那……”她脸上竟然又闪出光彩来:“他们还说我现在还是唱得那么好,全部的人都在鼓掌呢,说小天使又回来了……”她一偏头,习惯性的吐了吐舌头。
看到那娇红的一点,调皮的在她唇间探着头,不知为什么,怒火像一道白光,彻底从江华的头脑里穿了过去。他挥手一个耳光,重重的打在铃儿脸上。也许用力太猛,以自己的体力,居然也有了站立不住的感觉,晕眩中,他隐约感觉到有点异样——铃儿毫无防备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向后倒去。然后,房间里响起了一种古怪的声音——咻咻咻——仿佛忍受绝大的痛苦却被堵住了嘴。他有点后悔自己出手太重,走过去伸手抚摸她的脸,触手竟然一片血迹。铃儿缓缓抬起头,眼睛里那种恐惧和绝望让江华打了个冷战。
江华伸出去的手不由愣在她面前。铃儿半面浴血,脸上闪过一种疯狂的笑意,她突然低头,将几颗牙齿和一团鲜血淋漓的东西吐在江华手上——半截舌头。丁香一般的舌头,温暖而血腥,毫无生气的在江华手心的血沫里颤抖着。
江华一怔,多年来冷静的思维让他首先想到去拨急救中心的电话。铃儿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死死抓住他的肩,美丽的眼睛里都是痛苦的血丝,奇怪的是她连呻吟都没有,只是“咻咻咻……”时哽时噎的冷气不断从血沫下边的那个张开的黑洞冒出来。
他定了定神道:“铃儿,你别怕,无论花多少钱我也会把你治好,相信我。”他说了几次,铃儿毫无反映,他不得不强行推来她的手,没想到她的身体像一截枯木一般倒在地上了,眼睛就这样睁着,身体的肌肉微微抽搐。
铃儿没有死,但那半截舌头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上去了。好在铃儿的容貌很快恢复,她成了一个美丽的哑女。
对于这件事情,江华深感自责,甚至为了负起责任来,他主动中止了多年的同居生活,和铃儿结了婚。并且立下遗嘱,自己三分之二的财产归铃儿所有。他以为自己仁至义尽,铃儿仍然可以好好生活下去。出身于数学系的他只是少估算了一件,就是沉默对于铃儿所意味的痛苦。
这种痛苦足以让天使变成魔鬼。铃儿美丽的眼睛里时常闪出鬼火一般的光泽。她也不戴假牙,就张着口从窗户往楼下看,时时发出一两声让路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江华很怕她。但是道德和自责让他不能撒手不管——另外,也是因为他是一个太自信的男人,他以为他的努力终于能消解铃儿的仇恨,让她再回到以前的的自己。
在他们相识5周年的夜里,月色和五年前一样朦胧而美丽,消失了很久的欲望突然回到江华身上,他甜蜜的回忆起那个女孩身上那种淡淡的乳香,和他所迷恋的 “纯洁的放纵”,他从后边抱住了她的腰,轻轻吻她的耳垂,铃儿突然冷笑着转过脸来,一偏头,张开黑洞洞的口,那半截舌头面目和她现在的表情一样狰狞。
江华一个冷战,他似乎终于清醒的认识道——铃儿已经死了,死在自己手下。如今这个魔鬼只是为了报仇,才借了她的躯壳,行尸走肉于世上。
他再也不曾回去过,虽然每月都有能让铃儿过得足够好的钱汇到那里。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帐上那些钱原封不动。据他所知,这几个月来铃儿从来没有出过门,那么她是靠什么生存下来的呢?一种怜悯和愧疚让江华坐立不安,他决定再见铃儿一面,然后希望能妥善的安置她的后半生——他相信任何事,他的安置就是世间罪妥当的安置,无论于理于情。
他来到了那昔日的爱巢,花园荒芜的长满了野草,游泳池更藏污纳垢,漂浮着各种动物的尸体。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聊斋志异中来寻访鬼魂的书生——是的,美丽的铃儿早已是他前世的情人,是他永远爱的天使,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痛苦与愧疚,是他辉煌人生中不可缺的伤感的故事。
他按响了门铃,无人答应,也许铃儿已经饿死了。他想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很希望自己能感到一些痛苦,然而他心中浮过的只是轻松。
报警吧,恶梦结束了。正在这时,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头伸了出来。干枯花白的头发像一捧秋草,有气无力的搭在苍白的额头上。白色的晚礼服肮脏得不成样子,全身的皮肤被纤细的骨骼挑的嶙峋可憎。她看见江华,咧嘴笑了——她成功了,她终于精心的毁灭了上帝赐予的一切美丽,让他看到了自己最丑恶的样子,就如同以前她总精心打扮希望他看到自己最美丽的样子一样。
江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惯性让他往里迈了一步。这时,铃儿弯下腰去,似乎要帮他脱鞋。溷浊的阳光从天窗探进来,罩在她身上,两截干枯的手臂僵硬的重复着以往铃儿的动作,每一动,皮屑都纷纷洋洋,宛如死神之雪,动作却还那样熟练而温柔,江华只觉全身发麻,但昔日仅存的一点点情分终于战胜了恐惧,他忍住了没有掉头而去,尽量温和的问:“你不肯用我的钱,可是你总不能饿死自己啊?”
铃儿冷笑了一下,少牙的嘴顿时干瘪下去,她习惯性的冲他偏了偏头,口中胡噜着什么,隐约的,他从那不似人声的哀鸣里还是分辨出了她的话。
他想,她一定反复练习了这句话很久。
她是在笑着说:“我有吃的……”
江华木然点了点头。她蹦蹦跳跳的拉他到桌前,丝毫不觉得现在的她这么作显得有多么丑陋与滑稽。桌子上放着当年铃儿闺中密友赠送的银质餐具,干净的片尘不染,在周围秽乱的环境中显得很刺眼。铃儿张开口,对他嘿嘿一笑:“你吃啊……”
她突然尖叫了一声,疯狂的将所有的盖子都掀翻在地上。盘子里边布满了丁香一样的猩红。被人精心的摆成花朵的形状,向四周张扬的盛开着。
江华的理智终于被铃儿苦心设计的这场鸭舌宴完全摧毁了。他不可一世的自尊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伤害,他一声不吭,反手将铃儿打倒在地上。铃儿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似的,枯叶一般飘了出去。他向前迈了一步,用膝盖压住铃儿的胸口,他两只强有力的手准确的卡住了铃儿的脖子。啪啪,那些脆弱的胸骨纷纷断裂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他手下迟疑了一下。低头见铃儿正看着他,眼睛里那疯狂的笑似乎就要洋溢出来。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发出那种凄厉的笑声,她只张着空空洞洞的口,是要说,要唱,还是要含住什么?
那酱紫色的半截舌头发出一种猩红的光。江华的手更重了一些,他眼前的铃儿似乎也消失了,只有那半截舌头如从地狱的红焰中浮突出来,离他越来越近……阳光萋萋的落在江华疯狂的身影上。铃儿的每一段骨头都被折碎了,她一直偏着头大笑着,冷冷清清的吐着半截舌头。
……
铃儿,是你逼我杀你的,你向我索命好了,我什么也不怕!
后花园的丁香树藤下,江华把泥土洒向铃儿凸出的眼睛。他冷静的收拾了现场,驾车离去。
回到公司后,他换了衣服,给铃儿的父母挂了长话,说铃儿要去英国留学。而后端起秘书准备好的咖啡,细细的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他拿起手边的日程表,晚上还有一场应酬。不过这一切已不必他担心,那个聪明艳丽的女秘书足以应付一切。
筵席上,江华借酒消愁,渐至酩酊,那些人笑也好,说也好,都听不清了。这时,不知是谁叫小姐添菜,一女子亲亲热热的依上身来,托个银色的盘子,从中挑出一块喂到他唇边。一股肉腥扑来,他勉强睁开眼睛,突然笑容僵硬了,他大叫一声,道:“是谁点的鸭舌?谁?”满座正在惊疑,江华暴怒的将盘子掀翻在地,操起凳子就向地上散乱的鸭舌砸去,哗啦啦,杯盘狼藉声,女人的尖叫声。一堆鸭舌肉沫横飞,剩下的酱泥黏在地板上,紫黑的汁液如同一滩尚未凝结的血,汩汩溅出浓重的腥臭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脱力昏倒过去,恍惚中他仿佛看到瘦骨嶙峋的铃儿一身雪白的礼服,坐在桌前,一丝不苟的把地上地鸭舌捡起来,在盘子里摆成一朵猩红的花。摆好了又重来,摆好了又重来——不厌其烦,就如同当年在她最灿烂的时间里,安静而自信的等着他。就连脸上的那点笑容,都还是一模一样。
“咻——咻——咻——”沉重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江华猛地大叫着睁开眼,面前是女秘书脂粉凋残的脸。他厌恶的想推开她,却使不上力气。女秘书一脸惊惶:“江总,你怎么了?刚才你醉得好厉害……李总他们先回去了,叫我在这里看着你。”他平静了片刻,道:“拿我的外套来,扶我——”
他在秘书的掺扶下跌跌撞撞的上了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听使唤,那辆性能良好的德国车似乎不堪折磨的在空寂的道路上挣扎,还伴随着女秘书阵阵尖叫。江华突然一个急刹,转头对她冷冷道:“你是怕我把你撞死了?是不是?”女秘书吓得不敢出声,江华一踩油门,汽车如飞一般标了出去,突然车身猛地一跳,似乎撞到了什么。江华只觉得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他想:死了就罢了,罢了。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就听到女秘书语无伦次的道:“还好还好,什么也没有,没有……”他探头到窗外看了看,他的车好好的停在路中间,车下什么也没有,只是左边的后视镜不知为什么落了下来,孤零零的摆在月色清冷的路上。
江华继续上路了,不过短短的路程却老也走不完,他不耐烦的想去看时钟,没想到却看到后视镜里隐隐约约有一个雪白的影子,似乎是一个行路的女人,在缓缓走着。动作僵硬,毫无目的的走着。江华心中一沉,将手向裤兜里探了探,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来。他再看了看后视镜,那女人还在,依旧缓缓的走着。
这是左边的后视镜,不是刚才才被撞落了么?而且一个人怎么能走得和汽车一样快?
江华一咬牙,将速度加到极大。然而那个身影还是越来越近,干枯得像一截漂浮得枯木——咻咻咻——那女人似乎赶得有些急,发出些古怪而熟悉的喘息,赫然就是铃儿。
渐渐的,她已经赶到了镜前——身体看不见了,只有一个头颅,缓缓的逼近,就要布面整个镜面时,那张脸突然一偏,一张口,向他吐出酱紫的半截舌头,一种荒诞而疯狂的大笑。
江华惧极而怒,也大笑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串佛珠,胡乱套在脖子上,歇斯底里的叫道:“秋缨铃,我不怕你,生前我就是你的天、你的命,死后还是!”隐约的一声惨叫似乎从地下传来,镜里的那张脸如触电般被弹了出去。江华松了一口气。女秘书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江总,你和谁说话呢?”
“一个自不量力的傻女人。”江华冷笑道:“女人就是蠢货,想报复男人的女人更是蠢货!”
女秘书讨好的笑笑:“江总开什么玩笑,不是说我吧?”
江华眼睛里布着血丝,狠狠的道:“不是,你是个浪货罢了!”他猛地伸手把女秘书拉倒在怀里,一手扼住她的下巴,用力吻着她,眼角的余光却向车窗外扫去。
铃儿过去那张美丽的面孔就浮在窗外,似乎徘徊着不敢进来,她大大的眸子里充满着幽怨和惊疑——你说过你爱我,可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呢?
江华暗自啐了一口,一边狂吻着女秘书,一边将方向盘往铃儿那边狠狠一播:“见鬼去吧!”
……一声巨响,高架桥上急速行驶的一辆跑车突然冲出护栏,向江心坠去……
次日,警方从江中汽车残骸中打捞出两具尸体,女子多处受伤,已毙命;系失血过多而死,奇怪的是,唯一伤口乃在口中——据法医推测,事故发生时,二人正在热吻中,由于巨大冲力,男子之舌被女子生生咬断。
1.不速之客
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英租界山西路有家名叫“汲古斋”的书画占玩店。店主汤敬久是个“小广东”,富家子弟m身,由于酷爱搜古赏雅,大学毕业后联络了一帮子书画界的朋友,开了这家书画古玩店。由于店中人员尽皆内行,加上财大气粗,敢于“搂货”,不几年便生意红红火火,名声鹊起,压倒了五马路书画古玩一条街上的上百家店铺。
1943年盛夏的一天,店里来了一个中年人,自言叫顾杏山,指名要见汤老板。汤敬久走进店堂,只见此人衣着府绸衬衫,蓄着小胡须,鼻梁上架着黑色玳瑁圆眼镜,手里提着个黄皮包,文质彬彬的样子。汤敬久阅人多矣,判断此人定然有密事相商,便将他引入后堂。两人分宾主坐下后,汤敬久手一摆,一个小伙计拎来一把紫砂壶,沏上两杯酽茶,放在了两人面前。
抿了一口茶,顾杏山直言相告:“汤先生,鄙人今天有一事相求。”“请讲。”汤敬久道。顾杏山清清嗓子:“听说汤先生与秋桂山庄的主人包得利先生颇有交情,不知是否?”
汤敬久不觉警醒起来,故作淡然口气道:“谈不上有交情,一般的书画来往而已。”这个包得利是法国人,在法租界公董局任要职多年,发了大财,他喜爱中国文化,不仅取了“包得利”这么一个颇有意思的中国名字,还将他在亚尔培路上的花园洋房起了个中国化的雅名,叫“秋桂山庄”,里面的仆役女佣全是华人。公事之余,包得利常到书画店“捡漏”。一来二去汤敬久同他熟识起来,也了解到这个家伙其实是个文物贩子,多年来巧取豪夺,不知将多少中国文物倒卖到了海外一一这才是他发大财的秘诀!
见汤敬久有点紧张,顾杏山忙道:“汤先生多虑了。鄙人听说包得利在秋桂山庄中收藏了不少书画,其中有赵盂颛的立轴《秋浦征鸿图》,挂在他家厅堂上首。鄙人想拜托汤先生将它买下来。”
“哦,原来是这样。”汤敬久手中的紫砂壶停在了空中,拉长声音道:“这件事恐怕不太容易。据我所知,包得利手中的书画不会轻易出手的,他向来只买不卖的;再说,《秋浦征鸿图》乃是赵孟颛晚年功力毕现之作,稀世珍品,价值不菲,而包得利又是个洋富翁,怕不缺钱……”
“汤先生,”顾杏山急切地道,“如今欧战正炽,法国被德国战败投降,国势大衰,今非昔比.被迫将租界于七月底交还我国,法籍人员全部归国,双方已在条款上签约,沪上各大报都有登载,难道汤先生不得耳闻?包得利这么些年的金钱几乎全用在了收购中国书画古玩上,手中现款并没存多少,现在他要回国谋生,必定要出售一些书画换钱的……”
“呵呵,看来顾先生对包得利的情况挺了解的。”汤敬久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道,“包得利近日确实来找过我,放出风声要出售一些书画。不过,这个洋大人刁钻得很,他不要钞票,只要黄金之类的硬通货——时下全球战乱之际,哪国的钞票不贬值?”
“这一点鄙入也考虑到了。”顾杏山说着,拉开了黄皮包,里面装的竟然是黄灿灿的标准“大黄鱼”——十两一根的金条!“鄙人愿出四条大黄鱼购买《秋浦征鸿图》,实在不行,五条大黄鱼也行的。当然,汤先生的佣金另算。”顾杏山恳切地说着,将五根金条摆在了汤敬久面前。汤敬久倒吸一口凉气:看顾杏山这架势,是志在必得了!眉头一皱又套问道:“五条大黄鱼换《秋浦征鸿图》,按时下价码是绰绰有余,想来包得利不会拒绝的。只是顾先生何不直接上门与包得利本人洽谈呢?”
“这个嘛,”顾杏山尴尬一笑,“鄙人是个商人,曾因生意纠纷在公董局与包得利打过交道,有一番争执,当时闹得挺不愉快的,因此……因此不好意思再上他的门的。”
汤敬久摩挲着手中紫砂壶,轻轻点了点头,最后将紫砂壶一放,话中有话地道:“也罢也罢,我就给顾先生跑跑腿。但丑话说在前,包得利家的这幅《秋浦征鸿图》是否真品,我可不敢打包票,如今赝品满天飞,多得很呐。顾先生后悔的话,还来得及!”说着,将大黄鱼往顾杏山面前一推。顾杏山急忙推还道:“君子无戏言,鄙人不后悔、不后悔的,三天后鄙人定来取画。还请汤先生记清,只要挂在秋桂山庄厅堂上首的那幅立轴《秋浦征鸿图》!”
2.画中有案
顾杏山走后,汤敬久如此这般对店员们一说,大伙儿议论纷纷,起先认为这顾杏山八成是个骗子,可反复检验那五条“大黄鱼”,居然全是真货,且纯度极高!这么一来,大伙儿又认定顾杏山是个不知书画深浅的“棒槌”。汤敬久沉思道:“依我看顾杏山虽然有点拿腔作调,但绝不是个棒槌——我看此人双手细长,中指和食指关节上的老茧比铜钱还厚,言谈举止书卷味儿颇浓,经过前堂看到咱们挂的那些书画时暗自点头,恐怕也是咱们书画中人。这里面有弯弯儿!”他弹了弹紫砂壶,一锤定音:“但不管怎么说,这上门的生意咱们要做,笃定蚀不了本的!”
“可是,”一个小伙计心有不甘地道,“汤先生,我们……我们真的将《秋浦征鸿图》交给这个顾杏山?在上海滩,谁不知道包家厅堂里的书画全是赝品?当初为了保住这幅画,我们可没少费心思;再说,咱们也正想着……”“人家价实,我们自应货真!”汤敬久打断了小伙计的话,正色道。
第二天,汤敬久就捧着那把紫砂壶带了个小伙计去了秋桂山庄,两盏茶的工夫便回来了。不用说,事情办得挺顺利。进得店堂,汤敬久从小伙计手中接过那幅立轴,手执上轴,在长桌上轻轻一抖便展开了。汤敬久围着画左看右看,反复欣赏,轻叹不已:“真千金难买的国宝也!”欣赏一番后,汤敬久双手执定下轴,将画卷起,可卷着卷着,他的面色一寒,眉头一皱——多年装裱书画养成的手感使他感觉到下轴里有点细碎的声响,似乎里面藏有东西。汤敬久又将画重新展开,低头弯腰仔细观察起下轴来,轴头一抽,果然发现轴里有个小孔,往下一倒,竞倒出一挂项链来!
“鹂鸣翠柳!”汤敬久一声惊呼。这挂项链主体乃是用翠绿色的缅甸翡翠缀连而成,呈柳叶串状,其扣合的两端却是两块鹂鸟形貌的珍贵黄玉,因其形貌颇有杜甫诗句“两个黄鹂鸣翠柳”的诗意,故名“鹂鸣翠柳”。这挂价值连城的项链乃是当年乾隆皇帝八十大寿时缅甸国王进贡请封的贡品,清朝灭亡后,从皇宫流落民间,下落不明。汤敬久不由又想起半年前《申报》上登载的一则新闻……
去年圣诞节时,包得利夫妇应邀参加舞会,直到凌晨才回到秋桂山庄,四个女仆在化妆室忙着服侍包夫人换装,包得利则径去楼上卧房休息。这时,包得利新聘任的、精通法语的顾姓秘书推开化妆室的半扇门,手举一份紧急公文探进头来找包得利。尴尬之际,一个叫梅香的女仆急忙上前呵斥,随又“啪”地一声关紧了门。可就在这一眨眼之间,包夫人惊呼起来:“上帝哦,我……我的项链怎么不见了?!”楼上的包得利闻听,大惊失色,急忙走下来,喝令四个女仆不得离开化妆室,随又一个电话传来了巡捕房有“神探”之称的华人探目黄宝光。黄宝光急带几个探员赶到,将四个女仆挨个问讯,又将化妆室搜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听了包夫人的详细述说之后,黄宝光又急忙将仍在书房等待向包得利汇报公事的顾秘书控制住,一番审查搜身,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事后,认为受到莫大人身污辱的顾秘书怒而辞职,临离开秋桂山庄时只着一身单衣,以示清白。此事被无孔不入的记者得知后,登之于报,成为当时上海滩一大新闻,标题便是“项链谜案”。根据报道中所描述的项链形状,有些深通宫廷掌故的人方才大悟:原来,堪称国宝的“鹂鸣翠柳”落到了包得利手中!
手掂着沉甸甸的“鹂鸣翠柳”,汤敬久恍然大悟:“原来顾杏山醉翁之意不在酒,弯弯儿在这里呀!”手一伸抓起了茶几旁的电话机,拨通了巡捕房……
3.谁是盗贼
两天后的傍晚,顾杏山如约而至。汤敬久依旧将他迎进画店后堂,先是香茗招待,然后一拍巴掌,小伙计从屏风后走了过来,将《秋浦征鸿图》呈上。顾杏山急不可待地展开卷轴,眼一扫,脸色大变,颤声道:“汤先生,这……这不是挂在秋桂山庄厅堂上首的那幅《秋浦征鸿图》!”
“何以知之?”汤敬久捧着一把新的紫砂壶,呷了一口茶水,气定神闲。
顾杏山伸出一根手指,在画上指指点点道:“赵孟颛是集书法绘画于一体的大家,绘画中笔墨之间常常融人书法之道。比如他画石,故意裸露笔踪,横抹竖划几笔就可显示石头的明暗,体现了书法意味,从不用皴擦法表现石头的质感,可这幅画上的石头丝毫也看不出笔锋;再者,赵盂颛的篆章多用圆转自如的小篆,从不川唐宋九曲盘折的九折文,可您这画上的九折文不少啊!又如,赵孟烦的画作落款是特有的圆朱文印,可这画上找不到一个朱圆文印!还有,古画E¨泥之色多凝重暗红,而您这画上印泥色未免太鲜了些……”
“高论,精彩的高论!”汤敬久赞叹道,“呵呵,顾先生莫怒,汤某开个小玩笑而已。实不相瞒,这幅画是本店画师昨日临摹。”随又一拍巴掌,小伙计又从屏风后捧出了一张立轴。
顾杏山长出了一口气,接过了立轴,但当他展开到立轴的下端时,手不觉一抖!汤敬久觑得真切,意味深长地道:“怎么,又有什么不对头?”顾杏山脸憋得通红,咬了咬牙终于道:“里……里面的东西呢?”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屏风后走出了衣着一身黑警服的黄宝光,于里挑着的,正是那挂“鹂鸣翠柳”。“顾先生,我们半年前打过交道的,那时你在秋桂山庄,是包得利的顾秘书!”黄宝光冷声道。
顾杏山顿时脸色一阵煞白,额头沁出虚汗来。“姓顾的,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来!从你刚才评书论画来看,你并不是什么商人,可能,也并不姓顾吧?”黄宝光厉声呵斥道。
顾杏山终于平静下来,苦笑道:“我确实姓顾,不过不叫顾杏山,而足叫顾墨林。”
“顾墨林?你……你是‘墨兰圣手’顾墨林?”汤敬久大吃一惊。这顺墨林在当今画坛太有名气了,他书画世家出身,后又远涉重洋留学法国,学习西方绘画,因此他的山水画作糅和了东西方绘画之长,归国之后独树一帜,名声鹊起,被誉之为“墨兰圣手”。汤敬久随又眉头一皱,犹有几分不信地道:“听说顾先生常居天津,不知为何屈尊南下到沪为洋人当秘书?又为何做出有失身份的事呢?”顾杏山,不,是顾墨林,长叹一声道:“我此番来沪,本是受张伯驹先生之托,为……为《秋浦征鸿图》而来的!”
“张伯驹先生?莫不是被人称之为‘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那可是名震海内的收藏大家啊!”汤敬久忍不住又惊呼道。已掏出了手铐的黄宝光一闻张伯驹之名,也怔住了。
顾墨林道:“二位想必也知道, 包得利这个洋人实乃书画大盗。当初《秋浦征鸿图》从清官流人民间后,张先生晚了一步,被包得利捷足先登,张先生极是担心此件国宝也流落海外,时常念叨不已。顾某不才,早年曾受张先生大恩,了解到张先生的心思后便决心来沪卧底,从包得利手中弄出《秋浦征鸿图》以报张先生大恩。张先生本不愿顾某冒此风险,无奈顾某决心已定,便给了我五条大黄鱼。南于精通法语,我顺利地成了包得利的秘书,进入了秋桂山庄。但我很快从秋桂山庄的管家口中得知,包得利此人心机很深,厅堂里的字画虽然琳琅满目,但全是赝品,真品全被他锁人密室,从不示人。自然,这幅挂在厅堂之首的《秋浦征鸿图》也是赝品——这一点,汤先生应该很清楚,因为这幅画正是当年包得利委托贵斋仿作。”
“不错。”汤敬久连连点头。
“正当我无计可施时,无意中又得知巧取豪夺的包得利居然又将一件清宫的珍宝、也就是这挂‘鹂鸣翠柳’也搞到了手,只是包夫人虚荣心强,每逢聚会便要戴上炫耀一番。于是我改变了主意,买通了包夫人身边的女仆梅香,伺机弄走‘鹂鸣翠柳’,也算不虚此行,对张先生有所交代。去年圣诞节那晚,包夫人参加舞会归来,我以送公文为名推开了化妆间,梅香关门之时手指一挑便将‘鹂鸣翠柳’扔进了我怀中。我接过后急忙来到厅堂,就藏在了这幅赝品的画轴之中——此画下轴白天时已被我悄悄凿空,只消拧下轴头,便可将项链塞人其中……”
“原来如此。”黄宝光恍然大悟,“当初我也疑心你与梅香串通,只是没有想到你竟将项链藏入画轴中!如今你又揣着明白装糊涂,以请托汤先生代买《秋浦征鸿图》为名,暗渡陈仓,瞒天过海,将‘鹂鸣翠柳’带同来。包得利白以为一幅赝品能卖上五条大黄鱼,自然很爽快!”
顾墨林点点头,向黄宝光伸出了双手。倒是汤敬久见状大为懊悔,忙不迭地为顾墨林求起情来,语无伦次地道:“黄探长,顾先生此举,情有可原!那……那包得利才是真正的大盗,这……这‘鹂鸣翠柳’本是我们的国宝。唉,全……全怪汤某太孟浪,不该轻率报案!”
黄宝光却将手铐收起,又将那挂项链交还给了顾墨林,双臂一抱道:“‘鹂鸣翠柳’一案已成死案,而如今你们俩正在谈论书画生意,并无违法之事,与我何干?”这下大出汤敬久和顾墨林意料,两人惊喜不已,不由对黄宝光刮目相看!黄宝光又指指自己身上的巡捕服:“黄某虽然穿着洋人的这身黑狗皮,但中国人的良心还是有的!再说了,当年黄某在天津警务学堂求学,就知晓张伯驹先生的大名。张先生多年来散尽千金,不惜倾家荡产护国宝,人格之高,令人仰之若高山。顾先生您为张先生办事,我信得过!”言毕,双拳一抱,说声“告辞了!”大步离去。
4.真真假假
送走了黄宝光之后,汤敬久和顾墨林重又坐下,把盏谈书论画,彻夜长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觉间月落星残,熹微初露。顾墨林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汤先生,此番我先返津,将这挂‘鹂鸣翠柳’交给张伯驹先生,他日再来沪向您请教!”又将那幅仿画往汤敬久面前一推:“这幅画我就不带同去了,奉还贵店。”
汤敬久却大笑起来:“没想到顾先生居然也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请您细鉴此画!”说着将一个放大镜递给了顾墨林。顾墨林大诧,接过放大镜将卷轴重新展开,细细一看,不由失声道:“天啊,正是《秋浦征鸿图》真迹!不知汤先生您……您是怎么从包得利手中得到的?”
“嘿嘿,这幅画本就挂在秋桂山庄厅堂上首,您不是指定要这幅画吗?”汤敬久得意地一笑,随即道出了原委。
当初,包得利带着《秋浦征鸿图》来到汲古斋,要求半月之内为他原样描摹一件高仿画时,汤敬久他们可就动开了心思,打算来个鱼目混珠,保住这件国宝不致流失海外。这包得利虽号称是个“中国通”,实际上对中国文化半通不通的,知道自己的那点文化底子远不足以识真道假,因此每搜掠一件中国占字画,便从古字画边沿切下一小片来,借助高倍显微镜、化学试液等西方科技手段进行“切片分析”,从纸片绢丝的古旧程度来判定真伪,美其名日“科学鉴定法”。这一招颇高,书画赝品还真难以逃脱他的“法眼”。殊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汤敬久火速派人去北平,从留守清官的太监手中购得一卷故纸旧绢和几块陈墨老泥——这些东西本是明朝永乐年间的贡品,供皇帝作画用的,一直封存在大内府库没派上用场,与赵孟颊生活的年代也不过相去几十年。用这些故纸旧绢、陈墨老泥描摹好《秋浦征鸿图》之后,汤敬久来个“指鹿为马”,将两幅画交给了包得利。包得利当然不会轻信,照例用他的“科学鉴定法”对“真迹”作鉴定,而鉴定的结果自然是仿作被他藏进了密室,而真迹反被他当作仿作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厅堂上,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得知包得利近日就要回国,汤敬久正琢磨着怎么从包得利手中讨回这幅《秋浦征鸿图》,恰在此时“顾杏山”又找上门来……
汤敬久说着,义拉开茶几下的小抽屉,拿出五条大黄鱼塞往顾墨林手中:“顾先生,完璧归赵,还请你交还给张先生,让张先生多收回一件国宝!”顾墨林一惊,急忙推辞:“这怎么行?包得利向来一毛不拔,他明知是赝品也不会让人随意拿走的,我岂可让您蚀本?”
汤敬久又是“呵呵”一笑,举举手中的新紫砂壶:“顾先生,难道你没发现我手中换了把新紫砂壶?《秋浦征鸿图》的代价只不过一把旧紫砂壶而已!若是我那天真的拿着五根大黄鱼去购这幅画,只怕包得利要起疑心不答应呢!”
“汤先生,你这个‘赝品’做得好啊!”顾墨林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窗外,随着黄浦江中一声汽笛呜响,天,就要大亮了。
十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只身完成在西藏的采访,打算经川藏线出藏。这样的话要从林芝搭车。
那时林芝还没有通往四川的长途班车,只能想方设法搭上发往四川方向的货车,而这个季节要找到一辆这样的货车,简直像搭航天飞船那么难。我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在林芝的八一镇一等就是五天。
货车甩过尼洋河,就开始盘旋在峭壁上。断涯之间常常仅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小木桥相连,桥下白浪喧天。每次经过这类危险的“天桥”,小叶都显得十分紧张,说踩刹车的脚都是软软的。把我说得心惊肉跳。
当夜车抵波密县,我正和他俩在一家小吃店吃饭,忽然闯进来一群凶巴巴的男人来找陈老生死川藏路
后来欣喜的得知镇上有家兽药店要去四川拖药品,便兴冲冲地找去了。店主姓陈,是个四十出头身材矮小的四川人,人称陈老板,也是车主。我们见面后三言两语便成交,我付了比坐大厢车多一倍的车钱,这样可以坐进驾驶室,有点近似于坐火车的软卧的待遇了。
出发的那天,我才见到了那车,窗玻璃没有,车门是坏的,但我仍然很满意,因为实在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只要有车轱辘就行。
陈老板也随车,他说车由他的徒弟小叶驾驶。我打量了一下小叶,嘴唇上刚刚长出茸茸的毛,年龄顶多二十出头。想到川藏线上险情的种种传说,我心里只打鼓,这条中国有名的险途是徒弟练车的道儿吗?陈老板看出我的不安,连夸他的徒弟技术如何好,说小叶16岁就开始跑川藏线了。至于他本人,在部队当过汽车兵,跑过云南、四川、青海、新疆——只差没有去香港、台湾。
有这么一位经验丰富的师傅督阵,我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里。板,不知为啥事双方吵起来,吵过之后,那帮人又不动声色地出去了。只见陈老板从他的一只破旧的黑皮革提包里迅速摸出一把刀,掖在了腰间。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很难预料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场面,赶紧劝陈老板“赶路要紧”。他倒了一满杯酒咚地灌进喉管:“怕个屁,这一带朱老八和廖二拐都是我拜把兄弟……”
盯着这个黄头发矮个头的四川男人,我揣不透自己遇到了何方神仙,直后悔当初搭这辆车。可事到如今,再到哪儿寻车呢?于是又催促陈老板上路,可他仿佛要在我面前显示英雄气概,将桌子一拍:“今晚就歇波密了!”
当晚躺在店里的一间木板房里,我迟迟不敢入睡。起初还支起耳朵注意隔壁的动静,可白天颠簸的疲惫和过度的紧张,还是让我进入梦乡,即便世界大战爆发也醒不来了!
一夜无事。早晨上路,陈老板坐在方向盘前,换下了疲惫不堪的小叶。我想这下倒好,老司机开车,路上安全有保障了。
这些年在外我和司机打交道多了,发现自称跑遍中国天险的陈老板起步挂挡不是那么熟练,车开得磕磕绊绊的,有时路中央明明躺着一块大石头,他也不会避让,轰轰地就爬过去,遇到险段,他的脑门上汗珠直冒,还一个劲的喃喃:“龟儿的,好怕人,好怕人!”听得我汗毛都要竖起来。
小叶瞌睡大,一直睡着。也难为他,才2l岁。我不忍心叫醒他。
大货车吭哧吭哧地爬向一道陡峭的崖坡,山崖愈来愈高,江水望下去仿佛变成了一条丝线,两指就能掐断。我的呼吸也愈加急促,目不转睛地盯着陈老板的方向盘,它对我真是性命攸关。陈老板数次换档不成,货车在陡坡上挂不住,直溜溜地往后滑,随时可能翻下崖。小叶惊醒了,一把拉住了手刹,让陈老板和我跳下车赶紧搬石块垫住后轮。
此番惊吓后,陈老板脸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地对我讲:“记者同志,实话告诉你,我当年在部队是喂猪……”
听了他的坦承,我啼笑皆非,又不由火冒三丈:“喂猪也是革命工作!你吹牛倒不当紧,可是不能把大伙的生命拿来耍啊!何况,同样会要你的命!”他低声嘟囔说,买了这部车以后,也剽学了点开车技术,上得了公路。我反驳他,那点技术在镇上开开倒无妨,怎能上得了川藏线?
“西藏西藏,特殊情况嘛。”陈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
生死川藏路(2)
后来我了解到,雇司机跑川藏线费用老高,所以他不得不也亲自随车。小叶是他才雇的,和我一样并不了解陈老板车技的深浅。经过刚才的魂飞魄散后,小叶不得不重新接过方向盘。
人称走川藏线的司机都吃了豹子胆,陈老板只知道星夜兼程赶往四川拉货,也不管小叶吃了这个胆没有。当夜要过的是怒江,还要翻过有108道险拐之称的怒江山。每道弯都是急拐,小叶将方向盘打得眼花缭乱。任何一个闪失,车上人就会甩出生界不能生还。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叶手里的方向盘,随时准备出事时跳车,因此一夜不敢眨眼。见陈老板也没合眼,眨巴着一对小眼睛,我故意问他为何不睡?他支支吾吾:“想学点技术。”我心里好笑,你敢睡吗?
夜半时分,怒江山出现了藏族群众插在玛尼堆上的经幡,标志着山顶到了。我们兴奋地效仿藏族的习惯,喊了声:“给给索索拉加罗(神必胜)!”庆祝翻过山顶。
为了庆祝安全登顶,陈老板拿出了一大包藏了一天的卤猪蹄,欣喜地给小叶嘴里塞了一块,又在里面翻翻拣拣,挑了一块给我,讨好地说:“记者同志,吃吧,这块最大。”
神经高度紧张了一天的小叶说什么也熬不住了,想打个盹,下山的路要好走些,他无奈地将方向盘交给了陈老板,再三叮嘱他开慢些,靠山开。陈老板央求我说:“你别睡着了,帮我点烟,有烟含在嘴里,人清醒多了。”我哪敢睡,见他接过方向盘。瞌睡飞了,魂也要飞了。一路上忙不迭地为陈老板点烟,好像性命都系在这根烟上。
“你晓不晓得今天是啥子日子?”陈老板默默地开了一会车,突然问我。我想了想,今天不是国庆节也不是中秋节,什么节日也不是,纳闷地摇摇头。陈老板说:“今天是我老子的60大寿。家里肯定很热闹,老头子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前些天我专门寄了二千块钱给他做寿。有了钱,面子也光了,他未必晓得儿子的这些钱是拿命换的。你晓得。”
我没有接话,他又接着说,知道我在听。他的家乡在四川一个偏僻的乡村,娘去世得早,弟兄四个由父亲拉扯大,因为都相不上亲,一直让村里人笑话。他是老大,参军入伍后当了饲养员,老父亲知道后生气地说,本想让儿子到部队学门本事,早知道当兵喂猪,还不如让他老头子去呢。村邻们也将此事当成笑柄。
复员后他一气之下没有回家 乡,揣着一百块钱到了西藏,见林芝地区有饲养藏猪的传统,兽医却很缺乏。当年他当饲养员的时候也学了些兽医知识,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办了个兽药店,没两年就赚了钱,娶了个漂亮媳妇,又买了卡车。父亲听说儿子在外面当了老板,在村里腰杆子也挺起来了。他之所以还在川藏线上亡命地跑,是在为三个弟弟的婚事筹钱。他说,弟弟们知道他在西藏挣了钱,便没有心思吃苦,都靠着他隔三岔五汇款来。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你说是吧?”陈老板叹了口气,“老头子老了,我是老大,这个家也该是我顶起来哪”。我恭敬地为他点了一支烟。“你猜我将来老了会干啥子?”他停顿了一下,“写小说,你猜不出来吧?”我承认猜不到。“你莫笑。我虽然只读了四年书,但是看那些小说编的故事也高明不到那里,我经历的比作家们写的还复杂。我要写出来给儿子看,他娘把他宠死了,要让他晓得读书的钱是怎么来的,不好好学习,我揍扁他”。
“你怎么不说话?”陈老板见我没有反应,急了。
我说,给你削个苹果。
我的鼻头有点酸。
三天后,车到了芒康。陈老板和小叶还要顺着川藏线继续走四天,才能到达他们拖兽药的地方,而我则要从芒康拐人滇藏线进云南。分手的时候,陈老板执意要退还我一部分车费,说一路让我遭罪了。我则坚持要多付他一点。芒康海拔4300米,说话都气喘吁吁的,不是争执的地方。争来争去都累了,也就罢了。站在车门前,陈老板想最后请我抽支烟,但摸遍了衣袋只剩一根了。于是,我和他、小叶,很不平静地分享了一支烟。
三个本陌不相识的人这一路竟共生死了一场。
陈老板跳上了他的那辆破卡车,伸出头发焦黄的脑袋,使劲地向我挥挥手:“记者同志,记住,你下次来西藏一定还坐我的车!”
我久久地站在冬日的寒风里,目送大卡车在飞扬的尘土中消逝在陡峭的山路上。
一晃,十年过去了。每当我将目光投向地图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川藏线,就会想起陈老板。他的三个弟弟早该娶上媳妇了吧?他还在川藏线上奔波吗?十年过去了,他还不算老,也不知道开始写他的“小说”没有?
每个奔波在川藏线上的人都是一本厚厚的书啊!
楔子
1900年8月14日凌晨,随着一阵密集的炮火,北京西直门厚重的城门轰然倒地,八国联军的士兵在火力的掩护下蜂涌进入已不设防的城门,在此顽强抵抗了十几天的清军和义和团此时已作鸟兽散了。
联军统帅瓦德西在部属的簇拥下,跨过清军士兵和义和团义士的尸体,踩着被炮火轰下的城砖登上了城门。在被炮火轰击的千疮百孔的箭楼上,他向东望去,晨辉下,黄瓦红墙的紫禁城显得越发神秘。他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之中有几分敬仰,又有几分得意。这时一个军官跑步来到他跟前,问道:“统帅先生,部队下一步如何行动?”瓦德西诙谐的反问道:“你说呢?亲爱的先生。”还没有等那个军官回答便说道,“我要去坐坐大清帝国皇帝的金銮宝座。传令各友邦部队发兵紫禁城!”
就在瓦德西和他的八国联军踏进紫禁城的同时,京东通惠河平津闸码头,一艘楼船正缓缓驶离码头向运河方向而去。这是一艘专门服务于扬州商会会馆,专门为往来于京城和扬州之间的商贾运送货物,同时兼具代步功能的船。扬州商帮的富贵是有名的,尽管是客货两用船也装潢得整洁舒适。此刻在船楼尾部一间小巧的房间里临窗坐着一位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面容姣好的女子。她透过笼罩在河面上的水汽,望着这个生活了十余年依然十分陌生的城市心中有几分怅然,同时又有点兴奋。使她有些失落的是在宫中呆了十几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了;兴奋的是终于离开了那个能让人发疯的“活棺材”。
十几天前,因为害怕联军打进北京城,太后老佛爷带着光绪帝匆匆丢下偌大的北京城和满城的百姓溜了。紫禁城里一时间群龙无首,宫女太监纷纷各奔东西。眼前的这位原本在太后宫中做梳头宫女,她见人们逃的逃了,投亲的投亲去了。她在京城举目无亲,便决定回扬州老家。临走时,她见宫女、太监们纷纷将宫中的珍宝拿走,她也随便拣了几样珠宝和一件玉圭塞进自己的小箱子里出了宫。
就此她和她的家人注定不得安宁了。
一
扬州城东郊瘦西湖边上,有一处三进的大宅院,青砖黛瓦,朱门雕梁。院子里树木扶疏,翠竹深深,一看便知这户人家主人的品位非同一般。
这家的主人姓陈,世代书香,早年参加过科举考试中过举人。有了做官的资格,然而他却不想求取功名,考试纯属娱乐一下自己喜欢读书的“心”。此刻陈老爷正在书房里读纳兰性德词,这时,老仆李嫂进来向他报告道:“老爷,大小姐回来了。”
陈老爷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我们家大小姐回来了呀。”李嫂回道。
“你去跟她说,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我也没有她这个女儿。”陈老爷冷冷地说罢又去看他的书。
“这……”李嫂无奈地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可是陈老爷根本就不想再搭理她。
此刻在前厅,陈太太和陈小姐正哭得抱作一团。说起来这娘俩已有十几年没见面了。陈太太将女儿拥在怀中,一边痛哭一边埋怨,“你这个死丫头,你个冤家呀,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真的是你吗?”
“娘,是我,您睁眼看看,我是您的女儿陈媛儿呀,娘,您难道看不见我了吗?”陈媛儿仰着挂满泪水的脸,看着娘那双毫无光泽的双眼哭得更伤心了。她哪里知道母亲的眼睛就是因为思念她,伤心过度哭瞎了。
原来,在陈媛儿二八之年,陈老爷和陈太太见女儿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将女儿说与世交王员外的公子王诗明。这可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子,十五岁那年便考中秀才。目前在家父和族人的鼓励下正继续苦读,希望能中个举人谋取个功名。根据王公子的才能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用现在的话说“前途一片光明。”别看陈老爷自己不看重功名,可是却希望女儿能走进这样的人家。不过这些都是陈老爷的想法,陈小姐可不这么想,其实,她对自己的远房表哥心仪已久。
说起来陈媛儿的这个表哥陆辰飞也不是个等闲之辈。陆家祖上都是习武之人,威名远震苏、浙、皖。陆辰飞从小便跟开镖局的父亲习武、押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为人豪爽,深得陈媛儿爱慕,两人私底下定了终身。
媒妁之事,父母之命。当陈老爷和陈太太知道陈小姐私定终身,而且又是这般家境,在陈老爷看来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陈小姐就是说破天也无法说通陈老爷的心。陈老爷将陈媛儿关在家中,谁知这陈小姐血性十足,在丫环的帮助下,从阁楼上放下一根绳子逃了出去。在扬州城里正好看见宫里正在招募宫女,陈媛儿想,既然与自己意中人无法成婚,那么这个家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陈媛儿一跺脚报名当了宫女。
就这样,陈老爷和陈媛儿从此天各一方,音讯全无。陈太太思念女儿哭瞎了双眼。
原来以为就此不再相见。
谁知世事难料,隔了十几年陈媛儿又回来了。陈老爷对女儿突然回来颇不已为然,经过这十几年,他已将这个女儿忘了,只当没有生养过。这会儿依然在看他的书。
李嫂进来给陈老爷续了杯水。一边收拾案几一边唠叨:“老爷也是的,小姐走了这么多年,你的心就这么硬,真不想去看看?”
陈老爷有些不高兴:“你叨叨个啥!”
“是,我多嘴。”不过李嫂还是忍不住说道,“小姐可带回来了不少宝贝呢,有一件什么玉圭,说是当年乾隆爷为母亲八十大寿献的寿礼。”
“嗯、嗯。”陈老爷漫不经心地翻著书,突然将书一丢,“你说什么?”
陈老爷的神情让李嫂吃了一惊,连忙回道:“小姐带回来一个用石头做的玉圭,说是乾隆爷给太后的寿礼。”
陈老爷神情有些恍惚起来。早就听说乾隆皇帝是个大孝子,为了给天下百姓做表率,到五六十岁上无论公事有多忙,仍然坚持天天给太后请安,无一日偏废。在太后八十大寿前,乾隆令宫中造办处用上等和田玉雕凿了一个玉圭,作为寿礼敬献给太后,要太后经常把玩调理气血。有一次,太后生病,连续多日昏迷不醒。太医院多名太医为太后观脉认为太后气血两亏,凉湿虚盛。乾隆得知后令人将玉圭置于太后胸前。这让太医们百思不解,明明太后体弱火虚,用玉器置于太后身上岂不是雪上加霜。但这是乾隆爷的决定谁敢反对啊。过了两天太后的病情居然不治而愈了。
陈老爷想:难道这件宫中重器被女儿拿回家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呀。现在陈老爷不能再无动于衷了。他随李嫂急忙来到前厅,只见母女俩依然在抽抽嗒嗒地说着什么。陈老爷没有搭理女儿,径自走向摆在案桌上的玉圭。他伸了两次手,终于没敢去碰。摆放在案几上的玉圭白如羊脂,不用接触就能感觉到一种浸入肌肤的温润;造型简约之中自有万千气象。陈老爷转身向女儿颤声吼道:“你怎么能将这样的宫中重器拿回家,这可是要杀头的呀!”
还在落泪的陈太太不乐意了,说道:“女儿这一走十几年,能在我活着时见面真是老天有眼。孩子一回家就杀头不杀头的,依我说既使这东西女儿不拿回来也会让外夷抢了去。”
“妇人之见……”陈老爷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他望着那玉圭发愣,他无法知道眼前的这件东西带来的是福是祸。但是不管是福是祸,最要紧的是,家中有了这件东西千万别泄露出去。他立刻传下话去:“不要对外说小姐回来了,乾隆玉圭更是不能让外人知道。”
二
扬州城最热闹的商业街市广陵街东口有座三进院的大宅子,朱漆大门,门口一对石狮子显示着院子主人的显贵。十月份的天已有些凉意,廊子架上的紫藤叶子已泛黄。穿着件灰色和服的中岛一郎正在紫藤下来回踱步。他不时地停下来逗一逗挂在紫藤下的画眉鸟。这时,一个梳着中分头的人快步向中岛一郎走来,他对着中岛行了个日式鞠躬。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个地道的中国人,只是头上的辫子不知到何处去了,也不知还算不算大清子民。
“中岛先生,事情已经搞清楚了,西湖陈举人女儿确实是从北京逃出来的。据他家仆人说,陈家女儿确实带回了几件宫中宝物,其中就有你说的那件乾隆玉圭。”
“哟西。”中岛一郎满意地吩咐道,“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陈举人。”
这个中岛一郎原是个日本浪人,在中国混迹了几年开了个商社。
这次八国联军攻占北京,还抢劫了紫禁城,皇家宝物散失到社会民间,扬州历来是古玩珍藏集散地。中岛一郎准确地判断到他大捞一把的机会来了。果然,很快就有人向他透露了乾隆玉圭的事。对于这玉圭的故事他也知道些。如果能将玉圭弄到手,献给皇室那是何等功劳,到时候天皇赏赐个梦寐以求的菊花武士刀也是有可能的。
中岛一郎在翻译兼管家毛获的引领下来到陈举人家。陈举人慢慢将眼睛移离他的书,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件黑色和服,脚上趿拉着木屐,腰上人五人六地挂了把武士刀,五短身材的日本人,说道:“噢,扶桑人,找我有什么事?”
中岛看陈举人没有让坐的意思觉得有些尴尬,但一瞬间便恢复了矜持。他向毛获一挥手,毛获上前道:“中岛先生听说贵府小姐回家了,特来道喜。”
“我与中岛先生素未相识,不必这么客气。何况贱女小姐身子丫环命,蒙国难得以回家何来之喜?”陈老爷的态度不冷不热。
毛获见陈举人态度冷淡,便有些生气:“中岛先生可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这般对待实在是有辱书香门风。”
中岛见毛获要与陈举人翻脸,便将他斥下,自己上前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说道:“陈桑读书之人心气高,鄙人不在意。听说陈小姐回家时带回来件宝物,如陈桑有意出让,鄙人愿倾其所有与之交易,请陈桑开个价。”
“我说是哪一辈的祖坟头上冒青烟了,有贵客上门呢。可惜,家女根本就没有将什么宝物带回家,犯上作乱的事可不是草民该干的事,至于你们洋人如果看上什么何不去宫里拿,你们不是已经去过了吗?”陈举人话中夹枪带棒调侃道。
“八嘎!”中岛一郎暗暗骂了一句,脸上却挂着阴损的笑意,说道:“在你们中国,平民百姓私拥皇宫圣物的后果,陈桑应该是很清楚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得了利益从此荣华富贵,我也得到了仰慕的圣物,公平交易,何乐不为呢?”
“本人根本没有你所说的什么玉圭,就算有也不能给你,那是咱老祖宗的东西。还是那句话,你们看上什么直接去找朝廷要,小民这里没有你所要的什么宝物。”陈老爷说完端起茶碗,表示要送客。
毛获恨恨地说道:“陈先生日后只怕是要后悔的。”
“八嘎!”中岛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是冲陈举人还是毛获。
乾隆玉圭(2)
三
扬州知府郑重近来有些烦燥。满嘴燎泡,夜里老是做恶梦,整天无精打采的。找大夫看了拿几副中药吃了也不见效。
这天他在后书房看书,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老佛爷和皇上“西游”,搞的举国不安,人心惶惶。如果太后老佛爷从此一去不回那如何是好,这国家还能叫国家吗?这以后俸禄找谁要去。大的不说,这国难一起,最近地方治安就有些不太平,各路蟊贼纷纷出来兴风作浪,劫道打黑棍抢劫的事也多了起来。据说那个朝廷钦犯陆辰飞最近就活动猖獗。瓜埠码头发生的几次劫案也是与他有关。
他正在唉声叹气之际,师爷楼现禄走到郑重跟前,讨好地问道:“府台大人身体是不是好些了?依我看府台大人的身体都是操劳过度闹的,国家的事自有老佛爷、皇上、李大人他们顶着,大人不必自寻烦恼。”
郑重听了楼师爷的话,觉得说的也是,敢情我这身体不佳都是这烦恼闹的。
“大人出去散散心兴许对身体会有好处。”说着他拿出一个请柬递给郑重,说道,“这是中岛商社派人送来的,说请大人小聚。”
郑重展开请柬,只见请柬用古朴的隶书写道:郑府台大人,请于X月X日往青云巷日本樱花艺馆小聚,务必赏光莅临,不胜荣幸。中岛一郎。
青云巷在扬州来说是出了名的花街柳巷。这其中尤以樱花艺馆最为出名。
这天,天刚擦黑郑重便来到了艺馆。脱去了官服的郑重一身上等杭纺绸长衫,手握一把一尺半长的折扇,整个一个富商打扮。他没敢带仆人,这里毕竟不是公人们该来的地方。一个穿和服脸涂抹得煞白的日本女子将他领到一间中间有一隔断的日式屋中。那个日本女人将郑重引入榻榻米上,替他斟上酒,说道:“中岛桑有事让大人先自己用餐,和子小姐会给大人表演日本歌舞。”说完退了出去。
这时,中间的隔门打开了。随着一阵清雅的丝弦,一个发髻高盘,体态轻盈的女子载歌载舞地扭动着身躯。自打那女子上台来郑重的眼睛就没有离开她的身影。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在仙境,平心而论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靓丽的女人。按说自家中的太太、姨太太也算是大家闺秀,当初也是秀色可餐,可跟眼前这个日本女子一比那简直就是糟糠。正在郑重神情恍惚之际,一曲歌舞结束,这个女子竟向自己走来,她顺手拉上了隔门。
“大人只顾欣赏歌舞,却忘了我们日本料理的美味。来,我陪大人喝几杯。”说着和子将一杯清酒递到郑重嘴边。
“喝、喝。”郑重捏着和子的双手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而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和子那雪白的脸和樱唇。酒下肚没有一刻功夫,郑重觉得浑身燥热,身体内似乎滚动着阵阵惊雷,忍不住想做点什么。此时的和子也一样,方才还白得吓人的脸这会也变的一片桃红。不知什么时候系在身后的背靠已经解去,一双玉胸隐约可见。郑重觉得自己慢慢地走向一个仙境,接下来干的一些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等他看见中岛带着一脸调侃的笑容走进来时,郑重才注意到,自己竟身无衣物,身边的和子也一样。此时和子正在一边给郑重整理衣服一边不停地叨叨,“多谢关照,多谢关照。”
中岛一边鼓掌一边向郑重走来,他向和子吩咐道:“你退下吧。”中岛脸上带着几分淫色地问道,“郑大人,我们日本女人比你们中国女人是不是更有味道?”说完放肆地大笑起来。郑重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尴尬地笑着。
“失态了,失态了。见笑见笑。”郑重有些语无伦次。
“那里那里,男人嘛。郑大人雄风依旧,佩服,佩服。”中岛显得十分通情理。
“中岛君请我来想必是有什么事吧?”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觉得郑大人乃地方‘父母’,鄙人虽不是大清国子民,但也得天国之利,理应报答。”中岛顿了下说道,“不过鄙人还真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鄙人非常欣赏贵国的文化,尤其是奇巧之物。听说西湖陈举人的女儿带回几件宫中之物鄙人甚是喜欢,但是陈桑就是不肯相让,这事想请郑大人从中帮个忙。”
郑重听了中岛的话沉吟起来:什么给予帮助,分明是巧取不成,想借官府的势力豪夺。
中岛在一边观察郑重的神色,他觉得郑重似乎有些犹豫。直觉告诉他是该加些筹码和压力的时候了。他拍了三下巴掌,和子端了只托盘走了出来,在郑重跟前跪下,郑重的眼睛由和子的脸移到托盘里,托盘里放着一张银票和一封信。
中岛口气温和地说:“如果我们合作愉快,这二十万两银票和和子小姐都是郑大人的。那封信嘛,大人不妨看看。”
郑重狐疑地看了看中岛和和子,拿起信只看了一眼便瘫软下来。里面是这几年他和扬州几家日本商社走私贩盐的清单。私贩盐本已属重罪,何况还是和日本人,这通倭的罪名非同小可,那是要诛连九族的呀!
郑重拿出手绢擦着头上的汗水,狼狈地说:“中岛君既然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试试吧。”
中岛一郎说:“希望合作愉快。”
四
陆家世代习武,以武会友,以武谋生,祖上几辈都是收徒授武,替有钱人家看家护院挣些钱财,直到陆辰飞爷爷陆铭九,由于武功甚好,人又善交际,官府富商,三教九流都有往来,再加上有了些财力便建立了自己的镖局。
到了陆辰飞接手生意时陆记镖局可以说如日中天。然而,树大必然招风。有家叫“顺驰”的镖局,掌柜的张标看着陆辰飞接手陆记镖局之后扬州地面上的大宗买卖都让陆家垄断了,对此张标一直怀恨在心。
这次陆辰飞押运一单通州府的税银前往扬州,当陆辰飞押着银子来到狼玡山,这里长年活动着一股土匪,匪首叫“熊黑子”,熊黑子人并不黑,反而是个“小白脸”。人们之所以叫他黑子,是因为他的信念“凡事做绝,”在行剪行当里心狠手辣不留后路,江湖上都叫他黑子,镖局历来都与土匪之间有一种相互依存的微妙关系。陆辰飞和熊黑子可以说关系非常,因为都武功了得,相互都很仰慕对方。陆辰飞到了熊黑子地面上,决定去拜访一下。熊黑子早已得到消息,亲自下山迎接。见面之后携手来到山寨。山寨里早已备下酒席,黑熊子让人招待陆辰飞的手下人,便拉着陆辰飞到自己屋里喝酒,三杯酒下肚两人的话多了起来,陆辰飞说:“熊哥,你干这行剪的活儿,担惊受怕,什么时候是个头呀?不如跟我一起干,只要我有一口饭就有你一口。”
熊黑子叹了口气说:“干了这么多年,我自知罪大恶极,官府哪能轻易放过我,怕是只能这样了此一生了。”
“我看未必,只要大哥想回头,官府那边我可以去疏通,相信他们会给我些面子。”陆辰飞自信满满地说,“熊哥意下如何?”
熊黑子沉吟不语,陆辰飞不好再说什么,他想活跃一下气氛:“噢,这次通州县令看到这次镖银数量很大,特意加了过路银五百两。”
“多谢陆兄关照。”说着他拿起放在身边的一壶酒倒了一杯给陆辰飞,看着他喝下去之后,向站在门口的喽啰点了一下头,那喽啰会意地走了,过了半个时辰,那个喽啰回来向熊黑子报告:“大哥,那几个人都烂醉如泥了。”熊黑子看了一眼已进入深度昏睡的陆辰飞,说道:“将他们那些人留下,把陆辰飞扶上车,我们走。”
等陆辰飞手下人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醒来,山寨早已是杳无人影了,陆辰飞也不知去向。等他们回到扬州,城里早已传言四起,说是陆辰飞见财起意,携银子投奔了熊黑子。
那边陆辰飞被黑罐子车装着,颠颠簸簸地不知走了几天,终于在一个清晨有人将他放了出来,那人对他说,熊黑子早在两天前就与他们分手了,他叫我告诉你,此一劫乃你们行当内斗,他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为之,请见谅。
陆辰飞心里明镜似的:“害我者,张标也。”
陆辰飞独自回到扬州,看到街上到处张贴缉拿他的通缉令,罪名:勾结土匪劫持国帑。陆辰飞知道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为了躲避官府的缉拿他就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
他听说陈媛儿由宫里逃了出来,他决定无论冒多大风险也要去看一看。当年,陈媛儿放着那么好的婚姻不就,一走十几年,如果可能他一定要重续前缘,即便是浪迹天涯也不让陈缓儿受苦。
在扬州城边上,陆辰飞觉得有些饿了,他便在一家小酒馆坐下,要了半斤干切牛肉,三两付春包子,一碗高粱烧自斟自饮起来。刚喝了几口便看见一队镖车也来到酒店,领头的竟然是张标。陆辰飞心想:不是冤家不聚头呀。张标一边招呼着人去酒店点菜,一边往店后走去,显然是去后边方便。陆辰飞觉得这是个报仇的好机会,凭着自己的身手废了张标应该不成问题。他尾随张标往后边走去,乘着张标裤子解下的当口,他猛地在张标肩上一拍,这一下非同小可,竟然将张标拍坐在地,陆辰飞沉声说道:“张兄,让你受惊了。”
张标一看陆辰飞正用匕首抵着自己,先是大吃一惊,接下来反倒镇静了,说道:“今天碰到你,你废了我也毫无怨言,但是按照江湖上的规矩做事要讲个明白,你一定很想知道事情的缘由吧?”
陆辰飞见张标说的诚恳,便收了刀子:“愿听其详。”
两人来到酒馆单独要了一张桌子,张标面有愧色地说道:“我确实嫉妒你生意比我好,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是我能想的出来的,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陆兄可记得那个日本人中岛一郎?”
陆辰飞一下全明白了。
当年中岛一郎刚刚来到扬州,整个一落魄洋痞,趿拉个木跂整天东游西晃。尽管衣衫不整,可有一样颇显其本色,武士刀始终不离手,而且保持着一个姿势,刀柄朝上抱于左胸前,如同抱着心爱的娘们。中岛还有一个毛病,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盯着漂亮女人看,眼睛能将人生吞活剥了,只要他高兴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可以动手动脚,随意的就像是自家床上。
那天,中岛一郎竟然对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动手动脚,撕扯中那女人坦胸露乳,女人一边护着孩子一边躲避,结果,孩子掉到地上憋的半天没哭出声来。中岛一郎见事情闹大了,撒腿想溜,步子还没迈出去,便被人抓住了后领。抓他的正是陆辰飞,可是让陆辰飞没想到的是,中岛一郎来了个金蝉脱壳,那件松松垮垮的和服到了陆辰飞手上,只穿了件兜裆布条的中岛一郎已站在五米开外,武士刀已出鞘。
陆辰飞吃惊不小,知道眼前这个人绝非善类,但是他并不想动手,只是说道:“这位壮士,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无理,实在有辱武士之道。”
“猪啰,支那猪啰,谈什么武士道。”中岛一脸不屑。
陆辰飞说道:“拿把破刀比比划划的,看着都寒碜,就你这狗屁武士也配到中国来混。”
中岛见陆辰飞如此轻视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声不吭挺刀往陆辰飞喉部刺来。只见陆辰飞顺势来了个后躺,后背着地借势一个鹞子翻身,跟着右腿一扫,中岛一郎顺着自己前突的力,双脚凌空扑出去三米多远,面饼似地贴在地上。人群中暴发出解气的欢呼。
中岛一郎尴尬地爬起来,强打着武士派头冲陆辰飞一抱拳,说道:“壮士好身手,鄙人自叹不如,可否报上名来?”
“陆辰飞,陆记镖局是我的生计。”陆辰飞认为给他些教训足矣,不想太过纠缠,“我奉劝你一句,到任何地方都别任性妄为,习武有德更要切记。”
中岛一郎在人们的哄笑声中狼狈地走了。
张标面有愧色地说:“中岛一郎后来勾结官府走私贩私,发达起来。偶然中他知道了我们两家之间的竞争,他便软硬兼施鼓动我设法陷害你,我一时嫉火难平就听了他的话。说来惭愧,让陆兄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今天既然相遇任由大哥处置,兄弟我无怨言,或我自废一臂,以了我心中不安。”
陆辰飞长长地叹了一声,“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兄弟能知错就好,可是那个中岛一郎只怕是秉性难改呀!”
乾隆玉圭(3)
五
郑重带着府衙一班衙役来到陈举人家,陈举人见扬州知府兴师动众上门来,心想:怕是女儿将乾隆玉圭带回家的事情传了出去,这郑大人兴师问罪来了。陈举人在大门口作揖迎接:“小民拜见大人。不知郑大人上门,有失远迎,望大人包涵。”陈举人不卑不亢地说着一边将郑重引入客厅。
“听说大小姐从宫中回来了,想来看看。”郑重一边喝着仆人递上来的茶一边说,“何不请大小姐出来让本官见上一面。”
“小女擅自出宫,理应治罪,哪里还敢烦大人来看,罪过呀!”
“陈先生此话差矣,宰相家人三品官,何况大小姐是大内之人呐。”郑重一边撇着杯中的茶叶沫儿一边说,“多事之时,国家已然如此,女流之辈又能如何呢。”
陈举人一时无语。
“陈先生去叫大小姐出来,本官有话要问。”郑重说道。
陈举人心想,事情终于来了。陈举人早就与家人和女儿商量好了,乾隆玉圭见过的只有有数的几个人,索兴来个死不认帐。陈举人让人去后院去叫陈媛儿。陈媛儿来后,郑重让班头一干人退去。
郑重关心地问道:“陈小姐可是受惊了,按说能毫发无损地逃出来,也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当时京城乱的很吧?”
“多谢大人关爱,小女能逃出来,实在是菩萨保佑。”陈媛儿半侧着身子低头回道。
“最近,老佛爷和皇上要还朝了,一切又归大统。上边传下话来,国难之际一切有违纲乱纪的事都要严办。”郑重望了一眼陈举人,放低声音说道,“听说陈小姐离宫时将宫中重器乾隆爷的玉圭顺便给带回来了,这事可非同小可呀。朝廷最近发下话来,凡是在国难之时扰乱朝纲,发国难财者,一律问死罪。”
“小女那时只顾逃命那里有心它顾呢!”陈媛儿小声回道。
“小姐不必有顾虑,现在只有本官知道此事,只要你将那东西交给本官,我可保你无事。”郑重话里已有几分不悦,“你想想那东西可是你我之辈可以承受得起的么?”
“回大人,小女确实未曾见过大人所说的东西。”
郑重望了一眼陈举人,陈举人是一脸默然,郑重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然是顽劣的可以。他重重地将茶碗顿在桌上,对门外喊道:“朱班头,将这逃出的宫女押回府衙,待日后慢慢讯问。”
郑重对着怒目而视的陈举人一抱拳,说:“本府静候陈先生开悟,告辞了。”一甩袖扬长而去。
这天晚上,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阴历十一月的季节,竟然电闪雷鸣。陈举人坐在桌前唉声叹气,陈太太一边嘤嘤地抽泣着,一边不断地恳求着:“把那个什么乾隆玉圭交出去算了,留着那个祸根干什么,交出去将女儿换回来。”
“妇人之见。我早就说过,那东西你只要沾上边就是死罪,错就错在你的宝贝女儿拿了它回来。”陈秀才被哭的心烦意乱。
这时,一道耀眼的闪电由天而地垂直地劈了下来,光亮中一条黑影翻入陈家院墙。那黑影来到屋沿下,用舌头舔破窗纸,见灯下只有陈举人老俩口,黑影轻声喊了一声:“舅舅。”
陈举人一惊,“谁?”
“我,陆辰飞。”
陈举人连忙开门将陆辰飞让进屋,陈举人紧张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个时候上我这来就不怕惹上麻烦。”
“舅舅,你别紧张,现在不是谈谁给谁惹麻烦的时候。”
“此话怎讲?”陈举人不甚明白。
“让我慢慢跟你说。”陆辰飞将桌上的一壶茶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原来郑重府衙里一个师爷曾经受过陆辰飞的救助,今天在街上偶然碰上说起了陈家的事情。最近,慈禧准备还朝,要各地方查找原在宫中的差人以及被他们带出宫散失民间的宫中物。郑知府如能查找到陈媛儿带回来的乾隆玉圭,一并将陈媛儿送回宫,郑重便可受到表彰,可是那东西被日本中岛一郎看中,而且想把那东西献给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的一个什么亲王。这个中岛一郎为了得到这个东西,一方面用金钱美色收买,一方面威胁揭发他们与郑重之间的勾结走私的事。现在郑重已完全被日本人控制了,原本收缴玉圭的事他完全可以采取强硬手段,可是考虑到对日本人的承诺,所以他还不想将事情宣扬出去,今天他之所以先押走陈媛儿就是想让陈家交出玉圭,等他们交出之后,再想办法灭口。所以,只要陈家将玉圭掌握在手上,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陈举人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他急忙问道:“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此之难。”陆辰飞看了眼陈举人,接着说,“王员外的儿子不是已做了江苏巡抚吗?舅舅可以写封信给王大人,将个中隐情告之王大人,王大人是个明白人,他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让国之重宝流失海外。”
陈举人沉吟片刻,他认为这确是一个好办法,他立即给王巡抚写了一封信,临了说道:“玉圭放在我这里恐怕凶多吉少,不如你送信时一并交给王大人。”
陆辰飞反对道:“玉圭放在您这里确实不安全,估计郑重迟早要想诡计对付您,可是您现在还不能交出去,留待日后作为您立功赎罪的保证,如果失去了它也就失去了您生命的保证。如果您放心的话就交给我来处理。”
陈举人连连说:“明白了,明白了。”陆辰飞临走时又对陈举人交待道,“舅舅,这几日一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防止出事,陈家早已被郑重派人盯梢了,我也是乘着雨大他们偷懒躲雨去了我才溜进来的。舅舅保重,静候佳音吧。”
六
陆辰飞、陈举人自以为躲过了衙役们的目光,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家有内贼啊!
当初发生这一系列的变故,就应该仔细想想玉圭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陈举人家老仆人李嫂的丈夫李大,很早就在陈家做事,驾车等粗活都是他干,勤勤恳恳。但人是个“什达子,”话唠,平时爱好喝口酒。陈家近年家道中落,他也就没有什么事,他有的是时间喝酒。可是喝酒是要钱的,他常常是有酒无菜干喝。那次中岛一郎的管家毛获见他又在喝苦酒,便买了些下酒菜与他同喝起来,这李大本来话就多,这酒杯端上那话还刹的住车?把陈媛儿带回宝贝的事合着酒气添油加醋地全抖出来,临了李大醉眼悻松地拍着毛获的肩膀说:“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我只有对你一人说了。”
中岛一郎和郑重在府衙后厅相对而坐,郑重在中岛的逼视下显得很萎琐,中岛一郎一脸不满地说道:“你说对陈媛儿家采取霹雳手段于事不利,这我同意,可是现在陈举人与你们钦犯暗中勾连,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口实,你完全可以借机采取断然手段,可以公开以陈家通匪为名,对陈家抄家抓人。”
郑重望着中岛一郎那张张狂的脸,心中极其厌恶。但嘴上却说:“中岛先生想法甚是高明,佩服之至。我们是栓在一起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我觉得中岛先生的办法暂不可行,我自有办法破解难题。”
郑重不去理会中岛一郎的疑惑,对外喊道:“来人。”朱班头应声来到。郑重向他吩咐道:“将陈媛儿打上三十大板,送回家去。注意掌握轻重,小姐身子娇嫩。”
“在下明白。”班头领命而去。
郑重又将师爷招至近前,小声吩咐道:“你等会去送陈媛儿回家,对陈举人说,别人举报陈小姐偷盗宫中圣物,经查不实,特恕陈媛儿无罪。”
郑重布置完之后,冲中岛一郎狡黠地一笑:“中岛先生,回府静候佳音吧。”
当郑重听说陆辰飞昨夜去过陈举人家之后,立即意识到玉圭已经被陆辰飞带走。现在抄家、抓人,就算是陈举人招供了,可是东西已被陆辰飞拿走,就是把陈举人家全杀了,那也只能逼着陆辰飞远走高飞,所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放长线。依陆辰飞与陈媛儿之间那份情,听说陈媛儿被打得命悬一线,一定会去陈家探视或通过别的途径与陈家联系,只要严加打探,陆辰飞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定将其捉拿。
再说陆辰飞离开陈举人家之后便直奔大明寺。大明寺住持法务是陆辰飞出了五服的叔伯兄弟。过从甚密,陆辰飞落草之后经常上这里躲避一时。陆辰飞决定将乾隆玉圭交给法务保管。
陆辰飞再三向法务说:“兄长一定要将此物保管好,它不仅是国之重器,现在还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
“请陆老弟放心,攸关性命之事,自是佛门第一要务,放心去吧。”法务答应道。
陆辰飞告别法务,一路不敢怠慢,昼伏夜出,直到第三天才到达江宁(南京)。
在王巡抚府上,王巡抚听着陆辰飞的述说。关于郑重勾结倭人,贪赃枉法危害一方的事,朝中早就有人议论,也有人上疏吏部建议让他来严查。但时逢多事之秋,什么事都不可认真。如今,牵扯一宫中重器乾隆玉圭,事情办好了可是向朝廷邀功的好机会,另外,顺手还办了郑重的案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呀。
王巡抚慢慢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陆辰飞片刻,口气中略带调侃地问道:“你可知道诬陷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
陆辰飞态度坚定地说:“草民知道。”
王巡抚围着陆辰飞转了一圈,说道,“你先回去。噢,对了,如果我想找你去什么地方?”
“小民居无定所,但大人用得着小人的时候可去大明寺住持法务处打听。”
“好吧,你先回去,千万别对外说来过我这里,去吧去吧。”王巡抚不容反驳地说道。
他看着陆辰飞走出大门。转身向贴身跟班吩咐道:“准备一下,今晚跟我去扬州。注意,不要走漏风声。”
乾隆玉圭(4)
七
郑重判令打陈媛儿三十大板,就算打板子的衙役手下留情,但还是被打到第十八板时陈媛儿就昏死过去,班头连忙向郑重报告:“老爷,那陈媛儿实在不经打,才十来下就不行了。”
“如果出了人命,小心你的小命。”郑重有些气极败坏,“去和师爷一起将陈媛儿送回家,路上要小心,如有个闪失小心治你的罪。”
陆辰飞从江宁王巡抚处回来后就在大明寺法务主持处隐藏了下来。
寺庙的大雄宝殿后面是弥勒殿,弥勒殿再往后便是僧人住的僧房。僧房依山而建,翠竹环绕,树木青青,一年四季鸟儿啁啾。陆辰飞便住在竹林最深处的一间小房里,每天早晚在房前打几趟拳外便无所事事。对于王巡抚的为人陆辰飞多少有些了解。当年,陈媛儿拒绝了与王诗明的婚姻。王诗明非常开明,说:“既然小姐心有所属,不必强求。”可见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为官那么多年也没有听说他的什么不是,口碑还行。就他的为人来看他不会坐视郑重胡作非为。
只是回想起王巡抚当时的态度,陆辰飞又觉得吃不准了。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烦,几天来一直憋屈在深宅之中,对于他这个好动怕静的人实在无法忍受。于是,便往前殿转悠过去。当他转过弥勒殿弥勒菩萨坐享时,忽然看见香案前跪着一个人。那人正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陆辰飞急忙闪进布幔,仔细一看不是别人,这不是中岛一郎吗?陆辰飞一缩身子,贴着地面溜出殿外回到自己房中。就在陆辰飞庆幸自己反应快,没有让中岛一郎看见时,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转过殿享立柱时中岛就看见了他。那中岛也算个人物,伪装得天衣无缝。真可谓,旦夕祸福只在睁眼闭眼之间。
就在陆辰飞悄然而去时,跪在蒲团上的中岛一郎暗暗地笑了。
八
王巡抚送走陆辰飞之后,连夜带人到了扬州。他们找了家不起眼的客店住了下来。一切安顿好之后便作了如下安排:一路由师爷带领去几家日本商社,重点是中岛商社,明察暗访落实郑重与他们勾结的证据。另外一部分人收集民间舆情,凡关系郑重的情况都要收集到。对陈家严加注意不放过任何一个情况。布置完这一切王巡抚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研究起《周易》来。
当夜,陈媛儿便发高烧不退,原本漂亮的脸蛋没了血色。嘴上卷起一层皮。昏迷中糊话连连,“我没有拿乾隆玉圭,我没有拿乾隆玉圭……”继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便陷入更深的昏迷。一连几天天天如此。这天深夜子时,陈媛儿突然睁开眼睛,眼睛里放射出过去不曾有过的光。她环视着围在身边的陈举人、陈太太、李嫂,说道:“辰飞哥是不是来过?女儿好像看见辰飞哥了。”
陈太太痛苦地摇着头,说道:“孩子,这么多年你何曾见过他呀。”
“不,见过,如果不是在这里便是在另一个世界。”陈媛儿十分肯定。
陈太太对陈举人哀求道:“老爷,你想办法找一找辰飞,让他来见女儿一面呀。”
陈举人痛苦地说:“上次一别就再无消息,他现在是死是活都说不上呀。”
陈媛儿脸上显露失望的神色。目光渐渐的黯淡下去,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该沾那乾隆玉圭,我不该……”眼睛还睁着,脸色就变得灰黄,没有了气息。
陈举人抬头仰望着房梁,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女儿朝他挥了挥手,苦笑着飘走了。
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郑重勾结倭人贪赃枉法,走私贩私的证据陆续汇集到王巡抚手中。他看过之后觉得这些罪行按大清律法当杀无赦。
可是,那个乾隆玉圭真如陆辰飞所说,确实被陈媛儿带了回来,而郑重和中岛一郎都在追寻。那陆辰飞也是知道下落或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在江宁时,因为顾着实施自己的计划不便向陆辰飞过多打听,现在玉圭的去向反倒重要起来。他决定去找一下陆辰飞。他相信陆辰飞上次告诉他的找寻的地点应该不会错。
这天上午,王巡抚只身一人扮作香客来到大明寺。在大雄宝殿里上了两炷香,礼佛如仪完毕。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游观,径自向寺院后部走去。他来到一弯小池边,被一池残叶吸引住了。一池残叶想必在盛开之际定是叶茂枝繁,如今却如此清冷,不免让人有些伤感。
就在王巡府睹物感伤之际,陆辰飞在竹林小屋里正在承受着心灵的冲击。法务正在将陈媛儿西去的消息告诉他。陆辰飞听后愣在那里,许久才缓缓地说道:“人生无常,人生无常!”
法务说道:“陈家已定了日子,让本寺去给她超度。”
“那你就代我向她祝福吧。”陆辰飞说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故人已去,我也不想在此久留,继续浪迹天涯。至于那玉圭,媛儿是因它而亡,那就伴她而去吧。你一定要答应我,你在做法事时一定想办法将玉圭放在她的棺中,让她们长相厮守吧。相信玉圭让贪官和倭人掳走,她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老纳一定做到。”
就在王巡抚看着荷叶发呆,有些诗意之时,一阵吵杂声由寺前传来,接着奔入一队官兵,他连忙躲入林中。只见数十名官军将竹林最深处那间小屋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一脚将屋门踹开,高声喝道:“将朝廷钦犯拿下。”
话音未落只见陆辰飞蹿出门外,正好被官兵们按住。法务见状喝道:“佛门净地,岂能大动干戈!”就在官兵一愣神之际,陆辰飞挣脱纠缠来了个旱地拔葱,抓住一棵竹子就势一个三百六十度大回转,脚点一个官兵的肩头往屋顶飞去。为首的官军大喊:“上山了,快追。”官兵们一窝蜂地翻过围墙往山上追去。
站在远处的王巡抚差点笑出声来。陆辰飞的行踪都被他看在眼里。原来,陆辰飞飞跃屋顶时,他便落在屋顶上,这时他并没有松手,站在屋下的人被视角影响以为他飞出墙外。就在官兵们往山上追去时,他却顺着连成一片的僧房往前殿奔去。
王巡抚暗暗赞道:好身手。他也跟着往前殿奔去。他来时便观察过,出庙门不远就是闹市。陆辰飞在膳房处下到地面,顺手担起水桶向寺外走去,在庙门口向兵哥一鞠躬,便出了庙门。王巡抚紧走了几步赶上去,用折扇在陆辰飞肩头一点,笑道:“陆兄神通了得呀!”
陆辰飞身子一僵,站住了,他慢慢转过身子。只见王巡抚正对着他笑。他将担子一撂就要下跪。王巡抚用扇子托着他的手臂,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在王巡抚住的地方,陆辰飞将自己受倭人陷害以及为了保护玉圭被郑重追捕一一向王巡抚述说了一遍,然后面带愧色地说:“上次去你那里,见你不冷不热的样子,说心里话,我真有些将你们这些当官的看成一路货色了。”
“你的想法也对,所谓的好人坏人有时还真说不清楚,有的时候取决于对什么人什么事上。如置国之大义而不顾的毕竟不多,像郑重这样的无耻之徒应该还是少数。”王巡抚说道。
陆辰飞又向王巡抚说道:“我去将玉圭取来交给大人。”
“暂且不必。我还要利用这事再看一下郑重的良心。如果他一条道走到黑,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是他咎由自取了。”王巡抚意味深长地说。
九
郑重听说陆辰飞在被官兵掀翻倒地的情况下还是溜走了,气得鼻子差点不来风。可是那该死的中岛一郎像个催命鬼似的紧盯着自己不放。郑重在自己的书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一只红眼狼,见谁跟谁龇牙。他端起茶碗要喝,可茶早凉透了,举起茶碗砸在地上。他想不起这是第几只碗了。
就在这时毛获兴冲冲直奔郑重跟前。郑重正要发火,毛获嘴一咧,说道:“大人听罢我带来的消息,如还想罚我,任你。”说完对着郑重的耳旁说起悄悄话来。只几句郑重的脸笑得像绽放的一朵花。
毛获见状道:“大人何不马上去他家把东西抄来。”
郑重脸一板斥道:“跟了日本人几年变得没心没肺了?死人为大的道理都不懂,现在去搅局百姓们还不得骂娘?”
毛获陪着笑脸,说:“大人慈悲为怀,可敬,可敬。”
在客店里读书的王巡抚有些心事,他不停地将书翻过来倒过去。一个衙役推门进来,王巡抚问道:“法务将玉圭放入陈媛儿棺中的消息确实透露给了李大和毛获?”
“大人尽管放心,一切安排妥当。”
“郑重那边有什么动静?”
“还没有。”
王巡抚在心里犯嘀咕。难道这个郑重顾及礼数就此善罢甘休?按说不对呀。突然,他一拍桌子,自言自语道:“既要当婊子又要竖贞洁牌坊。”他向一旁衙役吩咐道:“对郑重的行踪严加监视,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
衙役领命而去。
陈媛儿下葬已有十天,坟头上的红黄泥土已不甚新鲜。深秋初冬的天气已然很凉,下半夜已有霜降下。
这天的子时过后,一队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陈媛儿坟前,黑暗中一个声音说道:“郑大人,就是这里。”只听郑重说道:“搞清楚了?别弄错了。”
“错不了。”
“那就动手吧。”
“哟西。”
随后几个人便挥动铲子挖了起来。
原来郑重和中岛一郎来挖陈媛儿的坟了。当郑重得到法务和尚将玉圭悄悄放入棺材时,他就压抑兴奋设想了这个计谋。他要让乾隆玉圭的事成为永远的谜团。
黑暗中,郑重正在为自己的计策而自鸣得意时,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着别人的想象在进行。此时,这个人正紧紧盯着这群伤天害理的家伙。
黑暗中一个人停止了挖掘,问道:“大人,棺盖已经挖出来了,下面该怎么办?”
郑重沉声命令道:“开棺。”
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棺盖被打开了。这时有人点燃一只火把,郑重接过来,往棺中照去。陈媛儿的脸已经塌陷,但依然可以看出弥留时的愤懑和痛苦。郑重不禁打了个寒颤,他颤声命令道:“将她翻过去。”只见玉圭正垫在陈媛儿的腰部,在火把的照射之下发出温润的光泽。这时中岛一郎饿狼般扑入棺中,也顾不得陈媛儿已有些腐烂产生的恶臭,将玉圭捧在手中,连连说道:“哟西,哟西,大大的好。”
就在郑重等人竞相向棺中观望时,突然,身后一片通明。郑重等人惊恐地回转身来。只见一群人正举着火把,手持鬼头刀怒视他们。火把照耀下王巡抚身穿官服凛然逼视着郑重。此刻,郑重的魂魄早已飞到九宵云外,扑通跪了下去。
“王大人怎会来此?”
“郑重,你可知罪?”
“下官知……不知……”郑重语无伦次。
这时,棺材中的中岛一郎飞身翻出坑来,挺刀向王巡抚劈来。中岛一郎的举动早已被陆辰飞看在眼里,他飞起一脚将中岛踢进棺中。对中岛的举动,王巡抚连眼都没眨一下。他厉声说道:“郑重贪赃枉法,勾连倭人走私贩私,本官本想暂缓追究,可尔等胆大枉为,图谋将国之重器私予倭人,罪不可赦。来人,将郑重一干人等拿下。”
天已大亮。陆辰飞默默地跪在陈媛儿的坟前。时间已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白云川的爷爷要回牧场去了,牧场还有一群羊。尽管羊圈的土墙上插满了做成“门框”状的秫秸套子吓唬多疑的狼,但是时间长了恐怕狼也会变得大胆。云川住在姥爷家里,父母都在城里打工,因为是星期六,他非得要跟爷爷去牧场玩一天。
爷爷拗不过孙子,只好带着云川一起走,牧羊狗赛虎温顺地跟在他们身后,活像一个忠诚的保镖。他们走出村子不远,太阳就落山了,接着月亮就渐渐明亮起来,山道显得十分寂静。
云川很快就觉得头皮发麻,暗里拉拉爷爷的手,爷爷没什么反应,只“哦”了一声。云川不知道,这时爷爷已经发现了附近有狼群。思索片刻之后,爷爷打算原路返回。这时,赛虎却冲着身后激叫起来。“看来狼群已经包抄了我们的后路。可是,怎么会遇上狼群呢?平时这条山道是没有狼的,所以敢让孙子跟着来,真是怪事!”爷爷心里大呼不妙,但脸上仍是风平浪静,若无其事地牵着云川往前走。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空旷地带。爷爷知道这里有一个牧场草棚,可以暂时躲避狼群的攻击。直到此时,爷爷才把身后有狼群跟踪的事儿告诉了云川。云川倒也不害怕,他跟着爷爷找到了两根粗硬的树权,一人一根作为武器。接着,爷爷把云川扶上草棚,自己在底下守卫。云川不干,也要下来,爷爷没办法只好也上了草棚,他本想把赛虎也弄上去,但是勇敢的赛虎在草棚的远处守卫着他们。
这时的小云川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心想:爷爷说过狼很多疑,有时还有点胆怯,绝不敢明目张胆进攻人,我们只要挨到天亮狼就会主动退走了。他还觉得要是带着几个炮仗就更有趣了。可是,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狼群原本在草棚四周悄悄迂回,现在它们放弃了草棚,转而围着赛虎转悠。“看来它们想要先置赛虎于死地,逐个击破啊!”爷爷看出了狼群的诡计,大吃一惊。
只见狼群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赛虎四周受敌,但它仍旧勇敢地和狼群周旋着。借着月光,爷爷猛然发现草棚附近有一个大草垛,不时有狼从草垛后面钻出来接应前面的狼,俨然是一个狼群的“战斗基地”。
终于,狼群展开了攻击。一条狼作势扑向赛虎,赛虎慌忙迎战,结果它上当了,只见它身后的另一条狼趁虚而人,一下子就把它扑倒在地。赛虎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声,狼群大肆撕咬起赛虎来。爷爷一看赛虎情势不妙,急忙点燃草棚上面的茅草,吸引狼群的注意力。果然,草垛后面的狼都出来了,但是赛虎的哀鸣声越来越小,一会儿便听不见了。云川呆呆地望着赛虎倒下的方向,差点掉下眼泪来。这时,他突然发现草垛那儿出现了一头大狼,不禁气愤地喊道:“爷爷,你看!那个准是头领!”
爷爷仔细一看,大草垛那儿果然出现了一只大狼,它像大狗一样坐着,没有参与同伴的行动。而是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热闹。“独耳?”爷爷嘀咕着,突然他大喝一声,“你是‘独耳’?你这个没良心的!”
坐着瞧热闹的“独耳”狼听到爷爷的骂声先是一愣,之后便像乌龟一样缩回大草垛后面。
越这样越暴露身份!爷爷大骂起来:“独耳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真是中山狼的后裔!你将来不得好死!遭报应,挨枪子!”
就在爷爷的叫骂声中,咬死了赛虎的那几只狼已经长驱直人直奔草棚,开始在草棚里面出出进进,一会儿打洞,一会儿又嗷嗷直叫,情况十分紧急!“爷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云川有点儿害怕了,慌忙问爷爷。爷爷却依旧怒气不减地大骂着“独耳”狼是“中山狼”。
突然,躲在大草垛后面的“独耳”狼厉声嗥叫:“呜嗷--”声音太恐怖了,所有的狼都惊呆了。“独耳”狼嗥叫之后冲出大草垛,一口咬向冲进草棚的狼,片刻工夫,掏洞的狼都给它咬跑了。逃跑的狼拖走了赛虎,“独耳”狼便站到赛虎原先的岗位上,像卫士一样守卫着草棚,不让狼群靠近。但是爷爷还是不相信“独耳”狼,站在草棚顶上大声斥骂“独耳”狼:“我不是嘱咐你不要祸害人吗?你为什么不听?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独耳”狼大声嗥叫,声音委屈,好像在分辩:我不也是“狼在江湖身不由己”吗?就这样,爷爷一边骂,“独耳”狼一边守,直到天亮狼群们走远了,“独耳”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爷爷,这‘独耳’狼是怎么回事啊?”云川好奇地问爷爷。爷爷叹了口气,说起了这只“独耳”狼的故事。
很多年前的一天,爷爷在山上拾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狼崽,好心的爷爷赶紧把小狼崽抱进屋,挤羊奶喂它。虽然赛虎不喜欢这只狼崽,但爷爷还是可怜它,就按喂狗崽的标准喂它。等到小狼崽稍微长大了一点儿,爷爷就买了便宜的猪肺猪皮一类的东西喂它。狼毕竟是狼,虽然只有一点儿大,但在没有猪肺猪皮吃的时候,小狼崽的眼睛还是会贪婪地盯向羊群。但是它怕赛虎,赛虎总冲它凶狠地吠叫,它只好蔫蔫地躲开赛虎。
过了不久,小狼崽长大了,长得比赛虎还高,但是仍然惧怕赛虎。这天,爷爷让赛虎进村买酒,中午自己一个人睡午觉,小狼崽饿得不行,突然,它用贪婪的目光望着爷爷的大腿,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它轻轻走到爷爷身边,一会用嘴巴舔舔爷爷的头,一会用嘴巴舔舔爷爷的脚,看上去像是亲近的样子,其实嘴里馋得流口水……过了好一会儿,它终于克服了胆怯,张开 大嘴--就在这千钧一发 之际,赛虎赶到了!赛虎一口咬掉小狼崽的一只耳朵,小狼崽疼得狂嗥,但是也没敢和赛虎打架,它到底还是自知理亏的。这时,赛虎疯狂地扑向小狼崽,想要除掉这个危险的隐患,嚎叫声惊醒了爷爷,爷爷赶紧喝住赛虎,也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哎,小狼崽长大了,毕竟还是有野性,要吃肉的。爷爷既然救过小狼崽,也就不能再杀了它,爷爷给小狼崽包扎好伤口,叹了口气说:“这事怪我,我本该早点让你回家,回到你亲人身边,让它们教你生存的方法。这里不是你的家,因为这里没有你要吃的食物,走吧,你已经能够自己生存了。”说完,爷爷依依不舍地抚摸着“独耳”狼的头。“独耳”狼突然低头耷脑显出很羞愧的样子来,显然它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之后,爷爷领着“独耳”狼来到一片山林里,分手时,爷爷又一次蹲下身,亲切地抚摸“独耳”狼的头,温柔地说:“你记住我的话,回去以后,千万不要做对不起人的事儿!听到了吗?”
“独耳”狼好像听明白了,眼睛里流出眼泪。爷爷走出很远回头看,“独耳”狼还在那蹲着瞅他。爷爷心里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谁能想到他们又见面了呢?虽然“独耳”狼已经成为了一只野性十足的头狼,但它并没有忘记爷爷对它的救命之恩。“这小崽子还是有点儿良心的哪。”爷爷望着“独耳”狼远去的背影,很久很久,才转身带着云川回家去了。
苍苍莽莽的大山里,是野狼主宰的世界。赵炜所在的小村庄位于群山之中,四面环山。
山村往东南两里地,有一座山,村里人都管它叫乌龟山;向西南一里地,有一座首领山,听长辈说,相传宋江占山为王而得名。向东、向北和向西,是一群起起伏伏,断断续续的山岭,被人们统称为绵山,取绵延不绝之意。
因为长期与狼为邻,村里人有了一套祖传的对付狼的绝招,遇见狼最有效的两种办法是:一是,采用火攻,狼怕火;二是,在不具备火攻的条件下,就得打,是巧打。俗话说:“铜头铁脖纸糊腰”,要打它就要瞅准它的腰部,那是狼的薄弱环节。狼一旦折了脊梁骨就跟癞皮狗没什么区别,就很难再伤害到人了。
总之,不知是从哪代流传下来的:对狼,躲得开就躲,躲不开就吓,吓不跑就打的指导方针一直影响着山村里的人们。
凭心而论,狼并没有伤害过赵炜,所以赵炜对狼并没有太大的恶意,直到有一次一条母狼咬死了赵炜家一头小牛,他才对狼恨之入骨,并发誓要灭它九族,灭九族只是赵炜的气话,但把母狼的狼崽给掳回来却是铁了心要去做的。
狼窝虽然隐密,但也经不起猎犬的细心勘查,没过多久,赵炜就随猎犬小花跟踪找到了山洞口。在母狼再度出去觅食的空隙里,赵炜偷袭了狼窝,并掳走了全部五条狼崽。
掳回狼崽的结果,非但没有起到警告母狼的作用,相反,更激发了它对人类的不满。母狼采取了极端的行为。
母狼找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事态按原计划发展,用狼崽引诱母狼,然后一举击毙,赵炜好像看到了母狼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然而,母狼的高深智慧却让赵炜深感吃惊。在赵炜和小花的严密监控下,母狼居然从他眼皮底下先后叼回去了两条狼崽,而且此后与赵炜摩擦不断,赵炜家的家畜屡遭其害,越到后来,摩擦不断升级。袭击事件在全村发生,不少人家的猪羊被吃,事态扩展到狼可能袭击孩子了。母狼的复仇行为使这个村子里一向喜欢各自为战的人们开始自发组织起来,赵炜的人单力薄情况立刻得到改善,使得他更有信心诱杀这条狡黠的母狼。
解铃还须系铃人,赵炜自告奋勇地充任打狼先锋,按着祖辈传下的打狼高招,依葫芦画瓢。先贴安民告示,然后在母狼可能出入的路口挖陷阱、布圈套,还在几处制高点设置了观察哨,万事俱备,只等黑夜来临。
夜幕降临了,赵炜和几个体格健壮的年青人坚持户外值勤。这一夜,全村人提前回家、关门、熄灯、灭火,所有人都着装,或坐或卧,静候待命。火把已经扎好,棍棒、锹镢已经到位,全村人严阵以待,只等那表示总攻号令的鸣锣声。
过了大半夜,狼嗥声渐渐由远而近,赵炜招呼同伙们做好准备,不久,几声沉闷夹杂尖利的巨响传来,赵炜紧接着敲响了锣。
锣声就是命令,男子汉们拿着木棍,铁锹,举着火把,朝村口奔去。刹那间,干柴烈火,灯笼火把,火光冲天把整个小村照成了白昼。人的呼喊、狼的哀嚎、锣的轰响,在村子上空缠绕。那阵势,好像对付的不只是一条母狼,更像是在对付一群入侵的豺狼。
落入陷阱的母狼太过单薄,这是一条为了母爱而甘愿捐躯献身的母狼。没有援手,只能单独在火光中左冲右突,凝重而仓惶的脚步就好像在上演一出精彩的独脚连环舞。围了圆圈的人们在赵炜的指挥下向母狼喊打威吓,前呼后拥,整个场面不像是人在围杀狼,更像人与狼联合举办的别具一格的篝火晚会。
母狼在人群的围攻下,施尽浑身的解数,它不停地嘶鸣,那凄惨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它的前爪不断刨着地面,以至于在不深的陷阱内刨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壕沟,能将身子埋进去一小半,两束恐怖、愤怒的绿幽幽的光柱直逼玩车轮战术的人们。
这样的拉力赛,狼是斗不过人的,因为狼只有一条,而人却有一群。紧张的对峙足有一个时辰,母狼渐显体力不支,而人群却是更加兴奋了。
赵炜似乎在一瞬间就能梦想成功了。
赵炜一声令下,锹头、镢头一刹那间雨点般的落到了母狼的头上、身上。当然更多的是腰部,因为那是它的致命处。
一顿乱打,直至母狼没了声息,人们才善罢甘休。
据说后来,剩下的三条狼崽也被赵炜给杀了。
再后来,引来了一群复仇的公狼。
整个村子从此不得安宁。
芭蕉是一架绿色的琴。
淘气的雨娃娃们,总想一试身手。
——让我先来。不,先瞧我的!
吵吵嚷嚷的雨娃娃,拥拥挤挤的雨娃娃,它们争先恐后地奔向芭蕉琴。
丁丁,当当,嘀嘀,哒哒。
咳,小家伙们才不管什么音符和技法哩,他们喜欢随心所欲,个人弹个人的调儿。云伯伯撅着灰白的胡子,生气地大喊:“喂,请别乱弹琴。一个一个来。”
谁肯听他的呢,那些稚气的小手纷纷拨动琴弦,他们对自己的演奏很得意理。
——嘿,你们等着,有人收拾你们。
云伯伯上太阳公公那儿告状去了。
雨娃娃们这才慌了神,他们无精打采地一一离去。
——桃树下面的那架芭蕉琴,是我的了,我在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嘿,我也做了记号。
——还有我,我的泪花花埋在它的根下了。
芭蕉琴微笑不语,是啊,她不能偏心眼。
芭蕉琴说:“孩子们,欢迎你们,谁都可以弹奏呀!”
善良的芭蕉琴,慈祥的芭蕉琴,她不忍心让任何一个孩子受到冷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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