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黎明到来之前，总会出现一个最幽暗的时候一样。公元420年以后的北方大地，也显示出了它的焦躁和狭隘。就在这一年，江南发生了巨变，刘裕代晋建宋，彻底终结了司马氏的统治。而北方，虽然仍处于多国纷争的状况，但大一统的趋势却越来越显明。北魏的异军突起，犹如半个世纪前的前秦帝国般势不可挡，让那些勉强维系的割据政权黯然失色。中原的格局也再次发生转变：南燕和后秦早已被刘裕消亡，后秦旧地被大夏国趁机攫取。而风光一时的大夏国也没能走多远，赫连勃勃死后，大夏出现王位之争，衰败的迹象越来越显明。北燕在开国天子冯跋死后，国势急转，在北魏的挤兑下举步维艰。

 

中原如此，西部边陲也不宁静。在前秦衰败后战事开始升温的凉州一地，现在也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西秦攻灭南凉后，控制了凉州南部。北凉灭掉西凉，控制了北部。二者与西面的大夏国形成鼎足之势。三国相互攻伐，相互胶着，谁也灭不了谁，谁也没占到便宜，国力却都会在这种消费战中急剧下降，这让北魏成为三国争斗的最终受益者。最先倒霉的，是北魏的近邻大夏国。从公元426年到428年的三年间，大夏在北魏的强势打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其先前攫取的关中之地，不但一切沦丧北魏之手，就连号称牢不可破的统万城（大夏都城、今陕西省靖边县境内）也被攻破，国主赫连昌还做了俘虏。赫连昌的弟弟赫连定逃到平凉（今甘肃省东部，陕、甘、宁三省交汇处）称帝，持续负隅顽抗，但已是强弩之末。

 

而西秦国也好不到哪去。西秦前期，再也没了吞并南凉时的威风，因为与北凉的连年征战，国力损耗殆尽。这一点，国主乞伏炽磐早就有所察觉，所以他在临终前，嘱咐儿子乞伏暮末，“吾死过后，汝能保境则善矣”(《通鉴》)，你只要保住我们现在的领土就可以了。言外之意，让他不要再奢望什么对外扩张，能守住这份家业比什么都主要。乞伏炽磐这样交代是有道理的，他知道，西秦最终的敌人是北魏而非北凉。如果和北凉持续反目，只能是两败俱伤，让北魏渔翁得利。所以，乞伏炽磐要求幕末，将先前俘获的北凉前将军、太子沮渠成都送还北凉。意思很显明：就是要用现实行动和北凉修边境之好。

 

然而，这只是西秦的一厢情愿，北凉却并不这样想。因为一者，失去大夏国这个天然屏障，北魏的领土已经拓展到北凉的鼻子底下，直接威胁到北凉的安全。再者，北凉处在丝绸之路的咽喉要冲，地理位置十分主要，北魏不可能舍弃这块肥肉。因而，北凉与北魏的争斗在所难免。但北凉又缺乏一个稳固的后方，只有攻灭西秦，才会将国防向南纵深，得到军事上的机动性和自动性。所以，北凉不但没有罢手的意思，反而抓紧了攻灭西秦的步伐，双方战事进一步恶化。北凉甚至趁西秦国丧之时，大举进攻西秦。乞伏暮末虽然送回了沮渠成都，却都没有换来与北凉的宁静相处。

 

最要命的是，后秦国内也开始出现了骚动。先是“南安诸羌万余人叛秦”，幕末求救于仇池，才总算将叛乱平定。接着，略阳太守杨显“以郡降夏”；南安太守翟承伯倒戈，“据罕幵谷（今甘肃省临夏市西）以应河西”，河西即是河西王沮渠蒙逊；西安太守莫者幼眷“据汧川（今陕西扶风境内）以叛”。而西秦的西面，吐谷浑王慕璝派他弟弟没利延率领五千铁骑，“会蒙逊伐秦”（《通鉴》）。一时间，西秦外忧内患，腹背受敌，牵扯了西秦很大的精力。

 

打铁还需自身硬。尽管形势对西秦很不利，但如果西秦高层上下同心、铁板一块，单纯来自外部的军事力量，还不足以对西秦构成致命打击，最起码西秦依然能抵御一气的。在一次与北凉的战斗中，西秦还生擒了沮渠蒙逊的世子沮渠兴国。可西秦坏就坏在领导层出了问题。这个问题源于一次偶然事件。暮末有个弟弟叫轲殊罗，“烝于文

昭王左夫人秃发氏”，文昭王是乞伏炽磐的谥号，也就是和父亲(father)的妃子有染，暮末知道后加以禁止。但这样一来，轲殊罗却萌生了反意，与叔父什寅商量谋杀暮末，预备投奔北凉。于是轲殊罗“使秃发氏盗门钥”，让秃发氏去偷门钥匙，结果忙中出错，秃发氏偷错了钥匙被发现。这次蹩脚的偷盗行动，让西秦顿生祸乱。暮末“悉收其党杀之”，对乞伏什寅尤其残酷，“刳其腹，投尸于河”（《通鉴》）。乞伏什寅的母弟，前将军白养和镇卫将军去列，因为什寅被杀，说了几句牢骚话，也被暮末处死。乞伏氏家属内部的这些变故，让西秦高层思想不稳，在对外作战上就显得很乏力。  其实，西秦家属内部出现这些矛盾也不是偶然的。幕末事先并没有把轲殊罗怎么样，为什么他还要谋反，与乞伏什寅一拍即合？在路卫兵看来，原因很简朴：就是轲殊罗畏惧幕末不会放过他。这要说到乞伏暮末性格上的一个弱点，乞伏暮末并没有乞伏炽磐所期待的大聪明，相反，他却是个心胸狭小，极易记仇的人。有个例子很能说明这一点：乞伏炽磐在位时，曾与尚书辛进一路去陵霄观游玩，用弹弓打飞鸟，结果辛进“误中秦王暮末之母，伤其面”（《通鉴》）。本来是误伤，乞伏炽磐也没盘算，结果暮末即位后，不但将辛进杀死，还“并其五族二十七人”（《通鉴》），气量可谓狭小之极。而他凶残的手段，从他处决乞伏什寅的方式中也可见一斑。  皇宫内如此不堪，再面对北凉的强攻，幕末只能疲于应付。最终无奈之下向北魏乞降，大概在他看来，投降北魏也好过被北凉挤兑。幕末“焚城邑，毁宝器”，连烧带砸，没给北凉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帅户万五千”去投北魏。结果半路上赫连定“发兵拒之”（《通鉴》），被困在了南安城。幕末迁徙后，西秦故地早已被吐谷浑占领，可以说，现在的幕末，走到了一个前不能行、后不能退的尴尬境地。在大夏的连日围攻下，南安“城内大饥，人相食”（《魏书》），暮末等不到投降北魏，先向大夏缴了械，西秦至此消亡。这次受益最大的是大夏国，灭掉西秦，让本来早已处在生死存亡边缘的大夏，又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给风雨飘摇的凉州，再次增添了些许的风起云动。（文/路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