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瞎子不瞎,其二叔眼盲。曹瞎子幼年丧父,母亲改嫁他乡,曹瞎子跟二叔生活。二叔无以为生,能弹一手三弦琴。曹瞎子当了拐棍,引导二叔走街串巷,爷俩儿依靠卖艺为生。
俩人无论春夏秋冬,顶着严寒冒着酷暑,游走在各个乡村。二叔为侄儿打算,闲时教其弹三弦。曹瞎子打小顽劣,经常偷懒不学。二叔操起拐棍就打,也是恨铁不成钢吧。曹瞎子不懂事,又不敢明着顶嘴,就采用独特的报复方式,模仿二叔的动作,算是孩子的恶作剧,消解内心的抱怨。也是俗话说的,跟啥鸟唱啥调儿。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曹瞎子对盲人的言谈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叔在一个冬天走了。曹瞎子沦落到街头,他没有什么特长,加入了“大筐”,就是乞讨的花子房。大筐内部有分工,比如去财主家讨饭,有人唱曲儿讨饭,有人拍板砖自残,有人呐喊造声势,等等。曹瞎子会几句唱词儿,就装扮成瞎子讨饭。目的只有一个,扮可怜博同情。
那一年,戏班在镇中唱子孙窑──子孙窑是给财主单唱戏──正碰到大筐乞丐讨饭。乞丐中的瞎子很可怜,唱的小曲儿入耳,大辽河产生怜爱之心,摇着头说,嗓子真透亮,可惜是瞎子!等乞丐们散场离开时,大辽河逗曹瞎子,道,愿意去唱莲花落不?当时二人转有很多名称,比如双玩意,小秧歌,春歌,等等,也叫半班戏,莲花落,小戏,等等。曹瞎子不想离开花子房。在大筐的行列里,他的分工是俏活儿,含有一定文化素质,不像有人要自残,要装凶耍横。但是,他抬头看见了小喜儿,小喜儿身着绿裤红袄,头上扎着粉色绫子。曹瞎子问,能跟小喜儿一副架不?大辽河惊讶地问道,你不是瞎子吗?曹瞎子道,俺见小喜儿眼开了!
曹瞎子入行唱下装,下装以丑为美,以丑衬托上装。曹瞎子常以瞎子扮相,把盲人的笨拙迟钝等,表演得入木三分,不知道其真身的人,以为曹瞎子眼睛盲,知道真相后不禁感慨。于是百姓送艺名:曹瞎子!曹瞎子要与小喜儿一副架,按照戏班的一般规律,唱一副架男女多为夫妻,天长日久配合默契,跳进跳出,千军万马,只有俺俩,才把戏唱得圆兜得住。这是结为夫妻的捷径。但是小喜儿稀罕师兄,只是偶尔与曹瞎子搭戏。曹瞎子只有“看戏”的分儿。
四平快要解放那年,国民党兵员损失严重,四处抓壮丁补充。那日戏班子在乡下唱戏,忽然被抓丁军队包围。众人大乱,四处奔逃,当兵的挨个屋子搜查。曹瞎子丢了妆匣子等物,摸了一根烧火棍,一头儿给小喜儿,一头儿自己攥着,一步步走出院子。当兵的四处喊着,这里有一个小子。及至包围过来,都大失所望。连长骂一声,是个瞎子,顶个屁用,继续搜索。大师兄被抓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
曹瞎子和小喜儿逃出来,遇到外围的解放军,在解放军驻地吃到了大馒头,还喝到了猪肉汤。曹瞎子不忘艺人本色,道,吃了东家的嚼货儿,就得给东家唱一段。曹瞎子和小喜儿搭戏,唱了拿手的《瞎子算卦》。战士们觉得不过瘾,俩人又唱了《瞎子关灯》。几乎一夜之间,前线战士都知道了曹瞎子。
战士们看的是热闹,团参谋看出门道儿,他经过组织同意,找到曹瞎子谈话。团参谋道,瞎子为讨生计,多会出门算卦,师父会扮演瞎子,师父有这本事吗?曹瞎子说,俺只看过瞎子算卦,在戏里给人算卦,戏外咋会这本事呢?参谋说,这件事非你不可,师父就扮成瞎子,给咱解放四平、解放东北做事。曹瞎子说,俺唱戏也能做大事?参谋说,能,战争处在关键节点,不定哪个环节起作用,国民党军队开始瓦解,官兵对未来丧失了信心时,不知哪句话起作用,或许瞎子的点拨,能给他们指明方向。曹瞎子说,长官你就吩咐吧,早些解放四平,早把师兄救出来。
那一天,曹瞎子和小喜儿进城了,卦摊摆在国军某团部门前。果然如解放军参谋预料,国军团长在卦摊前站住。曹瞎子翻着白眼仁,道,先生眉下应有颗痣。团长惊异莫名道,真是奇了神了,瞎子有这道行!这是有天眼啊!曹瞎子道,不要小看了这颗痣,这是面上风水,可预知主人吉凶。团长说,先生就试着说说。曹瞎子摸着团长脸,摸到那颗痣上,道,忽凉忽热忽明忽暗,先生处在进退之间。团长环顾周围属下,属下们都退后远观。
当天晚上,这个国军团长率众投诚……
苦娃真名叫刘良,但大家都爱叫他苦娃。苦娃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一直靠给私营鞭炮厂的老板巫为潜卖苦力维持生计。那年过年前夕,工友童霖山好心把一挂鞭炮悄悄塞给苦娃,让他过年好在自家门前热闹热闹。这事恰巧被一边路过的巫为潜的保镖舟林生看见,他没吱声。谁知苦娃出厂门的时候被舟林生逮了个正着。舟林生把苦娃带到老板巫为潜面前,巫为潜大为愤怒,一定要苦娃亲口说出同谋,苦娃不愿出卖童霖山,硬是把这件事一个人扛下来了,结果被开除了。苦娃没了工作,只好靠捡柴禾生活。
那天早晨,苦娃上山打柴,远远地就看见舟林生身背猎枪,神气活现地进山打野兽去了。苦娃不敢招惹他,只管低头忙自己的活。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苦娃正要把干柴捆起来往回拖,却听到一声凄凉悲哀的狼嗥。抬头看时,面前的树林旁有一只凶狠无比的大灰狼,此刻那狼像人那样站立着,嘴里哀哀低嗥,它的一条前腿被猎枪打断了,伤口处还在滴血呢。苦娃见狼可怕,本能地想转身逃去,却见那狼两眼含泪,两个前爪拢在一起朝他乱拜,并没有要攻击人的意图。苦娃明白了,这是狼在向他求救啊。心地善良的苦娃连忙从衬衣上撕下布条,给狼扎紧伤口。那狼就很温顺地将嘴凑到苦娃的面前,伸出舌头舔苦娃的脸,像是表示感谢的样子。苦娃把狼背回家里,塞进床底下,说:“你要想活着,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出声。”说罢,关门上山,去把捆好的干柴拖回来。
没走出多远,舟林生手提猎枪,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一见苦娃,劈头就问:“苦娃,你看见一只受伤的狼没有啊?”苦娃说:“是舟老大呀?我见着了,是不是一条前腿断了的大灰狼,我见它从山东边跑了。”说话的当儿,他已悄悄用树枝戳破了手指。舟林生不信,上下打量着苦娃,猛一眼瞅见他身上的血迹,便嘿嘿笑道:“苦娃,你撒谎了吧,说,狼被你藏哪儿去了?”苦娃说狼是食肉动物,凶残无比,我哪敢藏呀。“胡说,”舟林生凶相毕露,“你没有把狼藏起来,那你身上的血迹哪来的?”苦娃伸出戳破的手指,舟林生这才悻悻地走了。
苦娃把干柴背回家里,那大灰狼已在屋里转悠了。一见苦娃就摇头摆尾,一副亲热的样子。苦娃见了高兴,伸手拍了拍它的小脑门,那狼甩了甩头,竟乖乖地跟着苦娃来到院子里。苦娃有点感动,他从小没有伴儿,现在有狼作伴了,心里也就充实起来。苦娃用柴禾搭了一个简陋的棚。当晚,大灰狼就睡在院子里了。他给大灰狼起了个名字叫瘸腿儿仔。
瘸腿儿仔在院子里生活了几天,跟苦娃伺养的鸡们鸭们混熟了,别看它是野兽,却很守规矩,苦娃给的东西,它吃,不给的,它从来不动。看着它瘸一条腿一蹦一蹦的怪样儿,苦娃乐得开怀大笑。
就这样,苦娃白天带瘸腿儿仔上山,晚上领它回来,也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苦娃正要关门睡觉,瘸腿儿仔却一头闯了进来。外面狂风大作,瘸腿儿仔要进屋睡觉。苦娃没撵它走,就在地上铺些柴禾,瘸腿儿仔就席地而睡了。人狼共眠,苦娃有时痴痴地想,它莫不是个老狼精,早晚会给我变出个姑娘来吧?但是瘸腿儿仔不是妖精,它没变成姑娘给苦娃做老婆,倒是天天外出,弄来了野鸡野兔,为苦娃改善伙食,有时吃不了,就卖给邻居换钱。
没多少日子,瘸腿儿仔的事传遍了整个山沟。舟林生得到消息,提着猎枪,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他抬手抽了苦娃一记耳光:“他妈的,你敢骗老子,你不是说没看见大灰狼吗?怎么它成了你朋友了?”苦娃捂着火辣辣的脸,没吭声,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他救了大灰狼,争辩也无济于事,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舟林生得寸进尺,竟然要苦娃赔他精神损失费一千元。否则就再把大灰狼打死。苦娃没这么多钱,更舍不得瘸腿儿仔,便苦苦哀求舟林生放他一码。“好吧,”舟林生说,“没钱可以,但你必须给我回厂干半年,就当抵债吧,记住,别在厂里干偷鸡摸狗的事,如若再犯,我决不饶你。”
没办法,苦娃迫于舟林生的淫威,只得回鞭炮厂工作。在厂里,瘸腿儿仔成了人见人爱的宠物,它经常跟苦娃干活,渐渐地跟舟林生也混熟了。有时候苦娃不在,瘸腿儿仔就跟舟林生讨近乎,帮他干活帮他巡逻,一副奴才的样子。舟林生见它好玩又忠心,也时常扔东西给它吃。一天,舟林生对苦娃提出,要带瘸腿儿仔一起去山上打猎。苦娃没意见。谁知舟林生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后来人们发现他从悬崖上摔下来死了。当晚,苦娃做了个梦,梦见舟林生打伤了一只野兔,野兔逃到悬崖边上。舟林生追了上去,眼看野兔被擒,冷不防瘸腿儿仔翻脸不认人,张口就朝舟林生扑过去,舟林生吓得连连后退,不慎一脚踩空,跌进了万丈深渊。梦毕竟不是事实。但苦娃心里明白,舟林生的死,一定与瘸腿儿仔有关。“好样的,你真行”,苦娃早晨醒来,对瘸腿儿仔说:“你终于为自己报了大仇了。”
转眼到了春天,谁都没注意,瘸腿儿仔的肚子鼓起来,产下了2只小狼崽儿。苦娃惨然一笑:“啊哟,看不出呀,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地下工作者,偷偷恋上对象的?比我的本事还大呀,什么时候教我一套,让我也能娶上媳妇。”
苦娃想娶媳妇的心事,让童霖山看出来,他一连给苦娃介绍好几个姑娘,却不知哪个嘴上不留德的乱讲,说什么苦娃搂着母狼睡出了崽儿来,姑娘家都怕沾污了自己的名声,谈婚论嫁的事自然也就泡了汤。苦娃郁郁寡欢地回了家,几杯老白干下肚,就冲瘸腿儿仔骂道:“都是你这老狼精,害得我现在娶不上媳妇,你走,给我滚出去——”越骂越气,还抬手打了瘸腿儿仔一巴掌。
瘸腿儿仔挨了打,一声不吭,流着眼泪出门去了。过了好久,小狼崽儿饿得直叫,苦娃这才想起前院后屋地找瘸腿儿仔,可哪里还有它的踪影?好不容易在村外的树林子里找到,见它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静静地坐在那儿。苦娃说:“瘸腿儿仔,还不回去看看你的心肝宝贝,它们要饿死了!”瘸腿儿仔纹丝没动。苦娃又说:“你的崽儿要饿死了,快回去给它们喂奶吧!”瘸腿儿仔还是没动的意思。苦娃顿时明白了,这瘸腿儿仔是在生我的气跟我结上仇了呢。他赶紧回去,抱来狼崽儿,摆在瘸腿儿仔面前:“你看看多可怜的孩子呀!”小狼崽儿哼哼唧唧,直往妈妈怀里拱着要吃奶,可瘸腿儿仔只是看了看,又闭了眼。
“瘸腿儿仔,我打你骂你是我不对,这儿我苦娃给你赔礼了,我们同甘共苦这么长时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是故意的,以后我向你发誓,再也不敢对你无礼了。”苦娃抬手打了自己两记耳光,那瘸腿儿仔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拿脑袋蹭苦娃的手,像是原谅他了,然后默默无声地跟苦娃回了家。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只小狼崽儿越长越大,瘸腿儿仔领着它们到树林里转,越转越远。苦娃心想,它是大森林的动物,由它们去吧。果然,这天瘸腿儿仔领着崽儿们出去,再也没回来。尽管早在意料之中,苦娃还是思念瘸腿儿仔,接受不了这残酷无情的事实。整整一天,他茶饭不思,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凌晨,听到有小爪子挠门的声音,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开门一看,瘸腿儿仔浑身让露水淋得湿透,蹲在门外,它的两只狼崽儿一个也不见了……苦娃抱住瘸腿儿仔,放声地哭了起来。
这年春节前,巫为潜的厂子终于出了事。炸药库爆炸,5个弟兄白白搭上了性命!这一次意外事故中有苦娃的好朋友童霖山。他被炸得面目全非,老婆孩子哭天怆地。苦娃欲哭无泪,伤心得肝肠寸断。他恨巫老板财迷心窍,拿人命当儿戏,酿成惨祸,他应当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苦娃就给有关部门写了封信,反映这件事。
一个月后,令苦娃匪夷所思的是,上级部门非但没有查处此事,他的那封检举信却落到巫老板的手里。巫为潜怒气冲天,当晚就带着3名保镖,踹开了苦娃的门,把信狠狠地摔到苦娃的脸上,怒吼道:“小畜牲,我看你是活腻了,竟敢在老子背后捅刀子,你想要老子死,老子我偏不死。今晚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死法?”巫老板说出几条路来让苦娃选择:一是让他跳崖自尽,二是上吊死去,三是把他捆起来扔到河里。苦娃到这时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信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落到巫老板之手,既然他有那么大的通天本事,他知道自己已死到临头了,与其被他们折磨而死,倒不如自己撞墙痛快。
这正是巫老板精心设计好的计谋。他们让开一条道,让苦娃自己去撞墙。等他横尸地上再离开现场。在这临死的一刹那,苦娃想把巫老板痛骂一顿,却突然发现瘸腿儿仔奴才似的跑到巫老板跟前献殷勤,不由怒从心头起,把骂巫老板的话改成骂大灰狼了:“怪不得都说狼心狗肺,我还没死你就投靠有势力的了,算我当初瞎了眼,不该救你……”巫老板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这瘸腿儿仔倒挺乖的,苦娃死得屈,我替他收养这宠物了,也算纪念他为我卖过命,去吧,苦娃,一路走好哇!”
苦娃一头撞在墙上,当即头破血流,昏死过去了……
从此以后,巫老板天天把瘸腿儿仔带在身边,这畜牲真是越来越聪明,不但会向人鞠躬作揖,还会翻跟斗耍杂技表演,甚至会玩弄打火机给人点烟。逗得巫老板好不开心。
厂里生产鞭炮,自然也有炸药库。这库房凭借一面山坡挖入山里,铁门锁着,门前有人守护。钥匙都在巫老板手里。这天,巫老板喝上点酒,带着瘸腿儿仔进去查看库房。一眨眼工夫,瘸腿儿仔不见了,巫老板喊了几声,没有动静,以为它去撒尿了,也没在意。
炸药库的门卫,正在喝茶。见瘸腿儿仔进来,冲他打躬作辑,便故意想逗它玩,他摸出一支烟,把打火机递给瘸腿儿仔,让它为自己点烟取乐。没想到瘸腿儿仔拿过打火机,放嘴里一咬,突然转身冲出门去!这还了得,若让它钻进库房,点燃火种那真要出大事啦!门卫起身就追,没想到瘸腿儿仔速度之快,一眨眼工夫就冲进了库房,还没等巫为潜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打火机点燃了,巫为潜就觉得眼前一黑,脚下猛地一颤,不得了了,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炸药库顷刻间化为灰烬。
瘸腿儿仔像卧底的特工一样,假装卖身投靠巫老板,又为主人苦娃报仇,为民除害的事,在大山子沟里越传越神。人们都以为它被炸死了,着实也为它难过了一阵。可是没过多久,好多人看见苦娃的头上缠着纱布又领着它上山去捡柴禾了。这瘸腿儿仔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智商,这么多的技能,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这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推官就叫众尼姑开了纸门,带了四五个皂隶,弯弯曲曲,走了进去,方才是
扶梯。听得楼上嘻笑之声,理刑站住,吩咐皂隶:“你们去看!有个尼姑在上面,
就给我拿下来!”皂隶领旨,一拥上楼去。只见两个闺女、三个妇人,和一个尼
姑,正坐着饮酒。见那几个公人蓦地上来,吃了一惊,四分五落地要想待躲避。
众皂隶一齐动手,把那个娇娇嫩嫩的尼姑,横拖倒拽,捉了下来。拽到当面,问
了她卧房在哪里,到里头一搜,搜出白绫汗巾十九条,都有女子元红在上免。又
有簿籍一本,开载明白,多是留宿妇女的姓氏、日期,细注“某人是某日初至,
某人是某人荐至。某女是元红,某女元系无红”,一一明白。理刑一看,怒发冲
冠,连四个尼姑都拿了,带到衙门里来。庵里一班女眷,见捉了众尼姑去,不知
什么事发,一齐出庵,雇轿各自回去了。
理刑到了衙门里,喝叫动起刑来。坚称“身是尼僧,并未犯法”。理刑又叫
稳婆进来,逐一验过,都是女身。理刑没做理会处,思量着:“要是如此,这些
汗巾簿籍,如何解说?”唤稳婆密问:“难道毫无可疑?”稳婆说:“只有年小
的这个尼姑,虽不见男形,却和女人有些两样。”理刑猛醒:“听说江湖上有缩
阳之术,大既这个有些两样的,必是男子。我记得一法,可以破之。”命取油涂
其阴处,牵一只狗来舔食,那狗闻了油香,伸了长舌舔之不止。原来狗舌最热,
舔到十来舔,小尼热痒难煞,打一个寒噤,腾地一条肉棍子直捅出来,且是坚硬
不倒,众尼和稳婆掩面不迭。理刑怒极,说:“如此奸徒!死有余辜。”喝叫拖
翻,重打四十,又夹一夹棍,叫他从实招供来踪去迹。那假尼姑只得招认:“我
是本处游僧,自幼生相似女,从师学得采战伸缩之术,可以夜度十女。一向聚集
妇女奸宿。云游到此庵中,有众尼相爱留住。因而说出能会缩阳为女,就充做本
庵庵主,多与那些夫人小姐们来往。来时诱到楼上同宿,人多不疑。直到引动淫
兴,调得情热,方才放出肉具来,多不推辞。也有刚正不肯的,有个淫咒可以迷
了他,任从淫欲,事毕方解。所以也有一宿过后再不来的。其余尽是两相情愿,
指望永远取乐,不想被爷爷验出,甘死无辞。”
正在招供,只见豪家听了妻女之言,说是理刑拿了家用尼姑去,写书来嘱托
讨饶。理刑大怒,
每一代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快乐,也有不同的悲哀。我曾在体验生活过程中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乐极生悲的故事,我从搜集的素材中挑几则写出来,相信会引起你的兴趣。
一位从台湾回来的爷爷讲的故事:十年前,我在台湾得知家在大陆的人可回去探亲的消息,高兴得几夜都没合眼,很快就要见到亲人了,能不高兴吗!
我是19岁那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在朝鲜,我们跟美国鬼子较量了无数次,打了好多次胜仗,我还荣立了二等功,被提拔为排长。
一个冰天雪地的黄昏,我们奉命在无名高地上潜伏。天快黑时,敌人的飞要丢下无数炸弹,把高地炸得一塌糊涂,我也被一股巨大的气浪掀进土坑,不知伤到了什么地方,疼痛难忍,一下子昏死过去了。
等我醒来,才发现我们排的战士全部牺牲,只有一个活着,但我已成了俘虏,很快被敌人送到台湾。他们没有枪毙我,把我关进大牢,非要我投降国民党不可,我不答应,跟他们又吵又闹,就被关了几十年,直到我快五十岁了,才获得自由。
在台湾岛上,我没一个亲人。为了活下去,我要过饭,打过短工,学过木匠,专门给人家箍大盆。晚上,我就睡在离坟场不远的小棚子里。棚顶上有许多缝隙,从那里能看见满天会眨眼的星星;看着星星,我总会想起家乡的亲人,想起妻子儿女,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人世,这辈子不晓得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我想呀想呀,想得头昏脑胀,想得面黄肌瘦。也不知是思乡心切,还是过于劳累,我得了一身病,什么高血压、心脏病、骨质增生,反正这个年纪人会得的病我几乎包了。但我不在意,心想,只要能回家,什么也不怕。
直到八十年代末,我发现周围不少人回去了,我也开始作回家的打算。可令人伤心的是,回来的朋友们告诉我,说我们家乡的人都认定我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当地政府还为我立了一座墓碑,上面刻着"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几个大字。这些年,我一家人就是靠这个荣誉才得到当地政府的照顾,幸福地生活着。
我的心情复杂透了,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回去的话,人家马上就会发现我不是英雄,而是"狗熊"。一个"狗熊"的家属有什么资格享受国家的照顾?说不定还叫你把吃进去的统统吐出来。不回去吧,这思乡之情怎么才能了断。
我在焦急中等待了十年,直到二十世纪末,朋友们来来回回有的已经回去了几十趟,我思归故乡的心情再也按捺不住了。那天,我收到妻子的来信,信中说:"得知你还活着,一家人高兴得要命,都在眼巴巴地盼着你!"
我实在没有更好的语言来我当时的心情,拿着信到处给人看,大声说:"我要回家了,我也快回家了。"
选了个吉利日子,我登上了回大陆的飞机,几经辗转回到了我阔别近半个世纪的故乡。就在汽车开过村头的小山冈时,隔着车窗我看见村头那棵顶天立地的老槐树,一颗心跳得 厉害,就像大海里漂泊了多年的遇难者突然见到来搭救我的小船一样,那么激动,那么兴奋。
在台湾我一直是靠吃药来控制血压和心脏的,这回不知为什么竟然忘记了吃药。这可能是后来出问题的主要原因。
汽车停在村口,我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一个老妇人--我的妻子,她已是满头白发,那脸上的一道道皱纹像菊花一样在阳光下全都绽开了。她也认出了我,张开嘴不知喊了句什么,我也不知听见没有,想叫,叫不出,只觉得眼睛在阳光下被刺得睁不开,顿时天旋地转,两眼发花,站立不稳;恍惚间,我伸出双臂胡乱摸索着,想找个东西扶一下,但什么也没摸到,就像一支蜡烛,在烈日下软软地瘫倒了。
隐约,我听见许多人在大声呼叫,一起扑到我身边,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了起来……
等我醒来,才知道我被乡亲们送进了镇医院抢救。四周围满了人,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有老的,有小的,有男的,有女的,但我眼前却朦朦胧肱,一个也看不清。我断定,这里有我的妻子、儿女。
昏睡中,我听见妻子哽咽着说:"要不是政府关心,咱这一家怕早就断了香火。"我忙问,他们会说我是冒牌英雄吗?
一个中年男人--我的大儿子在一边说:"爸,你放心吧,政府是不会计较这些的。你能回来就好。"
女人接着说:"爸,你老人家还是英雄!"
怪事,明明做了俘虏,怎么还是英雄?我有些发怵。
一个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朝鲜立过功呀!老师说,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有人悄悄告诉我,说这话的是我的大孙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温暖着我的心,我又激动起来,浑身的血一起往脑门上涌,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得了,血压上来了!老伴看出来了,连忙止住了大家,叫他们别再说话,慢慢地,我的心才平静下来。静静地望着窗外在风中拂动的柳枝,心想,唉,我这老头子,患有高血压,以后遇喜事可不能太激动,得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一位伯伯讲的故事:那年,我大学刚毕业,被送到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我们去的地方是淮河北岸的一个小村庄,那里被人称作安徽的西伯利亚,是最冷最穷的地方。
由于住宿困难,部队让我们这些"臭老九"分开来住,每户人家住一个,我被分配屋村东头的一个孤老奶奶家。那是个饥肠辘辘的年代,老奶奶的儿子、媳妇都饿死了,只留下一个小孙子。奶奶怕孙子也会离她而去,就给孙子取了个名字叫"狗剩",意思是说孙子是狗吃剩下来的,没什么价值了,魔鬼是不会盯上他的,让他苟且偷生吧。
我第一次见到天底下竟有这么穷的人家,连老鼠都不愿来。我进门揭开锅盖一看,一锅清水,上面漂着几片菜叶,这就是奶奶和狗剩的伙食。
我虽然在奶奶家睡觉,吃饭得到村中间的大队部食堂。虽说伙食也不好,但比奶奶家强多了。一天傍晚,我等食堂的人走完又折回头,把剩下的锅巴全铲上来,装满了一袋子。我想带回去给狗剩充饥。
我把锅巴掏出来放在狗剩面前时,他顿时睁大了眼,看看我,又瞅瞅锅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猛地伸出小手,抓起锅巴就往嘴里使劲塞,塞得眼泪直往外淌,还是不肯打住。
我拍拍他的脑袋,小声说:"都是你的,慢慢吃,别噎住了。"
他不理我,闷着头死吃。
我回到自己住的小屋,还听见狗剩嚼锅巴的嘎巴声,那声音使我兴奋不已,我想这大概是狗剩平生第一次吃得这么快活吧!
我在微笑里进入梦乡。突然我被一阵叫声惊醒,冷静一下,才听出是老奶奶的声音:"狗剩,狗剩,你怎么啦?快醒醒,快醒醒呀!"
我一骨碌爬起来,直奔狗剩的小屋。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我看见奶奶在拼命地摇晃着狗剩,撕心裂肺地叫着:"狗剩,我的狗剩哪!"
奶奶发现我的身影,连忙吩咐我,赶快拿只碗来。这是当地的习俗,当有人昏迷不醒时,便摔一只碗,让那清脆的声音把昏迷的人唤醒。
"砰!"碗碎了,狗剩还是紧咬着牙关,两眼睁得吓人。
我点亮油灯,发现狗剩的嘴角还留着许多锅巴渣子。一袋子锅巴,竟被他吃得一干二净。天哪,他是被活活胀"死"的!
我不敢怠慢,忙把狗剩背到镇医院。一位梳羊角辫的赤脚医生把我迎进屋,手忙脚乱地把狗剩过来倒过去地检查。我说:"不用查了,他是吃锅巴胀坏的。"
羊角辫问:"哪来的锅巴?"
我说是我带去的,话音没落,老奶奶像发了疯似地扑向我,把我紧紧扭住,大声叫:"天杀的,是你害了我的狗剩,是你断了我家的血脉呀!"
狗剩的几个远房叔伯也跑来了,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打,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我鼻青脸肿,站立不稳。我捂着脑袋苦苦哀求:"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真不是有意的!"
羊角辫大声说:"别打了,赶快送县医院吧!"
经过抢救,狗剩得救了,我的小魂却吓掉了一半,好长一段时间,都变得神情恍惚,反应迟钝。要不是你跟我聊起"乐极生悲",我还想不起来这件事呢!"
一位山里小哥讲的故事:别看你们城里现代化了,可我们的大山沟里到现在还落后得很。山里孩子哪有城里孩子那么多有趣的玩具,除了滚石球,就是踢弹子,要么就是上山逮刺猬,下河捉鲫鱼。我们多么希望能跟城里孩子一样,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玩啊!
去年大年初一,我和小弟把过年的压岁钱凑到一起,准备到小镇子上买几件像样的玩具,让自己开开心。
说压岁钱也不过是几块钱的事,这在城里孩子眼进而是不值一提的,我们却看作是不得了的一笔财富。我们在镇子上转了几圈,什么也舍不得买,只买几只气球。那气球有红的,白的,绿的,黄的,吹足气,牵着在山坡上跑,肯定比放风筝还有趣。
我狠狠心,一下子买了十只大气球。剩下的钱又买了一串鞭炮、一只口哨。回去的睡上,我一边跑,一边把鞭炮一点点地拆开来,我怕一串鞭炮被点着,噼里啪啦,一下子放完了,多可惜。
我在前面跑,小弟在后面跟,他的手也没闲着,正拿出一只红气球,对着嘴巴拼命地吹。可能是他人小,气不足;也许是边年头边吹气流不集中,那只红气球被吹得鼓起来又瘪下去,瘪下去又鼓起来。小弟就那么吹吹吸吸,吸吸吹吹,一路小跑往家里赶。
登上村头的小王冈,我一转身发现小弟还在使劲吹,吹得满脸通红,夕阳下,他的脸活像一只熟透了的大苹果。
"嘻嘻,快活,真快活!"他一边跑一边吹,还不时地向我扮鬼脸。
这是小弟平生最快乐的时光,我也为他开心,还不时地向我扮着鬼脸。
这是小弟平生最快乐的时光,我也为他开心。走了一会,我干脆停下来,想等他一块走,可他却误认为我想抢他的气球,把身子一闪,从另一条小路上跑开了。
我大声叫关:"小弟!小弟!你别跑。"我还把嘴里的哨子吹得瞿瞿直响。
小弟转过身,脸对我地退着往后走,嘴里还在吹着那只红气球。
我拉开架式,想追上去,他好像怕我追上,转过身又跑开了。没跑一会,突然停住,身子直往后仰。小弟怎么啦?我一个箭步蹿上去,伸手扶住他,只见他把一只手胡乱地往嘴巴进里伸。我大声叫他把嘴张大些。等他张大了嘴巴,我才发现,他把那只红气球的球囊吸进了喉管,气球的尾巴还露在舌头跟深处。我用手帮着掏,怎么也掏不出。
小弟出不来气,脸色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青。
我心急火燎,再次把手伸进去,眼看就要够到了,小弟"啊"地吸了口气,球囊又进去了一截。
我大声喊:"张大嘴巴,快张大!"
可是等他把嘴再张大时,那只气球连影子都不见了。焦急中,我叫他使劲咽,可他把眼泪都咽出来了,气球却堵在那里下不去。
一位叔叔赶集回来,远远地喊:"等什么,还不医院!"
说着,他跑过来,抱起小弟就跑。爸爸得到消息,也赶来了,劈手从叔叔手里夺过小弟,回头叫我回家呆着,便像风一样沿着长满茅草的小路磕磕绊绊地往前赶。
当月亮从东山升起时,山冈下走来一群人,有叔叔、伯伯、爸爸,唯独没有小弟。我的小弟死了,死在他一提起就害怕的医院里,后来我才听说,小弟在快到医院的路上,一口气没上来,就不行了。
可怜的小弟,临断气时,两眼还睁得像田螺,两只小手还不停地在喉咙上扒呀、扒呀。他想喊,喊不出。
爸爸在说这话里,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了。
小弟,我那可怜的小弟,你恨哥哥吧,是我不该带你去赶集,不该为你买气球。我好后悔哟,我的小弟……
一个城里小妹妹讲的故事:我爸爸妈妈说,如果我一个学期能得上十朵小红花,他们就会给我100块钱奖励。
你看见了吗,那些小红花就插在教室后面墙上的光荣栏里。现在,我已经有九朵了,再有一朵,就齐啦!
今天上午,王老师说,为了迎接全市卫生大检查,下午大扫除。因为我们只是小学四年级学生,擦窗玻璃的活儿只好请爸爸妈妈来代劳。王老师说完,问谁的家长能来就举手。我朝四周瞟瞟,没一个人举手,便把正想举起的手放下去。王老师看没动静,又说:"这样吧,谁的家长来帮忙,就奖给谁一朵小红花。"
哎呀,一朵小红花!只要家长来一趟,就能得到一朵小红花!这不是举手之劳的事吗?那样,最后一朵小红花就会飞到我的名下……不等王老师说完,我立刻举起了手。
"好!"王老师开始表扬我,"明天,我会奖励艳艳一朵小红花的。"
我听了心里甜滋滋的。
放学了,我连蹦带跳回到家,进门就把这件大喜事告诉了爸爸妈妈,没想到爸爸一听就恼火了:"怎么,还要家长去劳动?"
妈妈也在旁边附和:"这是什么教育方法,不像话!"
我一声不响地听着,心想不管你们怎样说,人总归要去的,小红花总归要得的。这时,爷爷正好进门,听说了,马上把手一举:"我去!"
爸爸把眼一瞪:"你这一把年纪了,不能去!"
爷爷说:"怎么不能去,我每天散步、打拳,身体练得棒棒的,为什么不能去!"他又拍拍我的头,"再说,为了我的孙女,爷爷什么或者都能吃……艳艳,你说呢?"
我拍着巴掌,连说三声"谢谢爷爷"。
下午,我们在大操场上上体育课,向个家长便开始上楼擦玻璃。我们教室在四楼,当爷爷在擦走廊上的玻璃时,我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看着爷爷那顶着几缕白发的后脑勺,我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有些后悔,为了得到一朵小红花,竟让爷爷吃这样的苦,我太自私了,太不像话了。我真想跑上去,叫爷爷下来,别擦了,小红花我也不要了。可我却没有这个勇气。
玻璃一面面地被擦得亮晶晶的,眼看就剩下上面几块了。窗户高,爷爷个子矮, 他找来几块石头垫着,慢慢地站到上头,直起腰,一点点地擦、擦……
忽然,我发现爷爷的身体晃动起来,接着他像一棵被锯断了的老树,慢慢地歪倒。正在旁边擦玻璃的一位叔叔看见了,猛扑上去,一把抱住爷爷,可爷爷还是跌倒了,跌倒在走廊的水泥地上。
正在做操的同学几乎都看见了,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尖叫。这时,我什么也不顾,喊了声"爷爷"飞也似的上了楼,扑进爷爷的怀里。
爷爷咧着嘴在笑,摇着头对我说:"别急,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回家时爷爷连路也不能走了。王老师慌了,找了辆车把爷爷送进了医院,拍了片子,才知道爷爷是骨折,得打石膏。我说对不起爷爷,爷爷却说,不要紧,人老了,骨头脆了,骨折是正常的事。
爸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来,爷爷要在床上受一百天罪了。
就在爷爷还在床上躺着时,我终于得到了一朵小红花。我把十朵小红花统统捧回来,告诉爷爷,这最后一朵是爷爷的。爷爷苦苦一笑,说是爷爷为他的孙女得的,还应该是孙女的。
爸爸说:"什么小红花,纯粹是拿人开玩笑!"
妈妈也说:"这种花,给一百朵也别要!"
爷爷气得胡子直翘,大声说:"怎么这样说话,告诉你们,只要孩子高兴,我就开心,别说小小的骨折,就是断了一条腿我也愿意!"
爸爸不再吱声,弯下腰,用手点点我的鼻头:"你这是乐极生悲,懂吗?"妈妈接着说:"不对,这叫孙女乐极,爷爷生悲!"
爷爷大概听见了,大声说:"我悲什么,一点不悲,我笑还来不及呢,说着真的哈哈大笑起来,我发现,爷爷笑得好难看,笑得眼角里竟然渗出了几滴眼泪。
姚财主是个心毒手竦的人,在他手里吃过亏的长工、佃户很多,这些穷人都来求徐苟三帮忙出主意,整治整治姚财主,替大伙出口气。徐苟三满口答应了。
到了秋天,是砍棉梗、种小麦的时候,徐苟三找到财主家要打短工。姚财主正愁着自己的名声不好,请小工困难,看到徐苟三自己上门来找事,好生高兴。但想到他是一个精灵鬼,又怕斗不过。当天晚上,财主睡在床上想,你徐苟三是有名的奸狡像,我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有七精,我有八巧,斗不过他才怪呢。主意一定,第二早晨鸡才开口,就把徐苟三喊醒说:“苟三,承你的人情来帮工,咱们有言在先,礼是礼,法是法,今天把湾西头那块田的棉梗包到你,三餐饭回来吃,一天起码要砍一半,要不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徐苟三听了二话没说,来到田边一看,五大丘别说一个人,就是五个人砍一半也要吃亏,他知道了财主的用意,便找来一把锷(即锈)镰刀,在田边寻了根最粗的棉梗,一刀砍进去,刚好只砍了一半,让镰刀夹在棉梗上,自己到树荫下睡到上午吃早饭,中午吃中饭。吃晚饭的时候,财主问:“今天派的活砍了一半吗?” 徐苟三吃着饭,头也未抬的说:“老爷讲好了的话还能变吗?你去田里看吧,一半还有多的。”
财主心里想,今天老子总算把你治住了。于是,他推开碗筷到田里去看。只见若大一块田的棉梗连一棵也没有动,气得七窃生烟,拉着徐苟三就大吵大闹。
徐苟三心平气和地把财主拉到田边,指着那棵夹着镰刀的棉棵说:“老爷你看清楚,这可是一半啦!”
财主一看,原来是一根棉梗只砍了一半,呕得连吐粗气,只好认输按条约付了工钱,白搭了三餐饭,打发苟三走了。
一
如果比换警服的速度,老赵绝对是全局最慢的。每天一大早,老赵必是第一个走进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拿出警服,端详良久,方缓慢地穿到身上。每次换警服,都无比庄重。对于老赵来说,上班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自从被调到宣传处,老赵的工作就清闲了许多,可是老赵却并不清闲,你总会看到他在局里面跑上跑下,忙来忙去。就连刚刚分配到局里的小警察,观察了老赵一天后,也会得出一个老赵比局长还要忙的结论。
有了老赵,宣传处只能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全局卫生评比,宣传处一直都名列榜首。每天上班下班,老赵忙碌的身影就在宣传处里不间断地晃来晃去。如果老赵去开个保洁公司,那肯定是老百姓信得过的企业。只是,年逾五旬的老赵,仿佛生来就是要当警察的。穿上警服,老赵是全局最笔挺的警察,就连刑警队的那些帅小伙都望尘莫及。脱下警服,老赵立刻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拿着菜篮,再普通不过。
赵夫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大夫。她和老赵配在一起,一个是抓人的,一个是救人的,简直是水火不容。可是到了生活里,老赵实实在在地被赵夫人给溶了去。赵夫人高兴的时候,老赵是笑着的;赵夫人表达对老赵不满的时候,老赵还是笑着的。对于老赵来说,微笑简直就是屡试不爽的家庭通行证。而赵夫人每次看到老赵“不思进取”的笑容,也就渐渐没了脾气,只得一声叹息,岁月蹉跎,当初多么地遇人不淑。老赵在警局里就是嘻嘻哈哈,遇见谁都是一副笑脸,不管有天大的事,只要是见到老赵的笑脸,也就烟消云散,忍俊不禁。下班,老赵把这一优良传统带回了家,面对这张习惯性的笑脸,赵夫人既无奈又觉得好笑,摇摇头,罢了。
赵夫人在单位说不上呼风唤雨,但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作为这个城市最有名的骨科大夫,无论医术医德都有口皆碑。作为这样一个女强人,她不怕你跟她讨论什么医学难题,最怕的就是“你和你们家老赵是怎么认识的啊”这句话。这句话一如撒手锏一般,让赵夫人耿耿于怀,甚至于让赵夫人开始痛恨自己骨科大夫这个职业。认识老赵的时候,赵夫人还是医院里的实习医生,有一天晚上值班,赵夫人就在急诊室里邂逅了老赵,哦不,是民警小赵。年轻时候的老赵,英俊的外表并不输给现在电视上的明星,只是偏偏爱上警察这一行。年轻气盛,蹲坑抓小偷的时候,用力太猛,小偷是抓到了,自己也摔了个骨折。小赵的师傅说他,这叫得不偿失,就算小赵抓不住小偷,前面埋伏的战友也一定能抓住他,现在可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赵就只能在病床上“执勤”了。小赵笑嘻嘻地看着师傅说,能抓住贼,就不要给后面的同志添麻烦了,小赵如是说。说得站在一旁的赵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下,小赵笑不出来了,讪讪的,脸刷地就红了。
这是赵夫人的第一个病人。结婚后,赵夫人总拿这件事开老赵的玩笑,你就是为了抓一个小偷,把自己给搞骨折了,人家来医院的警察,都是办大案子的,唯独你,大案子没办上,却找到一个老婆。老赵仍旧是笑,那小偷也算得上是咱们俩的媒人了。
老赵不是没哭过,迄今为止,也有那么两次。第一次是结婚,不知道为什么,喝多了的老赵见到自己的夫人,一下子动情,眼泪哗的就涌了出来。第二次是送师傅,在灵堂送师傅的时候老赵还没哭,可回来的路上却再也忍不住了。用老赵的话来说,是师傅告诉自己,警察应该怎么当,什么样的人才是警察!如果没有师傅,老赵他就成不了警察。每年祭日,老赵都不忘去给师傅上一炷香,鞠一个躬。赵夫人也知道,对于老赵,什么都可以当成玩笑来开,除了他师傅。
其实,老赵对自己的老婆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赵夫人给他生了个儿子。老赵抱着赵夫人声嘶力竭地产下来的儿子赵彬,总是喜上心头,那感觉就像他第一次喝白酒一样,一股热流涌上来。在老赵的心里,只要有了这个儿子,哪怕是给赵夫人当儿子也愿意。不过,这种喜悦也只是在赵彬小时候。孩子小时候总是招人疼爱,那个时候赵彬学习也好,听话,在派出所里几乎成了有口皆碑的典范。老赵时不时地也感叹,自己一辈子没什么出息,没破过大案,最大的出息就是娶了个有出息的老婆,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这对他来说,是一辈子值得骄傲的事。但自从赵彬上了大学,老赵就觉得自己的儿子变了。这一点,从赵彬房间里的墙壁就看得出来,原本干干净净的墙壁贴上了五花八门的海报,没有一个人是老赵认识的。但这些海报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像人。老赵问过儿子,这些都是什么人物。赵彬不耐烦地告诉老赵,您落伍了,这是摇滚明星。快活了半百的老赵,第一次听到摇滚明星四个字,老赵心里想,这恐怕也是个什么职业吧。
最让老赵惊讶的是,赵彬有一天背着一把吉他回家,信誓旦旦地告诉老赵和赵夫人,他准备去北京当摇滚明星。这让老赵和赵夫人吓得够戗,一想到儿子有可能和海报上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明星一个样子,寒毛都竖了起来。那一天,赵彬最终没有去北京,答应老赵和赵夫人留下来读完大学。但是代价非常,赵夫人几乎哭了一晚上,老赵抽着烟几乎看了赵夫人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老赵叹了口气,不无沧桑地说,孩子真的是长大了,有主意了。
从那以后,老赵再也不跟同事讲自己的儿子,他觉得,赵彬以前的身份就是老赵的儿子,那个品学兼优听话的孩子。但如今,赵彬不是老赵的“儿子”了,赵彬就是赵彬,一个有理想的年轻人。
赵夫人对自己宝贝儿子的态度也变了。从来没溺爱过赵彬的赵夫人,开始溺爱这个有了主意的儿子。人到中年,想法有的时候却越来越像个小孩子,赵夫人的意识里,只要对赵彬好,给他做好吃的,什么都答应儿子,那赵彬就不会走。可是赵彬对赵夫人的这些做法并不领情,也难怪,一个未来的摇滚明星怎么会容忍有人还当自己是孩子呢?赵夫人和赵彬的家庭矛盾,像没完没了的韩剧一样,变成了一出喜剧。
归根究底,最让老赵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夫人,也不是赵彬,而是越来越近的,脱下警服的那一刻。
二
自从李成功分配到局里,成为刑警大队最年轻的刑警之后,他就见识了老赵的厉害。李成功的名言就是,刑警队最怕的不是局长,是老赵。每次老赵敲门走进刑警大队,对李成功来说就像末日一样。老赵絮絮叨叨地下达宣传局里的最新指示,又追要刑警队的办案资料用作宣传。这对与老赵同事已久的老刑警来说都是避之不及的,更何况年轻气盛的李成功?在警校的时候,李成功对于一个警察成功的概念就已经形成,他的脑子里,警察就应该是勇往直前,站在前线上与犯罪分子作斗争。李成功认为,打掉一个犯罪分子,就等于保护了百姓的安全,所以,多打一个犯罪分子,多破一个大案,那就是多救了一些人。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公安局还有老赵这样的警察。老赵长年累月地坐在办公室里,他的工作除了开会,就是给刑警队“找麻烦”。刑警的工作十分繁忙,李成功还觉得脑子不够使呢,偏偏这时候总会出来一个老赵,拿出一摞摞的宣传资料、上级指示。李成功不明白,警察队伍到底要老赵这样的人有什么用。
警察老赵(2)
老赵知道李成功对他有意见,但他仍旧是笑脸相迎。对于宣传工作,老赵的解释是这样的,宣传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事,宣传也不是给其他的战友找麻烦。好的宣传,不仅是对法制的宣传,也是对警队的规范。老赵觉得,这事高尚,虽然烦琐,虽然有的时候李成功这样的年轻刑警不理解,可是宣传还是得做。他给李成功讲,宣传宣传,就是要宣扬和传播。宣扬什么?正气!传播什么?法制!可李成功哪里能听得进去老赵的谆谆教诲,每次听老赵讲宣传的意义,他就头大,恨不得找一面墙一头撞过去。不过老赵不介意,不管李成功怎么想,这话,老赵是必须要说的。
所以,局里面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生生相克,对于犯罪分子来说,最怕的是李成功这样不要命的警察。对于李成功来说,最怕的偏偏就是老赵这样没完没了的警察。
不过,这两天老赵来刑警队可安静了许多。市里出了一个难缠的案子,刑警队正在节骨眼上,李成功焦头烂额。这案子说来也奇怪,李成功来刑警队时间也不短了,可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没头绪的案子。市里一所中学的女老师,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杀了。看上去是一件普通的凶杀案,可是调查起来却大费周章。确定女老师的身份之后,李成功自然要排查她的社会关系。但偏偏就在社会关系上出了岔子,这个女老师平素里待人和蔼,彬彬有礼,从来也没听说和谁结起来梁子。从同事的嘴里得知,女老师和丈夫之间也十分恩爱。这让李成功觉得不可思议,从现场来看,能够在回家的路上截杀女老师的应该是熟人,可是偏巧,案发当天下了一场大雨,现场几乎没什么线索可言。这对李成功来说无疑是一个难题。虽然心里面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是犯罪就一定有证据,但真的操作起来,却不是写推理小说那么简单。
见到李成功和刑警队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老赵自然也就安静了许多。他自己知道,宣传工作虽然重要,可是如果耽误了刑警队办案,给李成功添了麻烦,那就是他自己的不是了。老赵蹑手蹑脚地走进刑警队办公室,悄悄地把材料放在桌子上,心思都在案子上的李成功和其他同事,根本没察觉老赵走进过办公室。只是下班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的材料,方知老赵来过,不过谁也想不通,怎么今天老赵这么安静呢?
按理讲,老赵应该算李成功的领导,虽然不直接领导李成功的工作,可是无论从警龄还是从警衔,都是李成功的老上级了。可是李成功却不这么想,满脑子都是破大案的李成功,脑子里才没有那么严谨的上下级观念呢。局里面让老赵负责警务工作,说起来是个工作,其实就是监督公安队伍的规范上岗。可这些条条框框对于李成功来说简直就是唐三藏套在孙悟空脑袋上的紧箍咒。好几次评比下来,刑警队的警务规范都是全局上下分数最低的。对于此,老赵总是悉心地教导李成功,一个警察,如果连自己的警务都做不好,桌子上乱糟糟的,屋子里也不打扫,那刑警工作也就不会仔细。平常,李成功听到老赵的这些“教导”都是不以为然,也就不爱答理老赵。可是今天,为了女老师的案子心急如焚的李成功再也忍不住了,嗓音提高了三个分贝,把老赵说得满脸通红。
“我们刑警队再乱,那也是办案子的,抓犯罪分子。老赵,我们不像你,你的工作就是收拾屋子,整理材料。可我们再乱那也是出生入死啊,我就不知道你老赵在这警队里有什么用!”
这话说出来,连李成功的同事都觉得不像话。老赵虽然平素里是絮絮叨叨了一点,但李成功的言语也未免偏激,哪怕这是刑警队公认的事实,可是当面顶撞领导,总归是不应该。气头上的李成功也顾不得道歉,整整一周的熬夜办案早已经把他的神经搞大了,一触即发。老赵听完,默不作声,只是放下材料安静地走出刑警队的办公室。刑警队一下子安静了,这安静却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尴尬。缓过神来的李成功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但想一想,自己没有什么错,也就罢了。
老赵没责怪李成功,也没有向李成功的上级汇报。他理解李成功,老赵年轻的时候也气盛,容不得人,也曾经顶撞过自己的师傅。他觉得李成功像自己,不过应该比自己有出息。老赵年轻的时候也想办大案,可最终只是警队里寂寂无名的一个宣传人员。委屈自然是有,但李成功也没什么错。老赵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警服已经脱了下来。他想着这一切,缓缓地把警服放进衣柜里,每次做这个动作,对老赵来说都十分不舍。老赵的衣柜整整齐齐,警服对他来说那就是宝贝。老赵边放边想,也许自己真的应该检讨一下工作方法。宣传工作必须要做,可是也不能让人烦呀。
当天晚上,老赵在家中也显得尤其沉默。明天开始放“五一”长假了,老赵没有执勤任务。赵彬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从学校回家。刚进家门,赵彬含糊不清地跟老赵打了声招呼就钻进屋里,紧闭房门。不一会儿,老赵就听见儿子的房间里传出来轰隆隆的音乐声,老赵知道那就是赵彬说的摇滚乐,可是他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听的。老赵想和儿子说会儿话,可走到门口,听到摇滚乐,什么心情也就没了。
刚做完手术的赵夫人回家了,疲惫不堪。老赵殷勤地接过赵夫人的包,想和赵夫人聊聊今天白天的事,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老夫老妻的,每次赵夫人一脸疲惫地回家,都让老赵心疼不已。一家三口晚饭吃毕,沉默得让老赵想起来白天李成功那一席话之后的情景。赵彬快速吃完饭,又赶紧回到屋里享受他的摇滚乐了。赵夫人没有心思去管赵彬,简单吃了几口,吩咐老赵把碗洗了,也回到卧室里休息。老赵支应了一声,只剩下他一个人吃饭。赵彬和赵夫人都有得忙,只有自己一天闲得没有事情,除了做饭,恐怕这家里也不是那么需要老赵的存在吧。这种想法让老赵发慌,心里也忐忑不安。
今天又打碎了一个碗。这是一周以来老赵不小心打碎的第二只碗,幸好赵夫人才无暇去顾及这些细枝末叶。这次老赵的胃疼比上次要严重得多。他只得放下手中的碗蹲下来,捂着肚子,眼前是刚才掉在地上的那只支离破碎的碗。老赵面对一团糟的厨房,苦笑着说,真不争气。
老赵的胃病算是痼疾,当上警察不久,就检查出来了,但老赵始终没当成来看。老赵戏谑地说,哪个领导人没有胃病啊,我这是领导病,光荣。后来娶了赵夫人,总算是认真对待了一下自己的胃。老赵也不禁感叹,前二十多年太对不起自己的胃了,娶了老婆,才真正把胃给扶正了。就算这样,老赵吃起饭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长年累月下来,一顿三餐反而让老赵觉得不适应了。现在转到了机关工作,一顿三餐少不了,晚上还得负责做饭,老赵厨艺见长,胃也慢慢地调养过来。但这段期间,好像有了点旧病复发的意思,眼看着自己要退休了,这难养的胃却不甘落后,不愿意下岗。不过,这几次的疼痛跟以前好像也不太一样,更加剧烈。老赵觉得,可能是快退休了,心情不好,这胃也跟着一块作弄自己。
警察老赵(3)
总算是缓了回来。老赵缓缓地站起身来,把碗收拾好。躺在床上看报纸的时候,老赵忍不住问赵夫人,过两天要是退休了,你说我应该干点什么去呢?赵夫人隐约是听见老赵在跟自己说话,可困意更胜,赵夫人摆摆手,大有随便的意思。老赵又叹了口气,他一想到,这是自己今天叹的第四口气了,也不免觉得好笑。以前自己从来不叹气,永远是一张笑脸,再烦心的愁事老赵都可以一一化解,但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老赵觉得不完全是因为李成功的那一番话,他也不会记在心上,对于老赵来说,李成功跟自己的儿子也差不多。
过两天,我想趁着长假去看看师娘她老人家。你也知道,师傅和师娘一直没有孩子,自从师傅走了,师娘就一个人过。老赵像是在跟自己通报行程一样,赵夫人支应了一声,听不听得见老赵就不得而知了。
长假过去,我们局里要组织大家去体检。我不爱去,没什么病。体检无非也是跟以前一样,大夫说什么有胃病,需要调理。我调理了这么长时间,一日三餐都不差,不还是疼吗?没用。我不爱去体检。老赵越来越像自言自语。
赵夫人听到体检,眼睛慢慢地睁开,坐了起来。
老赵,不是我说你,体检你必须得去。你看报纸上说了吗,公务员病,那也很可怕。我们单位来看病的,不是老人就是公务员。体检你必须去。
赵夫人言语坚决,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倦意。老赵看到赵夫人坐了起来,顿时也来了兴致,想把白天的事跟自己的妻子讲讲。老赵觉得,心里有事还是要跟妻子讲才行。话题刚一打开,赵彬屋子里的摇滚乐声音又传了出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赵夫人打断老赵的话匣,起身就奔着赵彬的屋子去。老赵说到一半的话收了回来,陷入沉默,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自己的妻儿吵架的声音。老赵顿觉无趣,想一想,还是躺下去睡觉吧。
赵夫人回到房里,见老赵已经睡去,也缓缓地躺了下来,她看见老赵斑白的双鬓。刚认识老赵的时候,还是一个趾高气昂的小伙,如今半百已过。这几年老赵进了机关,工作不忙,节节高升的赵夫人却忙了起来,家中的里里外外都是老赵来打理,赵夫人一来觉得老赵是个好丈夫,老实人,二来也亏欠他,毕竟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赵夫人躺在床上,关了台灯,眼角忍不住流下了几滴泪,心想,将来退休,一定得好好照顾老赵。
三
北方的城市总是干燥,五月份,与南方的潮湿不同,气候总是有点干涩。老赵骑上车,他已经准备好了不少东西给师娘。老赵的车穿梭在这个城市里的时候,总会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北方城市独特的历史厚重感。城墙从老赵身边飞快地划过,他心里忍不住想,这几百年以前,多少人为了自己的家园保卫城墙。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用不着全民皆兵,扞卫家园,但是警察的作用不跟那几百年前的士兵一样吗?人民警察,也是人民子弟兵。想到这儿,老赵觉得心里不那么发堵了,这口气算是顺了过来。
总还是有一点寒气,老赵锁好车,拿上给师娘的礼物钻进了胡同。这一路上,邻居都在跟老赵打招呼,这让老赵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师傅当了一辈子警察,临走了也只是留给师娘这么一间平房,冬冷夏热的,老人家住着也不舒服。老赵想接师娘到自己家里去住,可是师娘执意要留在胡同里,老赵知道,师娘这是怕麻烦自己。师娘说,楼房虽然是好,冬暖夏凉,什么都不愁,可就是没有人气儿。老赵想想也是,自己搬到楼房这么多年,邻里之间跟陌生人也差不多,基本上没什么联系。哪像胡同里,老赵虽然不住在这儿,但是邻居之间这种热乎劲让老赵觉得踏实。师娘喜欢住在这儿,也就是这地气儿和人气儿让她老人家觉得幸福吧。恍惚间,老赵真觉得这才像是自己的家。
老赵敲了几下门,师娘还是那么健康,一点也不显老。师娘见着是老赵,像见了儿子一样笑得开了花。老太太虽然是一个人住,可是家里一点也不乱。师娘一辈子爱干净,师傅还在的时候,老赵来串门,就经常听见师娘因为师傅的不拘小节而奚落他,老赵觉得有意思。只是,师傅这一走,师娘未免也寂寞了许多,连个拌嘴的人都没有了。老赵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师娘埋怨老赵破费,老赵嘻嘻哈哈,打开一罐罐头给师娘。
师娘,你现在的身体还好?师娘瞥了老赵一眼,不屑一顾。我的身体比你还好,你信不信。老赵点点头,师傅临终前就托付老赵照顾师娘,只要师娘的身体好,老赵就安心了。师娘身体虽然好,但是人老了,难免记性不那么好,还不忘记叮嘱老赵执行任务的时候要小心。老赵也不知道自己跟师娘说了多少次,已经不干刑警了,早就转到了机关,可是不出两天,师娘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师娘还一直嘱咐老赵,记得带赵彬来看她,在她的印象里,赵彬永远还是那个刚上小学、戴着红领巾的孩子。老赵讪讪地笑笑,他当然想带赵彬来看师娘,可是“五一”长假,赵彬早和那些狐朋狗友去排练什么摇滚乐了。
老赵想起来,师傅在世的时候,一直都把赵彬当亲孙子对待。毕竟,师傅一辈子膝下无儿女。在师傅的口中,赵彬简直就是个宝贝。老赵知道,师傅这是羡慕自己,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想着这些,好像又看到了师傅一般。老赵多想跟师傅好好说说,因为一直以来,师傅都是他的精神支柱。
老赵别罢师娘,骑上车,又和几个邻居道了个别,就匆匆走了。可是,老赵心里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自从退居二线,搞宣传工作以来,老赵突然觉得自己特别闲,平日里也没个业余爱好,赵夫人好几次要老赵培养点什么爱好,哪怕是养花养鸟,可在老赵眼里都提不起兴趣。但只要是进了公安局的大门,换上了警服,老赵才真真正正感觉到踏实,很大程度上,这也是老赵离不开警队的原因之一。一辈子都是个警察,等到退休那一天脱了警服他干什么去呢?老赵不知道,赵夫人也不管了。有时候,老赵真觉得自己还不如赵彬,年纪轻轻,为了自己的爱好还想过放弃学业。要真的说老赵的爱好,那就是当警察了。所以,老赵一天里最害怕过的就是下班这段时间,这一年里最怕的,就是这几个长假了。不过,老赵心里也知道,要是连他这个管宣传的都忙了起来,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警察就是为了保一方平安,警察要是都闲着没事干,这一方也就真的平安了。
人一上了年纪,心里面就爱乱想,可偏偏老赵还是那种乱想了吧,能把自己给说圆了的人。临近中午,不知不觉的,老赵的车就骑到了公安局的门口。老赵想骑过去,直接回家,可怎么也迈不动这两步道了。他锁好了车,不由自主地就走进了大门。值班的警察看见了老赵也笑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习惯了。老赵啊,如果不在公安局里面,那才叫奇怪呢。
警察老赵(4)
老赵想去宣传处,把屋子收拾收拾,再把材料给整理整理。路过刑警队办公室的时候,他发现门还是开的,往里一望,烟雾缭绕。李成功一个人正在办公室里抽烟,看得出来,正在为案子的是上火。老赵理解他,自己当刑警那会儿,不也是没白天没黑夜,假期了也不着家吗?当警察的,生怕犯罪分子逃脱法网,那可就是一辈子都不安生的事儿了。他希望李成功能破案。老赵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饭点,急忙忙地跑去食堂。
食堂师傅见了老赵,打趣道,老赵啊,怎么放假了还不忘惦记公安局的午餐呢?这免费的午餐就这么好吃吗?老赵仍旧一脸笑容,也不解释,让食堂师傅打了一份午饭,端着饭盒匆匆忙忙地就走了。等老赵回到刑警队办公室的门口,李成功还是一个人坐在里面。老赵敲了门,无人响应,看来李成功又是入神了,老赵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李成功见到是老赵,心里面有点过意不去,尴尬地站起来跟老赵打了声招呼。老赵笑嘻嘻地把饭盒放到李成功的面前。小李,还没吃饭吧,案子是得破,可饭也得吃,要不然脑子也不够用,来,吃饭,边吃边想。李成功接过饭盒,手都已经抖了,对不起三个就在嘴边儿上,可怎么也说不出来。老赵心领神会,笑呵呵地道个别,就走出了刑警队的办公室。
李成功望着饭盒里的饭菜,愈发觉得那天说的话太过分了,可是这对不起三个字就那么难说?李成功暗自骂自己,多少犯罪嫌疑人都抓了,今天可真成了废物点心了。
老赵回到宣传处的办公室,见整整齐齐的,他心里一想,是呀,自己放假前都收拾过了。老赵打开衣柜,拿出来警服,每一刻他看到这警服上的肩章和臂章就觉得骄傲。这不是证明了老赵资历多老,级别多高,这证明了老赵三十年来的警察历程。想着想着,不免觉得有些兴奋。老赵换上警服,戴上警帽,略显驼背的腰忽然又直了起来。老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庄严地敬了一个礼。老赵呀老赵,你还是得穿警服,这才像个人!老赵自言自语,说出来这句话,如释重负。
老赵又想起来第一天当警察的时候,所里面给他找了一个师傅。师傅见到老赵的第一句就是问他为什么要当警察,老赵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警察,全家都光荣!
老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刚进警队时候的样子,仿佛又看到了师傅,忍不住地又敬了一个礼,自豪地说,光荣!
李成功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涩。
四
从一大早上,天上就挂满了乌云,整个世界好像也阴森森的。从窗外望出去,好像每个人的脸上也不快乐,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人人手上都攥着一把伞,没有伞的人像已经下雨了似的朝自己的目的地飞奔。老赵今天休息,今天他应该去体检,不过想了想,这样的天气去体检也没什么心情,明天去也是可以的,现在他最担心的是赵夫人和儿子带没带伞,不过再一想,儿子要是没伞就待在学校不回来了。老赵觉得自己有点无聊,站在窗前想来想去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好像听到了雷声,闷闷作响在遥远的天际,似是一场大雨要来了。
老赵在房子里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快半个小时了,还是无法决定是不是去体检。其实犹豫来犹豫去,老赵是真的怕会查出什么病。这样赵夫人就更有理由让自己退休了,上了年纪之后的老赵,无论如何对警服都是恋恋不舍的。老赵对警服的情感可能是全局最深的,每年,老赵都会很正式地给自己拍一张穿警服的定妆照,然后摆在书柜最显眼的位置,你可以看到,在老赵的书柜里,并没有多少书,反而是照片多,当警察这几十年的时间,警服从白衣蓝裤到泛着淡黄的军队装,再到现在英姿飒爽的藏蓝警服,老赵从头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他发现警服是越变越有气势,可是穿在自己身上,却越来越没了型。一套熨烫齐整的警服挂在晾衣绳上面,随着风飘荡,那英气十足的劲儿却总像是在向老赵宣告,老赵啊老赵,你已经老了,这警服你是穿不好了。
是啊,老赵心里也知道,确实是老了,可是对警服的依恋却越来越深。他跟赵夫人讲,赵夫人却说自己是大男子主义,永远忘不了穿上警服给自己带来的威严感。也许是吧,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不管是哪套警服,在老赵这里都毫无疑问地变成了自己的亲人一般。听到这儿,赵夫人又说了,老赵啊,其实你这是转嫁儿子长大后的孤独,你把警服当成自己的儿子了。老赵笑了笑,是啊,是转嫁,但我是警服的儿子呢。而且,也许自己是警服最不争气的儿子,没穿着它冲锋陷阵,真正过足一把人民警察是人民英雄的瘾。老赵想着,脸上终于挂出了跟这天气不一样的微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上的灰尘拭去。
门开了,雨还没下,儿子就回来了。可是老赵走到门口的时候,却不得不说看到了意外的一幕。小赵带着一个女孩进了家门。显而易见的是,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两只手紧攥着。老赵还在家,这是两个年轻人始料未及的。三个人的状况尴尬得颇有些可笑,两个年轻人甚至忘了这时候应该把握在一起手松开了。老赵面对这阵势也有点不知所措,脸上讪讪地笑了笑。
还是小赵反应快,他告诉老赵这是他的女朋友,来家里看看。然后就拉着脸上已经煞红的女朋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老赵注视着两个人的背影,一直到房门紧闭的那一刻。老赵点了点头,看来儿子真是长大了,也应该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当年自己遇到赵夫人不也是这个年纪吗?老赵想了想,又忍不住要感叹岁月蹉跎,时过境迁。又有点可惜,可惜的是刚才怎么没好好看看女孩的模样,也好知道儿子的眼光是什么样的。
吵闹的摇滚乐又响了起来,但今天好像没那么闹心,因为在老赵的心里早就被别的事给牵走了。那一道门,却似是隔断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在老赵这边的世界里,一切都好像是腐朽而苍老的,儿子的那一边,显得神秘,青春,甚至有那么一股躁动的气息。
雷声越来越清晰了,这可能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这个城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下过雨了,这就好像是老赵的心情,无论工作还是家庭,其实没什么烦心的事儿,但终究高兴不起来。自从局里通知了老赵退休的时间,他就变得心神不宁。屋子里的摇滚乐变得更响,小赵亦步亦趋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老赵看着自己的儿子,反而觉得陌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听乱糟糟的音乐,看稀奇古怪的电影,父子两个人的交流也变得越来越少,老赵甚至觉得,好像除了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会说上那么两句,要不然就是学校又要什么钱了,否则小赵是肯定不会跟老赵有推心置腹的交流的。老赵心里这样觉得,是不是儿子看到自己,也觉得有点陌生,有点尴尬呢?
警察老赵(5)
“爸,那个是我女朋友。”
“你刚才说了。”老赵尽力使自己表现得平静,好奇心不会那么强,但仍旧忍不住透过门缝向里张望,没准儿里面的女孩就是自己的未来儿媳妇。
“是啊,你今天不是去体检吗?怎么没去?”儿子试探性地问老赵,老赵心知肚明,这是想让自己走了。
“是想去,但是外面一直阴天,怕下雨,也不知道你妈带没带伞。”
“噢,那你今天还去吗?”
老赵点了点头,他发现儿子房间的门被关了。
“我一会儿就去吧。这女孩家里,是干什么的?”
“爸,隐私。”
小赵说着转过身去,往自己的房间走,老赵也只能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小赵推开房门,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来。
“爸,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妈,我怕她到时候又问东问西的。”小赵说着,语气里透着渴望,但更多的却是命令的语气。
老赵又是点点头,匆匆换上衣服就准备出门了,刚打开防盗门,女孩从房间走出来,对着老赵的背影清脆地说:“叔叔再见!”
老赵有点吃惊,没有回头,只是拘谨地支应了一声,他听得到这句话说完,儿子的房门又重重地关上了。老赵打开家里的防盗门,走出去又轻轻关上。防盗门有的时候防的还真不是小偷,而是咱们自己呀。
老赵走到街上,雨就忍不住从天上落了下来,先是一滴两滴的,接着就倾盆而至。老赵突然想起来,那是自己的家呀,女孩说的“叔叔再见”听着还真是有点别扭。
五
顶着大雨,老赵还是来到了体检中心。虽然到了门口,可还是不情愿迈进去脚步。体检中心的LED液晶屏反复放着同一段话,大抵上都是在提醒公务员的职业病,都市里的现代人所面临的亚健康状况。老赵对着体检中心大厅的镜子照了照,挺精神的,一会儿看见大夫得微笑啊,努力笑了出来,却还是能看出来勉强。
一项一项地检查完,老赵自我感觉良好,他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雨也停了,天虽然没放晴,但是街上的人都收起了伞,情绪也就高涨了许多。老赵想了想刚才的每一项检查,看上去都非常自如。是啊,自己虽然到了二线,可是天天锻炼身体,没什么毛病。体检结果三天后才出来,不过这对老赵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体检就像是考试一样,是赵夫人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如今完成了,回去也可以松一口气交差了。老赵想,谈恋爱的时候,赵夫人什么话都听自己的,大事小情最后都是老赵做主,可是结婚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好像自己必须要迁就夫人了,柴米油盐的事情也耗不过夫人的意见。老赵骑着自行车,加快了速度,看见前面没人,飞驰过去溅起来一摊水。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夫妻生活吧,爱是容忍,老赵想着,却不记得这句话是哪儿看到的。
晚上回到家,赵夫人一如既往地疲惫不堪,似乎都忘了今天老赵去体检的事情。小赵还是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女孩已经走了。老赵觉得整个家庭的生活还是那么一成不变。吃完饭,老赵给赵夫人按摩。
“无事献殷勤?”赵夫人说着话,眼睛却闭着。
“这不是怕夫人劳累过度吗?”
“还是有事。”
“今天儿子带了一个女孩回家。他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还得跟你说。”
赵夫人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显然是没有在意老赵说的话,可是这句话通过耳朵真真正正地传递到赵夫人的大脑里面以后,赵夫人噌地就坐了起来,倒是给老赵吓了一大跳。
“带女孩?谁啊,女朋友?长什么样?干吗的?同学吗?为什么还嘱咐你不要告诉我啊?”赵夫人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惊得老赵目瞪口呆,他想到了妻子会吃惊,可是反应如此剧烈还是始料未及的。
“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没什么。他就是怕你追问,所以不让我告诉你。不过也没什么,孩子毕竟都那么大了。”
“你知道什么呀。”赵夫人端坐起来,开始给老赵上课,“现在交女朋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不觉得咱儿子岁数还小吗?”
“当初我追你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年纪。”
“今时不同往日,再说我可不想儿子走咱们的老路。你呀你也是的,好歹是个当父亲的,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啊。我可不想儿子吃亏。”
“他一个男的,能吃什么亏。”老赵语气里有所不满,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提到儿子,妻子就没完没了,好像两个人之间除了儿子什么都谈不了一样。
赵夫人赌气似的,背对着老赵躺在床上。老赵一个人孤零零的,原本他是想把话题引到体检上面去,像小学生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样,让赵夫人高兴一下。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提到儿子的问题,两个人总是要吵上一嘴。老赵素来不希望把儿子管得太严,可是在赵夫人看来,如今儿子这么特立独行,从来不跟家里人交流,就是因为老赵当初的放任自流。在赵夫人严谨的词典里面,自由跟散漫没任何区别。幸好小赵最后还是考上大学了,否则就要埋怨老赵一辈子了。
老赵关了灯,街上的光亮为窗台画出了几层剪影。最近老赵总是被这些再平常不过的现象吸引,他觉得是美的,可是也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也不会发觉它们。就如同他现在在单位、在家里一样,他只作为了一个习惯性的存在,仅此而已。
老赵想长舒一口气,却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自己的唉声叹气只能换来赵夫人更多的不满。他尽量不出声地躺到床上,却不能入眠。一辆车从街道上飞驰而过,为挂在墙上的剪影带来了几分运动,老赵突然觉得这晃动有些刺眼。他把手搭在赵夫人的肩膀上,轻轻地说,我今天体检去了。
可是没有声音,连儿子屋里的摇滚乐也没了,夜里就是这样,死水微澜。
六
李成功被停职了。这是局里最大的一条新闻,也变成了办公室里面热议的话题。在老赵这儿,他还真是觉得有点突然,前两天还趾高气昂的李成功怎么就被停职了。好事的同事还开玩笑说,老赵啊,李成功这下被停职,你心里是不是跟出了一口气似的?这句玩笑却把老赵给惹火了。大家都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平常嘻嘻哈哈的老赵板着一张脸,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好像被停职的不是李成功,而是他一样。
李成功的停职不是因为工作问题。说起来有点可笑,在公安局里号称破案神手的李成功,因为买菜被停职了。事情还是发生在三天前,李成功下班早,就去了菜市场,结果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菜贩欺负老人,李成功看不过去,想上前调解,谁知菜贩却把矛头对准了自己。李成功亮出了警官证,菜贩更是出言不逊,大有不把警察放在眼里的意思。正值下班的高峰期,不少人都在菜市场里围观,李成功脾气也急,一言不合就跟菜贩争执了起来,争执中李成功推了菜贩一把。这下可好,菜贩赖在地上不起,还报了警,找来了督察,要告李成功当街打人。被欺负的老人见事情闹大了,赶紧跑了。虽然有不少人能证明李成功没打人,可是推了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李成功道了歉,菜贩仍旧得理不饶人,闹到了局里来,影响不好,也就把李成功给停职了。
警察老赵(6)
老赵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李成功虽然平常对自己不尊敬,可是事情是一码归一码的,作为老警察,他自然觉得李成功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这件事让老赵闷闷不乐一天。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这样的事在他还是李成功这年纪的警察的时候是决计不会发生的。李成功的脾气是急了一点,但死咬着警察不放,不把李成功的警服扒下来就誓不罢休,这还是让老赵气不打一处来。
老赵心想,自己虽然不是领导,也不是记者,但毕竟是搞宣传的,总该能做点什么。老赵拿起了笔,想写却不知道怎么开始。自己虽然搞宣传工作也有不少年了,可是写文章总是头疼,要不是科室里那些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自己还真弄不了。想着想着,老赵又伤感了起来,自己这个警察到底有什么用呢?写文章写不好,出去抓坏蛋也老了,说来说去还真有点像李成功说的。
老赵找到了文笔好的年轻警察,晃来晃去也不好意思开口。年轻警察好像看出了老赵的心思。
“老赵,有什么事呀?”
“也没什么。就是,刑警队的李成功被停职了,挺冤的,我想写点东西。可是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想请教请教你们。”
“哟,老赵,你这还真是以德报怨啊,谁不知道整个局里他李成功是最瞧不起你的,现在反过来给他说好话啊?”
“都是警察,又不是阶级敌人。你说这文章,到底怎么开头,怎么写啊?”
年轻警察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若有所思。老赵看着,总觉得这场景像是在哪儿看过。猛地一想,对呀,这姿势不就是上学的时候墙壁上挂着的高尔基吗?看来要写文章,还真得从行动上接近俄罗斯大文豪。
“其实,老赵,文章这个东西没什么技巧。你看杂志上的小说,写得天花乱坠可都是假事。你写的都是真事,咱就得有真感情。所以我觉得,你带着感情去写,想到什么写什么,这东西就错不了。”
老赵相信这句话,用真感情写真事,就跟他相信高尔基说的话一样。笔一动,行云流水。到最后连老赵都不记得自己之前都写过些什么了。他只觉得过瘾,好像把这几年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体检中心通知老赵明天去拿结果。
七
老赵躺在床上,依旧是失眠,但情绪好了很多,毕竟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自己想说的东西。赵夫人觉得老赵今天不太一样,虽然像平常那么闷闷不乐,可总能感觉到老赵脸上有那么一丝笑容。这笑容别人察觉不到,可却瞒不过赵夫人的眼睛。赵夫人这两年在医院工作得风生水起,自然忽视了家里的老赵,可是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老赵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赵夫人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今天我去单位,他们说李成功那小子被停职了。挺冤的,就是被人逼到份儿上了,推了一把。有时候啊,看着警察这个职业挺光鲜的,也难干。碰到蛮不讲理的能怎么办?难道挨打?行,打咱们也能挨,可是你想想,连警察都挨打了,这犯罪分子还能把警察当回事儿吗?有的人对警察意见大,这社会要没警察,我看他意见更大!”
老赵自言自语,像演说家一样,激动却尽显自信。赵夫人笑着看自己的丈夫,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像刚认识的时候那么单纯、可爱。其实赵夫人不希望老赵当什么英雄,老赵现在的职位就挺好,平平稳稳的,没事儿在家里发表个社会问题演讲。她刚跟老赵结婚的时候就说了,老赵,你可以是一名战士,但我不允许你最后当成了烈士。老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战士的料,但英雄肯定是这辈子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对了,明天你的体检结果就该出来了吧?”
“嗯,出来了,明天我去取。有时候我就想,咱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奋斗成什么样呢?我真想去一趟农村走走。你还记得芬芬吗?以前咱俩没儿子的时候,总去农村看芬芬,现在可好,好多年都没去过了。”
芬芬是老赵师傅的养女。说起来,老赵师傅也算得上是芬芬的仇人了。当初芬芬的爸爸在城里抢劫,就是被老赵的师傅给抓的。但是法外尚有人情,老赵他师傅知道自己抓的罪犯还有一个女儿在农村,没人抚养孤苦伶仃,就收了当养女,每个月都给芬芬寄钱。老赵的师傅走了之后,自然老赵就承担起了这份责任。这么多年过去了,芬芬也长大了,早就不需要老赵抚养自己了。老赵想着,在农村,芬芬这年纪差不多也能有孩子了。
“找时间,还是去看一看吧。咱们也爬爬山,享受一下大自然的生活。”
“一把老骨头了,还学猴子爬山?”
“你这就不懂生活了。在城里,再怎么运动,那空气也是被污染的。再怎么膳食,那菜也是农药打出来的。哪儿能跟农村比啊,你现在能看到星星吗?那在农村就像能抓到一样。”老赵越睡越兴奋,禁不住坐了起来。
“行啊,你要去咱就过去。正好医院也想让我放两天年假,安排好了就去。不过现在我可要睡了,明天还有病人要看。”
老赵还想说着什么,窗外光线投射到墙壁上的剪影,却让他说不出话来,这多像星星啊,触手可及。
第二天下午,老赵来到体检中心。他还记得前两天来体检的时候,浑身的不自在,现在不一样了,好像是中考的状元衣锦回乡一样,整个体检中心他都熟悉了。老赵走进大夫的诊疗室。小心翼翼地坐到大夫的旁边,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老赵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体检报告,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担心,他看到大夫脸上凝重的表情,不由紧张起来。
“大夫,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作为一名警察,老赵看出来了端倪。
“嗯,报告出来了。是有点问题。”
“严重吗?要住院?”
大夫的两只手交错在一起,好像比老赵还紧张似的。过了一会儿,把桌子上的体检报告递给老赵。示意老赵自己打开看。老赵打开报告,然后不明所以地看着大夫。
“其实,我建议你还是去大医院再检查检查,也许我们这儿结果不准确。”
“那这单子上是什么意思?”老赵问,眼睛没离开手上的那张纸。
“肝癌。”
八
从确诊自己得了肝癌的那天开始,老赵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希望大夫不要把结果告诉局里和家人,一来是怕大家担心,二来是他有自己的选择。老赵不想开刀,也不想做什么化疗。一开始,老赵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可是一个人在家,看著书柜里这几年穿着警服的端端正正的照片,老赵觉得没什么接受不了,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警察。那以后,老赵在局里工作得更加卖力,对同事也更加热情起来。回到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赵夫人和小赵,他希望把时间多留在家里,多陪陪自己的妻儿。
警察老赵(7)
除了大夫和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肝癌这回事。老赵明白癌症能治好的几率微乎其微。他不想治疗也不是消极。可是人就是这么回事,不知道自己有病的时候,老赵活得也是兴致勃勃,自从知道了肝癌的消息,不管老赵多么强颜欢笑,身体却大不如前了,好像每一天都能感受到癌症在身体里发生的反应。
李成功回复原职。老赵的文章虽然不能说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的确让不少人知道了真相。记者也相继追踪报道,算是还给了李成功一个清白。李成功也从同事那里知道了老赵的这篇文章,打心眼里感激。前思后想,李成功觉得自己得登门拜访,有感谢也有歉意。李成功拎了两瓶酒,来到了老赵家。
那天晚上,应该是这两年老赵喝得最痛快的一次酒了,两个警察,一老一少,就在家里把酒言欢,不亦乐乎。
“老赵,我自罚一杯。你也知道,我这人脾气急,又没什么文化。以前有不少得罪你的地方,对不住!”
李成功仰脖,一口气喝掉了三两白酒。老赵想拦着李成功,不让他喝得太急,可是却没伸出手,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而且也知道,李成功这是真心的。来老赵家的时候,李成功心里还犹豫着,可是看到老赵家书柜里的那些照片,李成功心里一酸,眼睛里竟然也忍不住噙着泪,来回打滚。
从那一刻起,李成功知道老赵究竟是什么样的警察了,打心眼里,油然而生一种最纯粹的尊重。
小赵开门回家。见到老赵跟李成功两个大男人喝得异常激动,打心眼儿里觉得厌恶。老赵看到儿子满脑门子的官司。小赵依旧直奔自己的房间。
“你等会儿,这是爸爸的同事李叔叔。你来敬杯酒。”
“不用,不用,孩子累了吧。”李成功看出来老赵有点喝高了。
小赵二话不说走到桌子前,端起老赵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转身就回屋。老赵拽住儿子的胳膊。
“你这大学念的怎么越来越不懂礼貌了,家里来客人了不知道说话吗?”老赵的话说得有点不利索。
“叔叔好。”小赵语气生硬,谁都听得出来已经不耐烦了。
“你什么意思,闹什么情绪?一进屋我就看你不对,你别瞧不起你爸,我也是干刑警出身的,看得出来,你说,是不是被上次那个女孩给甩了。”
本来,这句话只是老赵的玩笑话,借着酒劲缓和一下气氛,捎带着还有点父亲的尊严在里面。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小赵今天还真是失恋了,听到父亲说了这段话,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就是失恋了,你,哦不,是您,您厉害,什么都能看出来行了吧!”
小赵转身走到自己的房门前。老赵和李成功两个人听完小赵的话吃了一惊。这时小赵转过身,情绪愈发激动。
“我怎么就是你的儿子了?你看看你有点出息吗?现在还会借着酒疯给自己找尊严了!”
小赵狠狠地将门关上,声音竟然荡彻整个房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跟你爸说话!”李成功站了起来,指着已经紧闭的房门,可是两脚晃晃悠悠已然站不稳。
老赵觉得一阵眩晕,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疼痛剧烈,就连怒喊也有了哭腔。
“那我他妈的也是你爸爸!”
九
三天后,老赵一个人回到了农村。本来,赵夫人是有年假可以用的,可医院确实忙得厉害,人手不够,也就只能老赵一个人完成这次旅行了。虽然有点不乐意,可这件事没让赵夫人觉得太意外,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芬芬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在农村也是其乐融融。本来丈夫要到城里打工,可是芬芬死活不愿意,哪怕过得穷一点,也不让一家三口分开。老赵看到这一切,知道芬芬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爹的那道坎其实还没有迈过去。
农村的夜晚,空气清新,天上挂着繁星,亮得很,真像是离自己特别近。站在山上,老赵仿佛就能够摘下来。深呼一口气,老赵顿觉清爽,浑身上下少了很多包袱。他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根本没什么癌症。如果剩下的这些日子,能在这农村里度过,也心满意足了。
回城的那天,老赵发现化验单没了。怕赵夫人发现,老赵一直随身携带化验单,可现在却找不到了。也许是落在了山上。老赵心想,这样也好,本来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有一天会被赵夫人发现,但如今化验单埋在山上,每天晚上都能跟繁星做伴也好。
这一天是师傅的祭日。换了以前,老赵肯定会让赵夫人陪自己去。但这一次没有,一大早,老赵来到师傅家,把师娘接到师傅的墓前。自始至终,老赵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他看来,这一次扫墓,总觉得有一点像诀别。
当晚回到家中,老赵发现芬芬来了。赵夫人、小赵和芬芬在家里端坐着显然是等自己回来。桌子上放着老赵的诊断书。原来,老赵的诊断书不是落在山上了,而是落在了芬芬家里。芬芬看到了诊断书,大为吃惊,赶忙来到老赵家,把诊断书拿给了赵夫人。毫无疑问,这一纸诊断,犹如晴天霹雳让赵夫人和小赵都难以接受。老赵看到桌子上的这张纸,一切都了然于心。
赵夫人见老赵不说话,禁不住埋怨起来,边哭边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呢?你们局里知道吗?”
老赵勉强地笑了笑,他现在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癌症在自己的体内已经不再疼痛,整个身体本身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毒瘤,难以自制。
“人呀,怎么能怕一张纸呢?”
老赵平静地说,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巨大的绝望般的伤感。小赵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冲出家门。老赵跟着小赵也走出家门,小赵坐在社区的小广场上,夜灯初上,有不少人在广场上跳舞,还有唱卡拉OK的。父亲带着儿子踢球,年轻人谈恋爱,老年人跳DISCO。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小赵坐在这一切的远端,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眼泪止不住地流,没有人察觉到他,除了老赵。
老赵坐到儿子的身旁,还是轻描淡写的,儿子啊,你这是哭你的女朋友,还是哭你爸啊。
听到老赵的玩笑,小赵却哭得更厉害了,小赵大声叫了出来:“爸!”
老赵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起身走进人丛中,随着人群跳起舞来,可脸上也挂上了泪水。这一晚,天空出奇的晴朗,老赵抬起头,是啊,这些星星触手可及。
十
一个月后,老赵进了手术室。当手术室的灯灭掉的时候,老赵凭借仅有的意识想到,那些照片还安静地摆在书柜里咧,明年还是要再拍一张吧。
一、祸起红玉球
话说末代皇帝溥仪退位,不久就被冯玉祥赶出了紫禁城,来到天津静园做了寓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然少不得有人追随服侍,街市上便出现了一些古里古怪的人。
说他们古怪不是留辫子穿马褂,是他们的做派。比如当时做买卖从来都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可这些人不管买东西还是卖东西,从来就是一口价,他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商家只要一还价,这些人掉头就走,任你再招呼也不理睬。这就叫大爷派头,说得好听是“虎死威风在”,说白了就是“吊死鬼擦胭脂——死要面子”。
那天,亨通当铺里来了一个辫子马褂,这人五十多岁的年纪,面白无须,进了门一拱手:“掌柜的生意好呀!”细声细气的一口娘娘腔儿,郑掌柜一听差点儿笑出来:这人八成是个那人!
清廷被驱做鸟兽散,那人手里准有好东西。郑掌柜赶紧让座上茶,那人摆摆手,拿出一个小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红球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郑掌柜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是上好的红玉。红玉本来罕见,红得这么鲜艳匀称更是难得,只是上面有一个没有钻透的小孔,好像是钻了半截儿又改了主意,用行话说是坏了品相。
郑掌柜正在心里头估价,那人先开了口:“当五十块大洋。”郑掌柜知道这种人的做派,没敢讨价还价,指指红玉球上的小孔说:“破了相了。”那人努努嘴:“你往孔里看看。”孔里能看到什么?郑掌柜挺好奇,对着亮处往孔里一看:小孔直达球心,外面的光亮透进去,眼前是一团艳丽的红光,红光里端坐着手托净瓶的观世音,就像坐在了太阳中间,把个观世音衬托得无比崇高庄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郑掌柜懂得其中奥秘,这是先在红玉球上钻一个米粒大的小孔,在小孔底部微雕一幅观音像,再给小孔里嵌上放大镜片,才能产生这种效果,这么巧妙的设计、这么精细的雕工,它的价值可就不止是红玉了!
那人可不知道郑掌柜心里在想什么,只道他嫌价高,一把抄起红玉球便走,郑掌柜叫起来:“留步留步,我没说不收呀!”赶紧跟那人商定了半年的当期,亲自写了当票,双手奉上五十块大洋。对这样的主顾一定要放长线,郑掌柜拱手作揖:“敢问爷尊姓名讳?”那人答道:“在下姓柳。”不等郑掌柜再套近乎,那人拿上大洋转身就走,郑掌柜不好硬留,顺口说了声:“柳公公慢走。”那人一愣,回头瞪了郑掌柜一眼,快步走了。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郑掌柜如获至宝,高兴得对着门外射进来的阳光,往红玉球小孔里细看,才发现观音像旁边还有五个微雕小字:“不肯去观音”,郑掌柜想起来了,这正是普陀山“不肯去观音院”里的观音像呀!
郑掌柜正在走神儿,外面进来了两个身穿和服腰别洋刀的日本浪人,一个是塌鼻子,一个是独眼龙,不用说就是打架斗殴留下的揍相。塌鼻子一眼看见郑掌柜手里的红玉球,嘻嘻笑着伸出手来:“这个的、我的看看!”郑掌柜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嘛才好。
自从小日本儿在中国驻了军,北平天津就来了不少日本浪人。郑掌柜听说过,日本浪人过去都是豪门大户豢养的“武士”,主子破落后成了丧家犬,仗着会点儿武艺到处招摇撞骗,说白了就是日本的流氓混混儿,可是混混儿跟混混儿不一样,中国混混儿们都是民不跟官斗,这些日本浪人却专跟中国的官府军警作对,倒是很少给商家百姓找麻烦。
进店就是客,郑掌柜量他们也不敢明抢,便把红玉球递了过去。独眼龙抢先接过来,学着郑掌柜的样子拿独眼往小孔里一看,哇哇怪叫起来:“大大的好!”塌鼻子也赶紧凑上来,看过之后却没有作声,独自转了会儿眼珠子,低声跟独眼龙咕噜了几句,独眼龙又叫唤起来:“这个的,我们的买了!”
看来他们是不懂规矩,郑掌柜赶紧拿回了红玉球:“这儿可不是古董店,当铺收了东西不能随便出手,只有过期死了当才能卖……”独眼龙不耐烦了:“不卖的我们的不走!”郑掌柜知道再说也是对牛弹琴,只好扭过头去不理他们。塌鼻子冷笑一声,冲着独眼龙一摆手,两个人各搬了一把椅子,一边一个,放在大门口两旁,盘起腿坐在椅子上,来了个二鬼把门,当铺的生意没法儿做了。
碰上这种事儿只好叫巡警,店家逢年过节都要给巡警送礼发红包,现在正是用他们的时候了。郑掌柜给伙计丢了个眼色,伙计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不大工夫就请来了蔡巡长。
蔡巡长跟郑掌柜有多年的交情了,自打当巡警就没少收郑掌柜的红包,现在有了报答的机会,当然要亲自出马。他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眼冒凶光瞪着两个浪人,只等他们自己滚蛋。哪知两个浪人不吃这一套,掀开眼皮瞥了蔡巡长一眼,依旧盘着腿一动不动。蔡巡长脸上挂不住了,拿警棍敲敲门框:“坐在这里的不行,快快的开路!”两个浪人就像没听见似的,仰着脸只管翻白眼儿。蔡巡长火了,使劲儿地敲门框:“快快的滚蛋,别他妈找不自在!”
话音没落,独眼龙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把夺过蔡巡长手里的警棍,“嗖”地扔到了对面房顶上。蔡巡长脸都气青了,掏出警笛就要召唤巡警。郑掌柜赶紧抓住他的手:“别吹别吹,你们在这儿打起来,我的店可就被砸烂了!”蔡巡长住了手:“依你说怎么办?”
郑掌柜把蔡巡长拉到一边儿,说了柳公公当红玉球的事儿,这种宝贝来历不明,闹起来肯定会漏了风。蔡巡长想了想说:“我也不愿意把事儿闹大,可这俩家伙怎么打发?”郑掌柜无耐地说:“我豁出去今天不做买卖了,就让他们坐着吧,看他们能耗到什么时候!”蔡巡长点点头:“也不能让他们耗着没完,我去找人帮帮你。”回头朝两个浪人狠狠啐了一口,窝着一肚子气走了……
观音不肯去(2)
二、观音不肯去
两个浪人守住了当铺,引来了好多人看热闹,来当东西的也不敢进门。一个当东西的想是急着用钱,犹犹豫豫地刚蹬上台阶,两个浪人“嗖”地拔出洋刀,盘腿坐在椅子上斗起刀来,“叮叮当当”刀光闪闪,吓得那人连连倒退,差点儿摔了个倒栽葱。
郑掌柜又气又怕,惹不起还躲得起,干脆躲进后堂里不出来了。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当铺门前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散去,两个浪人真有定力,依旧盘着腿端坐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当铺门口来了个“叫街的”,叫街的其实就是乞丐,这儿的乞丐分两种:一种“文叫”,一种“武叫”,文叫的会说数来宝,他们的本事就是现编词儿,先编的都是吉利话,哄得你高兴赏几个钱,你若是不给钱,他就开始胡说八道,什么话丧气就编什么话,有人怕搅了买卖只好给俩钱;武叫的就是光着膀子,手拿板砖在胸脯上边拍边叫,你给钱便罢,不给钱就拍得胸脯通红,再急了眼就敢往脑袋上拍,做生意的怕门前见血也只好给钱把他打发走。
来的这个叫街的人称“瘦猴儿”,瘦猴儿是文叫,他看看两个日本浪人没敢靠前,拿着两块牛肩胛骨做的“哈拉巴”,冲着当铺“呱嗒呱嗒”敲着念喜歌:
“掌柜的,发大财,
文武财神送宝来,
财宝多,老婆棒,
养了个儿子叫大胖!”
瘦猴儿连着念了好几段吉利话,见当铺里没有反应,一生气改了口:
“你不给,我不要,
省钱给你去抓药,
吃了药,不见效,
最后只好去上吊!”
瘦猴儿念完了见里面还没有反应,认定是两个日本浪人碍了事儿,便敲着“哈拉巴”骂了起来:
“掌柜的,不开口,
养了两条看门狗,
塌鼻子,独眼龙,
祖宗八代缺德行!”
两个浪人虽然半知半解,但听得出那词儿不是好话,独眼龙骂了声:“八嘎牙路!”一窜跳下台阶,拔刀向瘦猴儿脖子上砍去,瘦猴儿吓得一缩脖子,洋刀贴着头皮儿掠过,瘦猴儿“妈呀!”一声惊叫,抱着脑袋逃跑了。
到了打烊的时候,郑掌柜关不上店门,他知道讲不通道理,干脆开了个大价钱:“你们非要买也行,拿一根十两金条来!”独眼龙叫唤起来:“八嘎!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塌鼻子却不生气:“好好的,金条的我的拿来,红玉球的给我留下!”
两个浪人走了,郑掌柜这一夜也没睡塌实,开当铺最要讲求的是信誉,哪怕还差一个时辰,当期没到也不能卖人家的东西,今天为一根金条毁了信誉,往后还有人来登门吗?
第二天开了门,昨天被吓跑的主顾们都回来了,柜上忙得不可开交。郑掌柜正忙活,一个细嗓子叫道:“掌柜的生意好啊!”原来是柳公公来了。郑掌柜赶紧把他请到后堂,一口气说了昨天的事,柳公公听了默不作声,郑掌柜只好直言:“按说当铺不该问当物的来历,可我看这红玉球不像民间的,还是求您给我撂个底儿,遇上事儿才好心里头有数。”
柳公公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告诉郑掌柜:这个红玉球是他从宫里夹带出来的,卖给古董店虽然钱多一些,只是那里收了就要卖出去,店家买家都是内行,很快就会漏出风声来,所以只好把东西送进当铺,虽然当的钱不如古董店多,起码不会惹出麻烦。柳公公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柄玉如意,说是康熙爷传下来的宝贝,还要当五十块大洋。
玉如意晶莹剔透,确是上等的羊脂玉,又是一桩挺划算的买卖。郑掌柜马上把柳公公请进后堂,正拿放大镜仔细鉴赏时,蔡巡长溜达进来了。蔡巡长是常客,伙计自然不用通报,他一眼看到柳公公和玉如意就明白了,冷着脸问柳公公:“你当了红玉球又当玉如意,手里还有多少赃物?”柳公公摆起了派头:“这是怎么说话呢?我的东西都是皇上赏的!”蔡巡长喝道:“胡说八道!皇上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赏给你?现在把日本浪人都勾来了,闹出事儿来算谁的?走,跟我去趟警察署!”
一句话击中要害,柳公公软了下来,赶紧从腰包里掏出几块大洋塞给蔡巡长:“长官高抬贵手,现在是树倒猢狲散,皇上也顾不得我们了。我们这种人没儿没女,下半辈子全靠这几件东西养老啊!”见柳公公服了软,蔡巡长伸手接下了大洋:“看你也有难处,算了吧,下回来当东西小心点儿,别他妈再把日本浪人招来!”柳公公喏喏连声,催着郑掌柜写了当票,拿上五十块大洋走了。
蔡巡长得意地朝郑掌柜挤挤眼,接着问郑掌柜是怎样把两个浪人打发走的,郑掌柜说了开价一根金条的事,蔡巡长乐了:“好!论起敲竹杠,我这两下子比您可差远了,您这是周瑜打黄盖,两个王八蛋浪人情愿挨宰!”郑掌柜摇摇头:“我可不想敲竹杠,他们真拿来金条也不能卖!”蔡巡长一愣:“你财迷疯了?一根金条还嫌少呀?”
跟蔡巡长有嘛说嘛,郑掌柜给他讲了这里边的缘故:那是唐朝咸通年间,有个日本和尚来中国游方,求来了五台山寺院里的一尊紫檀木观音像,打算带回日本去供奉,哪知连续三次出海都遇到了大风大浪,每次都把船吹回了普陀山。日本和尚方才明白,这是观音不肯离开中国,他只好停在了普陀山,在山上建了一座寺院供奉,这就是现在的“不肯去观音院”。
蔡巡长沉默了好久才说:“我明白了,观音不肯去,咱们更不能忘了祖宗,给座金山也不能卖!”
观音不肯去(3)
三、叫街斗二鬼
蔡巡长要去找人帮帮郑掌柜,便急匆匆地走了。郑掌柜也没闲着,想好了主意跟日本浪人周旋。不到两个时辰,两个日本浪人果然来了。
塌鼻子把一根金条扔在柜台上:“快快的,红玉球的拿来!”郑掌柜早就打算找岔子刁难两个浪人,他看那根金条颜色发暗,多半儿是成色不足,正要拿起来细看,大门外一声吆喝:“掌柜的发财啦!”紧接着听见板砖拍得胸脯“砰砰”响,这是武叫街的来了,郑掌柜让伙计给了几个钱,可是板砖还是“砰砰”地响个不停。
郑掌柜奇怪了,甩下浪人到门外一看,原来是武叫街的“杨疯子”。杨疯子膀大腰圆半疯半傻,平时来讨钱也不死缠烂打,店家有零钱就给几个,不想给就说今儿没开张,杨疯子也就走了,今天多半儿是又犯了傻,给了钱反倒不走了。郑掌柜又丢给他几个钱,杨疯子捡起来掖进腰里,抄起板砖又照胸脯上“砰砰”地拍起来。
郑掌柜火儿了:“杨疯子!再不滚我叫巡警了!”郑掌柜知道,叫街的最怕巡警,看见巡警就赶紧躲起来,等巡警走远了才敢再叫,否则被巡警堵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警棍,保准半个月起不来炕。
这次杨疯子竟然不怕,照样儿“砰砰”拍胸脯,招来了好多人看热闹。郑掌柜脑瓜一转,估摸他可能是蔡巡长派来搅局的,索性也抄着手看热闹,把两个浪人晾在了店里。
塌鼻子挺有耐心,独眼龙可忍不住了,一下子跳了出来,指着杨疯子大叫:“你的,快快滚蛋的!”杨疯子大怒:“去你妈的小日本儿,你他妈的才该滚蛋呢!”独眼龙故技重施,大喝一声拔出洋刀,照准杨疯子的脖子砍去。杨疯子可不吃这一套,挺着脖子一动没动,独眼龙赶紧抬手,洋刀“嗖”地贴着杨疯子的头皮掠过,杨疯子连眼皮都没眨,围观的人们一齐叫起好来。
独眼龙吃了窝脖儿,提着洋刀不知所措,塌鼻子赶紧跑出来解围,要把独眼龙拉进当铺。杨疯子却不干了,跳过来挡住去路,把左手里的板砖丢到了独眼龙脚下,举起了右手里的板砖,围观的人们更是大声叫起好来。
这是武叫街的规矩:你不给钱行,可是不能打骂,否则他就要跟你叫板,比着拿板砖拍自己的脑袋,看谁拍得狠拍得重,你赢了他滚蛋,你输了就得给他赔礼赔钱。
独眼龙不懂这一套,只当杨疯子举起板砖要拍他,急忙捡起脚下的板砖,“啪”地拍在了杨疯子的脑袋上,杨疯子脑袋上登时冒出血来,晃了两晃倒下了!
这一下可是茅坑里扔炸弹——激起了公愤(粪),人堆里几个看热闹的年轻人气急了,捡起地下的砖头瓦块就砸了过去,大伙儿一看也不骂了,都跟着一通乱砸,两个浪人被雨点般的砖头瓦块砸得哇哇直叫,抱着脑袋逃进了当铺。大伙儿哪里肯放,举着砖头就要往里冲,郑掌柜慌了,若是让这些人冲进去,店里可就要砸烂了,赶紧跑上去阻拦,可是拉住一个冲上去两个,急得郑掌柜嗓子都喊哑了。
正在乱成一锅粥,忽听一阵警笛响,蔡巡长带着几个巡警跑过来,拦住众人喝问缘故,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讲了事情的经过。蔡巡长看看倒在地上的杨疯子,正要过去查看伤情,两个日本浪人从店里闪出来,打算趁着乱溜走,蔡巡长大喝一声:“哪里跑!”命令巡警:“把他俩带到警察署去!”
巡警们“呼啦”一下涌上去,两个浪人对视了一眼,“嗖”地拔出洋刀,背对背靠在一起,对着围上来的巡警们,狗咬尾巴似地转起圈儿来。
巡警们没见过这种阵势,一个大个子巡警照着独眼龙一棍打下,独眼龙挥刀迎上去,只听“唰”地一声,警棍被削作两截,吓得大个子赶紧后退。独眼龙跟塌鼻子趁势逼上来,挥舞着洋刀企图突围,围观的人们吆喝起来:“砸狗日的!”抄起砖头瓦块又砸了过去,两个浪人舞起洋刀招架,哪里抵得住雨点般的砖头瓦块,独眼龙腿上挨了一砖头,疼得一瘸一拐,圈子也转不动了,塌鼻子嘴上挨了一瓦块,砸掉了两个门牙,满嘴都是血沫子。
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蔡巡长连推带踹,赶着巡警们挡在了浪人前面,人们怕伤了巡警,只好住了手。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蔡巡长跑到对面的洋行里打了个电话,回来对着两个浪人喝道:“把刀放下!我已经通知了你们领事馆,都去警察署解决问题,快走吧!”
两个浪人一听有领事馆出面,赶紧把洋刀别在腰里,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催着巡警快走。蔡巡长冷冷一笑,命令巡警搀上满头是血的杨疯子,又招呼郑掌柜:“你也跟去做个证。”
一行人才走出不远,一辆插着膏药旗的小轿车飞快地驶来,冲到队伍跟前“嘎”地紧急刹车,人们正在愣神儿,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小胡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着两个浪人一招手,两个浪人飞快地钻进了车里。蔡巡长才要命令巡警们拦车,小胡子冲蔡巡长叫道:“你们有话到领事馆说!”脑袋一缩,小轿车开起来就走。当铺前的人群还没有散去,见状一起冲上来,不知谁大叫一声:“砸狗日的!”
人们一齐动手,捡起砖头瓦块追着小轿车猛砸,蔡巡长哪里拦得住,眼看车窗玻璃碎了,膏药旗打掉了,小轿车上砸出了一片大坑小坑,拖着一溜儿黑烟逃跑了。
蔡巡长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糟了,惹出外交纠纷了!
观音不肯去(4)
四、天地有正气
事儿闹大了,最害怕的是郑掌柜,纠纷出在自己的当铺,日本人没事儿还要找邪火,何况这次砸了领事馆的车!
郑掌柜提心吊胆地等着消息,等到第二天,蔡巡长垂头丧气地来了,领章上少了一个花。他告诉郑掌柜:咱们的政府惹不起日本人,赔了好多钱才算了事,自己也被署长骂了个狗血喷头,降一级留职查看。这样虽然应付了领事馆,两个浪人却未必甘心,少不了还要来捣乱。
看郑掌柜愁容满面,蔡巡长又告诉他:“瘦猴子杨疯子都是我叫来的,本来是想把两个浪人赶走,没想到他们竟敢拍了杨疯子的脑袋。叫街的都是一帮死党,打一个惹一帮,准会找他们报仇。我告诉巡警们都装看不见,让小日本儿尝尝叫街的厉害!”
连累了蔡巡长,郑掌柜好生过意不去,拿了十块大洋塞过去,让他给署长送份大礼,买一个早点儿复职。十块大洋是蔡巡长两个月的饷钱,郑掌柜挣钱也不容易,蔡巡长实在不好意思收,郑掌柜硬把大洋塞进他的兜里,蔡巡长拗不过郑掌柜,叹口气走了……
当铺里闹了事儿,生意冷冷清清,郑掌柜正打算早点儿打烊,日本领事馆那个小胡子来了。
郑掌柜冷眼看着他,板着脸不说话。小胡子却是厚脸皮,只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牛哄哄地架起了二郎腿。郑掌柜也不好把他推出去,只得问他有何贵干,小胡子方才开了口,自我介绍是领事馆的翻译,他告诉郑掌柜:大日本一贯主张中日亲善,浪人们也并非故意闹事儿,因为很快就到日本天皇的寿辰了,浪人们是想买件贺礼献给天皇,这红玉球正好对了路。你想想,日本是日出之国,如果把观音的雕像换成天皇,让天皇坐在太阳中间,那不正是普照天下吗!
郑掌柜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们既是日出之国,那就让天皇在他们国里坐着好了,红玉球里是中国的不肯去观音,凭嘛让日本天皇坐在里头?”小胡子冷笑:“你只管赚大钱,谁坐里头关你屁事?观音又不是你祖宗!”郑掌柜实在忍不住了:“中国人总是你祖宗吧!你就不怕把他们气得从祖坟里跳出来?”小胡子气急败坏:“你、你他妈有种,咱们……骑驴看唱本!”郑掌柜朝外一挥手:“不送!”小胡子抬起屁股,急头白脸地滚蛋了……
贼去了关门,郑掌柜看看天已经黑了,正要招呼伙计上门板,一个黑影闪进了当铺,把郑掌柜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柳公公。郑掌柜赶紧打发走伙计,请柳公公坐下说话。看来柳公公不知道当铺出了事儿,笑嘻嘻地拿出了一方鸡血石印章,要郑掌柜掌眼。郑掌柜数落柳公公:“你有东西为嘛不一气儿拿来?还来惹是生非呀!”柳公公莫名其妙,待听了砸车经过也害怕了,赶紧给张掌柜作揖:“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只要三十块大洋,得了钱我就回乡下养老去了。”
三十块实在很划算,郑掌柜只盼他早点儿消失,马上拿出了大洋:“你拿了钱赶紧走,千万别再露面了!”
柳公公连连点头,揣上大洋就出了门。郑掌柜看着他上了大街,刚要转身进店,忽听一阵马达响,一辆黑轿车如飞驶来,猛然停在柳公公身边,两个黑衣人紧跟着从车里跳出来,架起发愣的柳公公塞进了轿车,没等郑掌柜回过味儿来,黑轿车呜的一声疾驶而去。
糟糕!郑掌柜急忙叫伙计去找蔡巡长。过了一会儿,蔡巡长匆匆跑来,听了郑掌柜的报告也愣住了,是谁绑架了柳公公呢?两个人正在猜测,外面有人砰砰敲门,郑掌柜从门缝里一看,却是武叫街的杨疯子,郑掌柜怕他在门外折腾,只好放他进来。杨疯子现在没有了疯傻样儿,看见蔡巡长赶紧报告:“您在这儿正好!刚才瘦猴儿告诉我,他看见有个人从当铺里出来被绑架了,动手的好像是日本浪人!”
蔡巡长点点头:“我猜也是他们。”杨疯子说:“我们往常没少挨巡警的揍,按说我不该帮你管闲事,还让他们把脑袋拍了。可我再孬也是中国人,不能让小日本这么横行霸道!你们信得过我就说说缘故,我帮忙也要帮个明白。”
郑掌柜看看蔡巡长,蔡巡长点点头,郑掌柜就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杨疯子猛地一拍胸脯:“好!观音不肯去,咱们更不能丢祖宗的脸!别看我一个大字不认得,可我听说书的讲过文天祥,上有天,下有地,做人就得有股子正气!你们既然信得过我,我也不瞒你们了,我就是叫街帮的帮主,平日里装疯卖傻可不卖良心,这件事我管定了!”
郑掌柜乐坏了,蔡巡长也挑起了大拇指,杨疯子想了想接着说:“要保住红玉球我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把红玉球存在我手里,不管谁来买谁来搜,就说是太监让我来赎走了,他们有本事就来找我,天大的事我顶着,等事情过去再原物奉还,可我拿不出五十块大洋押给你,掌柜的看着办吧。”
只要能保住红玉球又不招来灾祸,五十块大洋算个嘛!郑掌柜又看看蔡巡长,蔡巡长又点点头,郑掌柜拿来红玉球交给了杨疯子。
观音不肯去(5)
五、谁的脑袋硬
第二天,当铺开门不大工夫,两个日本浪人就来了,塌鼻子牛烘烘地把一张纸片往柜上一拍:“赎当!”郑掌柜拿起来一看,正是红玉球的当票!
郑掌柜早想好了对策:“不对头吧?太监已经托付别人把红玉球赎走了,这当票肯定是假的!”塌鼻子火了:“八嘎!当票是太监给我的!”郑掌柜想证实太监的下落,冷笑一声说:“好啊,那你就叫太监来对质吧!”塌鼻子正在转眼珠儿,独眼龙大叫起来:“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红玉球不交出来死了死了的!”
话刚落音,当铺门外“哈拉巴”呱嗒呱嗒响起来:
狼吃肉,狗咂嘴儿,
禽兽不如小日本儿,
中国人,有骨气,
咱们的观音不肯去!
郑掌柜哈哈大笑起来,伙计们也跟着拍巴掌叫好。独眼龙大怒,一蹿跳了出去,他原以为只是文叫街的瘦猴儿,没想到旁边还站了十多个武叫街的,手拿板砖怒目而视,独眼龙没了脾气,干瞪眼不敢动了。
杨疯子把手里的板砖丢给独眼龙:“那天你拍了我,今天你先还账!”独眼龙现在知道武叫街的规矩了,捡起那块砖掂了掂,硬邦邦沉甸甸,他练过柔道,可没练过拍脑袋,心里不禁有些发虚,杨疯子看他不敢动手,叉开双腿哈哈大笑:“害怕了?好,不敢拍也行,你从我裤裆底下爬过去,爷爷就饶了你!”
武士道岂能钻裤裆,独眼龙看看塌鼻子,指望他想出个抽身之计,十几个武叫街的却等不得,手拿板砖吆喝着围了上来。独眼龙知道没有退路,狠狠心一砖拍下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脑袋上淌出血来,独眼龙只觉头昏腿软,硬撑着没有倒下。
杨疯子叫了声:“好!老账还完了,咱俩再比比谁的脑袋硬!”摆开架式运了口气,双手举砖照自己脑袋上猛地一拍,板砖“咔嚓”一声粉碎,杨疯子面不改色地抖掉头上的碎砖渣子:“该你拍了!”
瘦驴拉硬屎,独眼龙豁出去了,也学着杨疯子的样子憋了口气,咬着牙一砖拍了下去,又是“砰”的一声闷响,板砖断作两截儿,独眼龙瘫在了地下。
塌鼻子“哇”的一声,扑上去救护独眼龙,杨疯子一把拉住他,从一个叫街的手里接过两块板砖,拿了一块丢给塌鼻子:“该咱俩比了!”塌鼻子急忙摇手:“我的不比,我的不比!”搀起满头是血的独眼龙就要走,杨疯子横身挡住:“想走?没那么容易!把你们抢走的当票交出来!”举起板砖逼了上去,叫街的也一齐吼叫起来。
塌鼻子大叫:“你们的人多,打架的不要,明天的,我的让太监来说话!”杨疯子还要逼上去,郑掌柜一把拉住了他:“放他走,看他敢不敢把太监带来!”杨疯子明白了,郑掌柜是想找机会把柳公公救出来,冲着叫街的们一挥手,大伙儿让开了一条路,塌鼻子拖起独眼龙,夹着尾巴逃跑了……
郑掌柜心里高兴,招呼众叫街的:“大家伙儿辛苦了,咱们去酒楼喝个痛快!”叫街的都欢呼起来,跟着郑掌柜来到当铺对面的大酒楼,郑掌柜吩咐跑堂的只管上好酒好菜,这些人也不会客气,大碗酒大块肉猛吃起来。
凭郑掌柜的身份,做梦也想不到会跟叫街的一起喝酒,一者是心里头高兴,二者也是受了这些人的感染,郑掌柜也放开了,跟他们称兄道弟吆五喝六,比往常喝斯文酒痛快多了。
喝得高兴,瘦猴儿敲起“哈拉巴”助兴:
郑掌柜,来请客,
跟咱叫街的一起坐,
杨疯子,玩板砖,
专拍浪人不伤咱!
郑掌柜实在好奇,推推洋洋得意的杨疯子:“你们都会硬气功吧?”杨疯子拿来两块板砖递给郑掌柜:“你掂掂。”郑掌柜接过来掂了掂,一块轻一块重,杨疯子拿过那块轻的在桌角上一磕,砖断了,原来里面是空心的!杨疯子哈哈大笑:“我们要是会硬气功就不叫街了,开场子卖艺多来劲儿呀!”
杨疯子告诉郑掌柜:这是他们专门在窑上定做的空心砖,这种砖拍起来声音大,叫街的时候又省力气又不疼,到了比拍脑袋的时候就给人家实心的,自己用空心的。空心砖使点儿劲一拍就碎了,谁也看不出是假的,用实心的可就吃了大亏,上次独眼龙拿实心砖拍了杨疯子,这次也该他尝尝滋味儿了!
郑掌柜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挺感动,这是叫街的赖以为生的秘诀呀,今天竟泄露给他这个外行,这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自己人说话直来直去,郑掌柜便问他往后怎么对付日本人,杨疯子笑道:“咱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你只管放心喝酒,我准让他小日本儿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郑掌柜乐得放心喝酒,大伙儿喝得正热闹,当铺伙计跑来给郑掌柜送信,说蔡巡长在当铺里等他有事商量,郑掌柜只好让大伙儿先喝着,自己赶紧跑回当铺来。
观音不肯去(6)
六、板砖做纪念
蔡巡长正在屋里转磨,一见郑掌柜就叫:“你还有心思喝酒!这事儿闹大了!”原来日本领事馆把柳公公盗卖宫中古董的事通知了溥仪,溥仪已经派人报告了当局,要找郑掌柜追还赃物。郑掌柜慌了,钱财损失是小事,收买赃物是要吃官司的!
郑掌柜赶紧问蔡巡长:“当局说嘛了?”蔡巡长说:“当局对日本人也是又恨又怕,好在是溥仪要追赃,打官司也是中国人的事,跟他们日本人没关系,所以要他们先把柳公公交出来,等调查清楚再说,可是日本人说柳公公把当票给了他们,一定要赎回红玉球才能放人,现在两边正交涉呢!”
这事儿麻烦了,当局来追赃还好一些,自己可以装作不知情,大不了花钱免灾,红玉球总归还在中国人手里,如果真下了命令,一定让日本人赎走红玉球怎么办?两个人正在商量对策,伙计通报柳公公来了!
郑掌柜和蔡巡长又惊又喜,急忙迎了上去,却见柳公公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两眼发直脸色铁青,好像是喝醉了酒。两个人赶紧请他坐下,只见柳公公突然抱住肚子,喉咙里咕咕响了两声,猛地一张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郑掌柜吓呆了,还是蔡巡长惯见凶案,上前摸摸柳公公没了脉动,再试试口鼻也没了呼吸,看他那七窍流血的样子就是中了毒。蔡巡长急忙冲出当铺,只模糊地看到远处有一辆黑轿车,一闪就不见了。蔡巡长没有办法追踪,只好告诉郑掌柜保护现场,自己赶紧去报告警察署。
看到蔡巡长跑远,郑掌柜招呼伙计赶快关门,大门刚关上,门外突然跑来了二十多个日本浪人,冲着当铺哇哇大叫,塌鼻子叫得最凶:“我的看见太监的进去了,你的叫他出来说话,我要赎红玉球的!”接着乒乒乓乓砸起门来。
这一闹惊动了对面酒楼里那些叫街的,推窗一看又是浪人来闹事,杨疯子狠狠把酒碗摔在地下:“来得好快呀,弟兄们,就按照咱们商量好的办,跟我上!”大伙儿一声呐喊,一齐冲下楼去。
当铺门前,二十多个浪人和十几个叫街的摆开了阵势,斗殴一触即发。塌鼻子冷笑:“打架的你们的不行,红玉球拿来的最好!”杨疯子喝道:“太监让我把红玉球赎出来了,想要红玉球拿金条来!”
塌鼻子不信:“你的撒谎!红玉球的拿出来,我的看看!”杨疯子从怀里掏出了红玉球,把那个小孔凑到塌鼻子眼前:“看见了吧?你的金条呢?”塌鼻子也从怀里掏出来一根金条,一手递金条一手来接红玉球,杨疯子嘻嘻一笑,又把红玉球揣进了怀里:“一根金条的不行,我要两根!”塌鼻子大怒,骂了声:“八格牙鲁!”扬手给了杨疯子一个大耳光,杨疯子大叫一声,一脚踢在塌鼻子裤裆里,塌鼻子捂着裆倒在地下,哇哇号叫着打起滚儿来。
两伙人都急了眼,嗷嗷叫着一哄而上,叫街的举起板砖就砸,日本浪人早有准备,一头扑进叫街的怀里,扭在一起厮打起来。日本浪人都会柔道,乒乒乓乓把叫街的摔倒了好几个。杨疯子眼看吃了亏,急忙打了一声呼哨,叫街的马上后退几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照着浪人的脸上掷去,纸包在浪人的脸上爆裂,一股刺鼻的石灰味儿随着白烟弥漫开来,浪人躲避不及,一个个捂着眼睛哇哇号叫。叫街的得了手,扑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揍得浪人鬼哭狼嚎。
正在这时,蔡巡长呜呜地吹着警笛,带着几个巡警跑了过来。巡警看到叫街的占了上风,谁也不去动手阻拦,只在嘴上吆喝叫喊。蔡巡长生怕闹出人命,喝令巡警动手把他们拉开。别看巡警平时常常追打叫街的,现在可知道该向着谁,自然而然地就要“拉偏手”,都上去推搡浪人,有的还趁机下绊子,这一来叫街的更得了手,大板砖拍得浪人头破血流。
这时有几个浪人揉开了眼,一看原来是巡警拉偏手,气得返回身打起巡警来,巡警的手早就痒痒了,现在可是有了借口,抡起警棍奋勇参战,蔡巡长喊巡警,巡警装听不见,喊杨疯子,杨疯子不理睬,整个乱成了一锅粥。
倒在街边的塌鼻子裆里疼得轻了些,爬起来刚要参战,却见杨疯子一个跟头从混战的人堆里跌出来,骨碌碌恰好滚到塌鼻子身边,红玉球也从怀里掉了出来,看样子是被浪人摔昏了。塌鼻子大喜,赶紧抓起红玉球揣在身上,跳起来大叫了一声日本话,这一声可比蔡巡长的警笛管用,浪人急忙摆脱了各自的对手,顶着雨点般的拳脚警棍,架起几个受伤的浪人,跟着塌鼻子就跑……
蔡巡长费了好大劲儿才拦住了大伙儿的追击,郑掌柜也赶紧打开门,查看有没有人受伤。一通忙乱之后,大伙儿才发现不见了杨疯子。郑掌柜知道红玉球在杨疯子身上,急得一个劲儿地跺脚,蔡巡长也顾不得这么多,当铺里还躺着一个死人呢!
这次事儿可真是闹大了,大伙儿都以为要惹出一场大官司,没想到斗殴过后风平浪静,直到蔡巡长从警察署回来才知道:日本方面竟然没有提出抗议,柳公公之死也没有人追究,这一来正对了当局的心思,干脆就当没这回事儿了。
蔡巡长只好来料理后事,郑掌柜掏钱买了口好棺材,把柳公公当作无主尸埋到了城外义地……
红玉球丢了,郑掌柜痛惜不已,杨疯子下落不明,郑掌柜满腹狐疑,到处打听杨疯子的下落,可那些叫街的众口一词,都说杨疯子带着红玉球逃跑了。过了几天,郑掌柜又听到玉器行里传说,日本浪人正在出高价寻找匠人,要改雕一个红玉球里的画像。难道浪人把红玉球搞到手了?郑掌柜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急得干瞪眼没办法。谁知过了几天,日本浪人也到处寻找起杨疯子来。郑掌柜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反倒盼着杨疯子跑得越远越好。
日子久了,红玉球的事儿渐渐被人们淡忘了,叫街的照旧叫街,郑掌柜照旧做生意,蔡巡长告诉郑掌柜:好多日本浪人去了东三省,那边儿八成要出麻烦,这边儿的街面上倒清净多了。
一天傍晚,郑掌柜正在后堂吃晚饭,忽听门外敲起了“哈拉巴”:
郑掌柜,别发愁,
别怕丢了红玉球儿,
红玉球,换板砖,
留下板砖做纪念!
郑掌柜心里一动,放下饭碗正要出去,伙计送进一块板砖来。郑掌柜接过板砖,掂了掂是空心的,却听到砖里面“骨碌骨碌”响,郑掌柜仔细看看板砖,中间有一道细细的裂纹,好像是两截断砖粘在了一起。郑掌柜蓦然省悟,拿起板砖一磕,板砖断做了两截,里面滚出来一个红玉球!
郑掌柜大喜,赶紧往小孔里看看,不肯去观音仍旧端坐在红光里。郑掌柜现在明白了:日本浪人抢走的红玉球是假的!街上有的是能工巧匠,只要有真东西做样子,没有仿不出来的假货。只是杨疯子的安排实在高明,在双方打架时故意装作摔昏了,让塌鼻子抢走了假球。但杨疯子也知道,这种假货瞒不过内行,日本浪人早晚会发现上当,所以就趁乱失踪了,故意让郑掌柜到处找他,放出他带着红玉球逃走的消息,日本浪人只顾到处去抓他,当然就不会找郑掌柜的麻烦了……
杨疯子躲到哪里去了呢?郑掌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唉!等着吧,谁愿意背井离乡呢,听说东三省那边要开仗了,等咱们打跑了小日本儿,他一准儿还要回来叫街的!
年轻力壮的徐苟三在伍阎王家做长工。有一天,伍阎王掐指一算,徐苟三一日三餐饭,一餐三大碗,加上给他的工钱,并没捞着多大的油水。于是,伍阎王决定:让徐苟三每天吃两餐。由于劳动量大,吃饭时间隔长,徐苟三一餐竟吃五大碗。伍阎王一算,原来每天吃九碗,现在每天吃十碗,不划算。想来想去,他最后又想了一个办法,再以后让答徐苟三吃稀饭。
徐苟三知道了伍阎王的这一打算,对他来了一段顺口溜:
“三三得九你不依
二五一十见高低
你若再改吃稀饭
来个三七二十一!”
伍阎王听了,吃了一惊,暗叫:“使不得!使不得!从此,他不得不按以前的一天三餐,一餐三碗,让苟三吃饱。
团指挥所里,裴参谋将桌上的六份文件扔给对面的六名战士。接下来,他的讲述让六名战士感到万分震惊,并感到无上光荣。
两周前,我国一艘渔船在我领海内被P国武装分子绑架,我国政府通过外交斡旋未果。P国国内武装派别林立,P国政府军有名无实,一直未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
“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我方被扣船员解救回国,可以说难度大,风险高,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有!”响亮的回答在团指挥所内回荡。
“海航组建了一支后备队负责接应你们,一小时后出发。”说到这里,裴参谋突然放缓了语速,“现在给大家半小时,给家里写封信吧。”
一小时后,六名战士整装登上直-9运输机。裴参谋手握六封遗书,庄严地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
两小时后,直升机在位于南海海域的“黄岩岛”号驱逐舰上着陆。舰长开始向战士们部署作战计划。
根据我方无人侦察机发回的数据,六名船员现被关押在一个名叫“朗戈”的三面环海的小渔村。当地居民与武装分子混居于此,我方决定迂回至朗戈西侧,从丛林潜入。
“田耕。”舰长把目光转向身旁的海军少校,“他通晓当地语言,熟悉该片海域,所以由他协助你们。”连长范震等六人立刻起立敬礼,谁知田耕不但不还礼,反而语带嘲讽地道:“早听说你们特种作战大队神勇无比,这次我倒是要领教一下。”面对他的挑衅,范震不卑不亢道:“田少校客气了。要说领教,恐怕去年的联合军演,你们已经领教过了。”“你……”田耕脸一红竟然语塞,舰长连忙岔开了话题。
休息室内,柳涛一脸坏笑地对郭新道:“那次咱们不是把蓝军的师指挥所包了饺子吗?那个田少校就是俘虏之一。”谜底被揭开,众人都来了精神。“闹了半天是个俘虏。”张猛一脸不屑。范震挥手阻止道:“这次任务,他是我们生死与共的战友。刚才我一时气急才驳了他的面子,都不准再提这事了!”连长说得在理,大家忙收敛了笑容。
凌晨一点,不速之客悄然登岛。七个人浑身湿漉漉地扎进了灌木林。行动指挥官范震命令杨凯和柳涛前行三十米布下警戒线,余下的人则在隐蔽地点短暂休整。
“露脸的买卖全让你们特种作战大队给占去了……”田耕小声嘟囔着。张猛刚要说话,范震按住他道:“这次任务是各军种协同作战,功劳不会是特种大队一家的。以前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多多担待。”“我直话直说好了。”田耕扭头看向范震,“以后别光顾着自己出风头,给兄弟部队多少留点脸面……”田耕话没说完,杨凯跑了过来:“报告连长,前方500米发现敌情。”
月夜下,一个肥硕的身影正在不断靠近。范震做了个手势,大家纷纷散开隐蔽。胖子一直走到距离张猛不足5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把挂在胸前的冲锋枪甩到身后,解开裤子正要撒尿,斜刺里蹿出的黑影一把将其扑倒在地……
根据胖子的供述,六名中国船员现被关押在渔村东侧的一间茅屋内,由两名武装分子看押。该组织有成员一百多人,渔村里有三十几个,其余大部分都在十里外的另一个据点。情况已经清楚,凌晨两点十分,小分队正式展开营救行动。
渔村规模不大,二十几间茅屋杂布其间。队员们很快就锁定了人质所在方位,解决掉看守的两名武装分子。众人冲了进去。
靠墙边一排倒着六个人,正是我方被绑架的六名船员。短暂的安抚过后,范震下令立刻原路撤离。虽然经受了半个月的折磨,好在船员们体魄强健,走路不成问题。但就在他们走出茅屋时,几声枪响划破夜空,我方行踪被敌人察觉了。
张猛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大步上前做尖刀引导,连续几个点射把附近茅屋里钻出的黑影打哑了火,四周立刻恢复了寂静。但不到三秒钟,爆豆般的枪声再次响起,在小分队的归路上形成了交叉火力网。
“改用B计划!”范震立即作出决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左前方大约两百米处有一个浅水湾,十几艘渔船一字排开,大家顿时明白了连长的用意。田耕也不由得暗暗赞叹范震处变不惊的应变能力。
小分队成员立刻把船员们拖拽着往一艘渔船奔去。待小分队成员悉数上了船,渔村里的武装分子这才涌出来,分乘三艘渔船追赶上来。
南海亮剑(2)
“田少校,你熟悉附近海域,有什么建议?”范震注视着后面的追兵问道。“两个选择,”田耕手抓围栏高声说道,“要么一直向北,两小时后可与我方鱼雷快艇会合;要么向偏东方向行驶,一个半小肘后到达蓬贝岛,那里是我国领土——不过,P国人可不这样想。”
“去蓬贝岛!”范震迅速决定,“我们要在自己的国土上,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田耕爽朗地大笑道:“你小子又要出风头啊!”一路过来,特种作战大队的强悍作风令田耕折服,他心中的成见早已消除。
凌晨3点55分,小分队弃船登岸。队员们把船员安置在一个天然溶洞,随即返回岸边组织布防。
“同志们。”范震清了清嗓子,开始作战前动员,“作为和平时期的军人,能够为国土而战,这是我们的荣幸!无论对手是谁,只要他们敢侵犯我国领土半步,妈了个巴子的就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简短的动员引来群情激奋,大家叫嚷着士气高涨。“连长,是否请求后方支援?”郭新问道。范震摆了摆手:“清理战场的时候再通知也不迟。”
三艘敌船很快登陆,二十几个手持武器的武装分子冲了上来。一阵密集的火力过后,沙滩上多出十几具尸体,余下的掉头就跑。范震带领大家追了上去,而冲在最前头的竟是田耕。战斗很快结束了。范震拍着田耕的肩头笑道:“要说出风头,我看你比谁都不差呀。”队员们都笑了,田耕也叉着腰大笑起来。
“连长你听,什么声音?”杨凯的问话打断了众人的笑声。直升机旋翼发出的巨大轰鸣声由远及近,与此同时,海面上星星点点又出现了十几艘渔船。“他奶奶的,后援这么快就到了。”柳涛笑骂道。
形势不容乐观,范震很快做出了人员调整:田耕、郭新、李威锦三人返回溶洞保护人质,其余四人立刻向海岛纵深撤离,牵制敌人火力,转移敌人视线。命令下达,田耕马上提出异议:“作为海航的代表,我要求加入掩护小组!”范震眉头紧锁,几秒钟后,他同意了田耕的请求,让杨凯和田耕做了对调。
为避免空中打击,队员们分散撤离。跑出去不足百米,敌人的武装直升机就到了。一颗导弹从天而降,炸得沙石乱飞。“是英法合造的‘小羚羊’。”田耕边跑边通报敌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货色,不禁打!”说完,他抬手就是一梭子。
此刻,敌船已陆续登陆,粗略估计有六七十人,无疑是从另一个据点赶来增援的敌兵。情况十分危急。此刻,郭新等三人已经返回了溶洞,将目前的处境和坐标方位及时向后方进行了通报。
凭借空中优势,敌人的增援部队肆无忌惮地追杀过来。所幸队员们已经进入密林,借助热带植物的掩护且战且退。直升机在密林上空反复逡巡,子弹如飞蝗般倾泻下来,队员们疲于应付。范震怒喝道:“妈的,先把这只羊给我打下来!”
话虽如此,但地面上的追兵又不能不防,队员们的处境十分被动。柳涛突然甩开步子拼命向密林深处跑去,不顾一切地追着敌机打。大家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打算激怒这只“羊”,把空中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为战友们争取反击的时间。范震、田耕、张猛三人顿感体内有热流涌动,他们要抓住战友以生命为赌注换回的战机,给这帮猖狂的追兵迎头痛击。
失去空中支援的敌军,被我方的精准射击打得连连后退,战局很快发生了可喜的变化。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柳涛狙击敌机的枪声也戛然而止。“柳涛!”范震大喊一声,转身向远处硝烟升腾的地方看去,泪水倏然滑落。
直升机的轰鸣声再次由远及近,有利局面似乎又要反转。大家眼含热泪仰望天空,却意外地发现“小羚羊”的尾翼拖着黑烟,在空中像醉汉一般摇摆不定。
“啊!”范震突然大喊一声,转身一边射击一边高声吼出战友之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我们要并肩战斗夺取胜利!”歌声盘旋在海岛上空,久久不散。
机枪子弹已经打光了,三名队员纷纷换上手枪。枪声的变化立刻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他们很快便组织起来发动了反扑。一片血雾突然在田耕的身前升起,范震和张猛急忙赶到近前。子弹打穿了田耕的右侧颈动脉,鲜血汩汩流淌。田耕脸色苍白道:“这次老子比你们风光,老子是烈士了……”田耕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但他仍旧盯着天空,双眸中居然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顺着田耕的目光,范震和张猛看到天空中有朵朵伞花绽放。两架直-10直升机呼啸着飞临头顶上方……
我方六名船员安然无恙,登上了前来接应的鱼雷快艇。为保护他们的安全,负责留守的郭新同志阵亡。范震、张猛、杨凯、李威锦四人登上另一艘鱼雷快艇,在他们的身旁,并排安放着三位烈士的遗体。
正前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回首望,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蓬贝岛上迎风飘扬。
一、祖传绝技
中吴市南门有条老街叫春秋街,街东头有家已有六十多年历史的理发店,门脸一点儿不显眼,店内装修简单老气,跟如今城里那些豪华时尚的美发店相比,简直是寒酸得?人。但不知为什么,它的生意却一直很兴隆。
要说这理发店操刀师傅李南北,是剃头世家“剃头李”的第五代传人,人称“小剃头李”。别看他今年才二十五六岁,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相貌清秀,可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他的斯文中透着一股手艺人的敏捷。理发店虽然老旧却仍“弹冠客”盈门,这说明和他爷爷老剃头李、父亲大剃头李一样,李南北靠的就是这一手祖传的操刀绝技。据说经剃头李之手剃头的人,不仅通体舒畅,疲惫全消,就算你有些伤风感冒、牙痛上火,也能不治而愈。
中吴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白有德对剃头李的绝技一直是半信半疑,不相信剃头还能治病。
这一天,他进了剃头李的理发店,剪好发,小剃头李将毛巾放进盛满热水的铜盆中浸泡三五分钟后,稍稍拧干,就在白有德的脸上轻轻地擦拭起来。
白有德是见过世面的人,跟朋友出去享受过高级理发厅的帝王服务,他自己也雇了一个专门的理发师为他服务,但没有哪一次擦脸像这次一样舒服——水温适度,用力均匀,仅仅擦了两把脸,他就打心眼里生出一股舒服极了的感觉。接下来就该上刀了,白有德微合双眼,轻闭双唇,感觉像有柔滑的绸布在脸上轻盈滑动,配上小剃头李左掌的适度揉按,舒畅万分。白有德暗暗称奇,心想:这剃头李的绝技,确实不同凡响。
修面完成,又一把温热适中的毛巾在脸上擦过后,白有德起身付钱。小剃头李露齿一笑:“请问白老板,要不要操一回刀试试?”
白有德瞪大了眼:原来操刀绝技还没使出来呢?他连说“行行行”,就又仰躺在剃头椅子上。这回他没有闭眼,他要亲眼看一看,那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绝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小剃头李一手拿着剃刀,一手拉过挂在镜子前磨剃刀的那条泛着油光的长布条,“噌噌噌”地蹭了十几下,然后调匀呼吸,凝神静气,伸开左掌搁在白老板的头顶上,中指正对百会穴。只见他右腕频摇,捏住刀柄的拇指和食指急速地捻动着,从额角起按逆时针方向滑移。白有德只觉得一股愉悦的暖流从鬓角沿着头顶、脸颊绕了一圈,然后迅速扩展到全身,仿佛浑身的汗毛孔全都张开了,简直就像去了一次仙境神游……
这一番试手,让白老板如醉如痴,如在梦里。直到小剃头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白有德才从美梦里醒过来。他觉得左脸颊那块痛了十来年的伤疤有些痒,手捏上去,竟然没有了以前一碰就疼的感觉。白有德不禁欣喜非常,他握紧小剃头李的手,笑着说:“小李师傅,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绝技,佩服,佩服啊!”
二、带徒传艺
一年多前,五十来岁的大剃头李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脚不那么麻利了,那握着理发推子的手总是微微颤抖,给一个“弹冠客”剪完发下来,早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这天,他召集儿女们开了个家庭会议,宣布了“带儿女徒弟传授绝技”的决定。没想到,五个子女里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说父辈的行当低贱,就是没工作吃低保也不想学剃头,嫌丢人。只有在省城中西医大学读书的二儿子低着头不说话,这让大剃头李伤心得直摇头,一夜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二儿子李南北来到父亲的房间,说他考虑了一夜,要跟父亲学剃头。大剃头李愣怔了好一会儿,他之前最没有想到的,就是身为大学生的二儿子会对这行感兴趣。他什么话也没说,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个徒弟。
后来,大剃头李发现本来爱说话的二儿子不爱说话了,有时一整天就是认真地重复着推发理发、洗发擦脸这些头道工序,从头到尾也不说一句话。大剃头李心中暗自欢喜,手艺人就是要耐得住寂寞,他觉得这个儿子将来会有出息,但又感叹李南北可惜了这几年在大学读的书。
再后来,大剃头李便让儿子多观察他是如何进行绝技操刀的,要儿子记牢他说过的绝技操作方法后多揣摩,还让儿子试着在他的脸上不用剃刀捻转演练,他有心要儿子尽快掌握绝技操刀……
就这样过了一年,那天关了门,大剃头李郑重地对李南北说:“我的那点功夫你学得也差不多了,今晚你操刀,让老子我享受享受。”
“爸,我……”李南北支吾着,“其实我……”
“别说了。”大剃头李摇了摇手,“你有心学并且用心学,也学到了家,即使哪天到阎罗王那里我也心安了,没把操刀绝技带到阴曹地府。好了,在你正式上阵前,我再说道一遍。”
大剃头李说,操刀绝技,奇功奇效,奥妙莫测,其实说穿了也并不神秘,不过就是独特的弹点按摩罢了。旧式剃刀,背厚刃薄,矩宽沉重,刀柄细小,因此搓转方便。修面时,臂控腕,腕控指,指控刀,两指急速捻动,刀刃点按稍轻,刀背拍打稍重,快速交替,震荡按摩,会频频刺激皮肤表层的神经末梢,引起中枢神经的兴奋。操刀人必须谙熟穴位,刀锋经过太阳、印堂、下关、颊车、地仓、承浆等穴位时,要滞留回旋,通过腕力暗中使劲,加强刺激。同时,左手配合按压百会、神庭等穴,双管齐下,这样指揉与刀按密切配合,通过督任二脉疏通全身经络,不仅能调和气血,燮理阴阳,还对头疼脑热、眼昏牙痛等疾患有一定疗效。只是这操刀的手法和力度实在是很难掌握,拍打太轻,无法奏效;打按过重,皮破血流。至于那刀刃轻点、刀背重拍的交替快速捻转,没有扎扎实实的刻苦磨炼,是不可能达到得心应手的境界的。
“可我……”李南北还想说什么,被大剃头李打断了:“我都知道,别费口舌了,开始吧!”说完,大剃头李就躺到了皮转椅上,半闭着眼。李南北没再说什么,流着泪弯腰从父亲的小木箱里拿出那把老剃刀,然后调匀呼吸,凝神静气,开始运刀……
感受了全过程后,大剃头李喊出两个“好”,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等李南北收起剃刀,轻轻地给父亲擦一把热毛巾时,大剃头李突然吐出一口浓痰,尔后头一偏,没了呼吸……任儿子怎么呼喊,他再没醒过来。
给父亲做过“七七”后,李南北就正式成了剃头李的第五代操刀人“小剃头李”。
三、操刀失手
白有德自从那天享受了剃头李的操刀绝技后,就三天两头来找小剃头李理发。小剃头李也是一如既往尽心尽力地为白老板摆弄头发,特别是知道白老板为西南震区灾民捐了十万元后,是更加卖力了。
这天,白有德又四仰八叉地平躺在皮转椅上,小剃头李便周到细致地给白老板操起刀来……中间,秘书进来附在白有德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白有德火气冲冲地骂起来:“奶奶的,金融危机这般严重,房子都卖不出去了,还来要认捐的钱,也太厚脸皮了吧!”
后来,小剃头李得知,白有德在地震后认捐的款子压根就没有打给灾区,有关部门多次催要,他都哼哼哈哈地应付了事。这事听得小剃头李直皱眉头,心里掠过一阵不快。
这天白有德又来了。小剃头李给他理好发,洗过头,修了面,吹完风,上足油,然后站立一边等白有德付钱。白有德等了一会儿,发现小剃头李没有别的动作,就睁开眼睛盯着小剃头李问:“完了?”小剃头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点头说:“完了!”
白有德问:“不摆弄绝技了?”
小剃头李顿了一下,说:“哦,这几天手腕扭了,不敢操刀,怕伤了白老板,不弄了吧!”
白有德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眉头一锁,挤出一个“川”字,盛气凌人地说:“我不怕,你今天必须得给我摆弄!”
等候的“弹冠客”中,有人知晓白有德黑白道全通、心狠手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怕小剃头李吃亏遭罪,就直朝他使眼色。小剃头李像没看到一样,站在原地愣了好久,之后才打开小木箱,拿出那把磨得锃亮的细柄宽片老式剃刀,接下来就开始了操刀绝技。白有德稍稍展开了眉头,闭上了眼,准备开始享受这一美妙的过程。
小剃头李托起眼前那胀鼓鼓的双下巴,捻动剃刀的细柄,微微颤抖着从额角往下弹点着。开始,白有德迅速感受到那种舒适快意,但接下来,他觉得小剃头李的刀压在脸上有点沉重,捻转也越来越慢,过去那种惬意的感觉也消失了。白有德睁开眼,头动了一动,只听得“嘶”的一声,他的左颊被利刃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奶奶的!”白有德骂了一声,挺身坐了起来,推开小剃头李,捂住冒血的腮帮子。听到骂声,站在理发店门口的两个保镖冲了进来,白有德凶狠地瞪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小剃头李,低声喝道:“什么玩意!”然后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小剃头李的理发店被一帮不明身份的人打砸得一塌糊涂。小剃头李没有报案,第二天,理发店门口贴出了“停止营业”的告示。
四、“德”字当头
理发店停业了,这让那些老顾客没了理发的地方,心里都急得很。
没想到,几个月后,李家的那两层楼店面装修一新,竟然重新开张了!只是原来门楣上方挂的那块“剃头李理发修面”的喷绘布,换成了一块装潢华丽、写着“小剃头李医疗诊所”的牌匾,玻璃门两侧各有一块不锈钢框镶嵌的广告牌,左边一块写着“及锋而试,操刀绝技真传”,右边一块写着“中西药用,造福中吴百姓”。贴出的“开业告示”中有一句写道:剃头操刀绝技与中西医学结合,兼治疑难杂症!
“小剃头李医疗诊所”的掌门人自然就是李南北。当初,他父亲大剃头李决定“带徒传艺”时,李南北已经是省城一家大医院的实习医生了。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没有人愿意接父亲的衣钵,在一番艰难抉择之后,他下定决心,放弃了宝贵的实习机会,甘愿回家拜父亲为师学起了剃头的手艺。他心里也有小算盘:他是想学会操刀绝技,然后将其与医术相结合,达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其实,大剃头李那时发现自己已是胃癌晚期,时日无多,一直想把李家的独门手法传给儿女们,可他最不想让学医的二儿子来接自己的班,因为李南北可是最有出息的孩子。可没想到,最后自愿学艺的真还就是他。在知道李南北决定学剃头并非出于想做理发师的目的后,他伤心了,但后来他也想明白了:“磨砺以须”是操刀绝技的宗旨,但“治病救人”是更大的功德。于是,他对李南北极其严格。那天晚上,他对儿子语重心长地说:“为中吴百姓造福,要堂堂正正,不卑不亢,也不以貌取人,那是德……”
李南北牢牢记住了父亲的话,所以他只给善良的人剃头,在惹怒白有德之后,理发店虽被砸了,但借这个机会,他重开诊所,一心将学得的操刀绝技运用到中西医结合治疗中,以造福百姓。
县官发下令来,要一队差役火速外出办公事,并限字如误一个时辰,每人棒打二十大板,扣发半月俸禄。
差役出来,仗着人多势众,沿途象蝗虫一样坑害人们。徐苟三听说了,急忙抄小路赶前面,在差役要过河的地方放了几十斤半死半活的鲫鱼。
差役来了,前面几个见了鱼就下河去捉。那鱼多得撞腿子,拱脚背,一个个忘记了公事,抢起鱼来。他们东头摸,西头赶,越捉劲头越大,捉到红日西沉方才想公事,办完公事,回到衙里,因误了时辰,一个个被老爷打得血肉模糊,抱着屁股直哭爹喊娘。
1944年的某天,一个叫龙门的地方,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血案。这血案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发生,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此案甚有些离奇:父亲欲杀逆子,结果却殃及了爱妻。
此人叫刘宋朝,娶富家女秦氏为妻。刘宋朝以机智果断,武功奇崛闻名乡里。秦氏天生丽质,貌若仙女。婚前,上门求婚者无数。有位叫张雄的富商,闻讯从吉峰镇外赶来提亲。在张雄想来,以自身财势,以及力战三五人不在话下的武功,捞娶秦氏轻而易举。没料想秦氏放言,唯刘宋朝不嫁。张雄求婚遇挫,恼羞成怒,扬言要与刘宋朝决斗。刘宋朝笑而应答。决斗当日,观者如潮。刘宋朝仅出手三招,张雄便趴倒在地,动弹不得。
秦氏为刘宋朝生育两男一女,女儿远嫁吉峰镇张家。大儿子几年前已去部队,只有小儿刘远智待在身边。
刘宋朝内心炽热,外表冷酷,把忠、勇、仁、义几个字,看得比命还重。
大儿子像刘宋朝一样,勇猛彪悍,传说当年进部队时,刘宋朝曾和他有过一番争议,他想顶替儿子从军。
不行!大儿子说。
父亲问,为什么不行?
儿子告诉父亲,首先是年龄问题。再说父亲您有家人要照料。父亲问,你以为我年龄很大了是吗?告诉你,我五十不到。儿子问父亲,你跑得过我吗?你跳高爬山有我厉害吗?父亲反问,你以为呢?父子俩相争不下,决定比赛分胜负,谁胜谁去!三场比赛结束,父亲一胜两败……令刘宋朝痛心不已的是,儿子进部队两年就当上了排长,在一次和八路军争抢地盘的战斗中丧命。
刘宋朝发誓要为此雪恨……并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小儿子刘远智身上。
刘远智乖巧俊秀,十岁就显示出锦绣气象。那时候的龙门还没有小学,刘宋朝请了一位私塾先生来家教识儿子。没事的时候,刘远智便骑上最喜爱的那头水牛,在门前的荒坡或稻田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吹奏当地颇为流行的一首牛郎曲。
这天早上,刘宋朝精神矍铄地和他的妻子上山干活去了。时序九月,农忙已过,农闲不闲,虽然稻谷已经收割完毕,地里还有芋头、红薯要收。
刘宋朝妻子背着背篓,刘宋朝扛着枪,他们上后山去收割玉米。天气很好,云彩飘逸,秋风送爽。
刘远智闹着要随父母亲前去。他说,他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不准去!刘宋朝说。
妻子说,远智想去就让他去吧,反正林先生这两天回家去了,布置的作业远智也早做完了。
不准去!好好在家给我呆着,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屋里干了坏事,小心你的骨头!刘宋朝虽然很爱儿子,嘴上却半点情面也不留。
刘远智低头不语,心里不服。母亲站在一旁,只能干着急,找不出让远智跟去的理由。
刘远智看着父母亲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蹲在屋旁的石头上,一会儿看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层图案。一会儿看着枝头上飞来飞去的小鸟。捡起一枚石子往树上砸去,鸟儿飞走了。他又摘下一片木叶放在唇上吹奏。木叶老黄了,缺失弹性,没能发声。又过了一会,回到屋里,牵出他喜爱的水牛,跨上牛背遛弯。这时,屋子前方突然传来枪响声。不久,一个人出现在小路上。
一看就知道是个当兵的。
这个拄着拐杖、倒提着枪的人,一跛一拐地来到门前。刘远智好奇而又警惕地问他,你是哪个部队的?
伤兵喘着粗气告诉刘远智,他负伤了。
刘远智看出来了,他虽是个当兵的,但制服和哥哥的不一样。哥哥左右肩膀上各有一块肩章,这人没有。
伤兵只想找个藏身的地方。他扫了一眼牛栏旁边那堆柴禾,想,只要挖个洞钻进去,然后把柴禾掩上,或许能躲过这场灾难。
刘远智问,什么人追你?
伤兵焦急地望了一眼来时的小路尽头说,小兄弟,日本鬼子很快追上来了,你快帮帮我!
刘远智说,这关我的事吗?
伤兵说,我是革命队伍里的人。
我不知道什么叫革命。
追我的是日本兵,日本兵你应该听说过吧?所以你应当帮助我。再说,我知道你父亲的大名,他是这一带的大英雄,知道他的人都很敬佩他。
这与帮助你有关系吗?
伤兵生气地说,就不怕我把你见死不救的事情告诉你父亲?
刘远智朝屋后头望了一眼,他知道父母亲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于是,他翻了翻眼珠狡黠地对伤兵说,你有让父亲惩罚我的机会?
伤兵想,这个软硬不吃的小家伙,一定想捞取些什么,于是从内衣深处摸出一枚子弹。这枚子弹很特殊,子弹的腰间套着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是妻子回赠给他的结婚礼物。这份礼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刘远智是见过子弹的,但这枚子弹不同于父亲的子弹,父亲的子弹黑小,也没有戴戒指。对此,刘远智心里十分喜爱,却并不急于取到手。
伤兵急得冒汗,他说,就它了,你想要钱,我可没有……
刘远智是想要钱,但他更喜欢这枚戴着戒指的子弹。但他知道,这是违背父亲训戒的,父亲不准他拿别人的东西,尤其不准拿陌生人的东西。陌生人的东西有毒,知道吗?父亲接着又说,如果让我知道你拿了别人的东西,可别怪我要你的小命!父亲的话字字句句如锥在耳,但刘远智还是抵挡不住眼前的诱惑。他向伤兵缓慢地、像小爬虫一样地伸出手去。没想到,小手刚伸到半道又缩回来了。他转身朝他的水牛走去。伤兵连忙拽住他,说小朋友,你帮帮我好吗?刘远智看了小路尽头一眼,小手不自主地、闪电般地把子弹抓进了手心,说,你不会告诉我父亲吧?
伤兵说,不会。
日后你会对别人说的。
绝对不会!
你用什么担保?
伤兵举枪顶住自己的下颔说,那好吧,我不想死在日本兵手里,我死在你手里好不好?刘远智的眼睛大了,连忙说愿意帮助他。说着,他把伤兵引到柴禾堆旁边。如同伤兵想象的那样,刘远智很快地把柴禾挖开一个洞,伤兵立即钻了进去。刘远智重新把柴禾掩上,又撒了些稻草在上面,还抱来一只母鸡和几只鸡崽放在稻草上面玩乐。他拍拍母鸡让它们安静下来。转身又把伤兵遗下的几滴鲜血用土末掩盖掉。转眼间,七个日本兵出现了。
小孩!走在队伍前面的应该是个队长,队长朝刘远智竖起大拇指说,小孩,你的大大的好。
刘远智好像听不懂似的摇了摇头。
你的,大大的好的小孩!队长又夸了刘远智一句。
是吗?刘远智仿佛听懂了似的。
队长说,我知道你父亲,他的龙门了不起的人,你的知道?
队长赞扬父亲,刘远智有些得意。
队长和刘远智说话时,其他几个日本兵已经冲进屋里,上下搜查了一遍。不一会,一无所获地回到队长面前,告诉队长,没有查到可疑人。队长示意再搜查。两个日本兵向牛栏旁边的柴禾堆走去,柴禾堆上的鸡们吓得四下逃窜。日本兵猛地朝柴禾堆连捅几刀。队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远智的脸。刘远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地弯下身子,捡起一枚石子,抬眼望着远处的大树,好像树上有鸟儿吸引着他。日本兵坚信,他们追踪的那个八路军伤兵,肯定藏进了这里的某个角落。他身上带着一份极其重要的军事情报。这份情报要是送出去,他们的部队会遭遇灭顶之灾。
队长眼睛骨碌碌地飞转着,他一直审视着刘远智的心理动向。但是数分钟过去了,刘远智的表情始终镇定如一,看不出任何破绽。队长突然拔出手枪,抵住刘远智的脑袋说,你的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有!队长见来软的不行,转而使用威慑手段,企图逼迫刘远智说出他们想要的情况。
刘远智面不改色地问,我什么坏了的有?
你窝藏反皇军的人,就是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有。
我私藏什么人了?刘远智问。
队长被问住了,他想,难道这小孩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或者说,他想得到什么才肯说实话?又过了一会,队长终于发现刘远智的心迹。于是,他朝刘远智扬了扬手枪说,你的想不想有这样一把手枪?它可是大大的好玩。
刘远智的眼睛顿时绿了,他太想拥有一把手枪了。当年哥哥回家探亲,曾带回过手枪,他痴迷地玩着哥哥的枪不肯吃,也不肯睡……从那时起,他就幻想着有一天,他也要拥有一把手枪。现在,这把更为漂亮的手枪在眼前晃悠,撩得他心痒难熬。但他知道,日本兵是不会平白无故把手枪送给他的。
小孩,你的真的喜爱它?队长的枪柄已经触着刘远智的指尖,刘远智的心更加奇痒难熬。他笑着问,你真想给我?
不知队长做了个什么动作,弹夹已被他卸下。随即,手枪便到了刘远智手里。刘远智红着脸,心里比吃蜜还甜美。可瞬间,手枪又回到队长手上。
刘远智说,这枪我不能要。
那你想要什么?队长已高高吊起的喜悦从山峰上跌落下来。他烦恼地想,支那人的心怎么如此难以捉摸?不过,转眼间他又和颜悦色了。他说,小孩的,你的是不是想要钱?说着,队长从衣袋里抓出一大把银元,银元哗啦啦地在队长的手心里跳跃,就像猴子在树上翻滚那样。但它吸引不了刘远智,能吸引他的只是手枪。刘远智之所以还了回去,是惧怕父亲,要是父亲知道他拿了日本人的东西,肯定会剥了他的皮。再说,他不知道把枪藏到哪里。
队长早已读懂了刘远智的心,他说,你的小孩子的不要怕,你可以好好地把它藏起来呀。再说,这样的好枪,你上哪找去?啪!队长做了个扣动扳机的动作。这个动作姿态优美,准确有力……接着,手枪又触碰在刘远智的指尖上了。刘远智的手尖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它是如此的畅快,比第一次捕捉到小鱼的感觉还要奇特。他已经无法拒绝了,在他把手枪抓进手里的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指向了牛栏旁边的柴禾堆。日本兵立即扑了过去。很快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露出身来。因为流血过多,伤兵昏迷了一段时间,日本兵把他弄醒了。伤兵趔趔趄趄地被押到屋子前面,还没站稳,就见刘远智得意地玩着日本兵的手枪。愤怒的火焰燃烧着他,他破口大骂刘远智,他说兔崽子,你是刘宋朝的儿子吗?如果你真是他的儿子,他就枉为世人送他的英雄称号。
他不是英雄是什么?见伤兵骂自己的父亲不是英雄,刘远智的心被灼伤了。
伤兵朝地上直呸唾沫。还不解恨,他试图飞腿去踢刘远智,被日本兵架住了。伤兵抬头望了一眼队长说,你能帮我包扎一下吗?我流血太多了。
队长点了点头,下令士兵给他包扎伤口。
伤口包扎好后,伤兵说,我告诉你们,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你们会大大的失望的。而且我走不动了。你们要是不把我就地解决,就给我扎副担架,抬着我走。
没关系,没关系的。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
刘远智红着脸走到伤兵跟前,把他送的戴戒指的子弹掷在他脚下。刘远智知道,他不配再拥有它了。伤兵痛苦地看着他的戒指在地上滚来滚去,他伸手去捡,一个日本兵踩住他的手。他的手破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子弹上的戒指进了日本兵的手里而痛苦万分。
这时,屋后的小路上出现刘远智父母的身影。刘宋朝的妻子背着满满一背篓玉米棒子。刘宋朝背着枪跟在后面。他们看见屋子前面聚着一队日本兵。日本兵荷枪实弹,杀气腾腾。刘宋朝的第一个反应是连忙把妻子拽到一棵大树后。刘宋朝想,这些日本兵是不是来抓自己的?他迅速地举枪瞄准,并轻声地向妻子发出指令,快把背篓放下,准备战斗!他这样说,是因为妻子也能打枪,而且他时刻为她准备着一杆枪。这会,他把另一支枪交给了她。
他们借助树林的掩护一步步往前移动。刘宋朝发现,日本兵围聚的地方,坐着一个伤势很重的人。站在一旁的是他的儿子。几个日本兵正手忙脚乱地用他家的牛草绳扎担架。另一个兵往担架上撒稻草。刘宋朝非常惊诧,儿子怎么会拿着一把手枪?他一会儿痴迷地看一眼手枪,一会儿又紧张地扫一眼父母回家的方向。负伤的人愤怒地盯着他的儿子,儿子却不敢正视负伤的人。一切都明白了,儿子肯定干了什么好事!那个负伤的人说不定就是儿子送给日本兵的战利品。刘宋朝不由怒火中烧。
这时,另一幕发生了,日本兵已扎好担架,负伤的人躺了上去。刚才朝刘远智微笑的队长,让刘远智把手枪还给他。刘远智不干。队长伸手去夺,刘远智大骂队长骗人。
队长凶相毕露,举枪瞄准刘远智,说,小孩子的,你的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有。
刘宋朝举枪瞄准队长的脑袋。其他几个日本兵回头发现了刘宋朝,他们的枪口一齐瞄准刘宋朝夫妇。事态千钧一发。只是谁也没有事先开枪。
队长的枪口凶悍而冷酷地抵着刘远智的脑袋,他扭头向着刘宋朝喊,刘英雄,我们不是来对付你的,我们对付的是地上这个八路军,他手上有我们大日本皇军的情报。我们能够抓住他,这份功劳,是你儿子的赏赐!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对我们有功。
孽畜!刘宋朝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怒火同时烧向躺在担架上的八路军,他想,我的大儿子就死在你们这些人的手里。
队长见状阴险地笑了,说,你的大大的英雄。
刘宋朝黑着脸对队长说,既然知道我,就请不要动我儿子半根毫毛,否则你的脑袋会第一个开花。
队长笑了笑问刘宋朝,我的脑袋开了花,你呢,你能逃掉我们的枪口?我想你应当把枪放下,我叫我的人也把枪放下。刘宋朝知道此等情形下己方不易取胜。再说,他也看出日本兵要的不是他这一家子。他说,那么我们同时把枪放下?
队长应允了。
这时,伤兵指着刘远智问刘宋朝,这狗崽子是谁养的?
刘宋朝说,他是我的儿子。
伤兵说,我听说过你的不少英雄事,没想到哇,原来竟是个汉奸英雄!
刘宋朝的头脸被汉奸两字顿时炸得鲜血淋淋,却找不到语言驳斥。
队长朝他的士兵挥了挥手,他们抬起伤兵,往来时的小路像退潮的脏水一般缓慢地退去,最后消失在小路尽头。
刘宋朝一把夺过妻子手里的枪,愤怒地砸在石头上,枪杆顿时折为两段。
大约三分钟,刘宋朝的怒火仍然无法浇灭。火焰燃烧着他的眼睛,燃烧着他的胸,燃烧着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他感觉自己整个儿被烧得烟雾腾腾。
刘远智脸色漆黑,浑身颤抖。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父亲。刘宋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也不愿看他。刘远智回头又叫了声母亲。母亲的回答声像苍蝇一样细声细气。她知道大事不妙,因而身子抖得比儿子更厉害,仿佛风中的枯枝,随时可能被大风摧折。
父亲!儿子满面泪水地移步向父亲走来。
不要靠近我!父亲威严的目光和口气迫使刘远智停住。刘宋朝回头问妻子,这个混蛋,他是我的儿子吗?
他是,他怎么不是你儿子呢?妻子几乎哭了。
刘宋朝冷冷地笑道,他是吗?我看他根本不是我儿子,而是头畜生,甚至连畜生都不如。末了,他冲刘远智大吼一声,孽子,还不给我跪下!
刘远智浑身哆嗦地跪下。刘宋朝的枪口抬了起来。儿子满脸泪水地央求刘宋朝不要杀他,他说父亲,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心拿人家的东西,我更不应该出卖人!刘宋朝打断刘远智的话说,你还知道出卖二字?平常我跟你说的仁义气节,全让狗吃了?
妻子说,远智还小,他还不懂什么叫义气。
刘宋朝吼叫说,他懂,他不仅懂,他还懂得拿贪欲之心去博取财物,他的心简直比日本兵的心还狠毒!
妻子说,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呀!说着,她哇呀一声也跪在刘宋朝脚下。
滚开!刘宋朝用膝盖撞了一下他的妻子。妻子像皮球一样滚到一旁,不过,她立即扑了上来重新跪倒在刘宋朝脚下,泣不成声说,远智还小,请你一定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刘宋朝指着地上的刘远智问妻子,告诉我,他是不是你我养的?
我求你了,真的求你了!妻子泪水满襟。
妻子越是求他,刘宋朝的怒火越加炽烈,妻子已经闻到丈夫胸中的杀气了。她吓坏了,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神智,并央求丈夫说,即使你一定要杀他,总该看个时辰吧,政府枪杀犯人还要看时辰呢。
刘宋朝想了想点头应允了妻子。
妻子说,我进屋去和家仙们说一声,然后再看一个不犯煞的时辰,到时再动这个孽畜不迟。然而,一进屋,她就从后门跑了出去。她进屋不是去求家仙,也不是去查看什么时辰,而是找叔公去了。刘氏族中,唯一有一线希望能救下远智的只有叔公。然而,天不佑人,叔公以及家人全不知上哪去了。她在叔公的房前屋后风轮一般地旋转找人,并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
凄楚悲凉的呼叫声飞过山林,飞过田野,飞越叔公的屋脊,飞入叔公屋里,惊碎叔公门前大树上一只鸟儿的心脏,却没有叔公和叔公家人的应答。
这些天一直没有停吹的风,突然间大了起来,阵阵黑风自子午谷口往龙门里狂扑,顿时飞沙走石,昏暗漆黑一片。她的天黑了,大白天看不见路了,她的儿子将没命了。她想,假如儿子果真要离开她,离开这世界,她也就不活了,她将随儿子去到另一个世界。在那个冰凉的世界,有她陪着儿子,儿子就不会孤单。但转念一想,不对,儿子绝不能去那个世界,她要让他活着。假如老天只允许他们母子中的一人留在世上,这人肯定是儿子,而不是她。她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从丈夫枪口射出的子弹,让那枚烈焰般燃烧的子弹把自己吃掉,然后自己一个人在那个漆黑冰凉的世界一直等待儿子长大,并渐渐地变老,最后来到身边陪她。这个决定一经浮现脑海,她便没命地往回赶。
妻子跑进屋去的几分钟,对刘宋朝来说就像是几个世纪。几个世纪的每一分每一秒钟,都在咀嚼着他的心。不能再等了,刘宋朝想,再等下去就下不了手了。就在这时,跪在眼前一直低头不语的刘远智突然抬起绝望的眼睛望了他一眼。他觉得他就要离开这里,他该最后望一眼父亲,因为他舍不得父亲。正巧这时刘宋朝也朝刘远智望去,父子俩的眼神顿时相撞,就像两颗子弹在空中爆炸一般。刘宋朝感觉心像撕裂一样疼痛。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令他站立不稳。他太熟识这眼神了。更令他心惊的是,他发现儿子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这一发现使他的心仿佛被黄蜂蜇了一下。一瞬间,他想起父子间一起度过的许多美好时光。儿子骑上他的肩头,哈哈地笑着去吉峰镇赶圩;他们在收割后的稻田里追逐躲藏,学牛犊顶架;他们还一起下田摸泥鳅,一起去密溪江抓鱼;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点燃鞭炮;他上山干活累了,回到家里,他给他打洗脸洗脚水;他生病时,他把汤药送到床头;他在灯下教他读书,在林间教他射击……他的眼睛模糊了。
然而,接踵而至的另一幕突然闯入眼帘,那个八路伤兵对他父子的憎恶眼神,以及被抓走后的绝望表情,尖刀般深深地扎入他的心肺,全是这个孽畜干的好事。他竟敢违背他的训示,违背他自己的誓言。他不是他的儿子,他是头畜生,是他刘家的叛徒!败类!这时,从子午谷口袭来的漫天黑沙和骤然降临的暴雨,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大脑神经,并撞开了扳机。
啪——枪声响了,长空划过一道尖厉的哨声,天空中飞行的一只乌鸦突然坠地,撞在一块锐利的石片上,顿时毙命。同时,这声枪响,把刘宋朝的心顿时粉碎成一地玻璃碴。又好像是一片枯叶在狂风中,飘来飘去,找不到落脚之地。他睁大眼睛细看时,倒在血泊中的竟然不是逆子,而是他的妻子。妻子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又怎样挡住了子弹?又或者是妻子眼见情形危急,慌乱中自己撞响了扳机?刘宋朝一塌糊涂,全然弄不明白。但是,他也不要活了,他倒转枪口,抵住自己的下颔,他要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然而,一个矮小的身影迅疾扑向了他。他是刘远智。刘远智撞偏了刘宋朝的枪口,枪响了,子弹掀翻刘家的瓦檐,瓦砾与尘土在枪声里纷纷散落。闻讯赶来的乡亲,蜂拥而上,夺下刘宋朝冒青烟的枪,他们同时把刘远智掩藏起来。
刘宋朝两眼失神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妻子,他没有哭,也没有其他动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场面是如此的静,静到使人骨头发寒。刘宋朝傻傻地站着,呆若木鸡地看着蜷缩着身躯的妻子。灵魂仿佛已经不在他身上。时间过去了一小时,又过了一小时。乡亲们看不下去了,他们嚷着想帮助刘宋朝把妻子埋了。刘宋朝睁大发呆的眼睛说,妻子是他打死的,不用别人为他操劳,他要亲自动手。乡邻们揪着沉重而痛楚的心,看着刘宋朝僵直着身子把妻子埋掉。此后,刘宋朝不吃不喝,坐守在新土旁边两天两夜。刘宋朝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噩梦般的一切,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妻子,是自己杀害她的呀。他痛心疾首地擂自己的脑袋,无论怎么擂,妻子再也回不来了。后来,他又想到对不起被儿子出卖的那个八路伤员,他对他的被出卖抱有深切歉意。虽然他是杀死他大儿子队伍上的人,但肯定不是他开的枪。他接着又想,一切恶果的发生,全是孽畜刘远智干的好事,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育好他。他觉得必需前往吉峰镇外一趟,打探他是否还在人世。如果还在人世,将设法营救。
第三天凌晨,刘宋朝踉踉跄跄地离开村子,往吉峰镇方向走去。
前往吉峰镇,必需翻过坤龙山,坤龙山下有一条宽且敞亮的清江。北岸大部分土地已被日本兵占领,南岸仍然为国民政府军踞守。
翻过山,来不及朝远处张望一眼,刘宋朝就感觉气氛不对,转眼间,迎面来了三个警察,他们奉命前往龙门办案。虽然强敌压境,气氛紧张,但是,吉峰县政府的职能依旧运转。县长一身豪气,刚正不阿。他誓言,绝不因敌逼家门而贪生渎职!
警察们步履匆匆,神情肃穆、庄重。
刘宋朝暗吃一惊,他们是来抓我的吗?然而,已无可回避,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与警察擦身而过时,他被叫住了。警察疑惑的眼神在刘宋朝身上上下扫视,仿佛浏览某件工艺品似的。
警察问,你是刘宋朝?
刘宋朝机械地回答说,我是!话音未落,警察亮出手铐,对刘宋朝说,我们奉吉峰秦县长之命,带你回衙问话。说着,就把刘宋朝铐住了。
刘宋朝没分辩,也没反抗。假如他要反抗,别说三个警察,就算多上一倍也不是对手。
警察问刘宋朝,一命抵一命的道理你可知道?
刘宋朝闭着眼睛静静地说,知道。
警察说,你打死了你的妻子,她娘家人把你告下了。
刘宋朝说,我想到了。
警察又说,我们秦县长知道你大名在外,但是你命案在身,眼下虽然大敌当前,形势紧张严峻,该履行的职责还得履行。
这时,前方出现一阵密集的枪声。眨眼间,小路拐弯深处出现一个受伤的女子。她是八路军的侦察员,她接替了那个被日本兵抓走的男侦察员的工作。现在,几个再次绕开国民党守卫军防线的日本兵正在追击她。
眼见情况危急,一个警察留下看守刘宋朝。另两个急忙跑上前去,把女伤员带进身后的矮树林里。很快地,又返回到原地。这一切似乎全被追踪而至的日本兵捕捉到了,他们立即兵分两路,一队往矮树林扑去,一队怒火冲天地将警察围住。
就实力而论,警察不是日本兵的对手,但警察们似乎并不惧怕。其实他们也知道,就算怕也没用。
日本兵根本没把警察放在眼里,仿佛他们是几根木桩似的。他们凶狠地逼问警察把女伤兵藏到哪里去了?
警察说,他们根本没发现什么女伤兵。日本兵闪着寒光的刺刀抵住警察胸脯。其中一个的胸肌已被挑破。
日本兵嚷道,你们的,良心的坏了坏了的有!赶快把八路的交出来,否则全部死啦死啦的有!
这一切,刘宋朝看得十分清楚,他们就是几天前出现在家门口的那几个,其中一个是队长。
日本兵也早看清楚他了。
队长转身冲被铐住双手、坐在石头上的刘宋朝叫了一声,刘英雄!
刘宋朝没理睬他。
队长皱着眉头又喊叫了一声刘英雄。刘宋朝厌烦地回了一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英雄!
你是刘英雄,可你的儿子不是。刘宋朝愤怒地扫了队长一眼。他憎恨这些日本兵,他也恨他的孽畜儿子,他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日本兵不再理睬刘宋朝,转而,他们锋利的刺刀又挑破另一个警察的胸衣。
警察紧闭双目,拒绝说话。
八格牙路,日本兵大怒说,再不说,一刀捅死你!
警察大义凌然,一副慷慨赴义之状。
日本兵会意了一下眼神,意思是,再不说就全部干掉。
直到这时,警察心里还妄想着日本兵不会真动手。没想到,日本兵的刺刀已往一个警察的心脏捅来。千钧一发之际,刘宋朝飞身上前,顷刻间扫倒两个。队长避开了刘宋朝快如闪电的连环腿的致命袭击,举剑朝刘宋朝胸部捅来。刘宋朝身子一晃,一伸腿,击中对方命门,队长木桩似的倒下了。
一阵繁密的枪声骤然响起。
警察倒下了,刘宋朝也倒下了。子弹是扑进矮树林搜查无果、返身而回的日本兵射来的。只是刘宋朝的倒下,不是被前方的子弹射中,而是被身后一个突然醒来的日本兵的冷枪放倒的。
几个日本兵迅速地围拢过来,凶悍的目光一一扫过躺倒在血泊中的人。
一个警察死去,两个还在喘息。看上去,伤势不轻。刘宋朝已经没气了,但是日本兵仍不放心。他们知道,刘宋朝是最危险的人物。
一个日本兵指着刘宋朝问,他真死了?另一个狠劲地踢了刘宋朝两脚,说真死了。第三个却不这样,他想,证明一个人是否真死了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头给割下来。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远智出现了,他是听到枪声后跑来的。几天以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父亲要出事。这天早上,父亲离开母亲坟头往山外走去时,他注意到了。父亲在前面走,他悄悄地尾随其后……这会,发现父亲面临致命危险,就没命地扑上前去,拨开日本兵的刺刀,扑在父亲身上。
日本兵想把刘远智拽开。刘远智大声喊叫说,日本兵不是我父亲杀的!
日本兵皱了皱眉头,心想你个小混蛋,找死吗?接着,他飞起一脚把刘远智踢开。刘远智皮球似的弹了回来,又扑在父亲身上。日本兵再次把他踢飞。刘远智又扑回到父亲身上。他扭头问,你们忘了吗?
日本兵满脸奸笑地问他,我们忘什么了?刘远智泪流满面地央求他们,不要割他父亲的头,他说,那几个日本兵真不是他父亲杀的。他接着又说,我帮助过你们的。
混蛋!刘远智这样说,反而挑起了日本兵的鄙视。他们佩服的是他父亲、而刘远智是个贪图钱物,出卖灵魂的家伙,他们瞧不起这样的混蛋。但是,他们也没打算杀他,他们只想把他踢开。
这时,在死亡关口游走的刘宋朝朦胧地感觉到儿子来了,他想把他喝斥开,这样才不会死在日本兵手下。可他丝毫也动弹不了,轻如鸿毛的朦胧意识像风一样在空中翻飞。对此,刘远智丝毫也感觉不到,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救父亲。哪怕日本兵把自己杀了,也不能让他们割下父亲的头。
刘远智又挨了狠狠的一脚。这一脚踢得很重,日本兵已经失去耐性。
刘远智被踢得失去理智,他一面往父亲身上爬去,一面大声喊叫,你们要杀就先杀我,是我杀死了你们的人!刘远智这样说时,感觉内心深处一股力量像洪水一样滚动,他要用这股力量保护父亲。他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点。
日本兵被激怒了,他们说,小混蛋,你真想死是吗?那好!他们突然举起发寒的刺刀冲刘远智的背心捅了下去。
枪声响了。子弹从矮树林方向射来,它是女伤兵射的。女伤兵藏进矮树林的草丛里。草丛四周长着一丛丛刺树。日本兵在林中反复搜查,竟然没有想到里边有人,因此无功而返。女伤兵暗暗尾随到林边,发现情况紧急,举枪便射。两个日本兵中弹倒下,另两个连忙调转枪口还击。也是女伤员命不该绝,刘宋朝醒来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同样的腿脚功夫瞬间踢中两个日本兵的命门。随后,自己也倒下了。
刘宋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满身血污的女伤员怀里。她告诉刘宋朝,日本兵全死了,还死了一个警察,两个负伤的回吉峰镇去了。说到这里,女伤员狠狠地咬了咬牙,仿佛要把满口牙咬碎似的。
刘宋朝知道女伤员有话要说,他说,有话你说。
女伤员指着吉峰镇方向骂道,那两个真不是东西!
他们怎么啦?刘宋朝知道她指的是谁。
女伤员说,你几次救他们,他们还想铐你,真想把他们一道解决了。
刘宋朝说,他们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他们也不能对你这样。
我这是罪有应得。
你不是故意的。
刘宋朝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女伤员告诉刘宋朝,乡邻们已把刘远智埋在他母亲的坟边。
别跟我说那个混账东西!
女伤员含着泪说,他是你的儿子,而且他救了你。
刘宋朝哽着喉管问,被押走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是好样的。
刘宋朝使劲地摇头,他觉得他的被抓走,是自己的过错。
女伤员说,你怎么这样想呢,一切都是该死的日本兵干的!
刘宋朝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山洞里养伤。他终于能坚挺地站立时,先给妻子上了坟,然后在儿子刘远智的坟上插了三炷香,还上了些他喜爱吃的食物。乡邻发现,刘宋朝在儿子坟前流了许多眼泪。
数月后,刘宋朝组织起一支乡勇队伍,潜出龙门,往吉峰镇方向摸去。一场血舔剑锋的血刃之战,顷刻间在清江隔岸打响。
大约在40年前,地处东北中朝俄交界地带的船坊镇有一对新婚夫妇,男的叫吴成,女的叫巧梅。
这天是巧梅的生日。吴成早早起了床,别上柴刀和土铲就往院外走。巧梅紧追两步,缠着他撒起了娇:“大成,今天我过生日,你想送我啥礼物?”
“暂时保密。”吴成笑着说,“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谁知,吴成这一去就再没回来,从此音信杳无。
这天清晨,心力交瘁的巧梅又像往常一样强撑着走出屋子,准备进山找人。婆婆递给她一兜干粮,叮嘱道:“巧梅,山里不安全,别找得太晚。”
“娘,我……”巧梅欲言又止。她想对婆婆说,昨夜她梦见吴成满身是血地蜷缩在一个黑黢黢的角落里央求她救救他,但她怕婆婆担心,还是改了口,“我记住了。我一定会把大成找回来。”
谁能相信,一梦成谶。半个月后的一天,就在巧梅翻遍了船坊镇的每一个洼地、山洞和犄角旮旯时,在一口被杂草烂枝掩盖着的废弃枯井里,发现了吴成的尸体!巧梅登时心痛如刀绞,昏倒在地。
吴成的尸身虽被找到,案发现场却遭到人为破坏,一片狼藉。警方没能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个案子便暂时搁置了起来。
一转眼,小半年过去了。这天,巧梅刚送走来自俄国的山货商列昂诺夫,婆婆便冷了脸:“这个老毛子,干啥总来咱家?”
“妈,人家是好心。你忘了,他是大成的好朋友。”巧梅回道。
“可大成死了,朋友也该断了!”婆婆的嗓门陡然升高八度,接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关了门。
见此情景,巧梅不禁心酸阵阵。她能理解婆婆,儿子没了,还是独苗,当妈的心里难受,一年半载都难以缓过劲儿。可列昂诺夫的确是吴成的朋友,在吴成下葬那天就来了,再三劝慰巧梅和婆婆节哀顺变。临走时,他还留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安葬费。此前,吴成只要弄到上好山参、鹿茸和熊掌,总会卖给列昂诺夫;列昂诺夫也经常从家乡带回大包小裹的土特产,送给吴成尝鲜。虽说人走了,可情分仍在啊。
不过,婆婆生疑也有道理——安葬吴成时,巧梅几次哭得人事不省,而每次醒来,抱着她掐人中按虎口的都是列昂诺夫。再者,列昂诺夫生得高大帅气,特别是他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一看就叫人着迷。
想到这儿,巧梅隔着门板对婆婆说:“娘,你千万别多想。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闺女——”“哼,说得好听!”婆婆抢话道,“你才22岁,长得又像一朵花,我可不敢奢望!”
“既然你不喜欢列昂诺夫,等他下次来,我就赶他走。”巧梅说。
“啥?下次?你们是不是约好了?”婆婆突然推开门,劈头盖脸一通喊,“大成出事,全怪你。要不是你要啥礼物,大成能进山去采参吗?你就是个催命鬼!”原来,巧梅生日那天,吴成临行前许诺的那一幕,恰恰被婆婆看到了。
巧梅听得泪如雨下,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妈,都是我不好。你放心,我会代替大成留在你跟前,照顾你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
“听听,你刚催了大成的命,又要送我的终!巧梅,你究竟安的啥心?”婆婆硬邦邦地说完,又“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当晚,巧梅含泪下厨熬了米粥,做了两个婆婆平时最爱吃的菜。哪知接连叫了几次门,婆婆都没露面。巧梅担心婆婆想不开,刚要撞门,婆婆却阴沉着脸走了出来,搡开她坐到了饭桌前,夹起一筷子菜品咂几下,便吐到了地上:“巧梅,你想齁死我,去找那个俄国佬是吧?去吧去吧,我不拦你!”
在饭菜出锅前,巧梅尝了,咸淡正好。明摆着,婆婆气不顺,在找茬。巧梅既没还口,又没辩驳,转身重新进了厨房。等再次做好,婆婆却死活不吃,还口口声声说:“谁知道饭里有没有下毒?”巧梅委屈极了,呜呜哭着冲出了院子。
这一夜,巧梅是在吴成丢命的枯井旁度过的。而吴成遇害这桩案子,说来也蹊跷。法医做过尸检,确认害他命的有两个凶手。第一个,目前尚不明朗,正在排摸调查;第二个,是个死人,确切地说是一堆戳在枯井里的森森白骨——吴成背后挨打,陷入昏迷,被扔下井,恰被不知何时殒命井底的一个无名死者的肋骨刺中了心口。
由于第一加害者暂没落网,那枯井白骨自然就成了巧梅痛骂、发泄的对象。巧梅边哭边搬来石块,不停地往井下扔:“你个混账,是你害了我男人,也害了我。我砸烂你,让你永世都不得超生!”
哭一阵,骂一阵,又砸一阵……折折腾腾,天亮了,一个人风风火火跑来找她。是列昂诺夫!听闻呼喊,已哭得心力交瘁的巧梅跌跌撞撞刚站起身,忽觉脑中眩晕,一头栽进了列昂诺夫的怀里。
那日,巧梅昏昏沉沉走不动路,是被列昂诺夫背回家的。她恍惚瞅见婆婆用冷眼瞪着她,当然也没给列昂诺夫好脸色。她想挣脱,想跟婆婆解释,可身子软如棉花,半丝力气都使不出。迷迷糊糊之中,列昂诺夫的惊叫声响了起来:“婶子,巧梅发烧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巧梅深陷昏迷,无从得知。直至她悠悠醒转时,一睁眼就看见了列昂诺夫。
“巧梅,你终于醒了!”列昂诺夫惊喜地喊道,“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可吓死我们了!”
两天两夜?巧梅吃力坐起,恹恹地问道:“我婆婆呢?”列昂诺夫没作答,反问道:“你恨她吗?”
巧梅欲言又止。自从吴成遇害后,婆婆就像变了个人,摔过饭碗踢过洗脚盆,也没少怀疑她,指责她,可毕竟是一家人,是婆媳,说不上恨,只是心里太憋屈。
“巧梅,我觉得,婶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列昂诺夫眼窝发热,唏嘘说起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能在荒野枯井旁找到她,多亏了巧梅婆婆。巧梅前脚跑走,婆婆便紧跟着追了出去。追进山野,见巧梅哭成了泪人儿,婆婆也止不住捶胸顿足,老泪纵横。确信巧梅不会寻短后,她连忙找去了镇上的旅店。列昂诺夫常年住在那儿,收购山货。
两下见面,巧梅婆婆没藏着也没掖着:“你喜欢巧梅,对吧?”列昂诺夫认真回道:“大成活着时,我只是仰慕她,从未有过非分之念。大成走后,我发觉我真的喜欢上了她,不是可怜,是真心想让她快乐。”婆婆瞪眼哼道:“是不是鬼话,你得对良心发誓。”列昂诺夫郑重发完誓,问巧梅是不是有麻烦,获知内情后,列昂诺夫的那颗心“嗖”地悬到了嗓子眼,撒腿就往荒野里跑。
“那第二件呢?”巧梅难为情地问。
“船坊镇东有个叫沈七的,你听说过吧?”列昂诺夫说。
“当然听说过。”
沈七是个神汉,整日神神叨叨,专门为人驱邪收惊看风水。当初,吴成和巧梅成亲,没请他给择黄道吉日,他便在人后风言风语没少瞎咧咧。而这两日,巧梅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时而胡言乱语,时而抓挠踢打,样子很吓人。婆婆急得焦头烂额,慌得方寸大乱,竟找来了沈七。沈七掐指一算,道:“白骨上身,中邪了。”之前巧梅骂过、砸过白骨!婆婆愈发惊慌,在塞过一把钞票粮票的同时“扑通”跪地:“七兄弟,求你救救我家巧梅,救救我闺女吧。”
沈七接过钞票粮票后,这才阴阳怪气地给指了路:“出家门,到枯井,十步一跪一磕头;路上见石跪石,见水跪水,不得绕行!”
这该死的沈七,又在胡说八道!巧梅强支着身子下了床,在列昂诺夫的搀扶下走向院外。而此时,婆婆已跪行到了船坊镇外。
“巧梅是我儿媳,我是她婆婆。儿媳犯的错,就是婆婆的错。我给你磕头赔罪了!”婆婆说完,磕了三个响头,接着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九步,十步,婆婆收住脚,又屈膝跪了下去:“巧梅说,她要给我当闺女,那我就是她亲娘。儿女有错,娘担责。我替我闺女给你赔罪了!我晓得我闺女的脾气。我要不为难她,赶她走,她真会不嫁人,一辈子伺候我。可我做过了头,害她得罪了你,求你放过她……”
“娘,别跪了!”巧梅大喊,顺手捡起一根木棍,咬着牙红着眼冲向监督婆婆的沈七,搂头就打。沈七见状,暗叫声“姑奶奶手下留情”,撒丫子便逃。巧梅扔了木棍,紧紧地抱住了已跪得膝头渗血、难以直身的婆婆,大喊:“娘——”
经警方全力侦查,案发两年后,吴成遇害案总算水落石出,真凶终于落网,居然是和吴成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田大顺!
据田大顺供称,他和吴成相约进山采参,寻到一株神草,即生长期至少有五百年的山参,那可是价比黄金的宝贝。田大顺贪念顿生,趁吴成不注意下手害了他的性命。
田大顺还招供,四年前,他曾用同样的手法杀害过一个外地采参客,并抛尸同一口枯井。
真相大白那日,巧梅和列昂诺夫一同去了吴成的墓地。巧梅羞赧说道:“大成,我要改嫁给列昂诺夫了。是娘做的媒。娘说,列昂诺夫是个好人。”
列昂诺夫将一束鲜花放到墓碑前,诚恳说道:“大成,相信我,我会和你一样爱巧梅,也会把你的妈妈当成我的亲妈妈,她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妈妈。”
富饶而宁静的端州府,在三个月前让一只“黄蜂”给搅乱了。“黄蜂”是一个飞天大盗的绰号,仅仅三个月时间,他已经在端州府作案90宗。
一时间,端州府有宝物古董的人个个提心吊胆。此时最忧心的人是刘深山,因为他不但是端州府收藏宝物古董最多的人,而且他还接到了“黄蜂”的拜帖。帖上写着:“闻君有尊白玉美人,美不胜收,欲据为己有。三天后,必践约夜来。”落款处画着一只黄蜂。
端州府传闻,刘深山所藏的玉美人是一尊真人般大小的美人玉雕,是前朝皇宫之物,后因战乱才流落民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刘府大院有100名保镖护院,但刘深山却知道他养的那些人绝对保不住玉美人。所以他在城中贴出告示,聘请高人捕捉“黄蜂”,赏银万两。
一万两银子对于一般人家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可惜银子虽然诱人,但却无人敢揭榜。因为“黄蜂”是个神出鬼没的人物,弄不好不但拿不到赏银,恐怕连性命也丢了。
不过世事无绝对,刘深山贴榜的第三天,终于有人揭了榜。刘深山急忙出去接见揭榜之人,当他看见那人时,却犹如釜底抽薪,心都凉了。那是个身材瘦弱的老头儿,一头凌乱的白发,一双浑浊的老眼,布满皱纹的黄脸如同风干了的苦瓜,还不时弯下腰咳嗽。
这么一个糟老头儿,居然想来捉“黄蜂”?简直就是拿鸡蛋来碰石头。刘深山叹口气,猜想这个老头儿是穷疯了,想来混口饭吃的。他对身边的下人说:“拿一两碎银给他,打发他走吧。”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不料那老头儿生气地说:“老夫不是叫花子,老夫揭榜是要捉拿‘黄蜂’得那一万两赏银。”
刘深山有点儿恼怒,转过身想怒骂,但看见老头儿衣衫单薄,站在秋风中颤抖,一副可怜的样子,便不忍骂他:“那‘黄蜂’是鬼神一般的人物,官府的捕快、江湖的侠士都拿他没办法。唉,我给你几两银子,你走吧!”
老头儿哈哈大笑起来:“几两银子就想打发我走?告诉你我要的是一万两银子。”
见这个老头儿如此不知好歹,刘深山再也忍不住怒火,对身边的保镖说:“把这个疯老头儿请出去。”
那保镖立即走到老头儿身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捉住老头儿的肩膀,准备像老鹰抓小鸡般将老头儿提出去。可那干枯老头儿的身体好像铁铸似的,重如千斤,任凭保镖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也不能将老头儿动摇半分。
刘深山心里也暗暗称奇,他向身边另外五名保镖示意。那五名保镖立即扑向老头儿,但加上他们五个人,仍然也没有用,那老头儿犹如足下生了根似的。
老头儿忽然一笑,将身子一晃,六个保镖巨大的身体被甩飞起来,全都重重地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刘深山急忙上前:“在下有眼无珠,不识您是位高人,还望恕罪,请到客厅坐。”
老头儿随刘深山进了客厅,经过一番交谈,才知道老头儿叫贾治,在端州城外的马鞍山隐居,昨天才知道“黄蜂”在城中疯狂作案,所以今天特地赶进城。
刘深山见贾治如此身手,喜出望外,立即设宴招待。
贾治也不客气,放开肚皮吃喝,待到他吃饱喝足后天色已暗。
贾治说:“刘老爷,今晚‘黄蜂’就要到贵府盗玉美人了。我的计策是,我埋伏在摆放玉美人的室内,待他进来时,我便将他擒拿。”
刘深山连称妙计。到二更时,他把贾治带进了藏宝的地下石室。
在石室内,刘深山指着一口巨大的长方形箱子:“贾大侠,这便是我放置玉美人的箱子。”
贾治点点头:“刘老爷,你吹灭灯笼,我们藏身在箱子后面,等待‘黄蜂’的到来。”
玉美人智擒飞天盗(2)
三更,“黄蜂”果然盗玉美人来了。只见一个黑衣人瘦小的身影犹如蝙蝠般飞到刘府的屋顶上,好像已知刘深山将宝物藏于何处。他身形毫不停顿,直往后花园假山的地下石室口而去。
埋伏在后花园的10名捕快和刘府的30名保镖一拥而出,扑向“黄蜂”。
捕头张超大声喝道:“‘黄蜂’,这回你可插翅难飞了!”
“黄蜂”虽然遭到伏击,但仗着武功好轻功好,一点儿也不慌乱,拔剑与捕快保镖打斗起来。但他毕竟只一人之力,难以抵挡40人的联手进攻。他边打边退,越出墙外,往东门街逃去。
捕快和保镖们哪肯轻易让“黄蜂”逃走,在后穷追不舍。
与贾治一同埋伏在石室的刘深山听见打斗声渐渐远去,忍不住问:“贾大侠,‘黄蜂’被埋伏在外面的捕快掠走了,我们现在还要在这儿埋伏吗?”
贾治说:“当然不用埋伏了,刘老爷,点燃灯笼吧。”
刘深山点燃了灯笼。贾治微笑着说:“刘老爷,趁现在有空闲,不如我作幅画让你欣赏欣赏。”
刘深山莫名其妙,这个贾治怎么突然有如此雅兴。
贾治也不等刘深山同意,就提笔在石室的墙上画了起来,只寥寥数笔,便画成了一只黄蜂。
刘深山目瞪口呆,如梦初醒,惊叫起来:“你??你才是真正的‘黄蜂’?”
贾治点点头,一脸得意地说:“不错,我才是‘黄蜂’,你没想到会引蜂入室吧?刚才在石室外引开那些捕快的人是我师弟。刘老板,对不起,现在我要取走你的玉美人了。”
刘深山不懂武功,反抗也无用,眼睁睁地看着“黄蜂”打开了箱子。
“黄蜂”看看箱子里的那尊真人一般的玉美人,忍不住心头狂跳,弯下腰就去取。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弯下腰的“黄蜂”竟一直没有直起腰来。
随着一声娇笑,一个美少女从箱子里跳了出来,得意地说:“爹爹,‘黄蜂’已经被我点了穴,这回他就算真的是只黄蜂,也飞不了了。”
“黄蜂”惊问:“你是什么人?”
美少女说:“我叫刘玉,府中的人都叫我玉美人,我是端州府唯一的女捕快。‘黄蜂’,要怪就怪你没眼光,连真人与玉美人都看不出来。”
刘深山走到“黄蜂”身边,笑眯眯地说:“我这个宝贝女儿自小被独臂神尼收为弟子,上个月才辞师回家,做了一名女捕快。为了让她捕捉到你这个飞天大盗,我故意散布消息,说我有尊价值连城的玉美人,让你上当。我还贴告示请人捉‘黄蜂’,目的就是将你这个真‘黄蜂’引来。”
“黄蜂”后悔不已,他恨自己刚才打开箱子时,由于太兴奋,竟连真人假人也没分辨出来。
夜晚来临,一条狼饿得快不行了,悄悄地潜回铁网附近,想找点东西吃。它看到了铁网上挂着一块肥美的肉。但哪里知道,这块肉刚下肚,它的全身开始不停地抽搐,接着便倒地不起。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它连一声哀鸣也来不及发出..这一切的一切,头狼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在心里。它迅速地在林中穿梭,极力寻找还活着的同伴。
有六条两岁大的北方狼生活在野生动物园,本来它们应无拘无束地在北方辽阔的土地上奔跑,但枪声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一声哀鸣,在寂静的丛林中显得格外凄凉。它们已从中领会出父母已远去,并在最后一声哀鸣中感知到自己应该迅速撤离,可是晚了。它们被人类抓起来,关进笼里,被迫离开故土,经过长途跋涉,被关进了南方一野生动物园。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在这个所谓的新“家”里,六条幼狼已长成凶猛的成狼。
狼群中的首领高大、威猛,灰黑的毛泛着光泽。其它的狼也长得很健壮,从表像似乎能认知它们的生活十分滋润。然而,每天的投食时间却是狼群既盼望又愤恨的时间:每次投食,一条狼只能吃到一斤左右肉——这与它们的需求差距很大。
由于它们再也无法忍受食物的短缺,它们决定逃亡,并进行周密的计划。经营运转不畅,致使动物园无力维修园内设施,因而隔离动物与大自然的铁丝网早已锈迹斑斑。
狼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每天,狼群都用它们的尖牙利爪磨损着铁网。皇天不负有心“狼”,经过一段时间,铁网终于被磨破了一个大口子。
狼群兴奋起来,却又不忘保持安静,一条条悄悄地从裂口中钻出去。
紧接着,大量的警察全副武装地埋伏在狼可能出现的地方,丽狼却对此浑然不觉。
饥肠辘辘的狼群,在树林里四处奔走。多疑让它们失去了逃得更远的机会。它们已在动物园附近的林里转了一个上午。
随着一阵枪响,一条狼应声而倒,其余的狼也受惊而散。
夜晚来临,一条狼饿得快不行了,悄悄地潜回铁网附近,想找点东西吃。它看到了铁网上分明挂着一块肥美的肉。但哪里知道,这块肉刚下肚,它的全身开始不停地抽搐,接着便倒地不起。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它连一声哀鸣也来不及发出。
又是一阵枪声,又一条狼被诱杀。就这样,一条条狼被同样的毒饵毒杀在了同样的地方。
这一切的一切,头狼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在心里。它迅速地在林中穿梭,极力寻找还活着的同伴。
两条狼使得山上的居民感觉极度恐惧,有时似乎可以听见一声狼嗥,可人最终也没能找到它们。
1947年,雷锋的妈妈死后,7岁的小雷锋成了孤儿,贫苦的叔祖母收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叔祖母家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雷锋年纪虽小,但生活的磨难,使他过早地懂事和成熟了。为了减轻叔祖母家的负担,小雷锋经常上山去砍柴、放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每当小雷锋可怜巴巴的身影在哪家门口出现,哪家就叫他:“庚伢子,来吃口饭吧!”小雷锋胆怯地靠拢桌子,他往嘴里扒着饭,眼泪禁不住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小雷锋再也不忍心给叔祖母家和乡邻们增加负担了。1948年一开春,他就瞒着叔祖母开始沿门乞讨去了。讨饭,有谁能体味到其中的滋味?穿得破烂不堪的小雷锋,打着一双赤脚,拿着一个破碗,背着一个黑布袋,一家一家地哀求着,“爷爷,奶奶,伯伯,婶婶行行好吧!给一点吃的吧!”那凄楚的声音,那饥饿的目光,那黑糊糊枯瘦如柴的小手,令人心酸泪流。有一次,可怜的小雷锋东家西一家的讨了一天,也没有讨到什么吃的东西,饿得他两腿打颤,虚汗直淌。他壮起胆子向一扇朱红大门走去,还没等他喊开门,一条恶狗就窜了过来,对着小雷锋狂叫不止,吓得小锋一边用木棍打一边跑。这时地主婆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小雷锋用木棍打他的狗,便破口大骂:“你这小叫花子,好大的胆……”说着便唆狗咬雷锋,小雷锋哪里躲得过,恶狗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雷锋的大腿,顿时鲜血直流。小雷锋疼痛难忍,大哭起来……
也不知在外流浪了多久,一天,小雷锋终于回来了。他老远就喊:“叔祖母!”叔祖母赶紧从屋里奔出来:“是庚讶子回来了吧?”叔祖母仔细一看,见庚讶子瘦得不成人样,一身又脏又臭,叔祖母一阵心酸,一把搂住小雷锋的头泣不成声他说:“讶子,你再莫去讨饭了,我们喝粥多放一碗水,有叔祖母在,就不会把你饿死的。”听了叔祖母的话,小雷锋在外受的苦和委屈一下涌上心头,他扑在叔祖母的怀里大声地痛哭起来。
1955年下半年,乡里组织扫盲,决定把没进过学堂门的婆婆姥姥及中年青年人组织起来办夜校。消息传开,人们的积极性可高了,报名非常踊跃,可就是没有物色好老师,这可急坏了我这个当乡长的。
雷锋当时已是六年级的学生了,他听到办夜校的消息后,想到了自己能进学堂是多亏了党和毛主席,现在乡里办夜校,应该把自己所学的知识传播给每一位乡亲。他便约了他的好朋友小芳一道来找我。“彭叔叔,我们帮乡里教夜校,好不好?”“你们能行吗?”我仔细地端详他们。“试一试吧!我教语文,小芳教算术和珠算。”
夜校办起来了。教室就在黄花塘钟二婶的堂屋内。夜校上课的第一个晚上,荷叶坝完小的老师和我都来了,我们担心雷锋是否能上好课,就在后面听他讲。雷锋将自己入学第一课学会的“毛主席万岁”教乡亲们写,像老师为他上课一样反复讲笔画的名称和笔顺,然后带领大家写:“一撇、一横、一横、一竖弯钩……
在雷锋的耐心教导下,乡亲们都学会了写“毛主席万岁”。雷锋望着乡亲们写的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领略到了教夜校的光荣,他感受到了乡亲们的信赖;他为自己正在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出力而感到无比幸福、欣慰。从此,每当晚饭后,雷锋便挨家挨户地叫他的“学生”去夜校上课,成了夜校出色的“小先生”。
夜校没有固定教材,教什么,怎么教、这可难倒了他们。雷锋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将农村常用字、农村俗语编成了顺口溜,如:“钟二叔打车子,一车二百斤”啦,“李一婶插田,二天两亩”啦,“白菜萝卜,扁豆黄瓜”啦,这种教材和教法,很受夜校学员的欢迎。
有一次,小芳上珠算课,一位大哥哥与小芳吵了起来,这可气坏了小芳,她这位“小老师”哭了起来,不肯再教了。雷锋理直气壮地批评了那位大哥哥,其他的叔叔婶婶也帮他们说话。雷锋又耐心地劝导小芳,鼓励她继续干下去。
经过他们不懈的努力,很快就有了收获,不识字的开始识字了,不会算的初步能算了。后来,我们乡里有了自己的小文书,有了自己的小会计。在年底,县里组织夜校检查评比时,雷锋他们办的夜校名列全县榜首。乡亲们都称赞道:“雷庚讶子这位小先生还真能干哩!”
面对乡亲们的夸奖,雷锋总是说:“距离党和毛主席的要求,我们还相差很远,以后一定努力做好每一件事。”
清朝前期的一个大旱年,一位老农庄稼歉收,便找到知县,想减征一些粮食。
知县问:“麦子收了几成?”
老农答:“三成。”
“棉花收了几成?”
“二成。”
“玉米收了几成?”
“二成。”
县官大怒,一拍惊堂木道:“两个二成一个三成,七成的年景你还谎称荒年?你抗交皇粮,给我拿下!”
老农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息怒,小的实在不敢胡说,我活了164岁,还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旱情呢。”
县官一怔:“什么?你活了164岁?”
“是啊,”老农扳着指头道,“我78岁,我大儿子47岁,小儿子39岁,加起来不正是164岁吗?”
县官听罢,思忖半天,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给你免一些粮食吧。”
话说1918年2月,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军队占领了乌克兰,成立了“乌克兰共和国”。
1918年6月29日下午,乌克兰的沃罗比耀甫卡村里闹翻了天。以木匠谢维林为首的130条好汉,用马刀袭击了德国侵略者。他们砍瓜切菜似地砍杀德国兵和乌克兰反动的海达马克骑兵队,杀得他们人仰马翻。丧魂落魄的敌人在菜园子的葵花丛中和麦地里东窜西逃。但是,过不了多久,德国人来报复了,于是,这些个小伙子只好骑上马,告别了亲人,纷纷去投奔乌克兰的英雄肖尔斯。
就在乌克兰契尔尼戈夫省北部的乌涅恰镇近郊,德军和肖尔斯领导的波艮团队对峙着,中间相距仅3公里。德军的那边打着一个木桩,上面用德文写着“乌克兰共和国”。而这边,在烟雾弥漫的暗灰色的树丛旁边,则站着一个哨兵。
突然,树丛在动,哨兵喝道:“站住!喂,什么人?”几个浑身湿透、衣衫褴褛、打着赤脚的庄稼汉走了出来。他们回答道:“是游击队员!肖尔斯在这里吗?”哨兵喝道:“证件!” 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像是带队的,他因为睡眠不足两眼红肿,走到跟前,说:“同志,我们的证件各式各样的都有。有白匪盖特曼和彼特留拉的,也有德国人的。本人是德国人的。” “那你拿出来瞧瞧!”这个游击队员掀起湿衬衫转过身去,背冲着哨兵,只见他的背上满是步枪通条抽击的伤痕。哨兵说:“进去吧!”天亮前,来投奔的人一股接着一股。
天亮后,一大群游击队员站在乌涅恰车站的一栋小房跟前,有人在喊:“立正!波艮团指挥员肖尔斯同志来了!”游击队员们静了下来,许多人还赶紧整理简陋的衣着。肖尔斯出来了,他微笑着站在木台阶前。他使许多人都感到吃惊,因为这位令敌人闻风丧胆、赫赫大名的指挥员,竟是这样一个23岁的年轻人。他中等个儿,清瘦而结实,留一撮淡黄色的小胡子。他身穿短皮袄,不佩马刀,只在腰间持一支勃朗宁小手枪。他并未提高嗓门,说道:“你们好,同志们!”大伙回答:“你好!”肖尔斯欢迎他们的到来,接着告诉他们,白色恐怖就得用战斗来对付,小股的游击队是消灭不了敌人的,需要建立正规的红军,因此,他们得接受军训。
几天后,在一条昏暗的胡同里,有一伙游击队在对肖尔斯团队严格的纪律深感不满,为首者是一个轻浮的小伙子,名叫罗果夫。他在煽动他的同伙:“我问你们,革了命没有?革了,可是结果呢?还不是整天开步走,喝荞麦汤。告诉你们,肖尔斯是要恢复旧制度,他是什么人?他是沙皇军队的上校!”还有几个人也赞成他的看法。他们说:“是呀,这个坏蛋,他自己就像沙皇。
留一撮小胡子,跟沙皇一模一样!”罗果夫曾装病不参加军训,而肖尔斯不准假,对此,他耿耿于怀。他在造谣,说有人告诉他,电台在广播,昨天彼得格勒的工人们推翻了布尔什维克,增加了粮饷,还实行了选举制。他气势汹汹地提出质问:“昨天军事法庭把依瓦什枪毙了,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金烟盒吗?”有人问:“就是那个演员身上搜出来的金烟盒么?”罗果夫说:“正是。为了革命,他连一只烟盒都舍不得!”接着,他们窃窃私语,说德同人悬赏肖尔斯的脑袋,出十万卢布呢。为了钱,为了自己的私仇,他
们打算有所行动了。
天黑了,突然窗外响起了零乱的枪声。肖尔斯掏出左轮手枪,放在桌上。
门蓦地敞开了,闯进4个手持武器的游击队员,为首的正是罗果夫。他阴不阴阳不阳地说:“指挥员同志,交出您的证件来!”肖尔斯头也不抬,沉着地说:“你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前几天你不是把我们拘留起来了吗?”一个小伙子颇有礼貌地抓起桌上的手枪,说:“有人把我们放出来了,上校先生。您被逮捕了。”肖尔斯道:“给我走开,回到监房里去,听见了吗?”这时,外面的枪声未停。有人用枪丘敲了敲百叶窗,叫道:“快,快快,你们被包围了!”肖尔斯站了起来,说:“好吧,证件在这里。”说着,他走近橱柜,打开橱门,猛然抓起一个手雷,转身朝这4个家伙吼了一声:“滚!”这4个人吓得屁滚尿流,踉踉跄跄夺门而逃。其实,肖尔斯手里的那颗手雷并没有装雷管。
一
像堀川大公那种人物,不但过去没有,恐怕到了后世,也是独一无二的了。据说在他诞生以前,他母亲曾梦见大威德的神灵,出现在她的床头。可见出世以后,一定不是一位常人。他的一生行事,没一件不出人意外。先看看堀川府的气派,那个宏伟呀、豪华呀,究竟不是咱们这种人想象得出的。外面不少议论,把大公的性格比之秦始皇、隋扬帝,那也不过如俗话所说“瞎子摸象”,照他本人的想法,像那样的荣华富贵,才不在他的心上呢。他还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关心,有一种所谓“与民同乐”的度量。
因此,遇到二条大宫的百鬼夜行,他也全不害怕。甚至据说,那位画陆奥盐灶风景的鼎鼎有名的融左大臣的幽灵,夜夜在东三条河原院出现,只要大公一声大喝,立刻就消隐了。因为他有那么大的威光,难怪那时京师男女老幼,一提到这位大公,便肃然起敬,好像见到了大神显灵。有一次,大公参加了大内的梅花宴回夜,拉车的牛在路上发性子,撞翻了一位过路的老人。那老人却双手合十,喃喃地说,被大公的牛撞伤,真是多么大的荣幸。
所以在大公一生之间,给后代留下的遗闻逸事,是相当多的。例如在宫廷大宴上,一高兴,就赏人白马三十匹;叫宠爱的童子,立在长良桥的桥柱顶;叫一位有华伦术的震旦僧,给他的腿疮开刀,——像这样的追事,真是屈指难数。在许多逸事中,再也没有一件比那至今为止,还一直在他府里当宝物传下来的《地狱变》屏风的故事更吓人的了。甚至平时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大公,只有在那一回,毕竟也大大吃惊了,不消说,像我们这种人,当然一个个都吓得魂飞胆战了。其中比方是我,给大公奉职二十年来,也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凄厉的场面。
不过,要讲这故事,先得讲一讲那位画《地狱变》屏风的,名叫良秀的画师。
二
讲起良秀,直到今天,大概也还有人记得。那时大家都说,拿画笔的人,没一个出于良秀之上,他就是那样一位大名鼎鼎的画师。发生那事的时候,他已过了五十大关,有年纪了。模样是一个矮小的、瘦得皮包骨头的、脾气很坏的老头儿。他上大公府来,总穿一件丁香色的猎衣,戴一顶软乌帽,形容卑篓。他有一张不像老人该有的血红的嘴,显得特别难看,好像什么野兽。有人说,那是因为舔画笔的缘故,可不知是不是这么回事。特别是那些贫嘴的人,说良秀的模样像一只猴子,给他起了个浑名叫猿秀。
起这个诨名也有一段故事。那时大公府有良秀的一个十五岁的独生女,是当小女侍的。她可不像老子,是一位很娇美的姑娘,可能因为早年丧母,年纪虽小,却特别懂事、伶俐,对世事很关心。大公夫人和所有女侍都喜欢她。
有一次,丹波国献上了一只养熟了的猴子。顽皮的小公子,给起了个名字叫良秀,因为模样可笑,所以起了这名字,府里没一个人见了不乐。为了好玩,大家见它趴在大院松树上,或躺在宫殿席地上,便叫着良秀良秀,逗它玩乐,故意作弄它。
有一天,良秀的女儿给主人送一封系有梅枝的书信①,走过长廊,只见廊门外逃来那只小猴良秀,大概腿给打伤了,爬不上廊柱会,一拐一拐地跑着。在它后面,小公子扬起一条棍子赶上来,嘴里嚷着,“偷橘子的小贼,看你往那儿逃。”良秀女儿见了,略一踌躇,这时逃过来的小猴抓住她的裙边,呜呜地直叫——她心里不忍,一手提着梅枝,一手将紫香色的大袖轻轻一甩,把猴儿抱了起来,向小公子弯了弯腰,柔和地说:“饶了它吧,它是畜生嘛!”
①日本古代贵族在传递书信时,在信上系一花枝。
小公子正追得起劲,马上脸孔一板,顿起脚来:“不行,它偷了我的橘子!”
“畜生呀,不懂事嘛……”
女儿又求着情,轻轻地一笑:“它叫良秀,是我父亲的名字,父亲遭难,做女儿的怎能不管呢。”终于这样说了,迫得小公子也只好罢手了。
“啊啊,给老子求情,那就饶了它吧。”
勉勉强强说了一声,便把棍子扔掉,走向廊门回去了。
三
从此以后,良秀女儿便和小猴亲热起来。女儿把公主给她的金铃,用红绸综系在猴儿脖子上。猴儿依恋着她,不管遇到什么总绕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开。有一次女儿得了感冒躺在床上,小猴就守在她枕边,愁容满面地咬自己的爪子。
奇怪的是,从此也没人再欺侮小猴了,最后连小公子也对它和好了,不但常常喂它栗子,有时哪个武士踢了它一脚,小公子便大大生气。到后来,大公还特地叫良秀女儿抱着猴子到自己跟前来,可能听到了小公子追猴的事,对良秀女儿同猴发生了好感。
“看不出还是一个孝女哩,值得夸奖呀!”大公当场赏了她一方红帕,那猴儿见女儿捧着红帕谢恩,也依样对大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逗得大公都乐了。因此大公分外宠爱良秀的闺女,是为了喜欢她爱护猴儿的一片孝心,并不是世上所说的出于好色。当然闲言闲语也不是没有,这到后来再慢慢讲。这儿先说明,大公对画师女儿,并非别有用心。
却说良秀女儿挣到很大面子,从大公跟前退出来。因为本来是一位灵巧的姑娘,也没引起其他女侍的嫉妒。反而从此以后,跟猴儿一起,总是不离公主的身边,每次公主乘车出外游览。也缺不了她的陪从。
话分两头,现在把女儿的事搁在一边,再谈谈父亲良秀。从那以后,猴儿良秀虽讨得了大家的欢喜,可是本人的良秀,仍被大家憎厌,依然叫他猿秀。不但在府里,连横川的那位方丈,一谈起良秀;也好像遇见了魔鬼,脸色就变了(也有人说,良秀画过方丈的漫画。可能这是无稽的谣言,不确实的)。总之,不问在哪里,他的名声都是不妙的。不说他坏话的,只是在少数画师之间,或只见过他的画,没见过他本人的那些人。
事实是,良秀不但其貌不扬,而且还有叫人惹厌的坏脾气,所以那坏名声,也不过是自己招来的,怨不得别人。
四
他的脾气,就是吝啬、贪心、不顾面子、懒得要命、惟利是图——其中特别厉害的,是霸道、傲慢,把本朝第一大画师的招牌挂在鼻子上。如果单在画道上,倒还可说,可他就是骄傲得对世上一切习惯常规,全都不放在眼里。据他一位多年的弟子说,有一次府里请来一位大名鼎鼎的桧垣的女巫,降起神来,口里宣着神意。可他听也不听,随手抓起笔墨,仔细画出女巫那张吓人的鬼脸。大概在他的眼里,什么神道附体,不过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
因为他是这样的人,画吉祥天神时,画成一张卑鄙的小丑脸,画不动明王时,画成一幅流氓无赖腔,故意做出那种怪僻的行径。人家当面责备他时,他便大声嚷嚷:“我良秀画的神佛,要是会给我降灾。那才怪呢!”因此连他的弟子们都害怕将来会受他牵连,有不少人就半途同他分手了。——反正一句话,就是放荡不羁,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
因此不管良秀画法怎样高明,也只是到此为止了。特别是他的绘画,甚至用笔、着色,全跟别的画师不一样,许多同他不对劲的画师中,有不少人说他就是邪门歪道。据他们说,对川成、金风和此外古代名画师的画,都有种种奇异的评品,比方画在板门上的梅花,每到月夜便会放出一阵阵的清香,画在屏风上的宫女,会发出吹笛子的声音。可是对良秀的画却另有阴森森的怪评,比如说,他画在龙盖寺大门上的《五趣生死图》,有人深夜走过门前,能听到天神叹气和哭泣的声音。不但如此,甚至说,还可以闻到图中尸体腐烂的臭气。又说,大公叫他画那些女侍的肖像,被画的人,不出三年,都得疯病死了。照那些恶评的人说,这是良秀堕入邪道的证据。
如上所说,他那么蛮不讲理,反而还因此得意。有一次,大公在闲谈时对他说:“你这个人就是喜欢丑恶的东西。”他便张开那张不似老人的红嘴,傲然回答:“正是这样,现在这班画师,全不懂丑中的美嘛!”尽管是本朝第一的大画师吧,居然当着大公的面,也敢放言高论。难怪他那些弟子,背地给他起一个浑名,叫“智罗永寿”,讽刺他的傲慢。大家也许知道,所谓“智罗永寿”,那是古代从震旦传来的天狗的名字。
可是,甚至这个良秀——这样目空一切的良秀,惟独对一个人怀着极为深厚的情爱。
五
原来良秀对独生女的小女侍,爱得简直跟发疯似的。前面说过,女儿是性情温和的孝女,可是他对女儿的爱,也不下于女儿对他的爱。寺庙向他化缘,他向来一毛不拔,可是对女儿,身上的衣衫,头上的首饰,却毫不吝惜金钱,都备办得周周到到,慷慨得叫人不能相信。
良秀对女儿光是爱,可做梦也想不到给女儿找个好女婿。倘有人讲他女儿一句坏话,他就不难雇几个街头的流氓,把人家暗地里揍一顿。因此大公把他女儿提拔为小女侍时,老头子大为不服,当场向大公诉苦。所以外边流言:大公看中他女儿的美貌,不管她老子情不情愿,硬要收房,大半是从这里来的。
这流言是不确的,可是溺爱女儿的良秀一直在求大公放还他的女儿,倒是事实。有一次大公叫一个宠爱的童儿作模特儿,命良秀画一张幼年的文殊像,画得很逼真,大公大为满意,便向他表示好意说,“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吧!”
“请你放还我的女儿吧!”他就老实不客气地提出了请求。别的府邸不说,侍奉堀川大公的人,不管你当老子的多么疼爱,居然请求放还,这是任何一国都没有的规矩。这位宽宏大量的大公,听了这个请求,脸色就难看了,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瞧着良秀的脸,马上喝了一声:“这不行!”站起身来就进去了。这类事有过四五次,后来回想起来,每经一次,大公对良秀的眼光,就一次比一次地冷淡了。和这同时,女儿也可能因担心父亲的际遇,每从殿上下来,常咬着衫袖低声哭泣。于是,大公爱上良秀女儿的流言也多起来了。其中有人说,画《地狱变》屏风的事,起因就是女儿不肯顺从大公,当然这种事是不会有的。
当我们看来,大公不肯放还良秀的女儿,倒是为了爱护她,以为她去跟那怪老子一起,还不如在府里过得舒服。本来是对这女子的好意嘛,好色的那种说法,不过是牵强附会,无影无踪的谣言。
总而言之,就为了女儿的事,大公对良秀开始不快了。正在这时候,大公突然命令良秀画一座《地狱变》的屏风。
六
说到《地狱变》屏风,画面上骇人的景象,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
同样的《地狱变》,良秀画的同别的画师所画,气象全不一样。屏风的一角,画着小型的十殿阎王和他们的下属,以后满画面都跟大红莲小红莲一般,一片连刀山剑树都会烧得融化的熊熊火海。除掉捕人的冥司服装上着的黄色蓝色以外,到处是烈焰漫天的色彩。空顶上,飞舞着V字形墨点的黑烟,和金色的火花。
这笔法已够惊人,再加上中间在烈火中烧身,正在痛苦挣扎的罪魂,那种可怕的形象,在通常的地狱图里是看不到的。在良秀所画的罪魂中,有上至公卿大夫,下至乞丐贱人,包括各种身份的人物。既有峨冠博带的宫殿人,也有浓装艳抹的仕女,挂佛珠的和尚,曳高齿展的文官、武士,穿细长宫袍的女童,端供品的阴阳师——简直数不胜数。正是这些人物,被卷在火烟里,受牛头马面鬼卒们的酷虐,像秋风扫落叶,正在四散奔逃,走投无路。一个女人,头发挂在钢叉上,手脚像蜘蛛似的缩做一团,大概是女巫。一个男子,被长矛刺穿胸膛,像蝙蝠似的倒挂着身体,大概是新上任的国司①。此外,有遭钢鞭痛打的,有压在千斤石下的,有的吊在怪鸟的尖喙上,有的叼在毒龙的大嘴里——按照罪行不同,受着各种各样的折磨。
①地方行政长官。
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半空中落下一辆牛车,已有一半跌落到野兽牙齿似的尖刀山上(这刀山上已有累累的尸体,五体刺穿了刀尖)。被地狱的狂风吹起的车帘里,有一个形似嫔妃、满身绫罗的宫女,在火焰中披散着长发,扭歪了雪白的脖子,显出万分痛苦的神情。从这宫女的形象到正在燃烧的牛车,无一不令人切身体会火焰地狱的苦难。整个画面的恐怖气氛,可说几乎全集中在这人物的身上了。它画得这样出神入化,看着看着,耳里好似听见凄厉的疾叫。
哎哎,就是这,就为了画这场面,发生了骇人的惨剧。如没这场惨剧,良秀又怎能画出这活生生的地狱苦难呢。他为画这屏风,遭受了最悲惨的命运,结果连命也送掉了。这画中的地狱,也正可说是本朝第一大画师良秀自己有一天也将落进去的地狱。
我急着讲这珍贵的《地狱变》屏风,把讲的次序颠倒了。接下去讲良秀奉命绘画的事吧。
七
却说良秀自从奉命以后,五六个月都没上府,一心一意在画那座屏风,平时那么惦着的女儿,一拿起了画笔,硬连面也不想见了。真怪,据刚才那位弟子说,他一动手作画,便好像被狐仙迷了心窍。不,事实那时就有人说,良秀能在画道上成名,是向福德大神①许过愿的,那证据是,每当他作画时,只要偷偷地去张望,便能看见好几只阴沉沉的狐狸围绕在他的身边。所以他一提起画笔,除了画好画以外,世界上的什么事都忘了,白天黑夜躲在见不到阳光的黑屋子里——特别是这次画《地狱变》屏风,那种狂热的劲头,显得更加厉害。
①狐仙。
据说他在四面挂上蒲席的屋子里,点上许多灯台,调制着秘传的颜料,把弟子们叫进去,让他们穿上礼服、猎装等等各式衣服,做出各种姿态,—一写生——不但如此,这种写生即使不画《地狱变》屏风,也是常有的。比方那回画龙盖寺的《五趣生死图》,他就不画眼前的活人,却静坐在街头的死尸前,仔细观察半腐的手脸,一丝不苟地写生下来。可这一回,他新兴了一些怪名堂,简直叫人想也想不出来的。此刻没工夫详细讲说,单听听最主要的一点,就可以想象全部的模样了。
良秀的一个弟子(这人上面已说起过),有一天正在调颜料,忽然师傅走过来对他说:“我想睡会儿午觉,可是最近老是做噩梦。”这话也平常,弟子仍旧调着颜料,慢然地应了一声:“是么?”可是良秀显出悄然的神色,那是平时没有过的,很郑重地托付他。
“在我睡午觉时,请你坐在我头边。”弟子想不到师傅这回为什么怕起做梦来,但也不以为怪,便信口答道:“好吧。”师傅却还担心地说:“那你马上到里屋来,往后见到别的弟子,别让他们进我的卧室。”他迟迟疑疑地做好了嘱咐。那里屋也是他的画室,白天黑夜都关着门,点着朦胧的灯火,周围竖立起那座仅用木炭构好了底图的屏风。他一进里屋,便躺下来,拿手臂当枕头,好像已经很困倦,一下便呼呼地睡着了。还不到半刻时间,坐在他枕边的弟子,忽然听见他发出模糊的叫唤,不像说话,声音很难听。
八
开头只发声,渐渐地变成断续的言语,好像掉在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什么,叫我来……来哪里……到哪里来?到地狱来,到火焰地狱来……谁?你是……你是谁?……我当是谁呢?”
弟子不觉停下调颜料的手,望望师傅那张骇人的脸。满脸的皱纹,一片苍白,暴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干巴巴的嘴唇,缺了牙的口张得很大。口中有个什么东西好像被线牵着骨碌碌地动,那不是舌头么?断断续续的声音便是从这条舌头上发出来的。
“我当是谁……哼,是你么?我想,大概是你。什么,你是来接我的么?来啊,到地狱来啊。地狱里……我的闺女在地狱里等着我。”
这时候,弟子好像看见一个朦胧的怪影,从屏风的画面上蠕蠕地走下来,感到一阵异样的恐怖。当然,他马上用手使劲地去摇良秀的身体。师傅还在说梦话,没有很快醒过来。弟子只好拿笔洗里的水泼到他脸上。
“她在等,坐上这个车子来啊……坐上这个车子到地狱里来啊……”说到这里,已变成抑住嗓子的怪声,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比给人刺了一针还慌张地一下子跳起身来,好像还留着梦中的怪象,睁着恐怖的圆眼,张开大口,向空中望着,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现在行了,你出去吧!”这才好像没事似的,叫弟子出去。弟子平时被他吆喝惯了,也不敢违抗,赶紧走出师傅的屋子,望见外边的阳光,不禁透了一口大气,倒像自己也做了一场噩梦。
这一次也还罢了。后来又过了一月光景,他把另一个弟子叫进屋去,自己仍在幽暗的油灯下咬着画笔,忽然回过头来命令弟子:“劳驾,把你的衣服全脱下来。”听了师傅的命令,那弟子急忙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赤裸了身子。他奇怪地皱皱眉头,全无怜惜的神气,冷冰冰地说:“我想瞧瞧铁索缠身的人,麻烦你,你得照我的吩咐,装出那样子来。”原来这弟子是拿画笔还不如拿大刀更合适的结实汉子,可是听了师傅的吩咐,也不免大吃一惊。后来他对人说起这事说:“那时候我以为师傅发精神病要把我杀死哩。”原来良秀兄弟子迟迟疑疑,已经冒起火来,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副铁索,在手里晃着,突然扑到弟子的背上,扭转他的胳臂,用铁索捆绑起来,使劲拉紧铁索头,把捆着的铁索深深勒紧在弟子的肌肉里,当嘟一声,把他整个身体推到地板上了。
九
那时这弟子像酒桶似的滚在地上,手脚都被捆成一团,只有脑袋还能活动。肥胖的身体被铁索抑住了血液的循环,头脸和全身的皮肤都憋得通红。良秀却泰然自若地从这边瞅瞅,从那边望望,打量这酒桶似的身体,画了好几张不同的速写。那时弟子的痛苦,当然是不消说了。
要不是中途发生了变故,这罪还不知要受到几时才完。幸而(也可说是不幸)过了一阵,屋角落的坛子后面,好像流出一道黑油,蜿蜒地流了过来。开头只是慢慢移动,渐渐地快起来,发出一道闪烁的光亮,一直流到弟子的鼻尖边,一看,才吓坏了:“蛇!……蛇!”弟子惊叫了,全身的血液好似突然冻结,原来蛇的舌头已经舐到他被铁索捆着的脖子上了,发生了这意外事故,尽管良秀很倔,也不禁惊慌起来,连忙扔下画笔,弯下腰去,一把抓住蛇尾巴,例提起来。被倒提的蛇昂起头来,蜷缩自己的身体,只是还够不到他手上。
“这言生,害我出了一个败笔。”
良秀狠狠地嘟哝着,将蛇放进屋角的坛子里,才勉强解开弟子身上的铁索。也不对弟子说声慰劳话。在他看来,让弟子被蛇咬伤,还不如在画上出一笔败笔更使他冒火……后来听说,这蛇也是他特地豢养了作写生用的。
听了这故事,大概可以了解良秀这种像发疯做梦似的怪现象了。可是最后,还有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弟子,为这《地狱变》屏风遇了一场险,差一点送了命。这弟子生得特别白皙,像个姑娘,有一天晚上,被叫到师傅屋里。良秀正坐在灯台旁,手里托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在喂一只怪鸟。这鸟跟普通猫儿那么大小,头上长两撮毛,像一对耳朵,两只琥珀似的大圆眼,像一只猎。
十
原来良秀这人,自己干的事,不愿别人来插手。像刚才说的那条蛇以及他屋子里其它的东西,从不告诉弟子。所以有时桌子上放一个骷髅,有时放着银碗、漆器的高脚杯,常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用来绘画。平时这些东西藏在哪里也没人知道。大家说他有福德大神保佑,原因之一,大概也是由这种事引起来的。
那弟子见了桌上的怪鸟,心里估量,大概也是为画《地狱变》使用的。他走到师傅跟前,恭恭敬敬问道:“师傅有什么吩咐?”良秀好像没听见,伸出舌头舔舔红嘴唇,用下额朝鸟儿一指:“看看,样子很老实吧。”
“这是什么鸟,我没有见过呀!”
弟子细细打量这只长耳朵的猫样的怪鸟,这样问了。良秀照例带着嘲笑的口气:“从来没有见过?难怪啦,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这鸟儿叫枭,也叫猫头鹰,是前几天鞍马的猎人送给我的,只是这么老实的还不多。”
说着,举手抚抚刚吃完肉的猫头鹰的背脊。这时鸟儿忽的一声尖叫,从桌上飞起来,张开爪子,扑向弟子的脸上来。那时弟子要不连忙举起袖管掩住面孔,早被它抓破了脸皮。正当弟子一声疾叫,举手赶开鸟儿的时候,猫头鹰又威吓地叫着再一次扑过来——弟子忘了在师傅跟前,一会儿站住了防御,一会儿坐下来赶它,在狭窄的屋子里被逼得走投无路。那怪鸟还是盯着不放,忽高忽低地飞着,找空子一次次向他扑去,想啄他的眼睛。每次大翅膀拍出可怕的声响,像一阵横扫的落叶,像瀑布的飞沫。似乎有猴儿藏在树洞里发烂的果实味在诱惑着怪鸟,形势十分惊人。这弟子在油灯光中,好像落进朦胧的月夜,师傅的屋子变成了深山里喷吐着妖雾的幽谷,骇得连魂都掉了。
害怕的还不仅是猫头鹰的袭击,更使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位良秀师傅,他在一边冷静地旁观这场吵闹,慢慢地摊开纸,拿起笔,写生这个姑娘似的少年被怪鸟迫胁的恐怖模样。弟子一见师傅那神气,更恐怖得要命。事后他对别人说,那时候他心里想,这回一定会被师傅送命了。
十一
被师傅送命的可能不是完全没有。像这晚上,他就是把弟子叫进去,特地让猫头鹰去袭击,然后观察弟子逃命的模样,作他的写生。所以弟子一见师傅的样子,立即两手护住了脑袋,发出一声绝叫,逃到屋角落门口墙根前蹲下身体。这时,忽闻良秀一声惊呼,慌张地跳起身来。猫头鹰大翅膀扇动得更猛烈了,同时地下啪嚓一声,是打破东西的声响。吓得弟子又一次失魂落魄,抬起护着的脑袋,只见屋子里已一片漆黑,听到师傅在焦急地叫唤外边的弟子。
一会儿,便有一个弟子在屋外答应,提着一盏灯匆匆跑来。在油灯的烟火中,一看,屋里的灯台已经跌翻,灯油流了一地。那猫头鹰只有一只翅膀痛苦地扇动,身子已落在地上了。良秀在桌子的那边,伸出了半个身体,居然也在发愣,嘴里咕咕地呢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原来一条黑蛇把猫头鹰缠上了,紧紧地用身子绞住了猫头鹰的脖子同一边的翅膀。大概是弟子蹲下身去的时候,碰倒了那里的坛子,坛子里的蛇又游出来了,猫头鹰去抓蛇,蛇便缠住了猫头鹰,引起了这场大吵闹。两个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茫然瞧着这奇异的场面,然后向师傅默默地行了一个注目礼,跑出屋外去了。至于那蛇和猫头鹰后来怎样,那可没有人知道了。
这类的事以后还发生过几次。上面还说漏了一点,画《地狱变》屏风是秋初开始的,以后直到冬尽,良秀的弟子们一直受师傅怪僻行径的折磨。可是一到冬尽的时候,似乎良秀对绘事的进展,遇到了困难,神情显得更加阴郁,说起话来也变得气势汹汹了。屏风上的画,画到约摸八成的时候,便画不下去了。不,看那光景,似乎也可能会把画好的全部抹掉。
可是,发生了什么困难呢,这是没有人了解的,同时也没有人想去了解。弟子们遭过以前几次灾难,谁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尽可能离开师傅远一点。
十二
这期间,别无什么可讲的事情。倘一定要讲,那末这倔老头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变得感情脆弱起来,常常独自掉眼泪。特别是有一天,一个弟子有事上院子里去,看见师傅站在廊下,望着快到春天的天空,眼睛里含着满眶泪水。弟子见了觉得不好意思,急忙默默退回身去。他心里感到奇怪,这位高傲的画师,画《五趣生死图》时连路边的死尸都能去写生,这次画屏风不顺利,却会像孩子似地哭起鼻子来,这可不是怪事么。
可是一边良秀发狂似地一心画屏风,另一边,他那位闺女.也不知为了何事,渐渐地变得忧郁起来。连我们这些下人,也看出来她那忍泪含悲的样子。原来便带着愁容的这位白哲腼腆的姑娘,更变得睫毛低垂,眼圈黝黑,显出分外忧伤的神情了。开头,大家估量她是想念父亲,或是受了爱情的烦恼。这其间,有一种说法,说是大公要收她上房,她不肯依从。从此以后,大家似乎忘记了她,再也没人讲她闲话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天晚上,已经深夜了,我一个人独自走过廊下,那只名叫良秀的猴儿,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使劲拉住我的衣边。这是一个梅花吐放清香的暖和的月夜,月光下,只见猴儿露出雪白的牙齿,紧紧撅起鼻子尖,发狂似地啼叫着。我感到三分惊异,七分生气,怕它扯破我的新裤子。开头打界把猴儿踢开,向前走去。后来想起这猴儿受小公子折磨的事,看样子可能出了什么事,便朝它拉我去的方向走了约三四丈路。
走到长廊的一个拐角,已望见夜色中池水发光,松枝横斜的地方。这时候,邻近一间屋子里,似乎有人挣扎似的,有一种慌乱而奇特的轻微的声响,吹进我的耳朵。四周寂静,月色皎洁,天无片云,除了游鱼跃水,并听不到人语。我觉察到那儿的声响,不禁停下脚来,心想,倘使进来了小偷,这回可得显一番身手了。于是憋住了喘息,轻轻地走到屋外。
十三
那猴儿见我行动迟缓,可能着急了,老在我脚边转来转去,忽然憋紧了嗓门大声啼叫,一下子跳上我的肩头,我马上回过头去,不让它的爪子抓住我的身子。可猴儿还是紧紧扯住我蓝绸衫的袖管,硬是不肯离开——这时候,我两腿摇晃几下,向门边退去。忽然一个跌跄,背部狠狠地撞在门上。已经没法躲开,便大胆推开了门,跳进月光照不到的屋内,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我才一步跨进去,立刻从屋子里像弹丸似地冲出来一位姑娘,把我吓了一跳。姑娘差一点正撞到我的身上,一下子窜到门外去了,不知为了什么,她还一边喘气,一边跪倒地上,抬起头来,害怕地望着我,身体还在发抖。
不用说,这姑娘正是良秀的闺女。今晚这姑娘完全变了样,两眼射出光来,脸色通红通红,衣衫零乱,同平时小姑娘的样子完全不同,而且看起来显得分外艳丽。难道这真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良秀的闺女么?——我靠在门上,一边在月光中望着这美丽的女子,一边听到另一个人的脚音,正急急忙忙向远处跑去,心里估量着这个人究竟是谁呐。
闺女咬紧嘴唇,默然低头,显得十分懊丧。
我弯下身去,把嘴靠在她耳边小声地问:“这个人是谁?”闺女摇摇头,什么也不回答。同时在她的长睫毛上,已积满泪水,把嘴闹得更紧了。
我是笨蛋,向来除了一目了然的事,都是不能了解的。我不知再对她说什么好,便听着她心头急跳的声音,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不好再过问了。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我关上身后的门,回头看看脸色已转成苍白的闺女,尽可能低声地对她说:“回自己房里去吧。”我觉得我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事,心里十分不安,带着见不得人的心情,走向原来的方向。走了不到十来步,我的裤脚管又在后面被悄悄拉住,我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你猜,拉我的是谁?
原来还是那只猴子,它像人一样跪倒在我的脚边,脖子上金铃玎玲做声,正朝我连连叩头。
十四
那晚的事约莫过了半月。有一天,良秀突然到府里来,请求会见大公。他虽地位低微,但一向受特别知遇,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拜见的大公,这天很快就召见了。良秀还是穿那件丁香色猎衣,戴那顶皱瘪的乌软帽,脸色比平时显得更阴气,恭恭敬敬跪伏在大公座前,然后叹声地说:“自奉大公严命,制作《地狱变》屏风,一直在无日无夜专心执笔,已有一点成绩,大体可以告成了。”
“这很好,我高兴。”
不知为什么,在大公俨然的口气中,有一种随声附和没有劲儿的样子。
“不过,还不成,”良秀不快地低下了眼睑,“大体虽已完成,但有一处还画不出来。”
“什么地方画不出来?”
“是的,我一向绘画,遇到没亲眼见过的事物便画不出来,即使画出来了,也总是不满意,跟不画一样。”
大公带讽刺地说:“那你画《地狱变》,也得落到地狱里去瞧瞧么?”
“是,前年遭大火那回,我便亲眼瞧见火焰地狱猛火中火花飞溅的景色。后来我画不动天尊的火焰,正因为见过这场火灾,这画您是知道的。”
“那里画的地狱的罪魂、鬼卒,难道你也见过么?”大公不听良秀的话,又继续问了。
“我瞧见过铁索捆着的人,也写生过被怪鸟追袭的人,这不能说我没见过罪魂,还有那些鬼卒……”良秀现出难看的苦笑,又说:“那些鬼卒嘛,我常常在梦中瞧见的。牛头马面、三头六臂的鬼王,不出声的拍手、不出声的张开的大口,几乎每天都在梦里折磨我——我想画而画不出的,倒不是这个。”
大公听了惊异起来,狠狠地注视着良秀有好一会,然后蹙紧眉头叱问道:“那你究竟要画什么啊?”
十五
“我准备在屏风正当中,画一辆槟榔毛车①正从空中掉下来”
①一种以蒲席作篷的牛车,为贵族专用。
良秀说着,抬头注视大公的脸色。平常他一谈到作画总像发疯一般,这回他的眼光更显得怕人。
“在车里乘一位华贵的嫔妃,正在烈火中披散着乱发,显出万分痛苦的神情,脸上熏着蒙蒙的黑烟,紧蹙的眉头,望着头顶上的车篷,一手抓住车帘,好像在抵御暴雨一般落下来的火星。车边有一二十只猛禽,张大尖喙,围着车子——可是,我画不出这车子里的嫔妃。”
“那……你准备怎么样?”
大公好像听得有点兴趣了,催问了良秀。良秀也像上了火似地,哆嗦着红红的嘴唇,又像说梦话似的重复了一遍。
“我画不出这个场面。”然后,又咬一咬牙,“我请求一辆槟榔毛车,在我眼前用火来烧,要是可以的话……”
大公脸色一沉,突然哈哈大笑,然后一边忍住笑,一边说:“啊,就照你的办,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
那时我正在大公身边伺候,觉得大公的话里带一股杀气,口里吐着白沫,太阳穴索索跳动,似乎传染了良秀的疯狂,不像乎时的样子。他说完话,马上又像爆炸似的,嗓门里发出的格格的声音,笑起来了。
“一辆槟榔毛车,被火烧着,车上一位华贵的女人,穿着嫔妃的服装,四周包围着火焰和黑烟,快将烧死这车中的女子……你想象出这样一个场面,真不愧是本朝第一大画师,了不起啊,真了不起!”
良秀听着大公的话,忽然脸色苍白,像喘息似的哆嗦着嘴唇,身体一软,忙把双手撑在地上。
“感谢大人的鸿恩。”他用仅能听见的低声说着,深深地行了个礼。可能因为自己设想出来的场面,由大公一说,便出现在他眼前来。站在一旁的我,一辈子第一次觉得良秀是一个可怜的人。
十六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大公依照诺言,把良秀召来,让他观看火烧槟榔毛车的场面。可不是在堀川府,地点是挑了一个叫化雪庄的地方,那里是一座在京师郊外的山庄,从前是大公妹子住的。就在这山庄里,布置了火烧的场面。
这化雪山庄已不能住人,广大的庭园,显得一片荒凉,大概是特地选这种无人的场所的吧。关于已经去世的大公妹子,也有一些流言流语,据说每当没有月亮的黑夜,这里常有鬼魂出现,穿着鲜红裙子,足不履地地在廊上移动——这儿连白天也是静悄悄的,流水声都带一股阴气,偶然像流星似地,掠过几只鹭鸶鸟,同怪鸟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也难怪会有这样的流言。
恰巧在那晚也没有月亮,天空漆黑,在大殿的油灯光中,大公在檐下台阶上,身穿淡黄色绣紫花镇白缎边的大袍,高高坐在围椅上,前后左右,簇拥着五六个侍从,恭恭敬敬地侍候着。这些侍从中有一个据说几年前在陆奥战事中吃过人肉,双手能扳下鹿角。他腰围肚兜,身上挂一把大刀,威风凛凛地站在檐下——灯火在夜风中摇晃,忽明忽暗,犹如梦境,充满着恐怖的气氛。
院子里放着一辆槟榔毛车,高高的车篷顶上压着深深的黑暗。车子没有驾牛,车辕倒向一边,铜绞链像星星似的闪光。时候虽在春天,还冷得彻骨。车上有流苏边的蓝色帘子蒙得严严的,不知里面有什么。车子周围一群下人,人人手执松明,小心地高擎着,留意不使松烟吹到檐下去。
那良秀面对台阶,跪在稍远一点的地上,依然穿那件丁香色猎衣,戴那顶皱瘪的乌软帽,在星空的高压下,显得特别瘦小。在他身后,还蹲着一个乌帽猎衣的人,可能是他的一个弟子。两个匍匐在暗中,从我所站的檐中远远望去,连衣服的颜色也分辨不清了。
十七
时候已近午夜,在四围林泉的黑暗中,万籁无声,大家憋住气注视着这场面,只听见一阵阵夜风吹来,送来油烟的气味。大公无言地坐了一会,眼望着这奇异的景象,然后膝头向前移动了一下:“良秀!”一声厉声的叫唤。
良秀不知说了什么,在我耳里只听到喃喃的声响。
“良秀,现在依照你的请求,给你观看放火烧车的场面。”
大公说着,向四周扫了一眼,那时大公身边,每个人互相会心地一笑。不过,也许这只是我的感觉。良秀战战兢兢抬起头来,望着台阶,似乎要说话,却又克制了。
“好好看吧,这是我日常乘用的车子,你认识吧……现在我准备将车烧毁,使你亲眼观看火焰地狱的景象。”
大公说到这里,向旁边的人递过一个眼色,然后换成阴郁的口气说:“车子里捆着一个犯罪的女子,车子一烧,她就得皮焦肉烂,化成灰烬,受最后的苦难,一命归阴。这对你画屏风,是最好的样板啊。你得仔细观看,看她的雪肤花容,在火中焦烂,满头青丝,化成一蓬火炬,在空中飞扬。”
大公第三次停下嘴来,不知想着什么,只是摇晃着肩头,无声地笑着:“这种场面几辈子也难得见到的,好吧,把帘子打开,叫良秀看看车中的女子。”
这时便有一个下人,高举松明火炬,走到车旁,伸手撩开车帘。爆着火星的松明,显得更红亮了,赫然照进车内。在窄狭的车厢里,用铁索残酷地锁着一个女子……啊哟,谁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绣着樱花的灿烂夺目的宫炮,垂着光泽的黑发,斜插着黄金的簪子,发出美丽的金光。服装虽已改变,但那娇小的身材,白净的颈项,沉静贤淑的脸容,这不是良秀的闺女么?我差一点叫出声来。
这时站在我对面的武士,连忙跳起身子,一手按住刀把,盯住良秀的动静。良秀见了这景象可能已经昏迷了,只见他蹲着的身体突然跳起来,伸出两臂,向车子跑去。上面说过,相离得比较远,所以还看不清他脸部的表情。一刹那间,陡然失色的良秀的脸,似乎有一种冥冥之力使他突然跳起身来,在深深的暗色中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时候,只听到大公一声号令:“点火!”那辆锁着闺女的槟榔毛车,已在下人们纷纷抛去的火炬中,熊熊燃烧起来了。
十八
火焰逐渐包围了车篷,篷门上紫色的流苏被风火吹起,篷下冒起在黑夜中也显出白色的浓烟。车帘子,靠手,和顶篷上的钢绞链,炸裂开来,火星像雨点似的飞腾……景象十分凄厉。更骇人的,是沿着车子靠手,吐出万道红舌、烈烈升腾的火焰,像落在地上的红太阳,像突然迸爆的天火。刚才差一点叫出声来的我,现在已只能木然地张开大口,注视这恐怖的场面。可是作为父亲的良秀呢……
良秀那时的脸色,我至今还不能忘记。当他茫然向车子奔去,忽然望见火焰升起,马上停下脚来,两臂依然伸向前面,眼睛好像要把当前的景象一下子吞进去似的,紧紧注视着包卷在火烟中的车子,满身映在红红的火光中,连胡子碴也看得很清楚,睁圆的眼,吓歪的嘴,和索索发抖的脸上的肌肉,历历如画地写出了他心头的恐怖、悲哀、惊慌,即使在刑场上要砍头的强盗,即使是拉上阎王殿的十恶不赦的罪魂,也不会有这样吓人的颜色。甚至那个力大无穷的武士,这时候也骇然失色,战战栗栗地望着大公。
可是大公却紧紧咬着嘴唇,不时恶狠狠地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场景。在车子里——啊啊;这时候我看到车中的闺女的情形,即使到了今天,也实在没有勇气讲下去了。她仰起被浓烟问住的苍白的脸,披着被火焰燃烧的长发,一下子变成了一支火炬,美丽的绣着樱花的宫袍——多惨厉的景象啊!特别是夜风吹散浓烟时,只见在火花缤纷的烈焰中,现出口咬黑发,在铁索中使劲挣扎的身子,活活地画出了地狱的苦难,从我到那位大力武士,都感到全身的毫毛一条条竖立了起来。
又一阵风吹过庭园的树梢,——谁也意想不到:漆黑的晴空中突然发出一声响,一个黑魆魆的物体平空而下,像一个大皮球似的,从房顶一条直线跳进火烧的车中。在朱漆的车靠手的迸裂声中,从后面抱住了闺女的肩头。烟雾里,发出一声裂帛的惨叫,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所有我们这些观众,全都异口同声地一声尖叫。在四面火墙的烈焰中抱住闺女肩头的,正是被系在坝州府里的那只诨名良秀的猴儿。谁也不知道它已偷偷地找到这儿来了。只要跟这位平时最亲密的姑娘在一起,便不惜跳进大火里去。
十九
但大家看见这猴只不过一刹那的功夫。一阵像黄金果似的火星,又一次向空中飞腾的时候,猴儿和闺女的身影却已埋进黑烟深处,再也见不到了。庭院里只有一辆火烧着的车子,发出哄哄的骇人声响,在那里燃烧。不,它已经不是一辆燃烧的车,它已成了一支火柱,直向星空冲去。只有这样说时,才能说明这骇人的火景。
最奇怪的,——是在火柱前木然站着的良秀,刚才还同落入地狱般在受罪的良秀,现在在他皱瘪的脸上,却发出了一种不能形容的光辉,这好像是一种神情恍惚的法悦①的光。大概他已忘记身在大公的座前,两臂紧紧抱住胸口,昂然地站着,似乎在他眼中已不见婉转就死的闺女,而只有美丽的烈火,和火中殉难的美女,正感到无限的兴趣似地——观看着当前的一切。“
①佛家语,意思是从信仰中得到的内心喜悦。
奇怪的是这人似乎还十分高兴见到自己亲闺女临死的惨痛。不但如此,似乎这时候,他已不是一个凡人,样子极其威猛,像梦中所见的怒狮。骇得连无数被火焰惊起在四周飞鸣的夜鸟,也不敢飞近他的头边。可能那些无知的鸟,看见他头上有一圈圆光,犹如庄严的神。
鸟犹如此,又何况我们这些下人哩。大家憋住呼吸,战战兢兢地,一眼不眨地,望着这个心中充满法悦的良秀,好像瞻仰开眼大佛一般。天空中,是一片销魂落魄的大火的怒吼,屹立不动的良秀,竟然是一种庄严而欢悦的气派。而坐在檐下的大公,却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口角流出泡沫,两手抓紧盖着紫花绣袍的膝盖,嗓子里,像一匹口渴的野兽,呼呼地喘着粗气……
二十
这一夜,大公在化雪庄火烧车子的事,后来不知从谁口里泄漏到外边,外人便有不少议论。首先,大公为什么要烧死良秀的闺女?最多的一种说法,是大公想这女子想不到手,出于对女子的报复。可是我从大公口气中了解,好像大公烧车杀人,是作为对屏风画师怪脾气的一种惩罚。
此外,那良秀死心眼儿为画这屏风,不惜让闺女在自己眼前活活烧死,这铁石心肠也遭到世间的物议。有人骂他只知道绘画,连一点点父女之情都没有,是个人面兽心的坏蛋。那位横川的方丈,就是发此种议论的一人,他常说:“不管艺道多高明,作为一个人,违反人伦五常,就该落入”阿鼻地狱。“
后来又经过一月光景,《地狱变》屏风画成了,良秀马上送到府上,请大公鉴赏。这时候,恰巧那位方丈僧也在座,一看屏风上的图画,果然狂风烈火,漫天盖地,不觉大吃一惊。然后扮了一个苦脸,斜睨着身边的良秀,突然把膝盖一拍:“闹出大事来了!”大公听了这话时,脸上的一副苦相,我到现在还没有忘记。
以后,至少在堀川府里,再没有人说良秀的坏话了。无论谁,凡见到过这座屏风的,即使平时最嫌恶良秀的人,也受到他严格精神的影响,深深感受到火焰地狱的大苦难。
不过,到那时候,良秀已不是此世之人了。画好屏风的第二天晚上,他在自己屋子里悬梁自尽了。失掉了独生女,可能他已无法安心地活下去了。他的尸体埋在他那所屋子的遗址上,特别是那块小小的墓碑,经过数十年风吹雨淋,已经长满了苍苔,成为不知墓主的荒冢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中国春秋战国时期,一场惊人的政治风波刮过晋国的首都。
第一天,传出相国赵盾逃走的消息。有人说,当今晋公英明,像尧舜爷一样,犬戌国才会献来神兽灵獒(ao),灵獒跟尧舜爷的獬豸(xiezhi)一样,专能识别歹人。那天灵獒上了宫殿,就盯住赵盾咆哮不停。要不是殿前太尉提弥明和壮士灵辄(zhe)帮忙,赵盾说怎么也要被咬伤。不过赵盾这一逃,正说明他心中有鬼,确实不是好人。也有人偷偷说,犬戌国送来灵獒先在大将军屠岸贾家里驯了3个月,他给草人穿上紫衣,让獒扑上去咬,撕破胸膛就可以吃肚子里装的羊肝。那天到殿上,看见赵盾穿着紫衣,它就立即扑上去,赵盾不逃也得死。将相不和,弄得势不两立,晋国有灾祸了。
第二天,大将军屠岸贾奉晋灵公命令,发兵围了赵府。只要册子上有名字,不论是亲人、门客、仆人,格杀勿论。三百多口人,从早杀到晚,相国府血流成河;晚上,一把火点起来谁也不敢去救,一夜大火,赵相国府成了一片废墟。这把火也把京城里所有人的嘴烧糊了,谁也不敢为赵相国说话。
第三天,关心的人都把眼光转向驸马府,赵盾有儿子赵朔是灵公的驸马,赵家只有他还活着。
赵朔正与公主一同坐在堂上落泪。夫妻二人成亲不久,公主正怀着他们第一个孩子,再过十天半月这孩子就要出世。本来的日子过得要多和美就多和美,想不到遭上这么大的灾祸。
赵朔抹了抹眼泪对公主说:“屠岸贾一向跟爹不和,上次派人到家里行刺,幸亏刺客良心发现,自杀了,不然这灾祸早来了。这贼子不会放过我,我死了也没什么,只是苦了你,我最放不下心的,是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假如是个男孩,就叫赵氏孤儿,你一定要把他养大,替赵家三百多人报仇。”公主的心,像刀剜一般,小夫妻两个眼见得生离死别,那痛苦真无法形容。
中午过后,一辆兵车带来了大队士兵,包围了驸马府。车上走下一位使者,一个将军,指挥士兵守住所有通道。
使者在大厅上宣读灵公的旨意:赵盾畏罪潜逃,当诛全家。赵朔不能赦免,念在往日功劳面上,许他自行了断。说完,把匕首、绳索、毒药扔到了赵朔面前。
公主哭着要冲出来,却被士兵拦住不能动弹。赵朔眼看3件凶具,耳听公主的哭声,知道今日不能幸免。想当初,晋国诸公子争夺王位,是自己父亲扶持灵公上的台,自己一家尽心尽力,想不到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拿起匕首,朝里喊:“公主,要注意身体,记住你我的话。”说完之后,一刀捅进自己的胸膛,公主远远看到,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等公主醒来,驸马府一切都恢复了旧模样,只是府里少了一个驸马,门口多了一队兵丁,不查进府的,只查出府的。
不久,公主生了儿子,照驸马的意思,公主叫他赵氏孤儿。消息传到屠岸贾耳朵里,他冷笑一声:“赵氏孤儿我叫他当最后一个孤魂。”只等公主满月,就要进府斩草除根。
生了孩子,公主身体一直不好,这天,她把医生请来看病。这医生叫程婴,为人正直,医道高明,一向受赵盾器重,跟赵朔也很好。因为职业关系,没被列入赵府名册,这次才幸免于难。
程婴抱着药箱进了公主卧室,公主就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她流着泪对程婴说:“这个孩子是赵家的独苗,留在这里总是不安全,大夫看在赵家跟你的情分上,带他出去,好让他今后为赵家报仇。”说着,挣扎着要下床给程婴行礼。
程婴劝住公主,沉思了一会儿,说:“屠岸贾已经下了命令,谁收留这孩子,就杀了他全家。我程婴一家死了不足惜,只是这孩子还是没法保下来。我今天进门,兵丁盘查得好严,不要说难出门,就是出了门,屠岸贾来搜查,一定追问公主。公主不说,是害了公主;公主说在我家,这孤儿还是活不了。难,难。”
听了这番话,公主怔了半晌,低头看看孩子,孩子无忧无虑,睡得多甜。公主的泪珠,一串串滴在孩子身上,心里在说:“孩子啊,不是为娘的狠心,扔下不管。为了让你活下去,娘只能这样做了。”
公主把孩子递给程婴,要他把孩子带出去。公主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把孩子给了你程婴。说完,掩着脸走进了内房。
程婴抱着孩子,呆呆地看了一会。突然说声不好,抱着孩子冲进内室,刚跨进一步,他便满脸泪水退了出来,里面,公主手里握着一只小瓶,嘴里涌出血来,已经服毒自尽了。程婴看过许许多多尸首,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揪心。他捂住嘴,免得自己失声痛哭。好不容易忍住悲痛,趁孩子正睡着,他把孩子放进药箱,上面遮了层草药,匆匆走出驸马府来。
大门口,站着凶神恶煞般的一队士兵,带兵的是下将军韩厥。韩厥刚才看见程婴进了府,估计马上就要出来,便把士兵都差出去巡逻,莫让赵家的死党跳墙进去。自己留着看大门,其实是在等程婴。
远远看见程婴抱着木箱匆匆朝门外走,他就坐在门口,等他出来。
程婴来到门口,看见士兵都不在,只有韩厥一个人把守,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
韩厥问:“你箱子里装的什么?捧过来,我查一查。”程婴说:“我是医生,箱子里装的是些草药。”打开一看,是草药,韩厥不再查了,放程婴出去。
程婴大喜,刚走了两步,韩厥又叫他回来:“你这箱子里有什么夹节?”
程婴沉着地说:“我这里只有桔梗、防风、甘草、荆芥,会有什么夹节?”韩厥听了,又放他多走了几步。哪知韩厥再次喊程婴回来,韩厥低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这里关系太密切,你箱子里可是夹节‘人参’?”
“韩将军,”程婴说,“我也不是不认识你,你得了赵府很多好处,你也是个不肯忘恩负义的人。”
韩厥怔怔地想:今天抓了程婴,害了赵氏孤儿,对不起赵相国,今后一辈子受良心责备,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今天放了程婴,屠岸贾怪罪下来,自己也不好交代。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把手一挥,让程婴走了。
程婴走了几步,又抱着箱子回来:“韩将军,我这一去,你便要遭罪。可怜这孩子先死爹,刚才他娘又自尽了,临死之前要我带他出门,长大了好为赵家报仇。看来这事我程婴也无法办到了,你还是把我们送给屠岸贾,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去见他爹妈。”说着,眼泪便涌了出来,索性站住不走了。
一席话说得韩厥心里发酸。这种事只要有一点泄漏,便一切都完了,他一横心,拔出剑往颈中一横,说:“程婴,我死了,再也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今后你要对孩子说,我韩厥身在屠岸贾手下,可不是个坏人,千万不要把恩人当仇人。”顺手一勒自刎身亡。
程婴见状,不由又痛哭失声。但此地不可久留,他抱着箱子,朝韩厥尸体拜了两拜,飞快地离开了驸马府。
公主服毒,韩厥自刎,驸马府独独少了一个赵氏孤儿。这一下,屠岸贾气得七窍生烟。斩草不除根,来年又发青,一不做二不休,屠岸贾下令全国3天内把赵氏孤儿交出来。3天之后没人交,便要把全国半岁之下、一月之上的孩子统统抓来,一个个杀了,看赵氏孤儿往哪里逃!
程婴见还是保不住赵氏孤儿,思前想后,便抱着药箱来找告老在家的公孙杵臼老大夫。他知道公孙杵臼的为人,也知道他与赵盾关系非同一般。见了面,便毫不隐瞒地把公主自杀、韩厥身亡的经过都禀报给老人。平日里从来不动声色的白发老人现在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程婴说:“老人家,屠岸贾要杀尽未满半岁的孩子,赵氏孤儿还在危险中。我正好有个孩子未满周岁,还冒充得了赵氏孤儿。现在我把真的赵氏孤儿带来了,老大夫把他藏起来。我带着自己的孩子去自首,即使我一家全死了,也要留下赵家这根独苗。”说着,捧起药箱要递给公孙杵臼。
公孙杵臼心里一阵激动,刚要伸手接箱子,忽然把手停下来,说声:“慢!”程婴不解地望着他,心里起了一阵疑云。
公孙杵臼问:“程婴,你多大年纪了?”程婴说:“我45岁。”
公孙杵臼指指自己满头白发:“可是,我今年70岁了。这孩子半岁未到,要报仇,得等20年。那时候,你才65岁,你能给他说赵家被害的经过,能讲公主自尽、韩厥舍身,能给他讲我老头子的事儿。到了那时候,我已90岁,谁能保怔我能活那么久呢?这事儿不能让我干!”停了停,老大夫沉重地说:“刚才你说,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冒充赵氏孤儿,你愿意牺牲自己亲骨肉,让我老头子也作点牺牲吧!你快把自己那孩子送来,再去告我藏了赵氏孤儿。”
“老大人,”程婴说,“我怎么能把杀身大祸送到你头上来呢!”
“不要多说了!”公孙杵臼恢复了昔日的威严,“我70岁了,死了不可惜,今后你的担子比我重。我挑一件容易的事做,把难事推给你。你要骗过那屠岸贾,好好地活下去,把赵氏孤儿当亲骨肉养大,还要组织人马去帮赵氏孤儿报仇,这才不辜负公主和韩将军在天之灵啊。”
程婴再也忍不住了,抱住老大夫双腿,跪着抽泣了老半天。
第二天,程婴带着屠岸贾,包围了公孙杵臼的庄子。兵丁们四处搜查,屠岸贾叫程婴跟公孙杵臼当面对质。程婴说:“那天去给公主看病,我前门进,你公孙杵臼从后门出去了。就在那天公主死了,孩子丢了,你跟赵家那么好,不是你是谁?可怜我有个孩子,才4个月,你不交出赵氏孤儿,我那孩子也得死,为了孩子,我不得不告你。”
公孙杵臼矢口否认。屠岸贾说:“这老儿不打不招,看来非用刑不可。”
程婴说:“是,是,叫兵丁痛打他一顿,看他招不招。”
“叫兵丁打?”屠岸贾冷冷一笑,“不是要保住孩子吗?你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出口供,你那孩子就保住了。”“我?”程婴说,“我打,我打,”他拾起根棍子便往公孙杵臼大腿上扫去。
“慢着!”屠岸贾又说,“程婴,你这是给老儿搔痒来了,哪天他才肯招供?往死里打!”这屠岸贾真狠毒,分明是对程婴起了疑心。老人装着躲避棒子,跌跌撞撞把头凑上去。他的头,被打破了,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头发。他便乘机大骂:“程婴,你这为虎作伥的小人,我不会饶你!”
程婴一棒打破公孙杵臼的头,手也软了。听他这一骂,警觉起来,举棒便要再打。
正在此时,几个兵丁兴高采烈跑来:“将军,抓到了,找到孩子了。”看到兵丁手里的孩子,公孙杵臼红了眼发疯似地冲过去抢夺。可是,还没跨出几步,便被兵丁绊了一跤。孩子哭叫着落在了屠岸贾手中。
“赵相国呀!公主!”公孙杵臼朝天高呼,“我老头子无能,帮不了你们,老天不保佑好人哪!程婴、屠岸贾,我在黄泉路上等你们!”他一头撞在石柱上,立时死去。
屠岸贾看了看他:“老匹夫!死了活该!我让你等,你先等了这孩子去吧!”说完,举起孩子往石柱上一掷,孩子“呱”地尖叫一声,就没气了。程婴的心忽地一抽,双腿几乎站不住,好不容易咬住牙,才没有瘫倒在地上。斩草除根,屠岸贾论功行赏,叫程婴把儿子带到军府当场认作义子。在程婴家叫程勃,到将军府叫屠岸成。
日子过得真快,20年转眼便过去了。屠岸贾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他有些不满足了,他想在生前夺了晋国的王位,过一过当君王的瘾,这一来,晋灵公的儿子悼公也开始提防他了。
这天,程勃到家中,看到程婴正对着一本画册呆呆地叹气,样子十分伤心。他觉得奇怪,趁四下无人时悄悄把画册取来。
这册子第一幅,画只恶犬正追着一个紫衣官儿,旁边穿红衣的将军得意地笑着,上面题着“诬陷良臣”四个字。
第二幅是一男一女,男的胸口插匕首,女的手里握只小瓶,旁边有个刚出生的孩子。这幅画也题着四个字:“别夫托子。”
第三幅画的是一家府第门口,一位将军横尸当地,一个大夫抱着药箱向死去的将军行礼。题的却是:“义士忠魂”。
这最后一幅更惨,一家花园,红衣将军举着个孩子正要往石柱上掷,石柱旁倒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旁有个大夫,却在一旁掩着脸流泪。这幅画题了“舍身换子”四个字。
程勃看得如同坠入五里雾中,便来找程婴询问。
程婴早有准备,一幅一幅细讲,三百余口遭难,公主自尽,韩厥自刎,公孙杵臼惨死……讲完了,程婴对程勃叹息一声:“你知道那孤儿是谁?就是你呀。”
年轻的程勃听了这样的惨事,早就义愤填膺,听完程婴说他,急着要去找屠岸贾算账。
程婴告诉他,屠岸贾兵权在手,野心很大,不能打草惊蛇。上卿魏绛已经奏明晋悼公,准备在最近除了他,为赵家雪恨。
第二天,程婴带着程勃去见魏绛,三人商量好,在大街上由程勃作内应,一下子抓住了屠岸贾。屠岸贾这才知道自己养了20年的,正是没有死的赵氏孤儿。
晋悼公为赵盾一家平反昭雪,斩了屠岸贾,为韩厥、公孙杵臼立碑。程勃归宗改了姓名,叫赵武。悼公叫他赡养程婴到老,他对程婴十分孝顺。
程婴舍儿救孤,终于使赵氏孤儿报了血海深仇。
旗镇曲艺团有八大台柱子,个个都有两把刷子,俗称“八大金刚”,崔天书是头牌。
崔天书四十几岁,一米八零大个儿,身材匀称,凤眉星目,标准的美男子,细看,眉宇间有一个深深的“川”字。
崔天书有三门绝技。一是评书,舌舞莲花,或悲或喜,或哀或怒,身临其境,人送对联“一壶乾坤东西南北雅俗事,两袖世界古今中外长短情”。二是口技,惟妙惟肖,招蝶引凤,精彩绝伦。三是反串,雍容华贵,端庄秀美,比女人还女人。崔天书爱扮旦角,一出《贵妃醉酒》惊艳四座,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活脱脱梅兰芳再世。
曲艺团曲目安排,八大金刚每两天轮换一次。逢崔天书的场子,剧场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来得晚的,央求把门的给找一个马扎子,或者干脆席地而坐,撵不走,赶不动,一副不看崔天书表演就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人多,难免嘈杂,乱哄哄的,像农贸市场一样。正喧哗间,突闻“咔嚓”一声,一个惊雷从天而降,接着狂风大作,豆大的冰雹和着雨点哗啦啦倾泻下来,满场的看客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头顶,眼睛不自觉地刷刷射向屋顶,只见屋顶完好无损,再往台上看,门帘一挑,崔天书满面春风走出来,抱拳施礼。台下如梦方醒,掌声雷动。
崔天书一张嘴,看客陆续陷到崔天书的评书世界里了,如醉如痴,手舞足蹈,不能自拔。及至崔天书女人扮相粉墨登场,人们还沉浸在悠长的回味里。总之,看过崔天书的表演,浑身每个毛孔都熨帖。
平常,崔天书一身绸布裤褂、白袜、千层底布鞋,嘴里叼着汉白玉烟嘴,派头十足。
可别人不知道,崔天书外强中干腰包里瘪瘪的。
为啥?
崔天书有一个常年患病卧床的媳妇雅芳。
崔天书和雅芳是艺校同学,那时崔天书很腼腆,而身材苗条、长相俊美的雅芳则生就一副男人性格,大大咧咧。两个人在一起,真可谓珠联璧合。毕业后两人双双分到旗镇,一个进了曲艺团,一个进了剧团,琴瑟和鸣,生活倒也美满惬意。
雅芳唱旦角,没几年就隔窗吹喇叭——名声在外了,而崔天书那时还名不见经传。雅芳鼓励崔天书创新,崔天书这才和老艺人学了口技,和雅芳琢磨出反串。
灾难来得悄无声息。
雅芳三十岁那年,一次在演出时突然晕倒,脑出血,送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可从此瘫痪在床,嘴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
晴天霹雳,这霹雳一响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里,雅芳所在的剧团早解散了,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崔天书一个人肩上。
钱,除了钱,还是钱,崔天书看啥都像孔方兄。他平时除了练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赚钱。没办法,雅芳的病需要钱哪!
别看崔天书平时愁眉苦脸,可一到了台上,立马精神百倍。
恐怕这就是艺人的职业道德吧?
这一阵子,崔天书暗暗联系了一家猎头公司,去一些开业庆典、婚丧嫁娶场合演出,挣点外快。曲艺团的领导知道崔天书家里情况,也就猫头鹰睡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家还没个难处呢?
这天,崔天书给一户结婚的人家表演《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一个女人听得涕泪横流,走进换衣间,拉着崔天书的手就不松开。
女人长得不算漂亮,可浑身珠光宝气,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
女人说,我是你的粉丝,我崇拜你!
女人又说,你这样是糟蹋艺术,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舞台。
女人还说,放心,我绝不忽悠你。
女人说这话时,两眼神采奕奕。
两人约好在一家酒店详谈。
崔天书准时赴约,到了才知道,约好的是一家酒店客房。可既来之则安之,崔天书迈步走进电梯。
门开了,女人穿着很暴露,身上名贵香水味强烈刺激了崔天书的嗅觉,他重重地打了两个喷嚏。
女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并从挎包里夸张地掏出一大捆钞票,十万元的样子,推到崔天书身边。
崔天书侧耳倾听。
许久,崔天书说,你是让我只给你一个人表演?
对呀。女人点了点头。
你是要我和妻子离婚然后和你结婚?才给我大把的钱、车子、房子?
没错,是这样子的。女人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这么说,你同意了?
崔天书冷起脸说,记住,艺术是大家的!还有,我反串演女人,可我是一个爷们儿呀!
崔天书把那一大捆钱扔到床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一个小男孩叫葡萄小子,他最喜欢吃葡萄了,每吃完一粒葡萄,他就把葡萄皮吐了出去。
葡萄小子吐出的葡萄皮,都可以铺成一条小路了。葡萄小子自豪地说:“哈,好美的葡萄皮路啊!”可是,他从不在葡萄皮路上行走。
胖小猪在葡萄皮路上不小心滑倒了,一只红皮鞋掉进了沟里。
小猫咪在葡萄皮路上摔了一跤,一根鱼竿被折成了两段。
小花狗在葡萄皮路上走过,一只狗牙被磕掉了,还流了好多血呢。
小白兔在葡萄皮路上走过,结果把白裙子给弄脏了。
谁在葡萄皮路走过,谁就会摔跟头。
葡萄小子看见有人跌倒了,就哈哈大笑:“哈哈,又一个傻瓜,好玩好玩。”
一天傍晚,好多小伙伴在一起商量,他们决定把葡萄皮挪一挪,教训一下葡萄小子。
门开了,葡萄小子从家里走出来,去学校上晚自习课。天黑黑的,葡萄小子刚走出不远,就摔了一跤,他爬起来,走了几步,又摔了一跤……一路上,他摔了好多跤。
后来,葡萄小子哭了,这时,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支支火把,葡萄小子一看,全是被他害过的朋友。
小花狗说:“走,我们送你去学校。”
火把照亮了小路,他们绕过葡萄皮小路,快快乐乐地送葡萄小子来到学校。
葡萄小子想,以后我再也不乱吐葡萄皮了。对了,还有葡萄皮小路,我一定要打扫得千干净净。
(1)
旧时保定,号称北京南大门。京畿重镇,水陆码头,通京大道穿城而过,下卫(天津)舟
樯扬帆竞游,十里方城,墙高水深,四街八道,一城三衙(直隶总督衙、保定府衙、清苑县
衙),端的是高官贵族云集,商贾艺人如织,闹市繁华,人流如涌。
话说大清乾隆年间。这一年保定遭旱,冬少雪夏少雨,河浅苗黄,种一碟子收一碗,减
收过半。尽管如此,府县衙门为吹嘘政绩,依然强征足额税赋,雪上加霜伤口撒盐,逼得百
姓逃荒离乡,盗贼蜂起。
这年适逢开科大比,四方举子来京赶考。有位江南举生,千辛万苦走到保定清苑地界,
青天白日竟被一群饥民抢走盘缠。举生无奈之际,忽想到保定有位远方亲戚,只好先投奔那
里再做打算。待忍饥挨饿进到城里一打听,亲戚三年前早就搬走不知去向。举生身无分文,
告借无门,行乞又张不开口,饿行一日,已头昏眼花两腿瘫软,眼下是进京无望回家不能,
天无路地无门,身处绝境惟有一死了之。他两眼发直,一脸木然,摇摇晃晃走上南关大桥,
扶栏深望幽绿的河水黯然感伤,想不到千里迢迢竟来葬身鱼腹。举生苦笑一声,掩面折身投
河。不想,两腿刚一离地就被人拉住了。
举子挣身不过,回头望去,却是位矮瘦男子救下自己。此人年约二十五六,溜肩细腰身
短腿长,短衫布衣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态。举生欲死不能,坐地嚎啕大哭,埋怨义士不该多管
闲事。义士也不着急,倚着桥栏抱肩嬉笑,看戏相仿。待举生哭累嚎够后才问原委。
听罢举子绝望的哭诉,义士尖声笑了起来:俺说你们读书人可真是的,不就是几两银子
吗,这也值得寻死?举生委屈道:你没听说,一文钱憋倒英雄汉!人不到此绝境,怎会有此绝
念?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义士摆手道:别咬文嚼字了,你在此稍候,俺去去就来。不一
刻,义士取来两锭花花白银,送与举生。举生感激涕零,磕头不已,询问恩公大名,发誓来
日图报。义士连忙将他扶起,笑道:些须银两,何须如此,快上路进京,切莫误了前程。
举生一步三回头洒泪而别,谁知还没出南阁,就被差官锁了。
且说这保定城里有座银库,虽隶属府衙,却代为直隶总督存放银资,库大银多,堪称保
定第一要地。两进库院,高墙石屋,墙头铁刺蒺藜,库屋钢窗铜门,打造得铁桶一般,重兵
把守,里外三层。管库官员和壮工,进库前要脱净衣裳,光身入库,库里备有专用工服,干
完活出库,也要裸身出来,为防身体孔穴夹藏银子,必须双臂伸平,叉腿蹦下八级高阶,还
要张口喊号。就是这么看管的银库,近来发现失盗,且贼子盗技高超,连办案勘察的差官都
无法发现蛛丝马迹,更别说破案了。无奈之下,只好暗中布下眼线寻查。
潦倒饿极的举生,有了银子就先去饭馆填肚子,五饱六足之后结账,正是用的府库所丢
官银(银锭上铸有字样)。饭馆老板是个贪赏无义之人,以找零为由稳住举生,暗中差人报官。
此处离清苑县衙不远,不一刻来了两个如狼似虎的捕快,哗啦啦一抖锁链,拿住举生。举生
一头雾水,不知身犯何法,争辩喊道:拿我为何?顿挨两个耳光。捕快讥笑:到了县衙便知
分晓!举生被打得耳鸣头昏嘴角淌血,说不得话语。这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清苑县衙设在保定南阁外,知县姓赵,新补上任不久,正是争名贪功不择手段的时候,
升堂问案,三句话不到就动板子,人称赵大板子。赵知县听说拿到了盗银的贼犯,高兴得直
晃脑袋,心想这可是邀功请赏升官的好事,于是急忙喝令升堂。
一阵堂威吼声,举生被押上堂来跪倒。赵知县探身打量片刻,酸溜溜道:下跪之人,我
看你也像读书之人,为何竟敢盗窃国库钱银?举生未曾开口,冤屈的泪水先淌了下来,片刻
后哭诉起来,言道家居湖广岳阳郡,自幼苦读诗书,十五岁考得秀才,二十岁中举,人称岳
阳第一才子。今年大比,千里迢迢来京赶考,不想路遭饥民哄抢,走投无路欲投河自尽,巧
遇城中一位义士相救,解囊赠送两锭白银,用此银吃饭结账,却被贵县差役锁拿,还遭殴打,
望知县大人做主,追究差役斥打功名之身的罪责。举生诉毕,磕头不已。谁知,堂上县爷一
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贼寇,不从实招供,还敢巧口如簧编造谎言欺骗本县不成?举生大吃
一惊,脸上的泪也凝住了:大人,学生身为举子,岂敢有半句谎言相欺!但不知贼寇二字所
指何事?赵知县嘿嘿冷笑道:看来你不仅盗技高超,而且还伶牙俐齿挺能狡辩!我来问你,你
身上银锭从何而来?举生道:刚才已说明,是路遇义士所赠。赵知县道:义士姓甚名谁?家住
哪里?举生道:义士不肯言明。赵知县道:少给我饶舌,分明此银就是你的,哪里来的什么
义士,不亲不故送的什么白银?!举生犟道:即便银锭是我的,又当如何?赵知县哈哈大笑:
果然说了实话。告诉你吧,此银乃保定府库所丢官银,全城正布下天罗地网捉拿你这盗银之
贼呢。举生闻听,顿觉五雷轰顶,眼前一黑,瘫坐在地。无银逼上死路,有了银又沾惹上官
司,自己为何这般倒霉呀?赵知县见举生惊魂失魄,不无得意,一拍惊堂木叫道:嘟——盗
银贼子,还不快快招来,免得皮肉受苦。举生苦脸叹道:纵然打死,也无供可招。赵知县嘿
嘿冷笑:看来你是不知道本太爷断案的厉害。来呀,先给他二十板子。众衙役应声喝喊——
早有两人将举生按伏在地,另两人抡起黑红两色堂板就要开打。
正这时,忽有一人闯进县衙大堂,喝道:且慢!顿时惊呆了堂上人。赵知县愣怔片刻,
厉声问:你是何人?敢来咆哮公堂!来人道:俺就是举生所言的送银之人。
原来,那义士送走举生不久,就听街上人传闻,说是刚刚逮住了盗银贼,还是个举子,
正在县衙过堂呢。义士心生诧异,就装做闲人来观热闹。不看则已,一看吃了一惊,正是落
难举生被审在大堂之上。心想,准是自己的赠银给他惹了事,当时情急,竟忘了告诉他捣成
碎银再用。一语未嘱,帮人反倒害了人,跺脚捶拳后悔不迭。更叫义士不安的是,举生虽被
误当盗贼面临酷刑,却不喊冤叫屈乱咬赠银之人,是个铮骨义种。他向来看不起读书人,认
为平时酸文假醋,遇事骨头最软,眼前这个举子却令人敬佩。这时,忽听知县发令动刑,于
是他心下一横,跳上大堂自首,以免使举生代己受过。
赵知县歪头细目品看,只见此人,瘦短身材,獐头鼠目,一脸贼相,想来定是盗银之贼,
便一拍惊堂木,喝道:自首盗贼,报上姓名、籍贯,不得有诈。义士朗笑一声:俺,天生懒
散,便姓了个散字,本人飘忽不定如云行空,便起名云生。要说籍贯,则与大老爷同城不同
地,你是清苑县的,俺是保定府的。嘟——大胆盗贼,大堂之上不许油嘴滑舌。赵知县又拍
下惊堂木,怒道,我来问你,你是如何盗得府库官银?要从实招来。散云生嘻道:青天大老
爷,俺啥时说过俺偷银子了?赵知县问:那你所赠盗银从何而来?拣的。云生笑道:昨天夜里
俺走道被绊了一下,正待骂街,却见是两锭白花花的银子,俺就拣了起来,今天正好碰上这
个举子缺银子要投河,心一软就给了他。反正是拣来的银子不心疼,送给落难的举子,万一
考取功名,放个知县、知府的,俺也跟着沾个光什么的。赵知县佯装相信,俯身问道:你说,
银子是从哪儿拣的?云生也一本正经道:就在你这县衙门前拣的。俺想,备不住就是你这里
的银子呢。如果是盗银,那贼子一定是你衙里之人。赵知县陡地挺直了身子,一拍惊堂木骂
道:大胆刁贼,一派胡言,竟敢诬陷老爷县衙!来呀,先给他二十杀威板。云生闻听要打板
子,毫不惧怕,自行扑卧倒地,交臂当枕,闭目似睡,实际上暗运内功,提气到两腿和屁股
上,只待受板。衙役们见此人刁蛮,便抡圆了板子猛力下打。谁知,板子仿佛打在顽石铸铁
上,打下多大劲,返回多大劲,震得手掌生疼,不敢再用力打。赵知县见衙役手软,吼道:
大胆奴才,吃他多少好处,为何不肯用力?衙役班头急忙回话:老爷,不是弟兄们手下留情,
确实这贼皮薄肉少骨头太硬,板子震手,俺打了半辈子板子,也未曾遇到这般石人铁汉。赵
知县不禁一怔,随后冷笑道:那好,火刑伺候。就是铜打铁铸的身子,我也给他化成水!衙
役们一声暴吼,如狼似虎,敞胸挽臂,抬来炉具火钳、钢钎铁鞋,生火加煤拉风箱,恰如十
八层地狱相仿。
看到这里,举生摇头绝笑,高声骂道:好你个狗官狼知县,属地辖内治理无方,苛政如
虎民不聊生,你不去缉拿掠抢民财的强盗,反而残害扶危救助的义士,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假若朝廷命官全如同你这般无道,我还赶考争个什么鸟官?!
知县在大堂之上挨骂,顿时气成火鸡脸,抖声吼道:大胆刁民,念你读书之人,且有功
名,本不待为难与你,不想你却口出狂言,辱骂本官。众衙役听令,将他一并用刑问供。
举生一阵狂笑,随后厉声叫骂:狗官果然无道。看来今遭难逃一死,与其受刑体无完肤
而亡,倒不如自入死门爽快。
举生起身冲散云生躬施一礼:义士厚恩,来世再报。说罢,撩衣蒙头,抢身撞向堂柱,
登时脑浆迸裂,一命而亡。只可惜,满腹锦绣文章的江南才子,竟被逼自绝于公堂之上。
举生横尸公堂,震惊了众人,衙役们也傻了。赵知县想不到审出了人命,顿时慌了神,
忙叫班头敛尸张罗后事。班头问:散犯云生如何处置?赵知县早已乱了方寸,却问班头:你
看该当如何?班头说:先押进大牢,以后再说。赵知县骂道:混账奴才,明知如此还来问我。
(2)
堂审毙命,而且还是个举生,这还了得,按大清律要摘乌纱交吏部治罪的!如何息事宁人
掩过此事,赵知县一夜愁思难以入眠,只到天亮才昏昏沉沉打了个盹。还没睡实,仆人慌慌
来报,说是保府通判史玉喜大人到。
赵知县闻听,瞌睡早飞到爪哇国,慌忙起身,穿衣擦脸出宅躬迎。还没来到二堂,只见
史大人带着四个府差已虎虎闯了进来。
史玉喜武秀才出身,原在直隶总督下任偏将。挟有祖传铁弓一张,弓背为八层钢页铆就,
弓弦为指粗牛筋一条,平时浸泡豆油坛中,以养弓休弦,用时弯弓挂弦。拉满此弓,非常人
所能。史玉喜不仅臂力过人,而且还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杨。凭此良弓利箭,博得功名。
史玉喜武功不俗,且才思敏捷,善断曲直,很得总督赏识。总督与史玉喜为同乡,早有提携
栽培之意,寻机荐史玉喜当了保府通判。府衙通判,执掌典狱,史玉喜如鱼得水,断奇案缉
恶徒,声名远播,有时亲捕盗贼,身背铁弓跨马督阵,名威显赫,被誉为铁弓通判。
知县小通判一品,自应礼数在先,何况昨日举生堂毙,今见史大人面挂冰霜,四个府差
也怒目圆睁,赵知县更是胸揣奔兔汗颜腿颤,连忙抢步上前一揖到地:不知通判大人驾临,
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
史玉喜随便抱下拳,就算还了礼,冷着脸也不答腔,直奔客厅坐定后,才道:贵县可知
我之来意?
赵知县暗想,一定是为昨日堂审之事,但自己也不宜道破,就故作迷茫地摇摇头:下官
不知。
史玉喜冷笑一声:昨晚府库又失白银,盗贼得手之后,被卫兵发现,寻迹跟踪,竟追至
贵县衙内宅不见了踪影。为寻究竟,特来打扰查找,还望知县并家人以公事见谅。
赵知县闻听,心石落地,谢天谢地,看来府衙还不知举生之事,就笑道:不瞒大人说,
下官昨晚一直秉烛夜读至五更,若有贼盗入宅,自当早已知晓。想必是追捕官兵夜黑走眼,
误报贼情。
史玉喜沉了脸:贵县不必多言。现已兵围县衙,盗贼便是插翅也难逃去,只待我等搜查
完毕,即可知贼情虚实了。
言罢挥手,一队兵卒持械拥入,鱼贯奔向堂院各处,四位府差也分头闯进内宅。客厅里
只剩史通判和赵知县,一人沉脸不语,一人怒目危坐,各揣心思,静待回音。
不一刻,搜查人员陆续回报,县衙公差,内宅家人,俱已查询完毕,验明正身,均非盗
库夜贼。赵知县闻听,冷笑起身,正要给史大人几句。不料此时,府差却兜来一布包,放至
桌上展开,竟是两锭花花白银,说是搜出的赃物。
赵知县不由讥笑道:此乃府库失银不假,可惜却非本宅之物。于是讲述了昨日市面发现
窃银,堂审时又拿住疑犯,当然隐去了举生堂毙之事。随后又说:本待今日过府禀报,不想
通判绝早来缉拿贼犯,可见史大人果有先见之明呀!
没想到有此巧事,史玉喜惊问:疑犯现在何处?
赵知县道:关押县牢,严加看守。
史玉喜还要说什么,忽听那府差嘿嘿笑道:知县大人所说的疑犯之银仍在堂上封存,这
两锭却是从大人卧房便桶里搜出,细闻还有臊臭气味呢,此银非彼银。史大人,且凭藏匿之
处判断,足见此贼狡猾老到!
赵知县慌神急了眼:这不可能!一派胡言!
府差道:有知县夫人作证。
这时,赵知县的夫人蓬头乱衣哭喊着奔了进来。
赵知县灰了脸:夫人,果真如差官所言?
夫人抚掌嚎道:老爷呀,可不是怎地!尿桶里谁会拉出银子?
赵知县闻听,噗通一声跪地,再没有丝毫的县爷威风,乞怜辩解道:俺乃朝廷命官,一
县百姓之父母,俸禄优厚,衣食无忧,岂肯为贼盗窃国库?请通判大人明察。
没搜出盗贼却查到赃银,总算没有虚张声势白来,可赃银藏在县太爷的便桶里,又着实
让史玉喜吃惊不解,深感盗银之贼非同一般。他见赵知县已成了缩头乌龟,不禁笑着扶起:
贵县不必如此。堂堂知县用什么法子弄不到银子,干吗非去偷呢?
赵知县苦笑道:即便想偷,你看我这半截瓮的身子如何进得去银库?
史玉喜又紧了脸:话虽如此,可赃银毕竟从贵宅里搜到,还得公事公办履行一下手续。
来人呀,录下起赃文书,让赵大人画押。
一贯弄威公堂审人办案的县太爷,此时也不得不俯首尝了画押的滋味。
夫人在一旁看得心颤,就说:老爷呀,你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竟遭贼子这般捉弄?
赵知县歪头细想多时不得要领,苦笑道:家宅佣人,县衙差役,就是扒了他们的祖坟,
这些人也盗不来库银陷我。惟有可疑的便是昨日堂上所谓拾银之人,散犯云生,可他被看押
在大牢,又如何夜里去盗银呢?
夫人叫道:快派人去看看,或许就是他越狱盗银栽赃陷害老爷呢!
一旁府差应声道:我等早已查看,那人还在牢中酣睡。如若是他所为,何必再回牢待毙!
众人无言。赵知县唉声苦叹,夫人嘤嘤哭泣起来。
史玉喜宣布道:府库失银,乃保府第一大案,干系重大,虽知贵县属被陷蒙屈,但破案
之前不得不秉公处置,请赵大人到府衙委屈几日,县衙公事暂由县丞代理。即刻,连同疑犯
散云生一并押回。
一干人回到保府衙门,安排停当,史玉喜向知府段文瑞禀报了经过。段知府也深感此事
蹊跷,却对史通判这般处置赵知县颇为不满,斥道:赵知县被贼子所陷是明摆之事,你为何
擅自停他的职,还当疑犯当众押来府衙?
史玉喜道:赵知县被栽赃不言而喻,可盗银之贼为何陷害于他?显然是恨他不过。赵知
县得罪的人多了,为何偏偏此时遭报复栽赃,肯定是近日得罪的人所为。据赵知县所言,昨
日刚抓住个疑犯叫散云生,所持赃银说是当街拾的,显然是在说谎。堂审之时打了他二十大
板,不招,才待用酷刑逼供,恰遇别事冲搅,未及审明先押进县牢。如此人确系盗银之贼,
为泄怨恨,有诬陷之嫌,而且,昨夜盗银贼逃至清苑县衙就再没出来,县牢恰在衙署,所以,
盗银栽赃,极有可能是散云生所为。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既然散云生能越狱盗银,为何还回
到大牢?唯一的解释就是,以此表白自己非府库盗银之贼。这样一来,既腻歪了赵知县,又
开脱了自己的干系,一举两得。此为高贼谋略。
段知府点头道:既然如此,何不立刻审讯散犯云生?酷刑之下必然招供。
史玉喜道:古来办案,以证审为主,刑审为辅,证据不足,单用酷刑,易出假供,屈打
成招,造成冤狱,终有大白之日,折狱辨冤,丢官挂印,为世人所不齿。对散犯云生的猜疑,
仅为下官推测,却证据不足,如欲庭审,轻刑难以奏效,重刑又恐入歧途,筹谋再三,则用
引蛇出洞之策,诱贼子自浮水面,为此,故将赵知县停职,并与疑犯一起押来府衙。其目的
有二:一是盗贼以为栽赃成功知县获罪,诱他再举动作;二是拘散云生于府牢便于暗中观察,
内外联系,相机布网。
段知府不禁探问:史大人,假如真如你之所料,散犯下一步会当如何?
史玉喜胸有成竹道:我料他必会故伎重演,再次越狱夜盗库银以开脱自己。你想嘛,他
身居牢狱,外面却连连失盗,自然会反证他清白无辜。所以,我们只须在银库四周布下伏兵,
暗备弓箭挠钩,亮子油松,待散犯再次盗银,一声号炮,人赃俱获就是了。
段知府捻着胡须笑道:史大人真乃孔明转世,包拯再生呀。
史玉喜谦虚道:哪里,哪里,些须小计,也是大人平时栽培所致。
至晚,史玉喜精选干练兵丁亲背铁弓持箭在银库布伏。一夜无事。第二夜又去。连守三
夜未果。一干人眼珠子都瞪酸了,连个夜猫子也没见飞进一个。
史玉喜心虚暗惊,莫非自己判断有误?这个散云生到底为何人?
(3)
你道散云生是何人?他正是赫赫有名的保定贼侠。
散云生幼丧双亲,孤身一人,靠乞讨流浪为活。后被一怪异和尚领走,十年后再回保府,
已是偷天高手。师传两手绝活:一是缩功,巧调气血,便叫骨柔筋松,头如软卵,身似葛藤,
碗大的窟窿,巴掌宽的缝,缩身而过如蛇穿穴;二是轻功,暗提丹田,能使身轻如毛,用草
绳吊腰,然后烧绳成灰,人依然悬空不落。凭此神功,入室行窃,障眼巧取,自是轻而易举
之事。江湖百行,各有行规,作贼也不例外。正贼君子,有“三不偷”之说,即:一不偷忠
良之辈,二不偷贫寒人家,三不偷良寡妇女。偶有偷错,必加倍奉还。散云生不仅恪守行规,
还常常周济穷困潦倒之人,出手大方,挥金如土,窃富济贫,被人誉为贼侠。
今年保定大旱,土地粮食歉收,百姓衣食无着,为官不仁,苛政如虎,民不聊生,流离
失所。散云生恨官妒富可怜饥民,就施展绝技盗银助人。这次偶助举生,惹出麻烦,又一时
仗义,身陷公堂。本打算搅闹一番脱身而去,没想到举生暴烈,为鸣不平竟以死抗争。此情
此举,深深震撼了散云生,发誓要为举生出气。凭散云生的功夫,逃出县牢的囚笼高墙,不
费吹灰之力,但却没有那样做。他想,一旦逃走,定被认作盗贼,不仅显露了真身,而且让
狗官长了脸,必须巧计脱身,落个清白。于是,暗定主意,俯首被囚入牢。
入夜,待狱卒瞌睡,更夫倦怠之时,他提气缩身,溜出县牢,然后,展轻功飞身飘上墙,
快如闪电,轻似狸猫,一路蹿房越脊,如履平地,不一刻便到了银库屋顶。守库兵丁虽多,
但夜半更深神懒意倦,困眼惺忪只顾呆守路径门窗,谁也不曾留意房脊屋檐。散云生多次入
库盗银,皆从房顶出入。他在银库房顶掏了个小洞,平时将房瓦虚掩着,用时揭瓦而入。银
库窗小且铸有铁栏,光线幽暗不易发现屋顶洞痕。散云生轻车熟路潜入银库,揣了两锭官银
便钻了出来。掩好洞口后寻思,平时来无影去无踪,为的是怕人发现,今日不同,走时应当
引带兵丁到县衙。于是,将半块瓦片扔至前院。“啪嗒”声响,顿时引起一片惊叫呼喊,随
即灯明火亮将银库照得如白昼一般。散云生见时机已到,溜下房脊,飞身越墙而去。这般跑
法,自然被守卫发现,穿大街,钻胡同,前边跑,后边追,一路直奔清苑县衙,便隐身不见
了。
散云生隐身形轻迈步来到县衙内宅,见赵知县正在书房叹气发愁,便转身摸进卧室。红
烛摇曳,雕花楠木床上知县夫人睡得正香,散云生暗笑一声,将两锭白银放进屋角的马桶里,
然后才潜回县牢呼呼睡开大觉。
转天早起,见狱卒牢差神色紧张,窃窃私语,只言片语听说保府兵围县衙,搜贼捉赃,
散云生心中好笑,知道已达目的,便故做睡态,鼾声大震。不久便连同赵知县一起被解到保
府监牢。路上故意借问押差:县太爷这是咋了?押差不耐烦道:跟你一样,也是涉银案犯,
今早从他家搜出了赃银。云生暗喜,心想再弄它一两次库银,自己就可能被解除怀疑释放出
狱了。这样想来,不禁心急手痒,盼着日头早些坠下山去。
到了更深夜静,风高月黑之际,散云生才待舒展身躯出狱盗银,忽地收住脚步。贼道高
手,往往是凭感觉出手,感觉不好,眼前放着座金山也不肯去碰。此时云生正有此般感觉。
按说,府衙监牢应比县衙监牢看管得要紧吧,可眼下情景正好相反,巡夜值更,县牢还有狱
卒伏案打盹呢,府衙牢里竟无一人转悠,除了木笼里的囚徒鼾声如雷外,过道空静,三盏油
灯还熄灭了两盏,昏暗异常,仿佛故意给自己安排好一般。再细想来,纵然是在赵知县家搜
出赃银,也不至于那么轻信就将其认做疑犯,一道押解,路上押差还给道明,显然这一切都
是做给自己看的。保定府衙为何这般做来?莫非是伎俩已被看穿,他们故意引诱自己再次出
监盗银,设好圈套,以便现场擒拿,人赃俱获。想到此,散云生不禁打个冷战,就仿佛觉得
隔笼有眼正盯着自己,银库伏兵正剑拔弩张等着自己,自己一旦行动,就会坠网掉井,原形
暴露无遗。乖乖,好厉害的手段,自己险些上了大当!云生恨恨地想着,便伸腰打个哈欠,
曲身沉沉睡去。
(4)
再说史玉喜,握弓搭箭连熬了三个通宵,谋算落空,众人虽然无言,自己却觉栽面儿。
到了第四夜子时已过,依然不见贼影,伏兵暗丁,困乏过度,一个个抱枪入睡,鼾声四起,
玉喜无奈,只得打发众人回去睡觉。他又多熬了个时辰,实在瞌睡难耐,也无趣地回衙休息。
谁知,鼾梦正浓,便被唤醒,说是知府大人急见。惊问何事?差人不知。史玉喜只得起身擦
脸,整冠束带,睡眼惺忪地忙去府邸。
段知府候等正堂,正襟危坐,怒气横生,脸带冰霜,眼放冷光。
史玉喜偷眼观望,不禁心虚气短,睡意顿消,抢步上前,躬身施礼,小心问道:段大人
召见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段知府并不答言,只是瞪着史玉喜呼呼出恶气,过了好大一阵才硬压怒火酸酸问道:史
玉喜,史通判,史大人,本府请问,你神机妙算,巧施高招,暗布罗网,势在必擒,眼下已
过四日,可否捉得盗银之贼?
史玉喜自然听出话刺儿扎脸,沉吟一下,低声愧道:下官无能,还未诱出盗贼。
不,你能耐太大啦,哈哈哈——段知府一阵狂笑后,又说,盗贼不但被你诱了出来,而
且还将所盗银两栽赃本府,让我也和赵知县一样成为窝赃犯。怎说你无能呢?
史玉喜闻听傻了眼,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还不信?段知府一指桌角。自己看吧,那可是银库之物?
史玉喜这才瞥见桌角果有两锭白银,连忙捧过细看,千真万确是府库银锭,从编码上看,
确实是新盗出的赃银。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史玉喜一时蒙了头。
原来,当贼的偷心,当你加着万分小心的时候,贼技再高也没辙,偷就偷在你松心麻痹
之际。散云生识破官府诡计后,知道外边已是张网待捕,就足足地睡了三夜,直到第四夜黎
明时分,判断官兵已懈怠,便故伎重演盗出两锭白银,并将赃银丢到知府的公案之上,然后
又回到府牢睡五更回笼觉去了。
见史玉喜依然呆愣发傻,段知府便嗔怒而起:通判大人,你还发什么愣?还不赶快将我
停职,押送总督衙门去呀?
被盗贼钻空子戏弄,已觉羞愧难当,又见知府发如此大火,更让史玉喜无地自容,急忙
扑身跪倒,颤声道:下官知罪,任凭知府大人处治。
段知府见此,只得打声唉,扶起史玉喜,摇头叹道:玉喜呀,这事也不能只怪你自以为
是,确属盗贼太狡猾,太可恶了!
史玉喜由衷点点头:大人说的极是,这个盗贼确高我一筹。
段知府请史玉喜重新落座,沉吟道:按说,咱府牢木笼高墙狱卒如林,监押不谓不严,
那银库伏兵重重,又有你铁弓通判督阵,看守不谓不密,如此严密之下,居然还让盗贼得手,
史通判,你现在还怀疑是那个散犯云生所为吗?
史玉喜没敢说出昨晚后半夜撤兵的事,故意思忖半晌才道:纵然不是散犯所为,此事也
必然与他密切相关。
段知府问道:此话怎讲?
史玉喜道:你想嘛,散犯云生被囚县牢,银库当夜失盗,赃银栽于知县。散犯转押府牢,
银库再次失盗,赃银转栽于知府。盗贼用心全在散犯云生,一是开脱在押犯,二是迁怒堂审
官员。
段知府说:我还没审他过堂呢!
史玉喜道:他自然明白,押来府牢,堂审是早晚的事。
段知府拍案道:既然如此,索性即刻升堂,传讯散犯,大刑侍候,定要审出盗银恶贼。
看来也只好重刑逼供了。史玉喜点点头,随后沉吟片刻又道:段大人,可不可在堂审之
前,容我再到银库勘察下现场,如若寻出些蛛丝马迹,也好利于刑审。
段知府点头同意后,史玉喜速返银库重地。
前几次勘查失盗现场,侧重于地面墙壁门窗等常规贼道,未见踪迹,说明此贼非同寻常。
这次前来,史玉喜责令搭梯点灯,亲自攀上银库屋顶,檩椽棚瓦逐一细辨。众人不解,纷纷
窃语。
其实,玉喜此举,自有缘由。几次勘查未果,玉喜便动了心思,叫库员按银号顺序分层
码放,刚才在府衙观看赃银,他留意了上面的编号,凭着编号可以判断这两银锭应在银架上
方,紧贴库顶处。这位置的银锭,下边搬取不易,而从房顶取银却很便当,为此,史玉喜惊
悟,窃银的贼道会不会在房顶之上?
果然不出所料,在房顶两椽之间寻到海碗大的一个洞口,外面虚掩着青瓦。由于银库光
线昏暗,站在地面仰望,很难发现此洞。找到暗洞,史玉喜一阵惊喜,可随之又觉疑惑,如
此细瘦的洞口,贼人如何钻得进来?可除此之外,再无贼道可寻。史玉喜注目凝望,思忖半
晌才悟出道理,想那刁贼,定是利用竿索之物,钓取库内银锭。这般偷法,乃为巧窃,如未
发现此洞,实难猜想得到刁贼的手段。他转身来到库外,又攀梯上到房顶,揭开虚瓦细细观
察,终于辨出贼人行窃留下的新痕。史玉喜还找了根竹竿,探进细洞钩摸,果然触到银架,
不禁暗喜,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现场勘查完毕,史玉喜急忙回到府衙,与段知府刚要议定审讯散云生之事,忽有差官传
令,总督大人手谕,着令知府及通判即刻至总督署,有要事召见。
段知府和史玉喜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五)
直隶总督署设立在提法司大街,坐北朝南,是片青砖灰瓦红门绿窗大屋顶的建筑群,高
阶敞门,上悬“威抚畿疆”雄匾,大门外对称配置班房、照壁、钟楼、鼓亭。总督署衙内,
设仪门、大堂、二堂、官邸、上房,进深五套四合院,各堂间配有耳房、厢房,门楣隔扇,
曲径通幽。空闲之地,布满古树青藤,奇花异草,春繁夏茂,秋果冬青,赏心悦目,又不乏
威仪侵骨。自雍正设署以来,这里便是直隶最高长官及僚属的办公之地,大堂为暖阁花厅,
东西为吏、户、礼、兵、刑、工科房,文官武将,朝夕听政,生杀予夺,威震千里。现任总
督姓商,满族旗人。商总督出身豪门,骄横武断,好大喜功,暴虐施政,保定大旱之年,府
县两级衙门对百姓依然苛政聚敛,都与总督暴政有关。
段知府乘轿,史通判骑马,两人急急赶至总督府前,早有旗牌官报了进去。一声准见,
便有副将引路带进。一路穿堂过院,来到二堂,入垂花门,进议事厅。
行礼毕,商总督摆手叫二人坐下,说:当今圣上乾隆帝,微服巡行江南归来,明日到保,
要在署衙歇息一夜再回京城。请你们来,主要是告知二位要恪尽职守,管好本城治安,不能
有些须差错。如若出现刁民作乱,惊扰圣上,到时可别怪本督法不容情。
段、史二人闻听,不禁汗颜腿颤,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商总督见此,缓笑一声,又说:其实你们也不必太担心。皇上来保,依然是素服简从,
又有刘中堂伴随。那刘墉鬼头蛤蟆眼的机警得很,识人辨风,趋吉避凶,无人能比。有他伴
驾潜行,一般不会有大碍。你们只须在繁华要道多布些眼线暗哨,到时看住街面,及时弹压
动乱即可。
听总督这般一讲,两人才略觉宽心,忙连连点头称是。
商总督见两人魂已归体,便说道:皇上巡行来保,这是天大的幸事,你们作为地方官,
不仅要保护好皇上,还要粉饰太平,颂扬盛世,以悦龙颜。当然,现时搞些活动已来不及了,
但起码这两天再不要出什么娄子,府库失银的案子办得怎么样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段知府闻听吓得急忙起身,跪倒请罪,史通判也跟着陪跪垂首。
这般举动,倒叫总督吃惊非浅,就问到底出了何事。
史玉喜只好将举生街头露赃银,赵知县审案被栽赃,押解散犯来府衙,机关算尽又失银
的种种怪事尽数兜了出来。
段知府最后补充道:此案十分蹊跷。案子在县衙,知县遭暗算,案子移至府衙,知府又
成了窝赃犯,好像盗贼专门跟官府作对,谁押着散犯,谁就被搅进银案中。
商总督骂道:你们真笨。这不明摆的事吗?盗银贼一定是散犯一伙的,只要严刑拷问他,
就能挖出贼伙结案。
史玉喜点头称道:总督明断。我等也是刚悟出此理,正商议着捉审散犯,恰逢大人召见,
急忙来此,才未及升堂。
先不忙着升堂问案,眼下迎驾是大事,银案暂放几日。商总督又道,你们不是说,谁押
散犯谁就被栽赃吗?那好,将他押来总督署。我倒要看看,莫非他还敢给本总督上眼药?!
总督与贼叫阵,急坏了段知府:大人,督署内并无牢狱,如何羁押这般多事的要犯?还
是关押在府衙,下官一定严加看管,保证不再出事。
商总督哈哈笑道:咱署衙关人还用得着现成的牢狱吗?赏他间闲屋,关上门,就是不设
一兵一卒,谁还敢迈出门口一步不成?
商总督如此轻狂,史玉喜暗惊,脊梁沟直冒冷汗,但又不好直接反驳,他深知总督极要
脸面,处事狂傲不羁,不论对错,一言九鼎,于是点头称道:总督大人说得极是,关押人犯,
牢身为下,锁心为上,高墙牢笼再坚固,守卫兵丁再众多,若关不住人犯的狂妄之心,总归
是要闹出事端的。古代所谓画地为牢,人犯不敢移步圈外,就是此理。总督署为四省最高衙
门所在,高墙深院,重兵守卫,仪仗显赫,威震四方,别说小小的草民人犯,就是四五品的
官员进来也大气不敢畅出。皇上巡行来保,天大的要事,出不得半点差错,为保险起见,我
赞同总督大人明断,可将散犯押来署衙看管,而且不设一兵一卒,甚至连间闲屋也不赏。
史玉喜的一番话,不仅令段知府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就连总督大人也觉惊诧:足下莫
非真要来个画地为牢么?
史玉喜摇摇头:画地为牢,那是高看了散犯,我给他来个扣缸为牢。
段知府忙问:何为扣缸为牢?
你们来看。史玉喜说着踱出门外,遥指二堂门侧的一只巨型铜缸,说道,那缸锡铜铸就,
放置厅堂门前蓄水,一旦失火时,汲用其水扑救,俗称“门海”。此物足重数百斤,扣押人
犯,何须兵卒和房间?真可谓现成的铜牢铁狱,远比咱县牢府狱强百倍!
段知府至此才听出谜底,略一深思,又觉不妥:此物扣押人犯确实万无一失,只是无法
透气,恐怕时间长了易憋闷致死。
史玉喜道:段大人思虑有理,不过尽管放心。咱们路过时,下官留意了一下,那门海已
废弃多年,因其半腰处已蚀成一洞,约有海碗般大,扣押散犯,恰做透风换气用,还可由此
递饭送水,保证人犯在内万无一失。待皇上起驾回京后,咱们再开缸问案。
段知府闻听,喜笑颜开,连连称道。商总督也赏识地拍着史玉喜的肩头笑道:好好好,
此事就交由足下来办吧。.
亏了史玉喜随机应变,既照顾了总督的大话脸面,又将散犯安顿进缸,两全齐美,免生
事端,出得总督府衙,段知府直向史通判挑拇指。
史玉喜并不轻松,闷声道:知府大人,这两次盗银,虽怀疑散犯所为,但终未抓到证据,
不敢肯定。将他扣押缸下,只可免除一方祸患。会不会确有散犯同伙遥相呼应,寻衅盗银栽
赃呢?真要如此,难说总督身边不出现赃银?到那时,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呀。
段知府一听,心又提到嗓子眼:这般说来,该如何是好呢?
史玉喜宽解道:啥事就怕想不到,既然考虑到了,就自有对策。不是散犯押在哪赃银跟
到哪儿吗,咱们今晚后半夜,人不知鬼不觉地将散犯潜押总督署,再找一相似的衙差扮作散
犯佯押府牢,料他同伙难识此计,如生事端,也只会找衅府衙而已,不会惊动总督,更不会
扰了皇上。此外,我已勘查到窃银贼道,只要几人布控守候,一旦贼人故伎重演,咱就生擒
活拿,在皇上面前为总督长脸。
段知府不禁叹服道:史通判果然运筹帷幄,真不亚于孔明转世。
两人自以为得意,开怀大笑。殊不知,天大的祸事正是由此而发。
(六)
乾隆这次微服巡行江南,带着刘墉和几个常侍,或是扮做商旅主仆,或是装成文人
墨客,乘车坐船,进城串乡,阅尽民俗风情,吃遍各色美食,一路游山玩水,千里体察民情,
不遇麻烦不找官,进衙便是龙颜暴怒,赶上倒霉的官儿,轻则顶戴被摘,重则下狱被杀。沿
途各级官吏,得知皇上进了辖界,都惶恐不得宁日,千方百计粉饰太平,乔装盛世,暗中护
驾,生怕出点差错,招致丢官掉头。乾隆几次下江南,明着是几人微服私访,实则还是在各
级官僚严控糊弄之下。尽管如此,万乘之尊的皇帝,由深宫高墙里走出来,多多少少也会见
到些民间真情。
话说乾隆江南尽兴归来,进到保定地界,满目旱情,饥民呼号,几番遭遇乞丐恶要,亏
得刘墉恩威兼施,救驾脱身,虽是有惊无险,却早已惹得龙心不悦。
乾隆沉脸问道:保定遭旱成灾,民不聊生,刘中堂你可知晓?
刘墉摇头:在京之时未见府县报灾文书,塘报(各地吏治民事的官办通报)上也没有记述。
乾隆恨道:定是地方官员邀功隐报,欺瞒朝廷。
刘墉点头:瞒灾必然完税,横征暴敛,易通民变呀!
乾隆不再言声,可脸上怒气已是显见。
一行人鞍马劳顿进了保定城已是傍晌午,在南关府河畔的一家酒肆里打尖。刘中堂唤来
掌柜的,点要了保定的风味小吃,什么白洋淀的锅爆鱼、马家鸡铺的卤煮鸡、六味斋的酱牛
肉、白运章的清蒸包,还有槐茂什锦酱小菜、玉轩八宝腊八粥、漕河范家小驴肉、吕氏兄弟
的糖葫芦,又要了坛徐水刘伶醉。满满一桌酒菜,色艳味香,逗馋虫,引口水。大家都心痒
难耐急着要解馋,惟独乾隆爷依然生着道上的气,皱着眉头沉着脸。刘中堂一个劲儿地劝吃
劝喝,可皇上不来第一口,哪个敢伸筷子?守着美食干瞪眼,肚里馋痒脸上也尴尬,刘墉只
得邀皇上先随意走走。两人来到楼亭观光之处,眺望远处的莲池书院和大慈阁,讲些保定的
风土人情,什么“保定府三宗宝,铁球、面酱、春白老”,还有“沧州的(铁)狮子景县的塔,
保定府的大裂瓜”,刘墉绘声绘色地描述,再阴阳怪气地学保定人说话带“儿”、满嘴甜面酱
味的市井土话,这才逗出乾隆的笑声,脸上也有了点阳光。见皇上心情好些,刘墉急忙请君
入席,至此大家才得以开怀畅饮,吃了个肚圆嘴流油。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来到街上。刘墉介绍说,保定城最气派的地方是西大街,店铺林立,
车水马龙,商品琳琅满目,游客摩肩接踵,不次于北京的王府井;最热闹的去处是城隍庙,
那里风味小吃、杂耍戏法、摔跤卖艺、赛鸟斗虫、说书唱戏拉洋片的,啥玩意儿都有,趣味
浓郁,恰似京城的天桥,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大家解了嘴馋又想解眼馋,鸡一嘴鸭一嘴地
吵嚷着要去观瞧。谁知,一向好热闹的乾隆却冷着脸下旨,哪儿也不去,直奔总督署。大家
不再吭声,暗想,这回保定三级衙门的头头要倒霉啦。
到了直隶总督署,商总督率衙内文官武将隆重迎进。礼毕,总督求见。乾隆传旨,今日
谁也不见,明日宣督、府、县三级官员。总督闻听,顿时慌了神,要知道,乾隆微服巡行江
南,极少正规召见地方官员,一旦被召,那将祸事临头,定是路上啥事惹怒了皇上。总督六
神不安,连忙暗请刘墉打探。刘墉叙说了路遇旱情,饥民呼号,险些遭抢,皇上震怒之事。
总督吓得够呛,求问如何过关。刘墉摇摇头说,此种瞒灾邀功之举,皇上亲见事发,是很难
搪塞过去的。好在皇上没在今日火头上处置,已是隆恩匪浅,或许睡一宿觉,火气小些,倒
是你们的福分呢。只是署衙内外再不敢出些许恼事,以免火上浇油罢了。
商总督立即传令下去,总督署内实行宵禁,总兵将官亲自率队巡逻,院内人等,不论何
官何衔男人女人,一律不准出屋,禁止喧哗,猫狗笼鸟也要关好闭嘴,哪个违规,定斩不饶。
严令一出,硕大的总督署内一片死寂,除了灯明火亮照如白昼外,连虫鸣鸟叫声也皆无。
谁又能想到,就是在如此戒备森严中,竟出了塌天祸端——乾隆皇上随身的玉扳指一夜
之间不翼而飞了。
玉扳指,戒指状,却比玉戒厚些宽些也粗些。满族是骑射民族,拉弓搭箭扳指用来保护
手指肚。满人入主中原坐稳江山后,征战渐少,王公贵族八旗子弟们更是少有骑射之举,扳
指渐成把玩饰物。乾隆爱不释手的玉扳指,自然是上乘珍品价值连城。当夜寝睡时,乾隆清
楚记得将扳指放在枕边,二天早起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皇上丢了爱物,这还了得!常侍们翻褥抖被四处查寻,有的还钻到床下抠挖鼠洞,怀疑耗
子夜来作祟。商总督闻听后,更是惊魂失魄腿肚子转筋,又不敢擅自进去帮助寻找,只得在
门外候着听凭裁处。
正这时,一名参将如飞跑来,远远就喊:找到了,找到了。
商总督纳闷,忙问:什么找到了?
参将跑至跟前高嗓大声道:扳指,皇上的扳指,找到了。
一句话惊动了屋里人,乾隆,刘墉,以及常侍们纷拥而出。吓得总督、参将急忙跪拜磕
头,口呼万岁。
乾隆摆摆手:免礼,起来吧。扳指在哪儿?
参将小心翼翼捧出一物,又屈膝跪倒,双手高举过头送了上去。
刘墉接过—看,果然就是正在找寻的那枚玉扳指,便转手递给皇上。乾隆猛见失而复得
的爱物,掠过一丝惊喜,随即又冷下脸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参将惊恐地望一下总督,哆哆嗦嗦没敢吭声。
商总督不耐烦了,斥责道:皇上问话,还不如实回答!
参将吭哧道:末将不敢乱讲。
乾隆道:恕你无罪。讲!
参将道:扳指是在总督的书案上发现的。
啊——如同晴天响了个霹雷,一句话惊呆了所有人。
商总督指着参将颤声厉道:你,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末将狗胆滔天也不敢在万岁爷面前扯谎!参将磕头如捣蒜,哽咽不已道,刚才我在总督书
房,偶然在案头看到这枚扳指,细看得知是宫中之物,猜是皇上丢失的玉宝,这才急急送来。
下官所言,句句实情,不敢有半字瞎话。
商总督闻听,双膝如泥,咕咚跪地:皇上——
乾隆冷笑一声:商爱卿,如你真爱此扳指,可以明言,朕赏给你也就是了,何苦搞这鼠
辈之举?
商总督顿时汗如雨下,磕头不止:皇上,奴才实在冤枉呀——
乾隆怒目无言。
刘墉上前解劝道:既然总督有冤情,可找出偷拿扳指的人,否则扳指不会穿屋越脊飞到
你的书房去吧?
商总督愣怔一下,顿解中堂之意,于是恨恨道:请皇上略等片刻,我马上查出盗贼,以
明奴才冤情。
乾隆讥道:马上?
对,马上。
(七)
商总督出来凉风一吹,脑瓜清醒了,冷汗也就下来了。你想呀,能偷皇上扳指的人,
一定是非凡的高手,这般狡贼,如何马上查找得出来呢?可大话已说,抓不到贼便是欺君之
罪!这可咋办?商总督正在急得搓手,通判史玉喜前来求见。
史玉喜是随三级衙门官员等着皇上召见的,从卯时就聚集在总督署前,直等到巳时已过
仍不见圣旨,细一打听,才知是皇上丢了扳指,后来虽说在总督书房找到,但要总督马上破
案,众人皆唏吁慨叹,直为总督捏把汗。史玉喜闻听,这才叫门官即刻通报,要马上拜见总
督。
人一着急,也就没了官架子,商总督像溺水人突然抓到稻草,一把拉住史玉喜急切道:
史通判快帮本督破解此案,抓出盗扳指的恶贼。
史通判点点头:下官怀疑一个人——
商总督恨恨道:是不是那个参将?
史玉喜摇摇头:不会是他。若是他所为,就不可能今晨再去献扳指邀功了。
商总督犯了难:那是谁呢?
史玉喜道:我怀疑是散云生干的。
商总督摇摇头:不可能。几百斤的门海扣着,他如何出得来?
史玉喜道:别忘了那上边有个碗大的窟窿。
那窟窿连个猫进出都费劲,何况人了。商总督更是摇头,随即又道,会不会是散犯的同
伙所为?
不会。这回轮到史玉喜摇头了。一是散犯秘押总督署,他的同伙不可能知晓;二是昨夜
署内戒备森严,外人不可能进得来作案。
那,真的是散犯云生?
我看十有八九。史玉喜述说了银库勘查发现盗洞,原以为洞小盗贼可能借用竿索窃取赃
物,现在看来,定是散犯身有奇功,能如鼠钻穴。
商总督喝令来人提取散犯,史玉喜忙说,还是咱们亲往现场再做判断吧。
门海倒扣在一间塌了窗户倒了门的破屋里。两人来到近前,商总督围着门海转了一圈,
盯着那碗大的窟窿,摇摇头,难以置信人能钻出此洞。史玉喜到破屋的犄角旮旯寻了寻,点
点头。两人相视一望,都没吭声。商总督拣了块砖头,使劲拍了拍门海,“咚——”,像打声
闷钟。就听到里面人喊:别敲了,震死人啦!
商总督剜了史玉喜一眼,意思是,咋样?人还在里边呢,能是他偷的扳指?
史玉喜并不泄气,唤人抬起门海,掀放到一旁。
散云生站起身子,揉揉眼:娘的,啥时辰啦?
史玉喜冷笑道:大胆贼子,少装糊涂,快交代,你是如何盗得扳指?
啥扳指?你倒把俺说糊涂啦。散云生眨眨眼,又道,你这混官,俺犯了何罪,关俺在闷
死人的铜缸里,这是哪家的王法?这么关人不算,还胡说俺偷什么扳指。把你关到里边试试
看,鬼能跑出来一个!
史玉喜阴笑一声:鬼跑不出来,可你却能钻出钻进。
散云生嘴一撇,扭头冲总督道:这位大人,俺看你比他的官大,你说,有这么问案的吗?
商总督早在打量着散云生,心里盘算,此人骨细肉瘦确像穿墙凿洞之人,可再细瘦也绝
钻不出门海,因为他的脑壳比那通气的窟窿还要粗些。尽管这般想,商总督还是绷脸喝道:
少耍刁蛮!要知道这扳指可是皇上的爱物,偷皇上的东西,你不要脑袋了!
散云生一缩脖子:皇上的东西,俺倒是想偷,可俺出不得铜缸呀!
看来不给你点破,你是不肯低头的。史玉喜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问你,从关你入缸到
现在,已是一夜又半日,饭食茶汤你没少用,为何关你之地没有半点屎尿痕迹?
散云生嬉笑道:俺肠胃好,全都吸收啦,所以没拉屎撒尿呗。
少胡狡辩!史玉喜使劲哼了声,扭身指着破屋的一角道,那里便有你的排泄之物。你不愿
闻自己粪便的臊臭味,就钻到外边来出恭。证据在此,还敢狡辩不成!
商总督惊讶地走到屋角细看,果然有一堆新鲜的粪便乌蛇般盘在那里。回身喝令:来人,
给我拿下!
应声上来两名武士,掐胳膊拢背将散云生捆了个结结实实。
史玉喜继续道:散犯云生,我早已查明,你屡次由房顶进入府库盗银。被缉拿关押后,
你再次盗银栽赃知县知府。昨夜被扣押在总督署,你钻出来透风,偶知皇上在署衙过夜,竟
贼胆包天,盗取扳指搁至书房,企图嫁祸总督大人。如此刁顽之极,莫非你就是保定贼侠?
散云生微愣片刻,随后朗声大笑道:好狗官,倒也有眼力,散爷正是贼侠。你说得不错,
一切都是你散爷所为,杀剐随便。
商总督见散云生承认了盗扳指陷害自己的事,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抽出侍卫的腰刀就要
砍他。
史玉喜慌忙拦下,随后将总督拉到一边轻声劝道:大人且息雷霆之怒,万万不可鲁莽从
事。此贼偷了皇上的爱物,已成钦犯,如何处置都要请旨。再说,只有他当着皇上面说清,
也才好洗刷大人的冤情,所以,还是赶紧面君回奏为好。
商总督恨恨地掷刀于地:也罢,叫他多活一会儿。
(8)
乾隆听说这么快就抓住盗贼,很是吃惊,立即传旨御审。商总督和史通判押着散犯
进到暖阁花厅。
乾隆叫散云生抬起头来,他要见识见识敢盗走自己枕边物的是何样之人。看了片刻,也
不觉有何奇相,就冷笑道:商爱卿,该不是弄来个无赖瘪三顶账糊弄朕吧?
商总督闻听,吓得急忙跪倒磕头奏道:皇上容禀,案犯散云生,被刁民誉称保定贼侠,
作案无数。别看其貌不扬,却能飞檐走壁,遁形隐身,贼术盖天。前些日,屡盗银库被查获,
押在清苑县牢,他乘夜潜出,盗取锭银置于赵知县内室马桶。解到保定府牢,再次盗银栽赃
于段知府公案。皇上驾临,为防他滋事,秘押署衙,将其扣在门海之下,谁想,该犯竟利用
门海锈蚀之洞,钻出来盗扳指戏弄君臣。适才我与史通判问讯,该犯供认不讳。请皇上明察。
乾隆不由地再细端详,疑惑问道:散云生,总督所言,可是事实?
散云生满不在意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站在一旁的刘墉插言问道:商总督,门海锈洞有何般大小?
商总督用手比划道:也就海碗般大。
刘墉一指窗扇中间的花隔:散云生,你能从那里钻出去吗?
散云生回头瞥了一眼:再细些也能过。
刘墉颔首:钻出去给皇上看。
话音未落,散云生腾身蹿起,双手抱拳前伸,两脚一绷,银蛇出洞般瞬间过窗而出。由
于动作太快,人们还没醒过神,散云生已从门外又走了进来。
乾隆素来喜才,不论何种技能,只要出类拔萃,他都赞赏。飞身穿过比自身还细瘦的窗
棂隔,此般绝技还从未见过,惊得他失声叫好。
商总督以为给自己长了脸道:皇上,奴才没有说谎吧。
乾隆点点头:只可惜一身好功夫,却走了邪道。
刘墉何等聪明,早已揣摩出皇上的心思,略一思索,便问道:商总督,请问刚才在何处
抓住的散云生?
商总督一时不解,眨眨眼道:就在门海之下呀?
刘墉点头道:这么说,散云生盗了扳指放在你的书房后,又钻回到门海里,是不是这样?
商总督答道:没错,是回到门海。
刘墉摇摇头:这就不对了。散云生如果是窃贼,扳指得手后,就不会再放到你的书房去。
商总督急忙道:那是他要栽赃本督。
刘墉继续道:即使如此,散云生栽赃后,为何不逃走,反而钻回门海束手待擒呢?这可
不是一般盗贼所为呀!
史玉喜叩禀道:中堂大人有所不知,散犯不仅盗扳指如此,两次盗银后也都是潜回牢狱,
以惑视听。这正是此贼的过人之处。
乾隆觉得有趣,便问:为何如此?
皇上,散犯这是解脱自己的花招。史玉喜跪行一礼道。按常规考虑,散犯在押,外面失
盗,必然不怀疑他,而认为还有另外盗贼。这岂不是证明散犯无辜吗?再者说,即使怀疑到
散犯,可转天他仍在牢中,也会排除作案可能,因为,既然能逃出牢狱,何苦作案后再回牢
中?散犯反常规而为,就是要得出常规结论,以解脱自己。散犯敢于耍此花招,一是仗着贼
技高超,出入牢狱如履平地;二是想争得无辜释放,免落越狱通缉罪名。所以他一而再,再
而三地耍此花招,以求得逞。
乾隆轻轻颔首。
商总督道:散犯被抓,不思悔过,反而尽耍花招,在押之时还屡次做案,甚至盗取皇上
爱物,实乃罪大恶极,请旨严惩。
总督且慢。刘墉摆手,转向史通判,问道:你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有一点不明,散云生
坐监潜盗,为何要屡次栽赃地方长官?
史玉喜道:中堂大人,下官认为,这是散犯发泄怨恨的手法。你看,押在县牢,栽赃赵
知县;押到府牢,又栽赃段知府;押来总督署,居然敢栽赃总督,不是恶意报复,是啥?
刘墉淡淡一笑:史通判,依你所言,这不成了引火烧身吗?既如此,又何必潜盗以求无
辜呢?前后难圆,孰是孰非?
史通判一时语塞,憋红了脸。
这个——商总督也抓耳挠腮没了词儿。
乾隆笑道:刘墉,你倒说说,究竟是为何呀?
刘墉正言厉色道:咱们来保途中,您也亲眼所见,旱魔如火,赤地千里,满目灾情,民
不聊生,可地方各级官长,为保政绩,瞒灾不报,足征税赋,置民于水火。皇上,如此渎职
邀功,一旦激起民变,后果不堪。
听到此,乾隆收笑沉脸,目光渐冷。暖阁大厅一片死静。
刘墉继续说道:面临绝境,小民百姓如之奈何?贼侠散云生,仗着身怀绝技,两次盗银
栽赃县府,非是他因,实为告官,意在表示,这样为官不为民,恰与盗取国库白银一般。
一番话说得君臣侍卫变颜失色,惊嘘不已,就连冷落一旁的散云生,也听了个莫名其妙。
刘墉接着说道:散云生盗银栽赃便是告官渎职,告知县,告知府,全没有引起总督醒悟
查办,恰遇皇上巡行至此,且同在督署院内,这才冒死盗扳指送书房,表白总督也是白吃皇
上的俸禄。
商总督气得肝颤,暗想,好你个刘罗锅子,都说你爱找满臣旗人使坏,果真不假,今日
竟坏到本督身上,于是不顾皇上在前,怒喝道:中堂大人,你好像在演义故事。天下盗贼,
哪有这般闲心,况且什么栽赃告官,也是旷古奇闻!小小一个蟊贼,苟且偷生已是不得,何
来神胆告御状,简直无稽之谈。
刘墉冷笑道:总督大人,如果散云生只为了偷生,别说牢狱门海关他不住,就在刚才众
目睽睽之下,借钻窗棂之机也早溜之乎也了。这又如何解释?
商总督道:最多也只算他恃技逞能而已。
你等不必再争。乾隆摆摆手,问散云生道,你几次三番盗物栽赃,诬陷三级疆吏官长,
论罪当诛。但你行为怪僻,似有隐情,可从实招来,如能说出一二,朕也可从轻发落于你,
讲你意在何图?
散云生也是聪明伶俐之人,甭管相帅争斗如何借题发挥,刘墉指鹿为马巧辩曲直,已为
自己开拓出生路。于是散云生撇开皇上,单冲刘墉磕了个头,感激涕零道:俺本以为天下当
官的都那么榆木疙瘩不开窍,原来还有相爷这般拨云见日的明白官呀。相爷,咱保定的百姓
苦哇!今年遭旱,种的多收的少,糠菜半年粮都不够,这些拿皇上银子不干人事的官儿,硬
是不减半粒官税,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再这么下去,三岁小儿也得造反。相爷,俺告御状,
还有一事,就是清苑知县赵大板子,擅自乱抓赶考举生,公堂逼死江南才子,还敢瞒情不报
呀。
乡试中举,便有了功名,吏部造册,储为国家栋才。举子犯事,即使有罪,也要遵循一
定程序办案。没想到小小的县令竟敢逼死举生,这还了得,乾隆震怒,立即宣赵知县觐见。
(八)
皇上失盗,鬼神皆惊。府县官员群集总督署候见,已是等了几个时辰,虽然品服官
装绚丽多彩,可个个提心吊胆生怕祸事临头。忽闻内侍宣召清苑知县,赵大板子顿时吓得仨
魂飞了俩,脚似灌铅迈不动步。
按礼规,五品以下官员上不得金銮殿,好在这是微服巡幸,县官才得以目睹龙颜。赵知
县头沉腿软来到暖阁花厅,还没看清哪个是皇上,便咕咚跪地山呼万岁。乾隆见是这般熊样
儿,懒得动嘴,便叫刘墉审问。刘墉没问两句,赵知县就全部招供。果真如此,乾隆拍案,
立即拿下,押刑部处置。
接着宣见保定知府。见赵知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段知府也觉凶多吉少,战战兢兢
叩见皇上。乾隆问,清苑县衙逼死举生,你可知道?段知府回答不知道。乾隆又问,县衙起
出赃银,意在告官尸位素餐,你可知晓?段知府愣怔一下,又答不知道。乾隆再问,府衙公
案再显赃银,讥讽你白拿国家的银子,至此你该知道了吧?段知府吭哧半天,依然回答不知
道。
乾隆火起:这不知道,那不知道,要你这样的知府又有何用?
乾隆才待传旨罢黜,刘墉连忙低声劝道:略作惩处,赈灾济民当紧。
乾隆吁口恶气道:贬官一级,即刻退免课税,调漕粮赈济灾民,宣谕旨安抚民心。若处
置不当,民怨不息,定问你二罪归一。
段知府连忙叩头谢恩,擦着冷汗退出花厅。
处罚了县府两官,商总督已知难逃罪责,不待宣召,便跪倒乞罪。
乾隆叹了口气,缓声道:保定遭灾深重,官府邀功逼税,乡野盗贼蜂起,公堂致死举生,
民心哀怨思变,京畿动荡不安,此等局面虽是地方官员所致,你也难逃失察之嫌,罚你半年
俸禄以作惩戒吧。总督乃封疆大吏,况直隶督职,更为重臣之重,维系京师,万不可疏心一
二,要好自为之,不负朕望。
商总督谢恩后,又奏道:散犯云生,虽有告官请命之隐情,但屡盗银库,又惊圣驾,视
清律如儿戏,劣迹斑斑,不严加惩处,恐他人效尤,恳乞谕旨,严惩不贷。
督府县三官都遭了贬斥,不惩处下散云生也难服众官,可如何发落呢?乾隆望了下刘墉。
刘墉便道:区区民间蟊贼,何用皇上开口?
商总督恨死了散云生,恨不得啖尔肉喝尔血嚼尔骨头抽尔筋,听刘墉此话,正中下怀,
忙喝令史通判,立即押散犯回府牢,听候本督处置。
且慢。刘墉笑着摆摆手。此番皇上南巡来保,非是专理政务,而是闲情逸致,游山水赏
民俗,观奇花异草,访人间绝技。适才偶观散云生钻技奇妙,已悦龙心,何不再让其展示一
二,以饱眼福,而后再关押不迟。
乾隆天生好奇,现已处置了要务,心里轻松,听刘墉一说,不觉玩性大发,笑道:正合
朕意。
商总督暗骂刘罗锅子,都是他胡搅使坏,一番义盗理论,抓了知县,贬了知府,罚了自
己的俸禄,现在又让散犯逞能,谁知又冒啥坏水?不同意不行,皇上已经表了态,只得照办,
但千万不能再让散云生弄啥钻术,一不留神钻跑了可坏事。商总督思忖片刻,堆笑道:中堂
大人所言极是,能给皇上开心解闷,是散犯的造化。我看这样,本督署前有对大旗杆,西边
的一根,旗绳已朽,需攀顶换之,杆高风大,曾悬赏而无人敢为。不知散犯能否胜任?
(九)
直隶总督署的大旗杆,是两根百年杉树
(一)
十三岁的方小民是个白皙的江南少年,聪明活泼,号称大清第一骗。而十四岁的芸儿师姐呢,则是东归英雄的后裔,马背上长大的少女英雄。自打老御厨张东元收了这么两个性格迥异的徒弟之后,师姐弟俩就没和平相处过。
偏偏这次他们俩还得奉师父之命,一起来到大漠寻找失窃的宝物——白玉敬客驼。
大漠日落,风沙中,芸儿穿着一身藏青色绣花长裙,却气势野蛮地砰砰敲着客栈大门。方小民则背着手,唇红齿白的脸上一副严肃的模样,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却兴高采烈地环顾着四周。
店小二打开了一条门缝,“小姑娘,我们这里住店的可都是武林人士,你带着你年幼的弟弟去别的地方吧。”
芸儿拔出手中的匕首,店小二瞬间便被扑面而来的光亮刺伤了眼睛,立刻变成了斗鸡眼。
方小民一看对方软了,立刻跳出来威风地说:“我师姐可是东归英雄土尔扈特部的女侠!”
“小女侠请!少侠请!”店小二连忙打开门。
进了门,风沙尽数挡在了门外。
一群神态各异的武林中人正热闹非凡的吵嚷着,看到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走进来,大家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接着划拳的划拳,吵架的吵架,看来这个小小的客栈已经被江湖人士霸占了。
“两位要吃点什么?”店小二问道。
“不吃!”芸儿说,“我们是来应征厨子的!”
掌柜捏了捏胡子,看她背后有箭筒,腰间佩着长剑,一定是个练家子。还是少惹为妙:“不好意思,我们这不缺厨子。”
芸儿大怒:“什么呀,刚才门口还贴着招厨子的告示呢。”
方小民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师姐,就你这架势谁敢请你啊!你不把人全吓跑了?”
“哈哈哈。”掌柜笑道,“我们风云客栈这次要招的大厨,是会做唐菜驼蹄羹的大厨!可是这位小姑娘不是汉人吧?” 芸儿说:“我师弟是汉人,他厨艺精良,小民!上!”
只见方小民手腕上系着一把小菜刀,他右手挥舞,一个大萝卜瞬间雕成了一只洁白的小骆驼。
掌柜猛拍大腿:“就是你了!这次我们的大漠飞鹰薛大侠终于能吃上驼蹄羹了。”
(二)
方小民在厨房里忙碌,而芸儿则坐在大堂里观察这些武林中人,只听到一声洪钟般的巨吼:“都别吃了!”
说话那人是个身材壮实的和尚,他走到客栈正中央接着吼:“大家从五湖四海而来,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白玉敬客驼!好!现在拍卖大会正式开始!”
顿时客栈里沸沸扬扬,众人都开始喊价竞争宝物。
这些武林败类,强抢了别人珍藏的敬客驼,拿到这大漠里拍卖。姐弟俩一定要将这伙人绳之以法,按照他们俩的计划,小民负责在饭菜里下药,芸儿则紧盯着敬客驼的去向。
可是就在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客栈外的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
店小二上前喊一嗓子:“别敲了!客已满!客官去别处吧。”
“掌柜,薛大侠长久以来维持了大漠的安定,让大伙安居乐业,不受马贼侵扰,今天掌柜为何却不愿意接待?难道你们都忘了薛大侠的恩情了吗?”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是大漠飞鹰薛晴天——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出现了!
店小二慌忙打开门,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带了些许的黄沙飘扬。
只见那茫茫黄沙中,傲然走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公子一身白衣黑带,碧玉冠发。他身后的一群随从们,一进客栈便行云流水般忙活起来,接披风,摆绒布凳子。在桌上铺了精美的苏绣,圆润的白玉茶杯一一摆上。
即使在大漠,这位公子也举止优雅衣着华丽,那薄薄一层遮挡风沙的面罩,也镶满了细碎的水晶钻。
他坐在这里,连烛光都变得亮堂了起来。
客栈里一众武人都不敢大声喧哗,只窃窃私语。那位幻智大师清了清嗓子,“请问,大漠飞鹰薛大侠今个也是为了敬客驼而来?”
他风华绝代地轻轻摘下面罩,那精致的面容越发显得白皙,“明天就是日全食了,每到这个时候大漠仙境都会打开,那里面的财富又岂是一个小小的敬客驼能比的!”
“可是大漠仙境我们进不去啊!”众人喊道。
薛晴天微微笑道:“在下特意前来带路去大漠仙境,你们各自拿了宝藏,便把敬客驼留给在下吧。”
大家议论纷纷,若能每个人都能拿到大漠仙境的金银财宝,他们也不稀罕这敬客驼了。
这时有人说:“大漠里能知道仙境人口的人也只有薛晴天了,我们不如就跟他去一趟!”
“既然如此,各位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众人齐呼:“好!”
(三)
第二天,方小民和芸儿骑着一匹小骆驼跟随众人身后,他们要看看这薛大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结果日全食真的来了!这时,黑暗渐渐吞噬太阳,狂风卷起黄沙。薛晴天拿出挂在脖子上的令牌,对准了即将消失的太阳,一瞬间一道光柱射来,大漠上空渐渐形成了海市蜃楼,一扇大门徐徐打开,里面许多闻所未闻的仙鸟在花丛里漫步,许多动物都长着翅膀,低低地在空中盘旋,凡夫俗子们哪见过这样的神奇天地,纷纷议论。
海市蜃楼中,一只麒麟缓缓站立了起来,它张大嘴巴吐出了无数金银珠宝。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纷纷冲了进去。
这时,日全食消失了,大门骤然关上,所有人都被关在了大漠仙境中。
薛晴天手里捧着那只白玉敬客驼,奇怪地说:“大家都想要金银珠宝,为什么你们没有进去。”
方小民和芸儿互相看了一眼,“我们来是为了行侠仗义,拿回被盗的敬客驼!”说完,他们便持着长剑和薛晴天一招一式地打了起来。
可是,薛晴天不愧是大漠飞鹰,轻轻飞起掠走了他们的武器。
眼看打不过,方小民眼珠一转,用了激将法,“哼!都说薛大侠是大名鼎鼎的侠客,没想到,却和那些武林败类一样看重身外之物。”
乾隆十二年,皇帝下旨开恩科,并任命秦玉生为主考大臣。
秦玉生是安徽安庆人,这一来,安庆的考生一个个高兴得心花怒放,约好一起去找秦玉生的女婿宋大柳。到了宋家,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宋兄,你岳丈成了主考大人,这是我们安庆的光荣啊。请你赶紧去京城一趟,帮我们打听打听,好让我们也沾点喜气。”众人说罢,就把凑来的银两不由分说地送给宋大柳。
宋大柳曾考取过举人,怎奈一连三次参加会试都名落孙山,也就灰了心。一听这事,他连连摇头说:“你们不晓得我老丈人的脾气,简直是冰山上的石头,又冷又硬。弄不好,他还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大家想想也是,宋大柳是秦玉生的女婿,如今仍赋闲在家,何况旁人呢?但就此作罢的话,他们又不甘心,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好话。宋大柳的心到底给说他们动了,一番准备之后便带着行李和盘缠上路了。半个月后到了京城,秦玉生却不见他,只让管家将他安排在一间偏房住下。
宋大柳知道这是岳丈在生他的气。前几年,秦玉生曾劝他考取功名,可宋大柳的进取心早被前几次会试的失败消磨殆尽,不敢再考。在秦玉生眼中,宋大柳无疑很不成器。
住了三天,宋大柳实在憋不住了,一早起床后,便不顾仆人的劝阻,径直去拜见岳父。秦玉生此时正在洗脸,见女婿突然闯进来,很生气,便冷冷地问他此番进京有什么事。宋大柳站在门口连忙答道:“小婿听说今年开恩科,特地为功名而来。”
秦玉生听他这样说,心下不由一喜,但他还是淡淡地说道:“既为功名,你不在家好好温习功课,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宋大柳叹了口气说:“唉,文如山,诗似海,叫我从何下手?岳丈大人,我听说您是今年的主考,能否为小婿指点一二?”
秦玉生一听女婿说出此番话来,顿时火冒三丈,怒斥道:“胡说八道!皇上钦点我为今年主考,就是因为相信我铁面无私。你虽是我的女婿,我又岂能徇私?你不刻苦用功,怎能求得功名!”说罢,把洗脸的毛巾朝桌上一抛,端起铜盆,将盆中的洗脸水“哗啦”朝院中一倒。宋大柳吓得赶忙靠到墙,此时正有一群大雁从天空飞过。秦玉生放下铜盆,说:“别在这儿愣着了,你看天上的鸟都飞回去了,你还不速速回家准备!”
宋大柳的脸羞得像猴屁股,他灰溜溜地回到住处,打点行李准备回家。恰好岳母在侍女的陪同下来向他打听女儿的近况,宋大柳就把事情一一向岳母说了,趁机又求岳母相助。岳母连连摆手说:“你岳父的事,从不许我过问。我看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吧!”
宋大柳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就回了安庆。一到家,那些考生就上门来探听消息,宋大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叹气道:“都是你们出的馊主意,害我被岳丈臭骂了一顿。”
众人一听,纷纷耷拉下脑袋不做声了。但还是有几个很不甘心,就刨根问底道:“打是疼,骂是爱,你老丈人是怎么骂你的?”宋大柳被问急了,就把秦玉生倒洗脸水、叫他看天上飞鸟的事讲了。众人听完,都愣在那里,不明所以。
真功进士(2)
忽然有位考生一拍大腿说:“有了,有了!”众人齐声问:“有了什么?”那位考生说:“你们想,秦大人把洗脸水倒在院里,还突然冒出一句‘天上的鸟都飞回去了’,这不正是《诗经》里那句‘鸢飞戾天’吗?”
众人一听,个个眉开眼笑,齐声说:“对,对!这里有门道,有门道!”就这样,安庆的考生在私底下传来传去,个个都按“鸢飞戾天”的考题做了准备。
几个月后,大比之日临近,各地考生纷纷进京。安庆的考生进考场一看,试题果真是“鸢飞戾天”四字,他们如鱼得水,很快写好了卷子。等到发榜时一看,安庆一地竟然有九个考生中了进士,其中就有秦玉生的女婿宋大柳。
这一来,别处的考生不服气了。有几个和秦玉生不和的大臣,趁机向乾隆皇帝弹劾秦玉生,说他营私舞弊,向家乡考生泄露考题。乾隆听了,也觉得一个小地方一下子中九名进士,的确事有蹊跷,但又无秦玉生泄题的证据。于是,他决定派一名钦差到安庆察访。
安庆县令得知钦差要来,心想,一榜九进士,自己脸上也有光,所以千万不能让钦差查出什么。于是,他找来师爷商量对策,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连夜叫人编了一本小册子,抄写数本,第二天一早,分发到全城百姓的手中。
再说,钦差沿着运河、长江一路行来,船到石塘湾,就听到岸上传来阵阵读书声。钦差朝岸上一看,见是一个放牛娃骑在牛背上,大声地读着手里的书,钦差不禁暗暗称奇。
船到码头,读书声更加响亮了,钦差听着看着,心下狐疑:该不是本地官员听到风声,故意做出样子给我看的吧?于是,他换上便服,带了几名随从上岸。他们走街串巷,看见一对推车卖豆腐的母女卖,母亲拉车,女儿坐在车上读书。钦差好奇,上前搭讪,问道:“卖豆腐本就辛苦,还抽空看书,书真的那么有趣么?”老妇人说:“是县令发下来让读的,还说谁书念得好,便会遇到朝中的贵人,会得到一大笔赏钱。”
果然是早有准备,钦差心下十分生气,但不便表露身份,只得忍住。晚上,钦差躺在船舱里,听着雨打船篷的声音,决定第二天再微服察访几处。次日,他早早上岸,所到之处,都有朗朗的读书声。就连那卖菜的、杀猪的,也都随身带著书,在没有顾客的时候,便拿出来念上几句。
钦差正在巡察,一辆小车吱吱呀呀地过来了,到了跟前一看,又是那对卖豆腐的母女,她们已卖完豆腐归来。钦差尾随来到她们家,见娘儿俩放下车又要推磨,就问:“你们念了书可会作诗?”
“作诗不会,但对对子却马马虎虎。”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钦差一听卖豆腐的村姑能对对子,大感意外,眼珠一转,说:“好,我出个对子你们对,若是对得好,我买你们三担豆腐。”
“请出对吧!”
钦差想起昨夜的情形,说道:“雨打船篷,风吹岸上书声朗。”
姑娘一听,盈盈一笑,对道:“磨碾豆花,水冲石下玉浆浓。”钦差一听,心下很是佩服,当即掏出银子买了三担豆腐。
真功进士(3)
出了豆腐店,钦差心想如果就这样回去向皇上交差,还不够,决定再察访几处,便向城里走去。路上,他几次听人说起一个叫杏花村的酒店,说老板娘心灵手巧,不仅能自酿美酒,而且还精通诗赋,便决定前去看看。
钦差来到杏花村酒店,老板娘亲自出迎,笑盈盈地说道:“先生,初次光临小店,幸甚,幸甚!”
钦差心里一惊,敢情这老板娘招呼客人也用联语呀!那我也须用联语应答,便说:“夫人,几番欣闻大名,善哉,善哉!”
老板娘见来人出口成章,举止文雅,便知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她一边招呼客人落座,一边说道:“不敢,请问客官尊姓大名,奴家怎么从未见过您?”
钦差哈哈一笑:“初来宝地,夫人自然觉得面生。”说罢便拣了靠窗边的桌子坐下。老板娘会意,顺手端起桌上的一把白锡壶为他斟酒。钦差心情大悦,随口出联道:“白锡壶腰中出嘴。”
老板娘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道:“金竹筷身上刺花。”钦差面露微笑,摇头道:“以‘花’对‘嘴’,似有不妥,‘嘴’乃五官之一,用‘花’怎能对之?”
老板娘顿悟,环视小酒店,目光落在门边挂的铜锁上,略一思索,对道:“紫铜锁腹内生须。”
钦差一听,拍手笑道:“妙哉!妙哉!”
老板娘笑道:“先生谬赞,这都是我家相公平时教我的。”
“哦,如此说来尊夫一定很有学问喽!敢问贵姓高名呀?”钦差道。
“就是……”老板娘话没说完,一群书生嘻嘻哈哈来到酒店。钦差数了数,一共是九个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些读书人,只听老板娘说:“各位都到齐了,今天我们不比文采,改比绘画,大家意下如何?”众人齐声说好。
于是他们就在店里摊开宣纸,画了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一个人画好了,率先将画挂在酒店的墙上,等待评判。钦差一看,是一副梅花闹春图。接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画好了,依次将画挂了起来。钦差见大家画得无非是些梅兰竹菊、花鸟鱼虫,觉得索然无味,便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忽然从门外飞进来许多蜜蜂、蝴蝶,它们先是在画幅前翩翩起舞,最后竟纷纷落在了画上。钦差看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这些书生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将昆虫吸引到画上。蜂蝶越聚越多,最后它们竟在每幅画上各自组成了一个字,连起来看,正是:一榜九进士,天佑安庆。
钦差简直不敢相信,难道安庆今年一下子中了九名进士,竟是上天的安排?他忙向老板娘打听,老板娘告诉他:“这九名书生就是今年的九名进士,只因不日要上京面圣,故而今天在此聚会。”并指着其中一位说:“那就是我家相公。”
钦差觉得此人很面熟,仔细一想,原来他是秦玉生的女婿宋大柳,此前曾在秦府见过的。那么眼前的这位娘子一定就是秦玉生的女儿了。想那秦玉生一生饱学,家人耳濡目染,自然个个是爱书之人,在他们的带动下,安庆人读书成风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决定进京复命。
钦差回到京城,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在安庆的见闻呈报给皇上。乾隆虽觉事情离奇,但无论怎么说,一个地方能有这种读书的风气是难能可贵的,况且也没有找到秦玉生舞弊的证据,只得御笔亲点九位考生为进士。但他有一事不明,就是那些昆虫是如何在画上组成字的。
一日早朝后,他留下秦玉生,和他谈起这事,秦玉生哈哈一笑:“启禀皇上,那是因小女用特制的香茶在纸上预先写下了那些字啊!”
一座漆黑潮湿、霉气弥漫的古墓里,一个年轻的女性就着手电筒的光亮,用手抠挖着泥土中的尸体骨骸……突然,一条昂着脑袋,张着大口,吐着血红信子的毒蛇向她蠕动而来,她抓起身边的铁锨狠狠砍去,血光迸溅,蛇头应声而落……
这是女法医冯雪在勘察发案现场,寻找被害人遗骨时发生的一幕。
一、孤身入墓穴 寻找被害人遗骸
冯雪是西安市公安局雁塔分局刑警队的法医,博士研究生。在西安,提起法医冯雪,可谓家喻户晓、名声在外。
可1988年,20岁的冯雪以法医的身份刚分配到刑警队时,却是个让人瞧不起的角色,坐了一段时间的冷板凳。因为很多人习惯地把刑警队看成是男人的世界,小姑娘在这里怎么会让人看重呢?没想到在一次出警行动中,同事们一下子就对她刮目相看。
当时,那个地区连续几年不断有小孩丢失,后来,从一个惨遭杀害的被丢失的小孩身上发现了线索,抓获了案犯。审查中,案犯交代了几年来杀害了多个儿童的罪行,其中一件是4年前,他将一个小女孩杀死后把尸体扔进一个古墓里。刑警队根据他的供述,派人持手电筒到去现场搜索,古墓里却空无一物。小女孩的遗骸哪去了呢?难道是当时被野兽叼走了?不然,怎么会看不到呢?
当时冯雪在洞口向洞里观察了一下,洞口离地面有两米多高,且墓穴墙壁滑腻直陡,不易攀爬,小女孩的遗骸一定还在里面,只是被雨水冲下去的土掩埋了。她主动向队长请求道:让我下去看看。其实,按一般的工作程序,是由干警或当地群众将受害者的遗骨挖出来,然后再由法医进行鉴定。但冯雪怕让干警或民工稍不注意就会把骨头破坏。小孩的骨头小,又过了那么多年,骨骼比较松、脆,轻轻一碰就会损坏,若真碰坏了,和原来的损伤混在一起难以区分;如有其它证据的话,也可能遭到破坏。她坚持自己去挖,她想自己用手抠保险一些;再说自己在刑警队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这回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了,一定要下去实践锻炼、亲自经历一下。
队长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同志,一时没有答复。年轻气盛的冯雪催促道:“队长,不要犹豫了,就这么办,我下去一会儿就完了,你们就在上边吧!我挖到了就递上来,你们就在上边接着。”
没等队长答应,冯雪迅速地已下到墓穴里去了。墓里晦暗潮湿,漆黑一团,弥漫着一种怪诞恐怖的气息,还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异味。尽管冯雪想身临其境、身体力行地实践、锻炼一下,出于一个女孩子家的本能,她心里还是在不停地敲着鼓。但既然主动请缨下来了,就得拿下这份事啊。她很快冷静下来,把揿亮的手电筒放在一旁,紧张地用双手在地下挖了起来。
二、挥锨斩毒蛇 勇气令同事钦佩
冯雪在古墓也不知挖了多长时间,突然,她觉得手电筒的光线暗了一下、又暗了一下,她心里一咯噔,一抬头,妈呀,冯雪惊恐得差点叫出声来,只见一条大蛇昂头吐信地从手电筒边向她爬来,扭动的身子遮挡着电筒光一明一暗的,身上的粼片闪着点点幽光,眼看就快到她跟前了。
冯雪想起书上说蛇是攻击活体的动物,而且墓穴中蛇多含巨毒,于是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怎么办?这时叫上边的人也来不及了,她尽量克制发抖的手,慢慢拿起身边的铁锨,猛地砍向蛇头,一下把蛇头砍掉了,蛇身在地上扭曲抽搐了好一会儿后,才瘫住不动了。冯雪咚咚激跳的心才缓和了些,但她还是害怕,记得听人说过被砍下来的蛇头还能咬人。她小心翼翼地用铁锨铲起蛇头、蛇身,喊了声:“注意,让开!”一扬手抛到了洞外。
洞上面的人在焦急地等了两三个小时,冷不丁地听到墓穴里传出一声喊,大家一阵震动,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忽然一个血淋淋的蛇头哗地飞出了洞口,直落人堆之中,一群大汉子也忍不住发出惊叫之声。转瞬大家心情平静后,队长朝墓里喊道:“冯雪,你没事吧?”看到这蛇头,所有人都担心冯雪在里面出事,可谁也没想到冯雪极为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没事。其实此时冯雪的心只是没吓得跳出胸外了,但为了在这个所谓的男性世界里树个有效形象,她故意控制住自己恐惧的心理。
终于,被害小女孩的骨骼挖出来了,冯雪把骨骼按解剖位置摆好,固定拍照:又把有用的东西一桩一件地从洞口递到地面上……做完一整套规定程序,冯雪紧张的心才松弛下来。
还没等冯雪从墓爬上来地面站稳,刑警队的那些同志们就一哄而上,拿着取出的蛇胆,围着她起哄:“冯雪,你老戴着眼镜眼睛不好,快把蛇胆吞了,明目!”“快吞、快吞,吃了眼睛就好了。”“这可是好东西,别浪费了。”一个个嘻嘻哈哈、皮笑肉不笑的,冯雪不知他们是真是假,她抓过蛇胆,不甘示弱地说:“吞就吞,有啥了不起!”往嘴里一塞就咽了下去。围着她的队友们“噢”地一声惊异地喊了起来;一些农民议论道:“呦,这女娃好胆大呀!”“啧啧,那女娃把蛇胆真给吞了,厉害!”
现场一大群人里,就冯雪一个女同志,她又穿了件白大褂,特别醒目。她在墓穴里挥锨斩蛇没人看到,这吞蛇胆可是让大家清清楚楚。自此,一个年轻女孩独自钻进墓洞里挖死人骨骸,砍死一条大蛇,又生吞了蛇胆的事就传开了。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雁塔公安分局来了个胆儿大的女法医。
传奇女法医冯雪(2)
三、孤胆查案情 不放过一丝线索
冯雪用手挖出的骨骼,证实了同志们对案情的分析。后来,同事们又发现,冯雪不光是胆子大,而且做事情还很较真儿。
有一天,冯雪接受任务,去给一个喝酒醉死的人作例行检查。一般情况下,报案说喝酒醉死了的人,必须经法医检查后属实,开出死亡证明,火葬厂才能处理尸体。
到现场后,司机在楼下等着,冯雪一个人拎着勘察箱上楼去了。像这种例行公事的检查是非常快的。死者家属及一些亲戚都在现场。
冯雪开始了检查。看尸体外表,从头到脚什么伤都没有。冯雪翻开死者的眼睛,发现眼睑结膜有针尖大小的出血点,这一般是机械性窒息的一种征象。也就是捂鼻、捂口、扼颈使呼吸道堵塞造成的一种窒息。喝酒不会造成睑结膜的出血点呀!冯雪警觉了起来,又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手、肘、手腕等部位,有没有细小的搏斗伤。什么都没有!她又检查死者的颈部,如果有谁动过他的颈脖,哪怕是手指点头直接按上去,就会造成皮下出血,留下痕迹。没有!颈部也没有什么发现。但眼睑结膜出血,的的确确呈现出机械性窒息的重要征象。冯雪又掰开死者的唇黏膜,隐约有损伤。一般在捂嘴的过程中,因为牙齿跟唇黏膜有直接的接触,牙齿硬,就能在唇黏膜上造成一定的损伤。外行人看不出来,但法医一眼就能看出来,哪怕是有一点损伤。冯雪当时基本确定这是一起凶杀案。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若无其事地和死者的妻子拉起了家常,问死者昨晚什么时候回家的?在什么地方和谁喝的酒?喝的酒是哪来的?喝酒的过程等等。死者妻子说:死者是晚上6点多回家和几个邻居陪着喝的酒;喝的是家里的酒。死者爱酒,故家里有好多酒。邻居是9点多钟走的,之后就没再来人。
冯雪当时怀疑:会不会是邻居干的?因为喝酒的邻居都是男的。可死者妻子说:邻居走后,死者一人又喝了好多酒,好像是心里不痛快。喝完酒后,死者就睡那屋了;死者妻子嫌他酒味重,和女儿在另一间房里睡的。
死者妻子在说谎!冯雪得到这个敏感的判断。她决定赶紧通知队里来人调查。于是冯雪用死者卧室里的电话拨通了队长的手机。死者妻子站在旁边,冯雪无法明说,只得一个劲儿地“喂喂……”队长问:“冯雪吗?看完了没有?看完了赶紧回来。”冯雪不知怎么回答,只有隐晦地说:“你来吧。”队长听不明白,一个劲地说冯雪:来什么呀?你怎么了,磨磨蹭蹭的。
冯雪支支吾吾地说:“队长,这案子好像有点蹊跷。”“蹊跷啥呀,这事儿很简单嘛,他家报的是喝酒喝多了,死了。按我们的感觉是非正常死亡,你看一下赶快回来,东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等着你呢。”冯雪仍要队长来。队长一想:冯雪平常是很果断的人,既然她说蹊跷,定有原因,答应马上来。
四、情蕴法理中 相互理解善恶清
当时冯雪怕死者妻子和那些被调查人跑了,或把现场破坏了;她要看着她们,保护现场,所以没出去报告。从刑警队到现场,正常情况也就20来分钟。于是冯雪拿出笔记本,一边佯装对他们一个个分别询问:诸如叫什么名字呀?跟死者是什么关系呀?什么时间、怎么到这儿来的呀?等等,一边偷偷看表,盼队友们快来。可她又怕万一案犯就在这其中,识破了她的计划而狗急跳墙、孤注一掷。当最后一个人快问完了,已过了18分钟时,笃笃笃,大门被敲响了。冯雪心中一喜:他们来了!赶紧开了门,却大失所望。
原来是死者单位的有关领导来催促了:“哎,完没完?我们单位要给他办后事了。”冯雪说:“马上就谈完了,你稍等一会儿……”话音未落,楼梯上噔噔噔地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这回是真正来了!
冯雪非常熟悉队友们出现场的脚步声。果然是队员李其本和队长一起来了。冯雪一直悬着的心才哗地一下落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松弛开,她才觉得手心满是汗水,后背也被汗水湿透,一片冰凉。
果然不出冯雪所料,事后查明,死者经常酗酒,打骂妻女。这天他再次醉酒后,又打了母女俩,二人再也不堪忍受,等他熟睡后用被子捂死了他。母女二人因此分别被判处11年和9年有期徒刑。
冯雪得知后,从内心里对母女充满了同情,但她对自己当时的行为并不后悔。母女俩虽说是在那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杀害了死者,但她们还是触犯了法律。法律是无情的,作为一个法医,只能认真公正、实事求是地对待每一个案子,同情不能代表公正和法律。冯雪心中自有她做法医的尺度。
别看冯雪在工作中整天与死尸打交道,不怕脏不怕累,然而在生活中,她却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哪怕是吃一袋方便面,也要先铺上洁白的桌布。她每天都要换洗衣服,洗手更是不计其数。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不理解她的工作:“这么个大姑娘,干什么不好,偏要干这个:现场看着吓人,事后想起恶心。”甚至连见面时都不愿跟她握手:“她这摸死人的手。” 对这个问题,冯雪一点儿都不在意:“一般人确实是对我们这一行有忌讳的。”她非常能理解别人,也很自觉,很少主动与人握手,见到熟人,“哎——”地一声,在远处伸出胳膊作握手状,再嘿嘿嘿地一笑。这样子,大家也都挺开心。冯雪说:“理解要建立在互相了解的基础上。只有相处了,才能了解;只有了解了,才能更好地相处。只有在一起相处、了解,才能相互理解。”她理解那些关爱她的人的心境;那些关爱护着她的人,也理解她对工作的热爱,对事业的执着的情怀。
冯雪从警15年来,从事法医鉴定2000多例,直接、间接破案400余起,多次荣获十大杰出青年、人民满意好警察称号。
1986年12月初的一天,在大西洋上,37岁的美国航空公司随机工程师怀特·魏雅特独自驾驶着双引擎飞机从拿骚岛起飞,准备用一小时左右飞到迈阿密。
在拿骚岛时,他接连三天参加了当地组织的三场足球比赛,充当猛攻猛打的前锋,踢得十分过瘾。不过,当他神气活现地钻上飞机准备发动时,却发现机上的导航设备已经被小偷拆个精光。怀特敏锐地感到:那是输了球的空军地勤人员干的,他们埋怨怀特渗和到敌对的足球队里去,败坏了他们的声誉。
怀特不想去追回导航设备,他参加球赛赢来的钱,足够买两套设备了。
他想,只要自己睁大眼,没有导航设备也能飞到迈阿密。
但是,起飞后不久,天空就乌云密布,哗哗下起雨来。一小时后,怀特隔着雨向下观察,希望能见到迈阿密的影子,但下面白茫茫一片,飞机似乎仍在大西洋上空盘旋。
身旁唯一的那只罗盘指针不断旋转,怀特这才明白,自己已被这只损坏的罗盘误导,偏离了向西飞行的航线。他睁大眼睛,将飞机降至乌云下面飞行,终于看清了一串被浪涛冲激的礁石。他估计这些礁石是通往波密尼岛的链状礁屿,但是这又是一个错误,他被这个所谓的“陆上标志”引导得越飞越弄不清方向了。
怀特只能打开无线电话,向空中发出呼救讯号。这时,一架飞往迈阿密的牙买加客机答复了他,还将他的呼救讯号传播给美国海岸警卫队。一架游隼式搜索机立刻起飞,但由于另一个呼救讯号和雷雨的干扰,将近一个钟头才找到了怀特的双引擎飞机。
机长布兰肯上尉通过无线电话对怀特说:“撑住,再过几分钟,你就可以到达西南方一个小型机场了!” 但是,怀特的左右引擎接连发出咳嗽似的熄火声,飞机急速向海面下坠。
他将襟翼完全放下,希望飞机能减速,但是,飞机失去控制,轰隆一声撞向海面。
游隼搜索机上的救护人员都吓坏了,他们让喷气机倾侧着低飞掠过,但海面上什么也找不到。一架空军运输机向海上投下了一个配有降落伞的照明弹,但布兰肯他们来回飞掠了4次,还是没有找到怀特。他们的燃料也快完了,只能飞回去加油。
原来,怀特的飞机落海时,他的前额在仪表板上撞破了,鲜血滴滴渗出。
他抓起两颗信号弹,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右机翼。他拉开活塞使救生背心充气,又敲击一颗信号弹的点火帽,希望它能燃亮,指示营救人员找到他。但是,信号弹只嘶嘶发出几点火星就熄灭了,另一颗信号弹也毫无用处。偏偏这时,那架游隼式搜索机掠过了他的头顶! 机翼很快在他脚下滑落,机头像海豚似的向海底钻去,刹那间就消失无踪。
怀特在海面上半沉半浮,30分钟后,他已全身颤抖,两腿开始痉挛。接着,他的救生背心又开始漏气,充气管从接缝处滑出来,形成了一个空洞。他立刻对着那个空洞拼命吹气,使救生背心重新膨胀起来,又将自己手指硬塞进去堵住漏洞。
做完这一切,他的信心又来了。他努力回想这几天在拿骚岛上的足球赛,三场他竟进了12个球!平均每场4个!对方的后卫拦得又猛又凶,每次都想撞他一个跟头,但都被他巧妙地躲过,反而利用对方遮挡了守门员的视线,巧妙进球。
他在第一场比赛时进了6个球,对方球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贝利”吓坏了,想方设法要轰他走,但他调皮地躲来躲去,第二场比赛一开始,他又露面了。
想到这些,他开心地笑了。
但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个移动的坚硬物体在碰撞他的脚!——这儿不是球场,这儿是危险的海洋!这个移动的家伙,一定是条吃人的鲨鱼! 怀待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他马上想: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比赛,我既无枪,又无刀,只能靠刚赢过球的脚了! 他将救生背心又重新吹足气,望了一下天空,这时云团散开了,星星在天上转动,一颗流星忽然划过,四周宁静得出奇。
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异常繁华,各种奇奇怪怪的机遇层出不穷。可是,自小就在上海长大的牛彪却一直没有得到机遇的垂青,近40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这天,牛彪闲来无事,就在街上乱逛,他见许多人对着一面墙指指点点,不禁好奇心起,挤了进去,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大意是说,一个日本青年里中在鬼哭湾有一套洋房,想请一名管家看守,报酬优厚。牛彪很动心,可是这鬼哭湾非常偏僻,据说那儿人烟稀少,还经常闹鬼,里中的前任管家艾四就是被山中的白衣女仙活活吓死的。这里中倒是个有情意的年轻人,不仅给了艾四家人一大笔钱,还为艾四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呢!想到这,牛彪有点犹豫,但转念一想,机遇不是每天都有的,什么鬼不鬼的,说不定还能捉个女鬼做老婆呢!于是,上前揭下了告示。
牛彪来到里中的小别墅,里中见他身材健壮,立马表示聘用他,并为他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还要夫人川子给他敬酒。川子穿着一身紧身透明的衣服,不时地向牛彪抛去媚眼,牛彪见了这般美貌的妇人,早就魂不守舍了,他俯首帖耳地说:“甘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川子非常高兴,背着丈夫又送给他一个秋波:“请好好干吧!我会找机会去看你的。”说罢,递给牛彪一本裸体画册,牛彪接在手里,如获至宝。川子又给了他一把手枪和三发子弹,交代道:“守房寂寞,每晚点完一只蜡烛之后,便要安睡,不要久坐。”
第二天天刚亮,牛彪带着里中夫妇给的东西,径直前往鬼哭湾。刚出家门不远,就遇上了村里的风流寡妇,牛彪一时性起,邀她去了附近的小镇,吃饱喝足后,走到一条小溪边,见一群鱼儿嬉戏追逐,想起身上的手枪,为了逗她开心,就掏出手枪往鱼群射了一枪,又让她打了两发子弹,虽然一无所获,倒也开心。别了风流寡妇,牛彪一个人继续往前走,这才想起:“糟糕!子弹都打完了,要空枪有啥用?”于是高价向一名警察买了三发子弹,高高兴兴直奔鬼哭湾。
这鬼哭湾坐落在一架高耸入云的大山脚下,山上长满了各种古木怪藤,.浓阴蔽日,地上是一层厚厚的树叶,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这里远离人世,正午都听不到人声,入耳的只是鸟兽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牛彪想,怪不得这里叫鬼哭湾,果然鬼哭狼嚎的。里中的洋房就在这片树林里,屋顶上长满了青苔,覆盖了许多落叶,屋檐下长满了青青的小草,几只老鼠在门口的台阶上窜来窜去。牛彪走在门口,用里中给的钥匙打开了大门,见里面相当干净,所有设施一应俱全,牛彪感到心满意足,住了进去。
晚上,牛彪草草了查看了一遍房间,就关闭大门,来到房中,惦记那本裸体画册,赶紧点起了蜡烛,津津有味地翻看着。很快,蜡烛燃完了,他只好上床,可是怎么都睡不着,那一个个姿色各异的裸体女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连几天,他就这么煎熬着。
这天晚上,牛彪看完美人图,伏在窗几前,两眼呆呆地看着进大门的那条山路,盼望着女主人从路上走来。想着想着,隐隐约约看到林中有个白影,一步步从如纱的月辉中跃了出来。牛彪不由叫道:“真的来了,还是个白衣女郎!”只见那女郎头戴白帽,身穿白裙,嘴上蒙着口罩,臂上挎着一个菜篮,篮里放着一个杯子。是谁呢?牛彪死死盯着那女人,只等她喊门,可是门却“啪”的一声开了,牛彪给搞懵了:这门明明是锁着的,她是怎么开的?莫非她真的是女妖?又一想,蒲松龄小说里不是有很多男人和女妖睡觉吗?我牛彪怕什么!正想着,卧室门前一个声音轻轻喊道:“牛大哥,一个人多寂寞啊,我给你送茶来了。”牛彪一惊,这不是做梦,白衣女郎真的是来陪他的,他重新点燃了一只蜡烛,把手枪放在衣袋里,空出了双手,美滋滋地准备开门。只听,又是“啪”的一声,房门也开了,白衣女仙已经来到他的面前,端给他一杯鲜红的血水,腥气扑鼻。牛彪壮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人?”白衣女郎说:“我是这林中的白衣女仙,特意来陪你的,快喝茶吧!”牛彪痴痴地看着她,突然,“哎呀!”一声惊叫,这哪里是什么女仙,蜡烛的光圈里站着的分明是个青面獠牙的魔鬼,正张开血盆大口,伸着一尺多长的舌头,向他狞笑着。
牛彪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大吼一声,赶紧掏出手枪对着白衣女仙的胸口,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不说实话我就开枪了!”白衣女仙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说:“实话跟你说吧,我是这山上的冤鬼,今天就是找你做替身的,你那枪根本打不死我。”说着,两只长爪向他抓来。牛彪一惊,不管三七二十一,扣动了扳机。白衣女仙摇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牛彪怕她装死,又上前补了她一枪。看到她一动不动,牛彪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剥开她的外衣,竟意外发现她戴了假面具,口中衔着牛舌头。牛彪摘下她的面具,一看,这白衣女仙竟是他的主人里中。他一时像掉进了云里雾里,想:“艾四是不是这样被他吓死的?他的枪怎么打不死他呢?”可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想:“还是去找川子好了,她要是敢耍滑头,就送她去见里中。”
牛彪从里中的衣袋里取出钥匙,拿了手电和手枪,风也似的赶往里中的别墅,开了大门,来到川子的卧室,只见川子一丝不挂地仰卧在床上,他垂涎欲滴,扑了上去,川子以为是丈夫回来了,问:“牛彪死了吗?”牛彪一听,火冒三丈,说:“我就是牛彪。里中已经被我打死了。”川子叫道:“不可能,你的枪根本打不死人,子弹是假的。”这时,牛彪才想起那天打鱼买子弹的事,就对她讲了一遍,川子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向牛彪坦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里中和川子都是日本特务,从事特殊医学,正在做一种前所未有的实验:首先把人吓死,再用还魂药救活。由于这种实验需要用大量的活人做实验,而且风险很大,在日本根本就没法做。他们认为中国人可欺,死几个也无所谓,就来到中国。他们先选择了老年人,艾四已经是第四个了,都没有救活,就改用中年人,如果还不成功,就一直实验下去。他们用各种诱饵吸引中国人来,给他们假子弹,再装神弄鬼,把人活活吓死。川子说:“我们已经证明了老年人吓死了是救不活的,接着用中年人做试验,如果不行,再用青年人,只要试验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功成名就,一世享乐了。唉,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换了子弹……”
牛彪听完,恨得咬牙切齿:“可恨,你们这些日本鬼子,竟拿我们中国人的生命开玩笑,老子要你不得好死!”正要扣动扳机,川子一下子抱住了牛彪的腿,哀求道:“如今,我的丈夫已死,我情愿跟你过一辈子,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牛彪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怒斥道:“老子是堂堂的中国人,瞎了你的狗眼!”一枪打死了川子。
随后,里中的别墅和鬼哭湾的房子都起了火,鬼子们查来查去,就是没有结果。可是白衣女仙的故事却传遍了上海滩,让鬼子们心惊肉跳。
故事发生在1851年。当时俄国高加索山地“圣战”正急。说“圣战”,指的就是高加索山地的一些少数民族反对俄国的战争,俄国的沙皇要他们臣服于他,受他的统治和剥削,而热爱自由的少数民族不干,战争由此而起。
且说在这年11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当时高加索圣战领导人沙米里手下的一个州长,带了一名卫兵,骑马悄悄地走进了弓赫凯特村。这人名叫穆拉特(哈吉是这一教徒的一种称号)。他长得魁伟高大,骨格雄奇,双肩开阔,腰肢纤细,穿一身白色的上衣,皮帽子周围缠着头巾,外披斗篷,身下骑一匹白鬃骏马。他原是个作战勇敢、战功显赫的勇士,通常每次外出总是打着自己的旗号,由数十名骑术高超的卫兵前呼后拥,唯独这次他的外出却穿着便眼。现在他来到村中,不走大街,只向左转入一条狭窄的巷子,在第二家的屋前站了下来,平顶的屋顶上躺着一个盖皮大衣的老人。穆拉特用马鞭戳了戳地,并用舌头弹了一个响,这老人抬起头来,认出他是大名鼎鼎的穆拉特。他匆忙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并叫孙子去叫他的儿子来。当穆拉特问他有什么消息时,老头子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说:“上星期一帮俄罗斯人在米其茨基村放火烧干草垛,应该撕碎他们的狗脸。”他告诉他,上星期弟兄们捉住了两个俄国兵,打死了一个,另一个则送到沙米里那里去了。老人的儿子萨道来了,他与一般山民一样,十分敬仰穆拉特,愿意为他效劳,但他说,沙米里已下了命令,凡见到穆拉特,能活捉就活捉,捉不住打死也成。他说老百姓不敢违抗沙米里,要穆拉特自己当心着。原来,穆拉特已背叛了沙米里,要去投奔俄国沙皇,为此,他已走了三天三夜。穆拉特凝神地听完他的话,然后说:“这我知道了。不过眼下我得派我的卫兵向俄国人送个信,需要有个向导。”主人说:“这没问题,我叫我弟弟巴塔领他去。”
10分钟后,巴塔来了。他是个皮肤黝黑、青筋叠暴的短腿汉子。他满口答应,领了等在村外的一个卫兵走了。这天夜里,穆拉特在萨道家过夜。
午夜时分,客室的门吱哑一声推开了。穆拉特一跃而起,一手抓起手枪。进来的是萨道。他在穆拉特面前蹲下来,皱着眉头低声道:“你来的当儿,有一个女人在屋顶上见着你了,她告诉了她的丈夫,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全村都知道了。刚才邻居的女人跑来告诉我老婆,说村里有几个人怕事,想阻拦你。”穆拉特说:“我还是走的好。”他带了卫兵翻身上马,朝村外跑去。
村子出口处,有一个移动的黑影穿过了大路,接着,又有一个。有几个人挡了道,叫了起来:“什么人?站住!停马!”穆拉特不但不停下,反而从腰间掏出手抢来,一策马,笔直冲向挡道的人们。站在路上的人们“哄”的一下子散了开来。穆拉特顺着大路,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卫兵紧随其后,伏身疾驰。“砰、砰”两声枪响,两颗子弹在空中呼啸而过,但没伤着人。跑出300来步,穆拉特一勒马,改成缓缓地跑。背后蹄声得得,20余骑追了上来,穆拉特索性停下马来,握枪在手,吼道:“想拿我去请赏是不是?好,你们上来吧!”村民们也勒住了马,远远站住了。穆拉特转过身,自顾自地朝洼地驰去,追击者只远远跟着,直到穆拉特过了洼地,他们才向他喊起后来。穆拉特不作回答,只是朝天放了一枪作为回答。他知道,他们是故意来这一套,以便在沙米里面前开脱自己,他们原想活捉穆拉特,只是被他逃走了。
穆拉特又走了一程,森林中有两个人等着,他们就一起坐下来等待巴塔的消息。
且说追击穆拉特的那20余骑,虽然并不想碍他的事,但对于他的向俄国投诚却充满了好奇,他们想亲眼看一看这情景,就驰马直奔前线。
原来穆拉特出生在采里麦斯的一个小村落里,离当地的统治者可汗家不远,他的妈妈还为可汗家的大儿子喂过奶。为此,他与可汗的儿子结拜了兄弟。他15岁那年,盖则特担任了当地的教主。他派使者来对可汗说,叫他们去参加圣战,打俄国人,要不,他要毁掉他们,可汗害怕参加圣战,就派穆拉特和他的第二个儿子一起去向俄国人求救,俄国人满口答应,但连一个手指头也没动一动,反而引诱可汗的次子去喝酒、赌博,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骗走了。这样,一怒之下,他们只好参加了圣战。但是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教主要可汗的3个儿子去当人质,他们去了,穆拉特则跟在后面。三个人走进帐篷不久,里面传出了枪声。穆拉特赶紧向帐篷跑去,只见老二已趴在血泊里,老大还在与他们格斗。他的半边脸已被人砍了一刀,挂了下来。他一手捂脸,一手拿着短剑在与人拼斗。枪声响处,他也倒下了。小儿子被沙米里一把抓住,活活扔下了山崖。穆拉特吓得赶紧逃了回来。这一阴谋激怒了穆拉特,他决心报仇。过了几天,穆拉特与他的哥哥就付诸行动。他们每人带了两支手枪,穿上斗篷,往盖则特要去的寺院走去。盖则特带了30个卫兵进寺来了,见到他们,起了疑心,叫他们脱下斗篷。穆拉特倏的一下拔出短剑直向盖则特扑去。他哥哥也开了枪。他们就这样以2对30干开了。几个回合下来,盖则特被杀,穆拉特冲出去了,而他的哥哥却死于沙米里他们的剑下。接下来,沙米里继承了盖则特当上了教主。他要穆拉特与他合作,否则他要将他的家乡铲为平地。为了保住自己的乡亲父老,穆拉特只好违心地做了他手下的州长,并与俄国为敌。但是,他并不能与沙米里和好,因为沙米里亲手杀过可汗的三儿子,手上还沾着他亲哥哥的鲜血。本来,这种若即若离的情况也许还能继续一段时间,不料新派来的一个可汗非常仇恨穆拉特,他唆使卫兵谋害他,后来还偷偷带了一连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抓住了穆拉特,将他拴在大炮上,关了他6天。第7天早上,他派40个士兵押解,将他送到沙米里那里去,当他们走到一条狭窄的山路时,穆拉特突然离开士兵靠右走去,右边是深有百米的悬崖,一个士兵想去阻拦他,他顺势抓住这士兵踊身一跃向崖下跳去。士兵垫在下面,死了;而他,将两肋、头、胳膊、腿,全跌坏了。正巧有个过路的牧人救了他,但他的一条腿却从此短了一截。
十八岁的流浪女翠红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她跟随团伙扒窃了一位军官,在斗殴中又误伤军官致死,其他人四散逃离,独她一人获罪。
荒郊野地乱坟岗,枯黄野草迎风摇曳。一排士兵荷枪站立,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翠红已经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在破口大骂。
身着上校军服的军统军官陈战来到头发凌乱浑身血污的翠红面前冷冰冰问道,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翠红若无其事说姑奶奶就是走,也要走得风风光光!给姑奶奶喝酒!陈战从士兵手里接过酒瓶亲自给她倒酒,点烟。
翠红面不改色喝酒抽烟,然后说:“给我个痛快,活干得利索些。”
一个士兵喝令:“跪下!”
“姑奶奶就是亲爹老子也不下跪,死也要站着死!”
小头目上去按着翠红头颅:“你吃了豹子胆,敢杀死国军军官?跪下,给我们大队长跪下送行!”
翠红突然飞起一脚踢在他裤裆,那个小头目当即倒地不起,捂住裤裆哼哼唧唧。翠红随即仰天哈哈大笑……
陈战面无表情的低沉清晰宣读:鉴于扒手翠红与人合伙残忍杀害国军抗战军官,经批准,就地正法。
行刑队士兵扣动扳机,一排子弹噼里啪啦打过去……
倒在乱草上的翠红慢慢醒过来,她缓缓抽动一下身体,张开眼睛,看着黑屋子四周,喃喃自语:“我死了,死了……我在地狱里还是在做梦?还是投生来世了?”
这时,一直在外面透过钥匙口看着里面翠红举动的陈战推开门走进去坐在她面前,平和地问:“醒过来了?”
翠红反问:“我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叫翠红?”
陈战说:“你现在不叫翠红,你现在叫洪玉。”
翠红突然疯狂:“我一定是死了,死了!我在阴间!你是小鬼无常还是阎王大老爷?”
陈战冷冰冰地说:“你罪大恶极,杀了国军特工学校警卫大队长。我们已经把你枪决埋在城西乱葬岗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了。如果你不想死,你还有一个生的机会,以后跟着我,无论干什么都得去干。”
翠红问为什么?
陈战说给你一个赎罪机会,重生。
翠红迷惑问重生?为什么?
陈战说:“为党国事业服务。只要你答应,你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我们给你一个新名字、新身份,重新开始你的新生活。我给你三分钟考虑,你自己选择。”
翠红沉思起来。三分钟马上到了。陈战挥手,外面有士兵进来,哗啦一阵推子弹上膛声音,举枪瞄准翠红额头。
翠红无奈推开额头上的枪口说:“好吧,我只能重生了。”
陈战似乎早有预见,把一纸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推过去。
翠红大咧咧说给我一支笔。
翠红接过陈战递过的钢笔,突然狠狠出手把笔插在没有防备的陈战一只眼睛上!陈战眼睛顿时鲜血迸流……
陈战一脚踢倒翠红,一只手本能地护住眼睛。
倒地的翠红歇斯底里狂笑:“姑奶奶我戳瞎你眼睛!姑奶奶我不要活了,枪毙姑奶奶吧!”
外面几个人冲进来,为首的小头目拔出手枪朝着翠红开枪,却被陈战一只手拉住,几颗子弹噼啪飞向屋顶。陈战大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留下她!”
几个人将翠红紧紧抱住,翠红双脚乱蹬,破口大骂……
一天后,眼部包扎着纱布的陈战走进关押翠红的屋子,只见翠红坐在角落,眼睛充满着仇恨。陈战在她面前坐下来,拿出香烟,递给翠红一支。为她点上烟。
陈战冷冷地说:“要不是我,你这会儿早就死在乱坟岗了。我救你,你却要杀我,忘恩负义。”
翠红冷冷地说:“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为杀老百姓的国军杂种服务。”
军统霸王花(2)
陈战激动地说:“那是极少数人!”
陈战盯着翠红,缓和口气说:“我知道,你做扒手是被逼无奈。你出身在南京城的好人家,曾经家庭幸福美满,可是南京城破,日寇在南京大屠杀,杀了你全家老小满门……你一个人藏在死尸堆里一天一夜,死里逃生,随着难民来到这儿做扒手……”
翠红震惊:“你,你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要救你。你不应该恨我们,你应该去恨杀你父母杀你全家老小侮辱你的日寇!”
翠红不言语了。
陈战趁热打铁说:“国仇家恨,岂可忘却?我这只眼睛差点被你刺瞎,可是我不在乎,我谅解你,我为的是什么?我要让你加入我们的队伍,驱除倭寇,杀东洋鬼子,为你父母兄弟姐妹报仇!成为一个让日寇魂飞魄散的军统之花!
洪玉由陈战教官指引来到特T学校女学员宿舍。房间里整齐划一地放着几张小床,床头小柜子凳子上整整齐齐放着军服。其他三个女生是班长与叫白杨和小兰的两个女生。
洪玉见到屋子里床铺已经满了,只剩下最外面一张床。床旁边角落还有一个尿桶。一看自己的位置,忍不住把提着的东西随便一扔,然后脱去外面的军衣,随手一抛,斜躺在小床上。
女学员白杨说你把东西放放好行不?
洪玉翻身坐起乜斜着眼睛说:“班长都没说,轮到你来说?”
白杨一脸正气说:“你做的不对,谁都可以说!革命军人就要有军人样子!你看看我们,那叫革命军人标准!”白杨指着三人整齐摆放的物品。
“谁愿意做他妈革命军人?”
白杨生气道:“你,你这种思想,还加入革命军人队伍?”
洪玉啐了一口说:“你以为我愿意来革命军人队伍?我呸!我还想回江湖游荡去呢!”
看上去个子瘦小,精灵古怪的小兰出来劝洪玉说:“白杨也是为你好,要是教官来查房那就麻烦了。”
洪玉大声说:“我就是要让教官来查房,让他们看看,让姑奶奶我睡尿桶旁!妈的,革命队伍就是这么欺负人?”
班长什么话也不说,把自己的被子什么拿过来往洪玉床上一放,然后把洪玉的被子什么放到自己床铺。
小兰劝洪玉:“班长既然和你换了,你就不要再为难班长,怎么着也给班长一个面子吧?”
这时,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哨子声音,几声清脆枪响,有人在大喊:“抓住他!……你跑不了!”
特工学校宿舍区探照灯亮起来,雪亮的灯光照射着四周。士兵们纷沓的脚步声在四周响起。
洪玉听得陈战教官阴沉着脸在下命令:“一中队去山前搜索,二中队去山后搜索,三中队校区内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宿舍区一阵骚动,不时传来冷枪……
洪玉见到机会来了,拉开门就要逃跑,却被班长紧紧抓住,低声警告:“要是你出这个门你就死定了。”
洪玉从窗口看出去,看到相继有逃跑开小差的男学员被押解回来,警卫队士兵在拳打脚踢揍着,男学员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翌日清晨,特工学校男女学员们全副武装列队。一字排开的警卫队士兵手中步枪上的刺刀尖闪闪发亮。五六个被抓回来的男学员绑着绳子站在前面,光头上满是血痕,面如土色。
总教官陈战脸色铁青,手里提着根马鞭子走过来朝着几个逃跑人员问:“你们几个为什么要逃跑?说实话!”
逃跑者有的说这里太苦太累,受不了,有的说我家里八十岁老娘要抚养,还有的说老子要回自己部队去,宁愿上战场和鬼子一刀一枪痛快!
陈战脸上竟然挤出一丝笑容,说:“你们是孝子是好汉。现在我宣布:孝子可以回家孝敬父母去,想上战场的可以回原来部队,上战场和日寇厮杀。至于嫌这儿太苦太累的学员,请便,可以回家。”
军统霸王花(3)
陈战的一番话让逃跑者和全体学员们都意想不到,面面相觑。
陈战一挥手,几个士兵上前为逃跑者解开绳索。一个教官拿来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厚厚一叠钱。陈战从盘子里取钱,开始向几个逃跑者分发路费盘缠。
陈战又朝着全体学员说:“你们不想干的请自己出列,我们发给盘缠,回家去吧!”
学员们你看我,我看你,队伍里出来几个人。洪玉没想到小兰竟然也走出队列。洪玉也想跟着出去,却被班长紧紧抓住。
小兰和那些逃跑者学员拿着盘缠,在大多数学员们眼皮底下,兴高采烈走了。
陈战总教官朝着全体学员说:“留下来的你们是真正的党国精英。你们是军人,对得起你们身上的军服!干革命就得不怕牺牲!凡是为党国为领袖、为抵抗日寇侵略而死,就是革命烈士,这样的死就重于泰山,这就是孟子所谓‘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其他的死,就是轻如鸿毛。”
陈战话锋一转说,特训班前程远大,要学好本领,为党国效劳,为领袖效忠。毕业后待遇起码在尉官以上,比投考军校还要优越。希望大家努力奋斗。
陈战的鼓动,让洪玉和其他学员一样,情不自禁为之热烈鼓掌……
陈战挥着手臂,说:“现在开始训练,上山!”
这时有士兵提着许多双草鞋过来。见学员们都愣怔,陈战说“草鞋轻便、耐用,走远路、砍柴爬山路什么鞋都比不上它。你们别小看草鞋哇,共产党红军穿着它从江西走到陕北延安。共产党红军能做到我们也要做到!这是第一课!出发!”
军统学员们穿着草鞋背着背包出发,在教官带领下上山!
几个月训练后,洪玉已经成为特工学校女学员中的佼佼者。她一心一意学好本领,立志要在隐蔽战线上和日本鬼子斗个你死我活,报仇雪恨,成为军统之花。
射击场的实弹演习,洪玉得到了满分。她所在的女学员班,也得了优秀。
陈战教官满意的宣布,最近一段时间,训练繁忙,各位学员身体疲劳,学校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就算是犒劳犒劳各位!
大餐厅餐桌上放着平时难得吃到的丰盛菜肴。
陈战举杯,和女学员们一个个碰杯。顿时一阵酒杯碰杯声。
两个小时后,女学员们的筵席已经差不多了,个个脸色红红,酒意十足。
这时,有人朝餐厅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特工学校的校长。
女学员们都站立起来。
校长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笑呵呵说道:“各位学员,看你们个个红光满面,精神饱满,乘此机会,我向各位说一下校部对最近考核的意见……”
听校长这么说,女学员们个个站得笔直。
校长说对她们最近进行的各类考核,校部很满意。女学员们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校长话锋一转:“但是,根据军统总部的规定,白天进行的这些考试内容只是全部内容的一部分,因此还要对学员进行夜间射击考试。具体由总教官陈战负责。希望你们再接再厉,考出好成绩!”
校长说完,陈战走上前说:“校长已经指定我全权负责今晚的实弹射击考试,有其他教官协助,各位要绝对服从指挥。我提醒大家,这是一次内容相当重要的特别考试,在座的每个学员都必须严格遵照监考教官的指示,不折不扣地施行。凡是有拒绝执行教官指示或者执行不认真的,校部教官部将对该学员作出严厉的处罚!都听明白了吗?”
女学员齐声回答说:“听明白了!”
陈战说:“今晚全体在野外进行夜间活动靶射击。现场离学校较远,我们去那里进入位置后,等候目标出现,大家要注意保持安静,不准说话,不准咳嗽,不准吸烟,更不许走动。目标出现后,这时天空会出现下达命令的一颗绿色信号弹,大家立即开枪射击。特别要对你们说清楚的是,目标酷似真人,但不是真人,这是一种由军统总部技术部门的专家研制的日本士兵活动靶,看上去和真鬼子无异,也会走动,也会发出声音,你们不必有什么顾虑,立即开枪射击!”
军统霸王花(4)
载着军统女学员的客车关闭车灯在山间公路上行驶。车内一片漆黑。车子颠着,学员们抱枪坐着。谁也不说话。
车子在一个松树林里停了下来,学员们下车列队往前走,来到公路拐弯处,出现一片低矮林子。陈战叮嘱各位学员马上去公路两侧埋伏!目标即将出现,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形迹!
学员们马上四下散开,寻找自己的埋伏位置。洪玉和班长、白杨等一组潜伏在路边矮树丛中,手里拿着枪,目光炯炯注视着前面。洪玉不知怎的心‘里很紧张。她把左手中指放进嘴里紧紧咬住,让痛楚刺激神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汽车引擎声渐响渐近,终于,一辆汽车出现在离埋伏点一两百米外的土坡上,两道大光灯射出的光束就像两把利剑似地刺破了黑暗。
这是一辆军用卡车,车厢上蒙着篷罩。就在这时,车灯突然熄灭了,汽车里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哨声,接着是什么东西从车上跳到地下的声响,随即是奔跑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了一颗绿色信号弹,几乎是同时,又绽开了两颗金色的照明弹,亮如白昼,七八个穿着日本士兵制服的人(靶子)在公路上迎面狂奔而来。
洪玉一愣,喃喃自语:这移动目标怎么和真人一模一样?他们是人,不是移动目标!
陈战看到洪玉握枪的手在发抖,喝道:快开枪,妈的快开枪!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射杀你!
洪玉见到日本鬼子,眼前闪现出家破人亡场面,扣动扳机,目标中有人中弹倒下。洪玉顿时发出一阵复仇后的快意狂笑声。
对方有人开枪还击。这些人居然有枪!几个女学员连忙低下头,隐藏躲避。
子弹啾啾,发出刺耳的叫声,恐怖得禁不住令人颤抖。没挨子弹的那几个移动靶子一看势头不对,马上来个向后转,往回狂奔而逃。
学员们在有利地形下开始向对方射击。洪玉似乎最沉得住气,举枪不停射击。一个目标倒下,又是一个目标倒下。
转眼间目标大部分被击倒在地,一两个受伤的隐匿在灌木从中。
陈战大喊:“搜索目标!”
女学员们开始列队扇形进行搜索。洪玉突然发现一个人藏在一棵大树后,刚要举枪射击,那人发疯般扑上来把洪玉摁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洪玉看清了那个人脸,竟然是前不久遣散回去的男学员!那个自称老子回部队和日寇一刀一枪痛快的学员!
那个男学员把洪玉狠狠压倒在地上,一只手摸起一块石头,就要砸向洪玉天灵盖。千钧一发之际,陈战过来举起枪托砸向那男学员脑袋。那男学员顿时倒地。洪玉从地上爬起来,举起枪扣动扳机,对方仆倒在地。
这时候,一颗红色信号弹升上了天空。
那辆载着洪玉等一行女学员来现场的客车亮着大光灯,从一侧开过来。陈战让女学员都往前去,看看自己的射击成绩。
众女学员提枪走上去,只见地下躺着七八具穿着日本士兵制服的尸体,有的挨了一两枪,有的至少挨了五六枪。头部、身体各部都是弹孔,公路上一片片都淌着鲜血,空气中散发着火药味和血腥味。这些目标居然都是上次在操场被遣散的学员!
洪玉望着一地鲜血脑浆的血腥场面,突然一阵反胃,站在一旁呕吐。
这时,突然一个死人活转过来,原来还没有死,奄奄一息。
洪玉失声叫道:“小兰!”
此奄奄一息之人竟然是洪玉一个宿舍被遣散回去的女学员小兰!
陈战喝令:“上去补一枪!”
洪玉等几个女学员似乎没有听见,大家都没动。
洪玉争辩:“她是学员,她是小兰!”
陈战大声说:“他们过去是学员,现在不是,他们是逃兵!……大家不必紧张,这些目标都是已经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逃兵。我们的这次行动是经过军事法庭批准的,大家起到的是法庭行刑队的作用……”
军统霸王花(5)
小兰看着几个姐妹微弱哀求着:“不要打死我,不要打死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陈战喝道:“她没多少时间了,免除她痛苦……洪玉,快给她补枪!”
洪玉来到小兰身边,蹲下身子,扶住小兰:“好,我送你回家……”
洪玉朝着小兰心口就是一枪!接着又是一枪!小兰身子一歪,不动了。
陈战大声说:“大家要以洪玉为榜样!我初步观察,她一人就干掉了三个!干特工就是需要这种冷血杀人意识!刚才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放电影摄影机摄像。明天,我们将根据摄像分析每个人的表现情况。顺便通知大家,今天晚上的行动,是暗杀课程的开始……大家辛苦了,上车返校吧!”
回去的路上,和来的时候不同,车子灯光雪亮,照射着前面。
车内,女学员们抱枪,个个表情肃穆,谁都没有说话。
陈战的声爵在寂静的车内回荡:“这是军统学员在进行暗杀课教授前的一次必须进行的行动。特工如果没有真正经历过杀人实践,他就不能真正成为一个特工。所以,每个特工都必须要有杀人实践……”
车子驶入特工学校大门,在宿舍区停下。学员们纷纷下车。洪玉下车闪在一旁黑暗中,看着陈战下车,然后径直来到陈战面前,质问:“不是遣散他们回家吗?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为什么要杀这几个人?为什么?”
“你别激动,别激动,听我说。我是要把他们遣散回家,没想到其他教官反映上去,上峰把他们给半路截回,军事法庭判了死刑。我一个小小教官主任实在是无能为力。”
“既然判处死刑,为什么他们还有枪?”
陈战说那是上峰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如果脱逃,那是一条活路。对学员们来说,这是实战演习,如果真的有学员被打死,那也是不合格的学员,理应淘汰。戴老板早就说过进入军统,活着进来,死的出去。
陈战拍拍洪玉肩膀,说:“这是你第一次开枪杀人,心有不忍。你要报血海深仇,你要成为军统之花,今后还会不断杀人……”
回到女学员宿舍,洪玉在一个水盆里洗手。用香皂洗,反复洗着。一旁,白杨在不停喝水。白杨说洪玉,你别洗手了,你已经洗手十几次了。洪玉说我今天杀人了,不是杀猪是杀人,得洗洗干净……你别笑话我,你那双手也在发抖……
白杨捧着茶杯的双手真的在发抖,杯子里茶水抖在外面。
外面传来值勤教官喊声:睡觉了,熄灯!
班长拉掉拉线开关,顿时屋子里一片黑暗。
黑暗中,洪玉躺在床上,尽管很疲倦,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老是晃动着杀人的情景。
这时,床对面白杨突然发作,大声尖叫……
班长拉开电灯,只见白杨从床上滚下来,披头散发,手舞足蹈……
“白杨,醒醒,醒醒!”
班长从热水瓶倒了一杯水,给白杨喝热茶。白杨手一挥,水打翻在地。地上流淌的一摊水在白杨眼前化成了流淌的鲜血,歇斯底里大声叫喊起来。
经过一番折腾,白杨似乎清醒了,怔怔看着眼前,突然捂住脸。
不一会儿,隔壁房间传来大声叫喊,原来隔壁房间有的学员因为晚上的射击活人精神崩溃……
洪玉低声对班长说:“你那时候不让我出列离开,我明白了,我这辈子领你情。”
班长平静地说:“我来这儿比你早一个学期。一个人加入了军统,就像是戴局长说的那样,只能是活着进来死的出去。睡吧,睡吧,明天还有其他科目……”
洪玉躺在床上,眼睛大睁着,无法入睡,直到传来急促的起床铃声。
军统霸王花(6)
洪玉随班长和白杨来到教官处。陈战将厚厚的窗帘哗啦一下拉开,墙上是一幅长江地图。
陈战告诉她们,国府内投降派势力为首分子背着蒋委员长,暗中和日寇讨价还价,蒋委员长下令军统彻查。因为投降派特使担心暴露,担心被暗杀,他们和日本人的秘密谈判选在来往于武汉南京的“浔阳江”客轮上进行,她们三个的任务是化装成旅客登上“浔阳江”号轮船,伺机搞到他们的谈判资料……
白杨问能不能干掉他们?陈战立即否决:“不,不能动一根指头,而且还不能被对方发现!”
陈战指着桌上一艘轮船模型说:“船上一共两套头等舱全被他们包下来。舱门关闭后,坚固的铁舱门炸弹都无法炸开。在楼下的三等舱,还有日本特工警卫小组把守。军统已经为你们包下了头等舱旁边的一套二等舱。建议你们在晚上十点以后采取行动。这时候船上客人大都已经睡下,敌人因为是在自己地盘上,江心里有军舰巡逻,会放松警惕。等到晚上十点过后,你们悄悄打开连接头等舱的一个螺帽小孔,这个小孔是你们之前的先头特工预先干的。你们就往小孔里释放毒气,释放毒气之前先服用解药。”
陈战拿出两个小瓶子:“这个黄色的是解药。这个红色的是短效毒气,只有在五分钟内有效,因为只有时间短,对方才会误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个盹,而不会怀疑。你们乘他们昏迷这个短时间内立即拍摄所有情报,然后恢复’原样离开。记住,只有五分钟!短短五分钟!明白没有?”
三人异口同声说:“明白!”
“戴老板把如此艰巨重要任务交给你们,是对你们莫大的信任,你们一定要完成戴老板交给我们的任务!万一失败,落入敌人之手,你们知道怎么做。”
老洪玉立即表示,咬掉衣服领子上的氰化钾,不成功,便成仁!
但是让洪玉她们没想到的是,就在她们按照计划上船,释放毒气进入头等舱,顺利进入对手舱房后,突然吃惊地发现,里面数人并没有被毒气熏倒,而是镇定自若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枪对准她们。
中间那个留着小胡子的日本人松本语气平静如水:“各位小姐,早就知道你们要来,正等着你们。”
洪玉等被戴着手铐蒙着眼睛押着下船,押送人一辆汽车。汽车在静夜的黑暗中快速行驶,传进洪玉耳朵的只有引擎的轻微“沙沙”声。
下车后,洪玉被日本宪兵左右架着,走进了一幢建筑物。手铐被打开,然后,蒙着的黑布被解下。顿时,明亮的灯光似万道钢针似地直射眼睛,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然后渐渐张开,这才勉强适应。她发现刑讯室里有两个身穿军服的大汉,威风凛凛地站在侧边,中间的日本军官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她。
审讯开始了,洪玉坚决不交代。称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你们一定搞错了人!恼羞成怒的日本军官喝令用刑。洪玉咬紧牙关,嘴角在滴血。日本军官拿起炉子里烧得通红的烙铁放在她胸前,恶狠狠地逼问:“你说不说?”洪玉闭眼,烙铁烙在胸口,洪玉发出痛彻心肺的嘶叫……
一盆冷水浇来,洪玉醒了。
日本军官说:“我给你最后三分钟考虑,你不要错过。” 洪玉不理。 日本军官喝令将洪玉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遍体鳞伤的洪玉被宪兵押解出房间,破口大骂:“姑奶奶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们,我要在阴间杀了你们小鬼子!”
凌晨。洪玉被押解到一片树林子,传来阵阵清亮悦耳的鸟鸣声。这时候,被刑讯得皮开肉绽的班长也被押送过来。
宪兵用绳子把她们绑在一棵大树上。日本军官开腔道,你们如果现在开口交代一切,我留你一条性命。
洪玉和班长望天。坦然接受死刑。
军统霸王花(7)
日本军官举枪瞄准洪玉。但却迟迟不扣扳机。当洪玉感到无法忍受,厉声用粗话骂道,小日本我操你妈的,快开枪吧!
这时候,有宪兵带着一个人过来,这位,你们认识吗?
洪玉低头看,原来竟然是白杨。只见她丝毫没有受伤。
白杨叹口气,说:“洪玉,班长,我都招供了……我看你们不必再撑了,就实话招供了吧,省得皮肉受苦……好死不如歹活……“
日本军官说:“你们看到了吧,还是她识时务。年纪轻轻就像是花一样,何必还没完美开放,就瞬间凋谢呢?只要你们像她那样识时务合作,跟着大日本皇军于,马上就放了你们,享受荣华富贵。你们可以去日本,可以去南京,金票大大有,过上漂亮小姐应该过的好日子……怎么样?“
洪玉一口痰吐过去:“呸!”
日本军官大怒,高喊:“准备,宪兵举枪瞄准。”
洪玉对班长说:“不如成仁了吧?这样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教官的培养!”
两人猛然将牙齿伸向衣领处,咬碎藏在里面的氰化钾,但是竟然没死!洪玉和班长一下子愕然。
这时候,面前的日本军官突然拍手鼓掌,其他几个宪兵也拍手鼓掌。
洪玉惊疑之间,只见陈战笑嘻嘻从外面走来,出现在她们面前,说:“只有神经坚强的人,才顶得住这残酷的死亡考试。这是特训班毕业考试,祝贺你们二位顺利通过了考试,祝贺你们!”
洪玉和班长还没彻底回过神来,两个宪兵已经同时在给她松绳子、开手铐了。一边说:“对不起了,对不起了。”
陈战朝着两人歉疚地说:“我向你们表示歉意,校方不得不这么干,要是考试通不过,到了日本人手里,严刑拷打比现在要厉害多,保不准就会向白杨那样投敌叛变……你们在特训班的表现,今后将作为教材,训练今后每一个特工。”
洪玉突然扑向陈战拳打脚踢:“狗娘养的,你心太狠了,你竟然拿我们学员的生命考试?我和你拼了!”
陈战退避着:“放手,快放手!你毕业了,毕业了!”
洪玉依然不依不饶:“姑奶奶我不要毕业,我要杀了你!”说着从一旁的宪兵手里夺下枪就要朝陈战开枪,被人急忙拉住,几颗子弹射在空中。
陈战说:“你疯了,疯了!以后你自由了,自由了!其实我一直在外面,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我没有办法出来阻止,毕业考试那是军统局制定的,我无法改变。我一直在为你提心吊胆,老天保佑,总算通过了……你们上车吧,你们受的都是皮肉伤,回去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康复……”
有宪兵问这位白杨学员怎么办?
陈战走到已经目瞪口呆,脸色灰白的白杨面前,感慨不已:“我原本最担心的是洪玉,没想到是你,经不住考验,真让我失望……押下去!”
白杨被强行架走,嘴里喊着:“我冤枉,冤枉!你们不能这样陷害人!”
白杨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就地枪决,由洪玉执行。
洪玉当即喊道:“我不杀自家人!”
陈战厉声呵斥:“白杨不是自家人!你过不了这关,永远当不了优秀特工!”
洪玉说:“我不干军统行不行?”
陈战冷冰冰回答:“行。你不干可以,那你就死定了。”
洪玉来到关押白杨的房间。白杨神情憔悴地坐在乱草上,精神已经彻底崩溃,眼泪鼻涕一大把:“我傻啊,傻,我干吗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要加入军统,我傻啊……”白杨噼里啪啦打着自己耳光。
军统霸王花(8)
这时候,铁门哗啦一声开了。警卫手里拿着个盒子进来,从盒子里拿出酒菜,放在小桌上,说:“吃吧,吃吧,这是厨房特地给你准备的,鸡鸭鱼肉蔬菜都齐全了……吃饱了喝足了上路……”
白杨再也受不了,突然发飙,把桌子掀翻,酒菜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洪玉从口袋里取出一颗氰化钾,什么话也没说交给白杨。
白杨把氰化钾踩碎,哭喊着:“我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愿意这样死去,也不愿意糊里糊涂死去,死也要死得壮烈!我宁愿上刑场!我不是个懦夫!我这么死了,我怎么对得起家人……”
许久,白杨朝着洪玉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穿着自己从家里来特工学校时候的衣服死!我要梳头,我要洗脸,我走,也要走的千干净净。”
刑场选在一片山坡下,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争相吐艳。白杨的头发梳得齐齐整整,在鹅黄色的锦缎旗袍外,套着一件枣红色的毛线背心。
洪玉举枪面对着白杨,枪杆有些发抖。这时候,白杨却出奇的镇静,对洪玉说:“给我来个痛快的,求你不要打我的脸。”
洪玉颤抖着手举枪,扣动扳机。
枪响,白杨倒地死去。一旁闪出陈战,举起手中的照相机,一阵闪光灯闪烁,对白杨尸体进行验尸、拍照。
白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睁着的双眼正遥望着蔚蓝色天幕上缓缓飘过的浮云……
洪玉痛苦地明白,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再也不能回头的路……
故事发生在七世纪的法国。那时,贵族们把各自的封地作为国中国,各自为政,动不动还互相战争。
蒲凯里城是一位老伯爵的封地。老伯爵有个独生子奥卡辛,这年刚过二十岁,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头发卷曲,潇洒英俊。他为人和蔼可亲,落落大方,从不随便跟人争吵。
老伯爵虽然喜欢他,但常常埋怨他不关心打猎、不喜欢穿戴盔甲与别人比武,他觉得,这个儿子似乎对骑士们的荣誉也不感兴趣。
老伯爵有个陪臣,15年前曾在阿拉伯海盗手里买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这个陪臣没有孩子,他很喜欢这小姑娘,给她补行了受洗礼,为她取名叫尼科丽。陪臣像父亲一样对待尼科丽,打算等她长大成人,将她嫁给一个诚实的军官或商人。
谁知,有一天奥卡辛在陪臣家遇见了尼科丽,两人一见钟情。从此,奥卡辛每天都要到陪臣家来,一坐就是半天。慢慢的,两个年轻人渐渐变得谁也离不开谁了。
老伯爵得知儿子竟喜欢上一个像奴隶一样买来的姑娘,就把他找来,怒斥道:“你明白自己是谁吗?你是伯爵的儿子,未来的伯爵!你要娶妻,只能要门当户对的,要么伯爵的女儿,要么公爵的女儿,最好是国王的公主!”奥辛卡却回答得很干脆,他说:“我只娶尼科丽,其他谁都不要!”老伯爵气坏了,他找来陪臣,大声对他说:“你陪了我一辈子,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现在,你怎么可以让那个买来的女奴扰乱我儿子的心,弄得我也陪着彻夜睡不着觉?我命令你,快把那个女奴撵到我儿子再也见不到的地方去!如果让我发现,我就对她处以火刑!”老陪臣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又舍不得撵走自己的养女,只好将尼科丽藏在自己家最高的一层阁楼上,门外加上锁,还派了一个老太婆看管住那扇门。
阁楼离地很高,上面只有一扇透气的小窗,人在里面很难看清楼下的情况。老陪臣还把老伯爵说的话告诉养女,尼科丽听说再也见不到奥卡辛,痛苦得比受火刑还难受。
很快,奥卡辛发现尼科丽失踪了。他找到老陪臣,老陪臣守口如瓶,一再对他说:“你别找尼科丽了!这是你父亲老伯爵的意思,他不许你们再来往。”尽管奥卡辛一再劝说,但老陪臣始终不敢松口,他说:“我非常害怕你的父亲,他是蒲凯里城的太上皇,要是在这件事上违背了他,尼科丽会被烧死,我也不能幸兔。”奥卡辛再也没话可说了,他心情沉重地回到伯爵府,躺在床上,泪如雨下。从此,他拒绝任何人前来说媒。
不久,蒲凯里城外杀声连天,邻近的瓦伦斯城伯爵集中了全部兵马,要跟蒲凯里城的老伯爵算一笔旧帐。他扬言要攻破城池,活捉老伯爵。
老伯爵吓呆了,他已经三年不持兵器,怎么对付得了年富力强的瓦伦斯伯爵呢?他找到奥卡辛,见他还躺在床上伤心,就说:“别躺着啦!城破家亡,你的小命也会保不住,还谈什么儿女情长呢?好,这样吧,你想办法打退瓦伦斯伯爵,保住蒲凯里城,我就同意你跟尼科丽见面!”
奥卡辛一听,翻身下床,大声问道:“父亲,您的话当真?”老伯爵叹口气,点点头说:“决无戏言。”奥卡辛立即找来盔甲,佩带长剑,召集了一批年轻的战士,守在城门里侧等待时机。
瓦伦斯伯爵在城外挑战了两天,见蒲凯里城内没人出来应战,心中十分得意。这天,他把大小头目们召集在军营里饮酒取乐,高谈阔论,甚至还拿不愿与别人比武的奥卡辛取笑。他说:“这一次,蒲凯里伯爵死定了,他养了个窝囊废儿子,成天只会哭哭啼啼,一点骑士风度也没有。我看他,连剑跟长矛都区别不开!”他的话引起哈哈笑声,大小头目们得意忘形,吩咐士兵们也在各自军营里开怀畅饮,预祝早日攻破蒲凯里城。
敌军营地里酗酒狂欢的情况,早被奥卡辛侦察得一清二楚。临近半夜,他估计敌军官兵都已喝得酩酊大醉,就打开城门,带着那队年轻士兵扑了过去。
瓦伦斯军营顿时乱成一团,奥卡辛骑着战马直奔大营,一把将瓦伦斯伯爵抓上马背,一声吆喝,随同突袭的士兵们就拥着他回到了蒲凯里城。
奥卡辛将瓦伦斯伯爵扔在父亲面前,大声说:“父亲,我将瓦伦斯泊爵活捉过来了!你到城上去看看,他的部下都弃营逃走了,这场战争已经闪电般结束。现在,希望你履行诺言,允许尼科丽与我见面。”老伯爵一面吩咐将俘虏收监,一面登上城墙,看清瓦伦斯的部下已经弃营逃走,他的眼珠转了几圈,又冷冷地说:“履行不该履行的诺言,是会受到惩罚的。我想,你那愚蠢的爱情也该闪电般结束了!如果发现尼科丽还在我的领地内,我仍要烧死她!”奥卡辛气坏了,他转过身,说道:“好吧,我就离开这里,离开你的领地,哪怕到别处去当奴隶,我也要见到尼科丽!”老伯爵拍案大怒,下令把奥卡辛抓起来,关押到城堡下的土牢里。土牢四壁黑黑的,只有顶上一个拳头大的透气孔送来一线亮光。奥卡辛躺在地上,一天天苦熬,一次次拒绝老伯爵要他放弃跟尼科丽见面的要求。
这时已是夏天。尼科丽早已下决心逃离阁楼,到塔楼的土牢边去探望奥卡辛。这一天夜里,那个监护她的老太婆说了一会奥卡辛的事,就打起鼾来了,尼科丽悄悄起床,轻轻将被单撕成布条,结成长绳,一头拴住阁楼上的窗框,顺着长绳坠到楼下,又蹑手蹑脚穿过花园,来到街上。
很快,她找到了城墙塔楼,正巧,看管土牢的士兵进屋睡觉了。尼科丽透过土牢小小的窗户,听见奥卡辛在梦里呼唤自己,她不禁一下子扑到小窗前,轻轻叫道:“奥卡辛,我是尼科丽!你快快醒醒!……”奥卡辛从梦中惊醒过来,跳到小窗前,踮起脚,举起双手,勉强碰到尼科丽的指尖,他焦急地说:“尼科丽,你快逃到别处去,我父亲如果发现了你,会烧死你的!”尼科丽剪下一绺头发,送到奥卡辛手中,说道:“我到城外森林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你。我相信,你获得自由后,会到森林里来找我的。”尼科丽从上次战争毁坏的城墙缺口上跳下去,将自己的黑披风丢在护城河边,游过深深的护城河,蹒跚着跑进了森林。这时,她实在是精疲力尽了,就一头倒在灌木丛中睡着。
第二天早晨,东方微微放亮,尼科丽闻到一股炊烟的味道,她发现,附近有三个牧羊人在准备早餐。她躲进灌木丛中,用一种古怪的声音说道:“牧羊人,如果伯爵的儿子奥卡辛到这里来,你们该告诉他,这片森林是最理想的狩猎地,一箭就能获得五百金币!”牧羊人以为碰到了幽灵,吓得连声说:“不管你是人还是女妖,我们一定转告奥卡辛骑士……”尼科丽放心了,她钻进密林深处,用树枝和树叶搭了一间窝棚,靠采集野果为生,信心十足地等待着奥卡辛的到来。
不出所料,尼科丽出逃的第二天,老陪臣就发现了护城河边的黑披风,他伤心地来到老伯爵面前,递上湿漉漉的黑披风,说:“主人,你看见了吧,尼科丽非但不在我的家里,现在,她十有八九已不在人世了!”老伯爵一听,暗暗高兴,他派人调查了一番,确信生事的女奴已不在蒲凯里城,就下令将奥卡辛放出土牢。
说实话,奥卡辛从土牢里走出来,几乎连路也不会走了,耀眼的夏日阳光照得他头晕眼花,腿软得使他跌跌撞撞像个醉汉似的站立不稳,但他一听说“尼科丽失踪”,就换好衣服,骑上马,奔向城外的森林。
他在森林旁转来转去,牧羊人一下就猜中了他的身份,远远地对他说:“奥卡辛骑士,当心森林里的女妖,她要我们告诉你,这儿一箭就能获得价值五百个金币的猎物。但是,让她见鬼去吧!这儿任何野兽也值不上一个全币!”奥卡辛明白这是尼科丽的暗语,他点点头,拍马进了森林。他寻找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发现了尼科丽搭的窝棚。
第二天一早,奥卡辛骑上马,让尼科丽坐在自己前面,两人穿过蒲凯里森林,直奔海滨。他们决定远离蒲凯里,甚至远离法国,也不愿被固执的老伯爵拆散。
他们搭乘一艘海船,驶到了托尔罗岛。岛国国王听说了他们的遭遇,非常同情他们,特地将他们安排住在檀香木建造的迎宾馆里。
谁知,好景不长,没几天,迎太基国王的舰队袭击了托尔罗岛,他们抢劫财物,俘虏居民。奥卡辛和其他居民也被押上一艘奴隶船,尼科丽却被抓上了迎大基国王乘坐的那艘旗舰。等到财物和战俘都装上船,这支舰队就离开托尔罗岛,浩浩荡荡向迦太基国驶去。
驶出不久,舰队遇到了暴风雨,巨浪把船只冲得七零八落。载着奥卡辛的那艘船最惨,被巨浪几次推向暗礁,最后,随着一声巨大的破裂声,船身解体了,所有的人都跌进海中。奥卡辛抱住一段木头,随着风浪漂流,等到他的脚踩着海岸边的沙石时才发现,他又被送回了法兰西,而且就靠着蒲凯里城的海边。
一位渔夫告诉他说:“老伯爵十分懊悔自己干的蠢事,日夜思念不辞而别的儿子,不久前心脏病复发,已经去世了。”奥卡辛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蒲凯里城,他继承了爵位,管理起领地,但是他怀念尼科丽,一直高兴不起来。
其实,这时尼科丽却是时来运转:原来,她来到迦太基国后,国王和他的十二个上子都感到她跟他们家里的人十分相像,她的颈背后还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当她说起小时候曾被海盗抢走,卖到法兰西去时,国王和王子们都惊呼起来:尼科丽竟是十五年前被海盗抢走的公主呀!迦太基国王高兴万分,立刻让尼科丽住进王宫,拿出最华丽的衣服给她穿,又给她送来最贵重的首饰。他问尼科丽:“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丈夫呢?”尼科丽笑笑,说:“我自有打算。不过,我现在只想学会弹奏琵琶。”这个愿望是最容易得到满足的。国王立刻为她请来了最好的琵琶师,等到技艺学成,尼科丽却悄悄剪短头发,又用胡桃树叶的汁水染黄了皮肤,化装成了一个小伙子,搭乘上开往法国的船,以吟游歌手的身份旅行到了蒲凯里城。
很快,尼科丽打听到了奥卡辛已经继承了爵位。她想,变成了伯爵的奥卡辛,是不是还在想念她呢?她调好琵琶弦,走进伯爵府,要求为年轻的伯爵弹唱。
奥卡辛心情仍不大好,本不想听琵琶弹唱,但听管家说,歌手弹唱的是迦太基国的一件新鲜事,就耐心地坐下来。
尼科丽用琵琶掩着脸,唱起了自编的叙事歌,歌里唱的是两位年轻人怎样一起出逃,又怎样在海上遇难,迦太基国王怎么会认出失散十五年的女儿……唱到这里,奥卡辛再也坐不住了,他来到歌手身边,急切地说:“那位姑娘就是尼科丽,现在,她的情况怎么了?”尼科丽心中十分高兴,但还是用琵琶掩着脸,回答说:“爵士,据我所知,迦太基国王想要她嫁给国内的高门贵族,但她发誓要回到那一位年轻人身边。”这时,奥卡辛忍不住流下了串串眼泪,哽咽着说:“我也一样,除非是尼科丽,我决不娶别的姑娘做妻子!”说到这里,忽听到“哐啷啷”一声响,那只琵琶掉在地上了。奥卡辛抬头一看,站在自己眼前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尼科丽……
大宋神宗皇帝在位时,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学土,姓苏名轼,字子瞻,别号东坡,四川眉州眉山人。苏轼少小博学,聪颖绝顶,天资高妙,过目成诵,出口成章,下笔成文,为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羁,风流倜傥,敏捷多思。经过殿试,一举成名,当了翰林院学士,做了宰相王安石的学生。王安石非常器重苏轼的博学多识。当时。王安石正在编写《字说》一书,一个偶然的机会,二人论起东坡的“坡”字,王安石就说“坡”字的意思是“土之皮”。
东坡失声笑道:“如果像老太师说的那样,那么‘滑’字的意思一定是‘水的骨头’喽?”讥讽之情溢于言表。又有一天,王安石又解释“鲵”字,认为“鲵”字是“从鱼从儿”,合起来应该是“鱼子”,如此类推,那么4匹马拉的车叫“驷”,天生的虫叫“蚕”。苏东坡再二次讥讽道:“9个鸟合在一起叫做‘鸠’,您知道不知道这还有一个典故?”王安石信以为真,让他快快讲来。东坡笑着说:“《诗经》上说‘鸣鸠在桑,其子七亏’,也就是说,7个小鸣鸠,再加上它们的爸爸妈妈,不就是9个鸟了吗!”王安石一时语塞。从此以后,王安石就不喜欢苏轼,认为他轻薄,自以为是,便找了一个机会,把苏轼贬调到湖州当刺史。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东坡在湖州不觉已是3年。按照大宋王朝官制,3年期满,要回京城等候朝廷的重新差遣。苏东坡于是打点行装,来到京城,住在大相国寺内。东坡一想,被贬到湖州3年,是因为自己得罪了王安石,如今在朝廷差遣之前,应该去看一看他。便吩咐手下人备上礼品,骑马直向王安石的丞相府而来。离丞相府还有一箭之地,东坡就下马步行,以示尊敬。
来到丞相府门,掌管门房的很多官吏多是东坡旧时相识,因此纷纷站起迎接,东坡也不谦让,举手问道:“列位,老太师在堂上不在?”守门官吏上前答道:“老太师正在午睡。请你先到东书房用茶。”这东书房就是王安石的外书房,大凡学生及亲朋好友来访,都到这里等候。东坡也不客气,径自一人来到书房,只见四壁书橱都用锁锁上,几案上只有笔砚,没有其他的东西,东坡打开砚匣,看了砚池,只见一块绿颜色的端砚,玲珑剔透,晶莹无比,实在是一块难得的宝砚。正在欣赏端砚的时候,忽然看到砚匣下露出纸角来,东坡好奇,轻轻拿起砚匣,原来是一张素笺,叠做两折,打开一看,却又是没写完的诗稿,题为《咏菊》。东坡认得这是王安石的手笔,心里不由暗暗笑道:“3年前,我在京城任职时,老太师下笔千言,不绝如缕,从来都是不用思索,一气呵成,3年后竟然连一首诗都不能一下写成,大概是人老昏愦,江郎才尽了。”东坡把这两句诗念了一遍,心里不由更加吃惊,失声说道:“唉呀,老太师这两句诗是胡写一气的。”原来这两句诗写作: 西风昨夜过园林, 吹落黄花满地金。
东坡心里暗想:西风就是秋风,黄花就是菊花,菊花开于深秋,敢于傲霜斗雪,即使是焦干枯烂,也绝不落下花瓣,古人有“宁可枝头抱香死,决不随风逐流中”的诗句,说“吹落黄花满地金”,岂不是大错特错?想到这里,东坡一时兴起,不能控制自己,提起笔就在诗笺上续道: 秋花不比春花落, 说与诗人仔细吟。
埃勒里是个超级侦探,对怪事特别感兴趣,而且善于分析。这天,他到柯利的宠物店,本想买一条狗,却被柯利说的另一桩事给迷住了。
这就要说到柯利一個名叫尤菲米娅·塔克尔的顾客了,她身体瘫痪,疯疯癫癫的,是个并不爱猫的老太太,可最近,她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到宠物店买一只黑猫,点明要和卖给她妹妹的那种一模一样。
尤菲米娅有个妹妹叫萨拉安,因为自己不能自理,就请她代为管家。
一年前,萨拉安来宠物店买过一只黑猫,可没过几天,她就来咨询能否退猫,说她姐姐憎恶猫。柯利也是那个时候知道了,尤菲米娅不喜欢猫。不过最后萨拉安并没有来,事情也不了了之。
柯利前两天刚给尤菲米娅送去第六只猫。知道萨拉安出去时从不锁门,所以每次尤菲米娅都专挑萨拉安不在时让她过去,这也让柯利感到奇怪,尤菲米娅似乎并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买猫了。
一个不爱猫的老太太一连偷偷买了六只猫,埃勒里也觉得奇怪。于是,他说服柯利,趁萨拉安出门散步,去她们住的公寓看看,他要弄清楚尤菲米娅买猫的真相。
不多久,他们站在了公寓五楼C室的门前,走廊地上有两只满装的牛奶瓶,像是昨天和今天的。
埃勒里转动门把手,门竟然锁上了。柯利在旁边也觉得惊讶。埃勒里又按了好多次门铃,也没人应。
没办法,他们去找了管房人。管房人波特住在地下室的一个小房间里。埃勒里按了门铃,开门的是波特太太。
“管房人在家吗?”埃勒里问。“不,他不在家,”
波特太太生疑地说,“他在长岛化工厂里有份兼职工,三点半前回不了家。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想请您帮个忙。我们是来拜访塔克尔小姐的,可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
“门没开着?通常这时候都是开着的呀。”波特太太皱起了眉头。
她告诉埃勒里,她也有两天没见到她们姐妹了,自己偶尔去看看尤菲米娅,有时萨拉安出门了,尤菲米娅就会打电话让她把垃圾送去焚化炉,前几天还帮她寄过一封信。
埃勒里联想到门口的两瓶牛奶,感觉到不对头,他掏出警徽,证明自己的身份后,又请波特太太拿来楼上的钥匙,忙和柯利去了五楼,留下波特太太在原地发呆。
上了楼,埃勒里正把钥匙插进门锁,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奔跑声,伴着一阵刮擦声。他迅即旋动钥匙,门开了半英寸,阻住了。
接着,埃勒里侧身撞门,门朝里猛地打开,一把椅子朝后倒了下去。埃勒里和柯利同时看到,有人砸开窗户,借由铁梯从屋顶上跑了!可已经来不及追了!
他们随即转到卧室,那里摆着两张一样的床,一张床被翻得乱七八糟,另一张床则整整齐齐。
柯利说,那张乱糟糟的正是尤菲米娅的。可屋里没有人,整个房间,除了尤菲米娅的床,什么也没弄乱。靠近床底的地上,放着一只摆着碟子、刀叉和吃剩食物的托盘。
柯利一直在问塔克尔姐妹的行踪,以及抵门的是谁,而相比这些,埃勒里则更关心那七只黑猫——萨拉安的那只和尤菲米娅的六只的去向。
窗户上的窗钩在不久前刚被砸开,表明窗户一直是关着的,很有可能,那些猫已经……
这样想着的时候,波特太太来到了门厅,她又惊又怕,反复说这两天都没有见过这对姐妹,她丈夫也是前晚给尤菲米娅的房间裱糊时见过她们——管房人波特前些时候每天晚上都来帮尤菲米娅裱糊房间,赚些工钱。
这时,门厅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年轻人探着脑袋问:“请问尤菲米娅小姐住在这儿吗?”
“是的,”埃勒里友好地说,“请进。你是谁?”
“那么尤菲米娅姨母在哪儿呢?”年轻人有些担忧,“我是她外甥,打外地来的,前几天我收到尤菲米娅姨母的信,她说自己正处在十分危险的境遇之中,请求我赶快过来救助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埃勒里抓过信来,一看就是紧迫时写的。埃勒里简单讲述了他发现的情况,并让年轻人说说他两位姨母的情况。
年轻人说,尤菲米娅有点钱,是他外祖父留下的。萨拉安总抱怨她是个吝啬鬼,但因为自己什么也没有,只好跟她一起生活。尤菲米娅不喜欢银行,把钱都藏在身边,还总是指责萨拉安想偷她的钱。另外,尤菲米娅憎恶猫是真的,萨拉安喜欢猫也是真的。
又问了一些问题后,埃勒里给年轻人安排了住处,让他等消息。
接着,埃勒里朝浴间走去,发现一只黑猫浸在浴缸里!头被打破,身子有几处被打断,溅到浴缸上的血凝成了块。旁边放着一把浴缸刷,上面沾着血迹。这解开了七只猫中一只猫不见了的谜,是拿这把刷子打死的,从样子看已死了一两天。
柯利被吓到了,接着又勃然大怒,她怀疑是尤菲米娅干的,可埃勒里提醒她尤菲米娅是个不能下地行走的人。
回到卧室,埃勒里从地上拾起那只托盘,把它放在床头柜上。柯利说她以前几次来访,托盘都是放在尤菲米娅的床上或桌上的,尤菲米娅近来都是独自吃饭。
埃勒里从身上掏出一套袖珍工具,还有一些粉末,检查了托盘里的刀叉和汤匙。刀叉上还粘有干了的食物,显然是尤菲米娅吃最后一顿饭用的。
“怪了,没有任何指纹。”说着,他耸了耸肩。沉默一会儿后,他把托盘里剩下的食物包起来,请柯利拿去好友那里作个化验,并叮嘱她回来时一定不要让人注意。
柯利走后,埃勒里又在屋里检查了一番,接着又去了一趟波特家。一个身材矮小壮实、相貌粗野的男人开了门,他的身后是波特太太。波特太太简单介绍了埃勒里。
“我是这儿的管房人波特,刚打厂里回家,妻子说塔克尔家出了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高兴你回家。你多半能提供一些我极其需要的情况。你们近来在什么地方发现死猫了吗?”
“还真有,”波特说,“在地下室焚化炉里,清灰时发现了六只猫的头盖骨和一些小骨头。”波特还说,那些猫骨头还不是同时丢下的,大约已接连丢了五六个星期,几乎是每星期一只。
埃勒里问完出来,不声不响上了五楼C室。傍晚时,柯利也悄没声息地回来了。“送去的食物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有点腐坏。”
“这或许是个好消息,”埃勒里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尤菲米娅为什么买猫了!只有一种可能性,她要自卫!”
说着,他从椅子上跳起,分析起来:尤菲米娅最近开始独自吃饭,她将买来的猫都当作食物试验者,用来尝她的食物。那些猫被准备给尤菲米娅的食物毒死了,所以她得重买。而猫尸体,她都裹成垃圾让头脑简单的波特太太帮忙带到焚化炉去了,证据就是焚化炉里六只猫的头盖骨。至于为什么都是同样大小的黑猫,一定是为了愚弄萨拉安,好让她相信不管何时见到的那只黑猫都是她自己原来那只。
“我们知道至少有六次毒杀她的企图,都没成功,那么必然会有第七次。现在尤菲米娅失踪了,说明第七次企图成功了。”
“但你怎么知道她死了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埃勒里说,“她逃走了,但她不能走路,谁来帮她?只有萨拉安,那个她怀疑企图毒杀她的人。可给她外甥的信表明,她不会求助于萨拉安。所以逃跑不可能,既然她失踪了,那必定是死了。她知道有人要用食物毒害她,采取了预防措施,可最后一次,她让第七只猫来尝托盘里的食物,食物并未被下毒,猫也并非死于食物,它是被打死的。猫不是死于有毒食物,尤菲米娅便也不是,然而所有迹象都显示她死于毒药,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她不是在吃的东西中,而是在吃的过程中死于毒药。”说着,埃勒里指指托盘。
埃勒里发现,有人拿过尤菲米娅的刀叉和汤匙,下毒者第七次在餐具上染毒了!叉子上有一层无色无味的干了的毒药,尤菲米娅也不会发现。猫拿爪子吃食自然没事,可尤菲米娅就不行了。下毒者失败了六次,第七次改变了方法,成功了!
“可她的尸体在哪儿?”柯利问道。埃勒里没有回答,突然朝门急转过身子,脸色都变了。他紧张凝神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双手猛把吓呆的柯利推进卧室里的一个壁橱,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柯利躲在壁橱里,听到前门上有轻微的金属刮擦声,猜想是下毒者来了。接着一阵吆喝声,随后又有搏斗声。她猛推开壁橱门冲出来,只见埃勒里在地上跟一个人扭成一团,那人举起了一只持刀的手,柯利跳过去拿脚一踢,那把刀掉了下来。
“柯利——门!”埃勒里喘着粗气说,一只膝盖用力往下压。柯利这才反应过来去开了门,一群警察拥进门来,之后她便昏了过去。.
柯利再睁开眼,埃勒里得意地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柯利拿食物去化验时,埃勒里就打了电话给警察要求协助,他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下毒的人要下毒至少得接近食物。这很明显让人怀疑到萨拉安,因为她有犯罪动机——憎恨,也可能再加上贪心;她也有机会,因为是她准备食物。但她并不是下毒之人,因为第七只猫是被打死的,她那么爱猫,所以不可能是凶手。相反,她走了那猫和她姐姐的路。想必下毒者计划毒死尤菲米娅,要弄得像是萨拉安毒死了她,但萨拉安正巧见到了凶手,就被下毒者当场杀死灭口。
警察在尤菲米娅床上的《圣经》里找到了她的钱,而她和妹妹的尸体,却永远留在了焚化炉里。是的,下毒者要一个多月接近尤菲米娅的食物而又不被怀疑,除了萨拉安,只有一個人,这个人连续一段时间来裱糊房间,又在化工厂工作,了解毒药并有机会弄到,还照料着焚化炉,能处置他的牺牲品的骨头又不会危及自己,一句话,这个人就是这座大楼的管理人——波特!
故事发生在县城滨阳路供销合作社宿舍楼。上午十一点,一个身穿牛仔服的青年撬开了101室的房门。他轻轻地推门闪进去,嘿,吓了一大跳,门口地板上睡着一个小孩。
小偷蹑手蹑脚地正想退出门去,那孩子醒了。孩子看上去只有三岁左右,大概睡觉前大哭过一场,所以脸上污迹斑斑。孩子倒也不见生,看到他,甜甜地叫了一声:“叔叔,你找谁?”
牛仔服四下里一看,没见大人影,就堆上一脸笑,试探地说:“小朋友,不认识我啦?我是你爸爸的同事阿呀,你爸爸在家吗?”
孩子一听,说:“找爸爸?”小手一指,“我爸爸在卫生间。”
牛仔服一听,房里有大人,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放低声音说:“你爸爸上厕所就算了,叔叔现在有急事,下次再找他。”说完,“蹬蹬蹬”逃命似地冲出门,窜下楼去。
“他妈的,晦气!”小偷逛荡在大街上,正暗自叹气,突然一想:不对!如果大人在家,怎么会让小孩哭成那个样子,而且还睡在地板上?哼,差点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吓破了胆。于是他转身飞速上楼,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果然没什么动静,于是便迅速撬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只见那小孩又在地板上睡着了,于是,牛仔服从这间房窜到那间房,从这个抽屉翻到那个柜子。收获倒真是不小,光现款就拿了将近五千元。牛仔服兴奋的两眼直放光,他心想:若不是自己洞察入微,还能有这好果子吃么?
就在这个时候,孩子醒了,揉揉眼睛看着他,奇怪地问:“叔叔,你不是走了吗?”小偷灵机一动,说:“我办完了急事,等你爸爸。”孩子还是小手一指,说:“我爸爸在卫生间里。”牛仔服“嘿嘿”笑了一声:“你这小鬼头,还骗叔叔。”孩子说:“我不骗人,爸爸说骗人不是好孩子。”说着,一骨碌从地板上爬起来,抓过扔在一边的的小皮球,“咚咚咚”朝屋后的小院子奔去。牛仔服一看孩子倒院子里去玩了,赶紧找了个包,把钱和劫得的“战利品”装进去。正要返身离开,突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有人在他背后猛击了一拳。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孩子的爸爸,叫陆峰。
牛仔服醒过来后,发现自己两只手被反绑着,面前站着个人高马大的铁塔汉,心里不觉暗暗叫苦:“你,你怎么......”
“你想知道?”陆峰瞪了他一眼,“告诉你,我是孩子的爸爸,今天无意擒贼,没想到你会主动送上门来。听说最近这一带出了个‘日月偷’,白天夜晚都作案偷东西,恐怕就是老兄你吧?”
牛仔服没吱声,看来是默认了。不过,他挺疑惑的地问:“你怎么会突然出现的呢?”
陆峰得意地拍拍儿子的脑袋,哈哈笑了起来:“这得归功于我的儿子。你没提防吧?我们这房子装修时,我叫人把卫生间挪到了院子后面。今天我妻子上早班,儿子在外面水龙头下玩水,我骂了他几句,他不听,就趁我上厕所时,在外面把卫生间的插销给拴上了。刚才你真以为我儿子到院子里去玩?嘿嘿,他是给我去开门哩!要知道,当你利令智昏的时候,你的智商还不如一个三岁孩子哪!”
“唉——”小偷耷拉下了脑袋。
一望无垠的大海,在津黑的夜幕下象摇篮似的微微晃动着。海天一片寂静。突然,海面上亮起了一个微弱的光团--这是渔民启介在小船上开亮了电筒,查看撒在海上的渔网。启介家世代以打鱼为业,他勤劳,为人也很正立,因而很受人尊敬。启介已经成家了,老婆名叫阿汀。阿汀有一身好水性,是个出色的海女,她潜海采贝、挖鲍色,从不空手而归。他俩虽然结婚不久,但夫唱妇随,小日子倒过得十分热火。
也许今天夜里是个撒网捕鱼的好日子,启介独自驾着渔船下海去。他撒下渔网,颇为自得地扭开收音机听了一会儿音乐,以此驱散困意。在离启介不远的海面上还有一只小船,隐约可见船上有一个垂钓的人影。启介觉得这垂钓的家伙一定是个外行,因为在离堤岸太远的海而上是很难钓到鱼的。他大声向那人叫唤着,指点他把船往里划一些。可是那垂钓者听到喊声却无动于衷。“傻瓜蛋!你这样到天亮也钓不到一条小鱼!”启介骂了一声,就不再理会了。蓦地,他听到一阵马达的轰响,抬起头只见一艘大渔船“突突”地从远处驶来。他怕这渔船驶进自己撒网的区域,冲着这船叫起来:“喂!你们瞎了眼啦!我这儿下着网呢!”
大渔船并没有向他驶来,而是朝着那垂钓者的小船猛力驶去。一眨眼,大渔船已经靠近了垂钓者的小船。启介远远看去,只见从大渔船上突然朝那垂钓者的小船抛下了一团火球,随即就发生一声爆炸的巨响。那垂钓者被抛上了天空,小船淹没在熊熊火海之中。
启介吓呆了,他直愣愣地不敢发出声响,在火光中只见大船上的几个男人正四下张望。启介怕被他们发现,慌忙地趴下了身子。
大渔船很快就转舵全速离去。海面上,那一大团火球已经熄灭,水面上漂着七零八落的小船的残躯。启介无心再收网捞鱼,悻悻然划着船回去了。
这个被葬身大海的人叫下川,是关西观光开发公司的经理。
宫本土木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声称要在这个海边建造一个规模宏大的游乐场,征买土地的事就是交给下川操办的,但这事还没有眉目,下川就被暗害了。宫本似乎还不知道这事,他和本镇的镇长,以及渔协会长还在等着下川商谈业务。宫本是本地的一个大建筑商,在他筹划建造大游乐场之前,已在这个小镇上建造了一个了望塔,本想以此招揽游客前来浏览海边景色,可事与愿违,白了望塔竣工以来,参观者寥寥无几。这样下去,就是二十年也捞不回建造了望塔的成
本。因此,宫本才想到了修缮的计划。但是,这里以渔业为生计的渔户们都不愿改变自己的生活。尽管镇长和渔协会长在与宫本私下做着交易,然而要从渔户那征得土地也还是困难重重。
下川失踪的事终于在渔户中议论开来了。在渔协事务所里,海女们在把自己下海采来的鲍鱼和其他海贝交给办事员验收。阿汀也在排着队等候,一边却留心地竖起耳朵窥听启介和办事员在说些什么。
“真的?怎么没听说起!”办事员听了启介的话,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尸体怎么也没浮上来?这事故有些蹊跷。”
“不是事故,那家伙是被谋杀的!”启介语气肯定,屋里的人全都听见了。
“喂,你说什么死呀杀的!你还想不想顺顺当当地打鱼,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凭着女人的敏感,阿汀知道启介那天看到的一幕是件怪事,但她怕祸从口出,赶紧打断了启介的话。可是启介十分固执,他不听老婆的劝阻,一定要渔协把这件事查查清楚。
启介亲眼看见下川被谋杀的事,很快传到了宫本那里。木来,启介极力反对在镇上建造游乐场,宫木就对他不满,现在他觉得启介又要抓住下川的死来煽动渔户的情绪,因此更怀恨在心。好在他儿子祥平和启介是高中时的同学,和启介关系还不错,他想让祥平去找启介谈谈。
祥平虽是宫本的亲生子,但与宫本的感情极不融洽。平时,宫本让儿子经营一个快餐馆,至于其他的事,根本不让祥平过问,现在不得已才要祥平帮自己的忙。祥平虽然对父亲深为不满,
但他毕竟是宫本的儿子,还是试着为父亲去操办这件事情。
第二天,祥平把启介请到了自己的快餐馆里。餐馆里声音嘈杂,不少顾容一边喝着酒,一边兴致十足地手持麦克风合著录音机里的音乐唱起歌来。启介则和几个渔民谈论着宫本征购土地的事。他是个顽固的反对派,根本不相信宫本的作为能给镇上渔民带来好处。
启介吼着喉咙冲着祥平说道:“祥平,转告你老子,他造了望塔已经够折腾了,还想建什么游乐场,让渔民的老婆闺女光着身子游泳吗?告诉他,我们不答应!要是惹得地藏菩萨发火,招来暴风雨,就他妈全毁啦!”说完愤然离席,跑出了快餐馆。因为多喝了,启介走路踉踉跄跄的,嘴里还在罗嗦地泄着心里的积愤。祥平冲出去扶住启介,并叫了辆出租汽车把启介送回了家。
阿汀在家里已经睡下了,当祥平把醉成一滩泥似的启介送回来时,她只得再起身伺候男人。她端了碗凉水让启介喝下去,然后温存地劝启介快点睡觉。
“阿汀,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启介突然搂着妻子问。
“你还想着那条小船的事吗?”
启介点着头,还要阿汀回答他的问题,“你说,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就再找个不喝酒的男人。”阿汀玩笑地回敬丈夫说。
“真的吗?”他见阿汀微笑地瞧着自己,不无认真地又说道:“你要是真再嫁人,我每天晚上就变成鬼来找你!”
“我要是死了呢?你怎泛办了”阿汀反问丈夫。可是启介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启介真是个倔强的男子汉,他非要把那个垂钓者的死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第二天一早,他就硬拉看阿汀出海,要去打扮死者的证据。阿汀把潜水镜扣在眼上,脸上浮出了一丝苦笑:“启介,万一我上不来,你可别再娶呵!”
启介被逗乐了,“傻瓜!这话应该是我说给你的。”
夫妇俩尽管是在开玩笑,但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总觉着不舒服,都似乎有种不样的预感。
“启介,你今天真休贴人,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阿汀说完,纵身跃入海中。
她的身体悠悠地往下沉,湍急的水流把她冲出去好远,待沉到海底,便开始搜寻起来。阿汀憋
足气,在礁石丛中爬行着,总不见什么可疑物。一会儿,她感觉氧气不够用了,就拽了拽身上的保险绳,告诉启介把自己拉上水面。可是半天都不见反应,阿汀只得自己往上游了。就在她将要游出水面时,阿汀突然看见一个人的身体在悠悠地往水下沉来。定神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个人正是启介,他的胸膛上插着一根鱼梭,身上还绑着铅坠。一股急流冲来,便把启介的尸体冲到远处的礁石后面不见了。阿汀拚命向上浮,但她身上的保险绳和启介的尸体连在一起,怎么也挣脱不掉。
这时,海面上一艘船猛力驶来,当这船靠近阿汀上方时,“嗖”的一声朝,汀方向飞来一根鱼梭。幸好,鱼梭只射在阿汀的手臂上,她才幸免不死。阿汀挣扎着浮上水面,早已看不见船的影子。阳光下的海面泛着耀限刺目的光芒,象平时一样的宁静。昏迷过去的阿汀,听凭海浪把她送到别处去。
傍晚时分,阿汀才在一个岩石丛中醒来。她望着远处被夕阳映得通红的了望塔,摇晃着身体站立起来,一只胳膊还淌着血。她抖着肩励哭了一阵,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岸上。在一家旧货商店的门前,阿汀恳求女店主让她打个电话给警察局。
“阿汀,这就对拉!还是早点自首赎罪好哇!”女店主这样说。
阿汀惊呆了,这才知道,人们已经在谣传说她杀死了启介,而且警察局正在缉拿她。
“胡说!我丈夫是被人杀死的,我也差点就丧命了!”阿汀放下电话,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女店主并不听阿汀的话,拿起电话拨着警察局的号码。
阿汀知道自己有口难辩了,转过身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就听见街上响起警车的笛声。阿汀躲在一处,目送着警车从身边开过,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才好。
入夜,阿汀象条影子似的躲来躲去,最后才下决心打电话给启介的同学祥平。
祥平带了些衣物和药品来见阿汀。他很同情阿汀的不幸,劝阿汀先到渡鹿野岛去避一避,因为那里没有警察,而且那岛上有一家快餐馆的老板娘是他的朋友,可以帮助河汀。阿汀别无选择,只能听从祥平的安排,随他上了渡鹿野岛,在一个叫夏子的老板娘那里暂时栖下身来。
这个夏子老板娘表面上开了个快餐馆,实际暗地里是在经营妓院的生意。阿汀住在这里,时常听到那些嫖客和招待女的呢言亵语,她无法回避,总是躲在黑暗里消磨时光。
再说祥平虽然帮了阿汀的忙,但启介的死对他还是个谜。他不相信谣传说的启介是阿汀杀死的,然而凶手到底是谁呢?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杀害启介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宫木。原来宫本本想以营建游乐场来赚大钱,可是造了了望塔后,生意并不兴隆。于是,他就和近机电力股份公司做上了交易,他们要在这里建造核电厂。为了做成这笔交易,近机电力公司派人杀了下川,但没想到却被启介偶然看到。宫本一心想和近机公司做成交易,不能不杀启介灭口,以绝后患。
“这些秘密你都知道了,能守口如瓶吗?”宫本的目光逼视着祥平,厉声地问道。
尽管祥平极不满意自己的父亲,但在这种事情上,他除了守口如瓶以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阿汀在渡鹿野岛熬过了几天。她整日整夜在等着祥平等电话。在自己的家乡,她已成了家喻户晓的杀夫凶手,只有祥平还信任她。想到祥平毕竟是启介的同学,阿汀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可是祥平一直没有电话来,这使她万分焦急。住在夏子老板娘这里,她既不愿堕入招待女的行列,自然时常要遭到夏子的白眼。“我管她吃住,总要有些不好意思吧,只吃不做,也不知害臊!”阿汀已经多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可是她在这儿孤人只身,举目无亲,每天象度日如年似的难熬。
这天,夏子又带着那些招待女揽客去了。家里只留下阿汀一人,她便迫不及待地抓紧时机给祥平挂了个电话。
祥平家里,宫本正、渔协会长和近机电力公司的人在谈征地的事情。听到电话铃声,宫本就顺手接了。宫本问了对方的姓名,阿汀支吾着不肯通报,他只得叫来祥平听电话。待渔协会长和近机公司的人走后,他才又突然想起问祥平:“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祥平不想和父亲纠缠,没好声气地说:“是未婚妻,我会告诉你的。”说完准备离去,却又被宫本叫住了.
“这声音我听着耳熟!以前似乎也打来过电话……对了,除掉启介的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祥平,她是不是启介那个叫阿汀的老婆?”宫本见祥平不再否认,进一步威胁说:“我警告你,你如果不注意自己的行为,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很可能落得个和下川、启介同样的下场!”说罢,他哼哼地走了出去。祥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无所适从地闭上眼睛,显得十分痛苦。少顷,他拿出一瓶威士忌,嘴对着酒瓶咕嘟咕嘟地狂饮起来。
第二天,祥平上了渡鹿野岛去见阿汀,可是他已经全无帮助之意了。尽管阿汀说尽恳切的话,他只是一个劲地打哈哈,眼睛却不停地在阿汀身上看来看去,忽然,他一下抱住了阿汀的腰,把她紧紧地楼在怀里。
“你……你干什么?别这样--”阿汀喘着气挣扎着。
“闹着玩,闹着玩呢……”祥平仍不放松,手在阿汀身上乱摸着。
阿汀极力想摆脱祥平的抚摸,但不一会儿身体竟不自觉地也兴奋起来,软瘫在祥平的怀里,听凭他疯狂地玩弄着。
祥平的兽性发泄了一阵后,劝阿汀道:“你还是上别处去躲躲吧,越远的地方越好。”
可是阿汀一心想要弄清丈夫的死因,哪里会接受这个主意。气得样平立即扬长而去,跨出门时他象是自言自话地说了句:“你不想离开,我父亲还不定怎样收拾你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祥平离开时丢下的那句话使阿汀不能忘怀。为了弄清真相,她决当招待女,为的是能参加宫本在渡鹿野岛举行的宴会。
在观光旅馆里,宫本在宴会上出丑似地手握麦克风,合着乐曲唱起了民谣。阿汀成立了招待女,端着啤酒四处斟酒,一边偷偷窥视宫本的神色。当她走到宴席末端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短发男人突然招呼阿汀过去。
“晚上准备好陪谁过夜吗?”短发男人汕笑着,象要打阿汀主意似的。
阿汀起先还很踌躇,但听说短发男人是宫本公司的职员,便允诺晚上和他过夜。
短发男人淫笑着把酒杯送到阿汀的嘴边,阿汀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地把酒一饮而尽了。
可是夏子老板娘却提醒阿汀说:“和这样野乎乎的男人过夜,你行吗?”
“没事儿里”阿汀回答。
夏子要的是钱,她叮嘱阿汀留点意,就不再多管了。
阿汀把短发男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那家伙就一屁股坐在被子上,等着阿汀上床来。可是阿汀却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问他话:“有件事我想跟你打听一下……”
“先玩一会不行吗?”那家伙显得不耐烦地。
阿汀执意不从:“不,我要先问问。”
“好吧!答完了你可得听我的!”
阿汀故作不知地问起了启介被杀的事来。那家伙哪里知道问这话的人就是启介的老婆,信口开河地说出了真相。
原来,宫本要杀人灭口,雇人要把启介夫妇全都干掉,没想到却让阿汀幸免了,于是便顺水推舟,把杀死启介的罪名栽到了阿汀的身上。
“问完了吧?”那家伙急不可待。
阿汀却呆滞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好,现在你该听我的了。把衣服脱掉!”他命令似地要阿汀把衣服全部脱光。
阿汀只得顺从,全身上下脱得一丝不挂,只有裸露的手臂缠着一圈绷带。
“过来!”那家伙馋涎欲滴,把阿汀拉进怀里,突然讲起她的名字来:“妈的,那儿子比老子还坏!象阿汀小姐这样漂亮的玉体,叫我毁掉,不是太可惜了!”
阿汀大吃一惊,不知他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她张着疑惑的眼睛问道:“你是说祥平先生让你来杀我!”
短发男人讨好地点着头,还拿出几张照片来给阿汀着。原来这是祥平在启介死之前,为他们夫妇照的。
“是他告诉我说,臂膊上受伤的女人就是阿汀。”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把阿汀推在了床上。
“把灯熄掉!”阿汀烦操地叫着,随后屋子里便黑暗无光了。
那家伙只想着发泄他的兽性,却不知这时阿汀在悄悄地用手勾过一条毛巾。
就在他到达高潮,将一股火热的液体送入阿汀体内的刹那,阿汀猛地用毛巾缠住他的脖子,死死地勒紧着。
短发男人一边挣扎,一边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来,可又披眼明手快的阿汀夺了过去。阿汀不顾一切地握着短刀,狠命地朝那家伙身上扎了几下,痛得他满地打滚,不多久就倒在血泊中死了。
第二天一早,在这个恢复了宁静、充满着血腥味的房间里,阿汀失神似地端坐着,嘴里还在喃喃说着:“启介,你就是被核电厂这个破玩艺儿送了命……”
倏然,她从窗口望去,只见宫本一行己经登船准备离岛。阿汀顿时两眼充血,象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冲出了旅馆,下意识地要去找宫本报仇。可是汽船早已远去。阿汀伫立在海边,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这时,夏子老板娘已经发现阿汀杀了人,正和几个壮汉朝海边奔来。阿汀回头瞥见他们追来,便纵身跳入大海,潜水逃去了。
第二天,天下着雪阵雨,豆大的雨点僻哪啪啪地打在屋顶上。宫本坐在自家阳台上悠然自得地喝着啤酒,他刚游过泳,头上还戴着水手帽。天虽然在下着雷阵雨,但太阳并没有隐去。阳光依然把游泳池的水照得粼粼闪光。
宫本喝着酒,一边哼着小曲,蓦地,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原来他看见在游泳池的另一端站着浑身涅透的阿汀。
只见阿汀眼里闪着如火的光芒,湿湿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勾出海女那特有的强健的休魄,好象每一处都积蓄着复仇的力量。
宫本知道来者不善,他怔怔地站起来。阿汀却已冲到了他的面前,“还我丈夫!还给我!”阿汀声色俱厉,逼迫着宫本。
宫本终于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在一个女人面前怯懦毫无必要,他要以凌厉的攻势压倒阿汀复仇的火焰。“你疯了!象你和你丈夫这种人,还是趁早死了的好,这样别人才会得到幸福!警察到处在抓你,你还是快去死吧!”他向阿汀威协着。可是他低估了一个濒临绝望的女人的力量,他并没有吓倒阿汀。
阿汀扑上去死死抓住他的胸襟,嘴里不停地骂着:“刽子手!杀人犯!”
两人扭打着,突然落到了游泳池里。阿汀这下可是蛟龙得水。她拿出海女的本领,把宫本不住地往水里拖。宫本大口大口地灌着水,在水中挣扎着,可是,他毕竟不是海女的对手。一会儿,水面就恢复了平静。阿汀喘着气爬上水池,在她身后,宫本的尸体也慢慢地浮了上来。
宫本死了,似乎是死于游泳事故,他的家业自然一下成了祥平的财产。祥平为父亲举行了休面的葬礼。然而祥平对自己父亲的作为一清二楚,他知道宫本一定是死于阿汀之手。不知是要报杀父之仇,还是因为他要继承父业完成那笔交易,总之,他也一心要除掉阿汀。
在送葬的这天,祥平坐在一辆车上,一眼石见混在吊丧队伍里的阿汀,便叫司机盯在她后面。当汽车靠近阿汀身边时,从车上突然撒下一张大网,套住了阿汀。然后,从车上跳下几个大汉,七手八脚地把阿汀捆扎起来,仍用那张网覃住她,并且抬到一处断崖峭壁的地方,把她扔进了大海。裹在网中的阿汀在海水中慢慢沉落下去,尽管她扭着身体拚命挣孔,似却无济于事……
祥平以为把阿汀扔到海底,就可以了此冤案,也就能够保住自己继承的那笔遗产了。他并不愿和近机电力公司再合作下去,准备在核电厂的开工典礼之后就和他们分道扬镳。然而,近机电力公司有众议院议员花冈大治作后台,他们原本只利用宫本公司,等利用完毕,祥平也要被以谋害阿汀的罪名送进警察局。
开工典礼这天,小镇上爆竹声声,鼓乐不断,到处可以看见“庆祝核电站开工典礼”、“欢迎众议院议员花冈大治先生”的标语。在通往工地的路上,一辆敞篷车上有几个装扮成人鱼的姑娘向街上撒发传单。跟在敞篷车后一的轿车里坐着花冈和祥平。花冈满面春风,不时地向街道两旁的人群挥手致意,祥平则满脸阴沉,默默地坐在边上。
与此同时,一个人蹒跚着从海滩走上岸来--这就是大难不死的阿汀。她已精疲力尽,艰难地挪着脚步,没走几步,就倒在了沙滩上。海风一阵阵吹来,带着大海的腥味。然而,海边却看不到打渔的人影,那一排排渔女的小屋,早已被人用木条封死了,有的小屋连屋顶都掀去了。不远处一堵高墙圈进了许多的空间。海滩的中央盗立着一坎赫然醒目的大木牌,木牌上以警告的口吻写着“无关者严禁入内”几个大字。渔民们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海滨,如今变成了这幅凄凉不堪的萧条景象。阿汀卧在沙滩上,抬起痛苦的脸,茫然地环顾着一切,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她突然号陶大哭起来,一颗顺泪珠滴落在苦涩的海滩上。
开工典礼热闹了一天,晚上还要在海上了望塔上举行欢迎花冈大治的晚会。
阿汀在海边破旧的小屋里呆过了一天。到了傍晚,她换上了游泳衣,用啤酒瓶的碎片,把自己的头发削得短短的,一边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来暴风雨吧!……让猛烈的暴风雨把大海掀翻,把陆地捣个稀巴烂吧!……”然后,她抓起两把鱼叉朝海边的岩石上攀去。她艰难地攀上了岩顶,朝下着去,只见岩下的停车场上停着密密麻麻的车辆,前来参加晚会的人络绎不绝地穿过人行隧道走入了望塔。
了望塔的观览室里灯火辉煌,把外面的海水照得通亮,在里面可以看见海中的鱼在来回游弋。一会儿。有一群半裸着身体的姑娘突然出现在海里,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她们在水里做着极富性感的表演。参观的人不断发出惊叹的嘘声,只有祥平仍显得无聊地坐在一边。
这时,阿汀已经来到停车场。并一步一步向通往了望塔的大桥爬去,最后混进了观览室。
正在兴致勃勃地观看水中表演的客人们,突然看到手持渔叉的阿汀满脸杀气地出现在面前,顿时慌作一团,纷纷逃窜。阿汀手持渔叉逢人便刺。片刻,观览室里就尸横遍地,血溅如流。
阿汀正杀得起劲,花冈撞了进来,被她迎面一刺就一命呜呼了。镇长和近机电力公司的一些头面人物也先后被阿汀刺倒在地。
突然,祥平出现了,他脸上露出怯儒的笑容,做出求饶的样子。阿汀稍有犹豫,旋即狠心向祥平刺了过去。
暴风雨果然来了!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倾泻了下来,顿时,天昏地暗。
警察闻讯赶来,向阿汀包围过去。阿汀缓缓抬起头来,倏然间,她似乎什么都石不见了,面对狂涛汹涌的大海,她依然伫立着,一动不动。须臾,阿汀终于清醒过来,在这个世间,无她立足之地,只有大海向她召唤--她跨出桥栏,纵身一跃,跳入了浊浪之中。
一
这天中午,东墩派出所民警小方正在值班,有群众来举报说,制造前年“8·18”血案的疑犯曹堪营,正在杏花村酒店喝酒。
“8·18”血案发生在前年8月18日。那天,下屯镇石牛村青年谢宝进正沉浸在喜悦之中,明天就是他和心上人宋飞凤的喜日。傍晚时分,他刚刚把新房布置好,一高一矮两条人影闪进了院内。谢宝进从新房出来,愣了一下后对高个子说:“你来干什么?”高个子说:“干什么?你心里清楚!我问你,放不放弃宋飞凤?”谢宝进说:“我早说过,宋飞凤不爱你,我娶定她了!”“我看中的姑娘,谁要是胆敢碰她,死路一条!小子,你这是自寻死路……”话声中,“砰砰”两声枪响,谢宝进倒在了血泊之中。听到枪响,谢宝进的弟弟从另一个房间赶出来,高个子甩手又是一枪,谢宝进弟弟的右腿被打中,跪倒下去。一高一矮两条人影转身而去,很快便隐没在暮色之中。谢宝进只来得及对爬到身边的弟弟说了“曹堪营”三个字,就咽了气。
公安机关把曹堪营列为首要疑犯,可前往缉捕时,他早已逃之夭夭。公安机关多方追捕,可两年过去了,曹堪营及作案同伙——那个矮个子,仍杳如黄鹤。
疑犯今日竟然在本镇出现,若能将他抓获,那是最好不过。小方向举报人问清了曹堪营的衣着和外貌特征,以及他在酒店中所处的位置,立即组织人员直扑杏花村酒店。
派出所所长到县里开会去了,指导员也率人下村调解一起两姓群众纠纷,所里只有民警小方及治安队员小劳在家。情况紧急,小方拨通指导员的手机简单报告情况后,便带着小劳出发了。路上,小方告诉小劳,曹堪营是个亡命之徒,凶残成性,要做好恶斗准备。小劳和小方一样都是二十出头,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大咧咧地说:“怕什么!我不相信咱们两个人,一支枪,一根电棍,还制服不了一名歹徒!”
眨眼工夫就到了杏花村酒店。进了大厅后,小方拔出六四式手枪,小劳也持电棍做好准备,两人直扑疑犯所在的醉仙厅。
醉仙厅的门关着。小方贴耳听了听后,旋动门把手当先冲了进去,小劳紧跟着冲了进去。只见小房间里一张圆桌上杯盘狼藉,靠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男青年是个高个子,满面通红,似已有了八分醉意,却还在举杯劝女郎喝酒。
小方手中枪指向男子,喝道:“曹堪营,举起手来!”
女郎发出一声惊叫,那男子眯着醉眼瞟了一眼小方和小劳,说:“你、你们……是谁?开、开什么玩笑?”
小方朝小劳递个眼色,二人同时扑向那男子。
那男子突然把杯中的酒泼向小劳,随后把小劳推到一旁,抬脚踢开一张椅子,起身朝门口冲去。可未到门口,他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小方、小劳猛扑上去,给他铐上了手铐。
二
小方、小劳把醉得东倒西歪的男子和吓得周身筛糠的女子押往派出所。在那男子身上除了搜出五百多元现金外,只有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姓名为金堪威,住址为西墩镇上迈村,看相片,分明就是这喝醉酒的男子!
小方心里纳闷:曹堪营为下屯镇人,而这人的身份证却是西墩镇上迈村的,这身份证会不会是假的?细看身份证,颜色、花纹、号码又都对头。
小方审问男子:“你叫什么?哪里人?”男子说:“我没醉,没醉……”
小方皱了皱眉头,暂搁下男子,转而审问女郎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那男子是谁?女郎是从外省过来的暗娼,她以为警察是冲着她卖淫的事来的,说了自己的姓名及籍贯后,连声叫起屈来。她说她昨夜虽与那男子在一起,可并没有干那事……那男子是个怪人,他说之所以找她,一是为了气心上人,二是为了考验自己,夜间二人虽同床共枕,那男人却连碰都没有碰她。小方打断她说:“谁要你说这些,我问的是那男子的事,你就说说那男子。”女郎为难地说,她只是昨天晚上才遇到那男子,他的情况自己一无所知。
追捕杀人犯(2)
这时指导员冯腾回来了。冯腾接到小方电话后,当即把两姓群众纠纷事件交田副所长处理,只身骑摩托赶了回来。他听了小方的汇报,问:“你有没有问举报人,肯定那是曹堪营吗?”小方脸一红,说当时他只想尽快抓住疑犯,没有细问。
小方带冯腾去看那被关着的男子。刚打开门,那醉汉又“哇”地吐出一口污物。冯腾问:“你叫什么?”男子这时似已清醒多了,答道:“金堪威。”“哪里人?”“西墩镇上迈村。”“家中有什么人?”“有爸、妈、弟弟和一个妹妹。”接着还说出了爸妈弟妹的名字。“到东墩镇做什么?”“探……生意行情来的,我想做生意。”顿了顿,男子又说:“你们干吗把我关在这里?我犯了什么法?”冯腾对这样的事已经历多了,板起面孔说:“犯了什么法,你心里还不清楚吗?我问你,昨夜都干了些什么?”“昨夜,我……没做什么呀!”冯腾说:“昨夜你与一个暗娼鬼混,这还不是犯法?!”男子叫起屈来:“我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可并没有鬼混呀!”
离开关押那男子的房间,冯腾吩咐小方和小劳去那男子所住旅店检查他的行李,自己则拨通了西墩派出所的电话,要求帮助查一下金堪威的情况。西墩派出所很快回电话:上迈村确实有个金堪威,家里共有五口人,家人姓名与那男子所述不差。
放下电话,小方与小劳也回来了。二人报告说,那男子只有一个行李包,包中除了一套衣服及几件日用品外,没有什么可疑东西。
至此,冯腾已认定小方和小劳抓错了人。他吩咐小方、小劳对金堪威及那女郎的卖淫嫖娼行为进行教育并从轻罚款后,立刻放人。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小方拿起话筒,对方是个声音喑哑的男人:“东墩派出所吗?”小方问他找谁?对方说要找所长,责问派出所凭什么抓金堪威,难道他在酒店里喝酒也犯法吗?小方问:“你是谁?”对方答:“我是金堪威的哥哥。”便放下电话。
小方放下话筒说:“指导员,我看那个‘金堪威’暂时还不能放。”冯腾问为什么,小方将接电话的情况说了,说:“金堪威根本就没有哥哥,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哥哥’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冯腾采纳了小方的意见,只放走女郎,暂不放走“金堪威”。
三
冯腾拍下“金堪威”的相片,留下治安队员小劳在家看守,他与小方骑摩托直奔二十多公里外的西墩镇。西墩派出所派了一名民警协助,马不停蹄地赶到上迈村,找到了治保主任。冯腾拿出“金堪威”的相片,让治保主任辨认。治保主任说:“这哪是什么金堪威?”冯腾说:“你能肯定?”治保主任说:“绝对肯定!金堪威的家朝左过去两家就是,要不信,我叫他过来。”
治保主任打发孩子去叫金堪威。不一会,一位年轻人便进了院子。治保主任指着他说:“看,他就是金堪威!”
这个年轻人面孔白皙,眉清目秀,显然不同于相片上那个粗野傲慢的“金堪威”。
冯腾问他:“你就是金堪威?”年轻人点点头。冯腾把相片递给他,说:“认认看,这是谁?”金堪威接过相片,认真看过后说,这人有些面熟,但记不起来是谁。冯腾叫他再想想。金堪威又看了一阵后说:“我常到一些村庄放映电影,这个人嘛,好像是下屯镇北沙村的,但我不敢保证。至于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冯腾听了心中一动:曹堪营正是下屯镇北沙村人!他们辞别了治保主任,又直奔北沙村。
追捕杀人犯(3)
东墩镇、西墩镇、下屯镇是呈三角形排列、互相毗邻的乡镇,北沙村虽属下屯镇,但离西墩镇的上迈村只有4公里。为抢时间,冯腾等人不去下屯派出所,只用手机与该所联系通报了情况,直接到了北沙村。冯腾等人找到了村主任,拿出相片让他辨认。村主任只看了一眼说:“这不是咱村的曹堪营吗?这家伙前年犯下命案后,一直不见影子,你们是怎么弄到他的相片的?”冯腾说:“你再看清楚点,到底是不是曹堪营?”村主任又看了一眼相片后说:“错不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家伙从小偷鸡摸狗,不听管教,令人头疼……”冯腾又找了村中几位群众辨认,他们都说相片上的人就是曹堪营。
冯腾和小方当即辞别西墩派出所那名民警,抄近路赶回东墩镇。
派出所设在镇府大院内。近黄昏时,二人刚回到镇府大院门口,忽听得派出所方向传来“砰”的一声枪响,跟着是一片惊叫声,刚刚下班的人们纷纷往派出所跑去。
冯腾心里一惊:莫非出了什么事?急驱摩托朝派出所飞驰。
冯腾和小方赶到派出所,只见大门旁,小劳坐靠在墙上,双眼微闭,左肩淌着血。冯腾扶住他,急切地呼唤:“小劳,小劳……”小劳睁开眼睛,双唇动了动,艰难地说:“我遭到‘金堪威’同伙的袭击,‘金堪威’跑了,快……追!”说罢抬起手,朝南墙的方向指了指。
冯腾对跑来的镇干部们说:“快送他去医院!”然后和小方奔向镇府大院的南墙。到了墙根下,二人手脚使劲,像壁虎一样翻上墙头,放眼朝两旁张望。正在这当儿,前方不远处传来叫骂声:“强盗——”冯腾果断地和小方跳下墙头,朝发出叫声的方向奔去。
四
二人赶到一座房屋后面,只见一名姑娘倒在地上。见了冯腾和小方,姑娘指着左边小巷说:“快!歹徒抢走了我的摩托车!”冯腾问:“有几个歹徒?”姑娘说两个。冯腾又问:“你的摩托车是啥颜色、啥牌子的?”姑娘说是黑色雅马哈。
冯腾和小方朝左边小巷冲去。出了小巷,是一条大道。大道上不见有什么摩托车向前,倒有一辆摩托车朝他们开过来。二人拦住摩托车,说他们是派出所的,要借摩托车急用。
冯腾载着小方急驰如飞,眨眼间已冲出东墩镇。冯腾加快车速,先后追上两辆摩托车,皆大失所望。因为两辆摩托车都不是黑色雅马哈,且骑摩托车的只有一人。
冯腾驾着摩托车继续前奔,一会儿来到一个岔路口,往前通往县城,往右通往沿海渔村。冯腾对身后的小方说:“歹徒知道我们会打电话让县公安局派人堵截,谅他们不敢往县城的方向跑,一定是向渔村方向逃。”说着便驾着摩托车朝右拐去。
因是村道,路不宽,也不平坦。有一处地方,村民为了灌溉,破开路面埋胶管,胶管渗水湿渍了路面。小方眼尖,发现湿土上有新的车轮印,叫道:“看,是摩托车轮印!”冯腾说:“不错。歹徒可能就在前面!”
冯腾加快了车速,不大工夫,前头出现了一辆摩托车。两辆摩托车的距离在逐渐缩短,渐渐地,他们看清了,前面的摩托车是黑色的,车上坐着两个人。
小方拔出手枪,把子弹推上膛。冯腾朝前叫着:“停车,立即停车接受检查!”
前面的摩托车不但不停,而且越开越快,如疯狗逃命一般。
冯腾又喊:“前面的摩托车停下、停下,停车接受检查!”接着,小方朝天开了一枪,以示警告。
“砰!”又一声枪响,前面摩托车上的人朝冯腾和小方开了枪,子弹尖啸着从二人的头顶飞了过去。
冯腾怒道:“胆敢顽抗,打!”小方朝前面的摩托车扣动了扳机。
追捕杀人犯(4)
坐在前面摩托车后座上的人也不断转身举枪朝后射击。
冯腾让小方用手机与正在乡下调解群众纠纷的田副所长联系,请他们配合堵截。小方一边打电话,一边再次瞄准前面的摩托车扣动了扳机。只见枪响声中,前面的摩托车一弹又一跳,两个骑车人被掀翻在地。小方兴奋地喊道:“打中了!打中了!”
其实,这一枪并没有打中前面的歹徒,那是因为道路太坎坷,歹徒被枪声一惊,撞上路边一块石头才翻车的。只见两名歹徒翻身而起,奔向摩托车。小方瞄准其中一个歹徒扣动扳机,歹徒应声倒了下去。另一名歹徒欲返身相救,小方举枪朝他射击。那歹徒见追来的摩托车已逼近,胡乱开了一枪后,丢下同伙和摩托车,扭身钻进了路边的甘蔗地。
冯腾驱车驶到歹徒倒下的地方停下,二人朝受伤的那名歹徒扑过去,迅速制服了他。冯腾吩咐小方看住这名歹徒,自己冲进甘蔗地,追寻另一名歹徒。
甘蔗苍绿茂密,如林覆地,高没人顶。冯腾寻觅了一阵,不见歹徒的踪迹,便穿出甘蔗地。此时天已渐黑,苍茫暮色中,一条人影一晃,闪进了前面的一片甘蔗林中。冯腾一边猫腰冲过去,一边用手机跟田副所长联系,请求迅速增援围捕。
田副所长带着民警赶来了。可天色已黑,此时要想在连片的甘蔗地里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冯腾和田副所长带着民警搜索了一阵,一无所获,只好收兵。
五
冯腾等人把那名受伤歹徒押回派出所。医务人员对其伤口进行处理后,冯腾等人立刻对歹徒进行审讯。
这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粗矮个子,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冯腾问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年轻人乜斜了冯腾一眼,说是上迈村人,名金堪龙。冯腾冷笑一声,说:“接下去你大概要说,你是金堪威的哥哥吧?遗憾的是,金堪威根本没有哥哥!”年轻人一愣。冯腾突然大喊一声:“欧兴来!”年轻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之后无可奈何地说:“你们既已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冯腾说:“前年8月18日,你和曹堪营到了下屯镇石牛村,制造了一死一伤的血案,有这事吗?”欧兴来说:“不错,我是和曹堪营去了石牛村,不过开枪的是曹堪营,我是被逼才去的。”小方问:“那么你冒充金堪威的哥哥给我们打电话,又打伤治安员,劫走曹堪营,这也是被逼的吗?”欧兴来无言以对。冯腾说:“你既然敢冒这么大的险救曹堪营,可见二人交情不薄,曹堪营的去向,你多半知道吧?”欧兴来还是不开口。冯腾说:“你以为只要你不说,我们就无法抓住曹堪营吗?”欧兴来脸上现出一抹冷笑,说:“不是我夸口,你们抓不住他的!”冯腾说:“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你劫走他,他早已蹲班房了!”欧兴来说:“那都是因为他不听我的话,心里还念着那个臭女人,硬要回来看她,如果他……”说到这里,欧兴来自觉失言,突然把话打住。冯腾已从欧兴来话中听出了什么。他估计再审讯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于是命人把欧兴来押下去。
冯腾对田副所长和小方说:“欧兴来顽固不化,自以为聪明,其实刚才他已说漏了嘴。他刚才说曹堪营是因为迷上一个女人才回来的,你们看那个女人会是谁呢?”田副所长和小方一点即明,同时醒悟地叫出声来:“宋飞凤!”接着小方按着冯腾的思路分析:“曹堪营能为宋飞凤去杀人,可见他对宋飞凤迷恋之深!现在他为了看望宋飞凤,不惜冒险现身也是很有可能的。”冯腾说:“对!现在曹堪营很有可能去找宋飞凤,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冯腾和田副所长率领小方等民警,跨上摩托车飞快地驶出了派出所。
六
冯腾分析得不错,曹堪营的确是去找宋飞凤。宋飞凤住在下屯镇北沙村?熏曹堪营从甘蔗林中出来后,摸黑朝北沙村的方向走,脑海里想着今夜如何在宋飞凤身上享受艳福,早把刚才被追捕的危险与狼狈抛到脑后去了。
追捕杀人犯(5)
曹堪营和宋飞凤同在北沙村中长大,自小他就喜欢这个比他小3岁的姑娘。宋飞凤17岁时,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曹堪营中了邪般迷上了她。他心里说,今生若不娶上此女,那就是白来人间走一遭了!一次,他在无人处对她表白了自己的这份爱意,宋飞凤听后大为恼怒,骂他神经病!曹堪营没有灰心,他在村中偷鸡摸狗,斗殴使横,为所欲为,认为宋飞凤迟早飞不出他的手掌心。宋飞凤中学毕业后,参加村中业余戏班唱戏,只要她有演出,不管多远,曹堪营一定到场。可宋飞凤见了他就像碰见仇人般拉长着脸。这时曹堪营发现,在宋飞凤身边已出现了不下一打的探花郎。曹堪营心里又气又恨,放出口风:宋飞凤是他看中的人,谁要是敢打宋飞凤的主意,就先准备好棺材。可是石牛村的谢宝进不但无视他的警告,反而想方设法地亲近宋飞凤。终于有一天,曹堪营听到了二人将举行婚礼的消息。曹堪营几乎气昏了,他恶向胆边生,邀了铁杆哥们欧兴来,杀了谢宝进,伤了他的弟弟。案发后,他和欧兴来远遁他乡,并托人假冒金堪威之名办了假身份证以对付盘查。在外地遁迹两年,他始终无法忘记宋飞凤,决定回来看她。他怕被人认出,先和欧兴来到了东墩镇,让欧兴来去找以前的哥们儿打探消息。欧兴来为防万一,带走了他的手枪,因此当曹堪营酒醉被抓,小方没有搜出什么可疑东西。现在手枪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他打算去探望宋飞凤,了结这段使他不能自拔的未了情,然后再寻机会救出欧兴来,再一次遁迹外乡。如果宋飞凤不肯跟他走,那么他宁愿毁了她,也不让肥水流向外人田。
他拐上大路,拦了一辆货车,汽车顺道把他带到了北沙村边。他下车后看了看手表,刚好10点。这个时候,村里好些人还没有睡,于是他绕到村后,躲在一丛灌木后静静地等待。
七
到了11点多钟,北沙村中已一片寂静。曹堪营顺着熟悉的小巷往宋飞凤家摸去。他进了宋飞凤家院子,从窗口望进去,室内漆黑一片。曹堪营“笃、笃、笃”轻敲窗玻璃,屋里人醒了,问:“谁?”曹堪营说:“我。”屋里人又问:“你是谁?”曹堪营说:“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难道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宋飞凤惊叫起来:“你是曹堪营!你来做什么?”曹堪营说:“来看你呀!我要带你走。快起来,跟我享福去吧!”宋飞凤又恨又怕,说:“你这个杀人犯!再不走,我就喊人来抓你!”曹堪营威吓说:“我身上带着炸药,你要是胆敢叫人,我就炸死你全家!”宋飞凤吓得不敢作声。曹堪营放低声音说:“当然,只要你肯听话,我是舍不得杀你的。我已经两年没见到你了,快开灯让我看看你吧!”宋飞凤还是不作声。曹堪营恶狠狠地说:“他妈的!老子为了你,成了通缉犯,你要是再不开灯,我就丢炸药了!”刚说罢这句话,曹堪营的胸部忽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哎哟”一声,连退两步。原来是一根扁担从窗子铁条空隙中捅了出来。
曹堪营怒骂:“臭婊子,你敢打我!”用力夺过扁担,推测着宋飞凤的大致位置,将扁担投进去。
宋飞凤还是不说话。曹堪营摸摸被戳痛的胸口,心中恶念顿生:“他妈的!这女子竟如此不识抬举,老子干脆毁了她!”他掏出手枪,把子弹推上膛。
“烂婊子,你不是想打我吗?干吗不开声呢?不过,你想躲也是躲不过炸药的,只要我把炸药丢进去,连这房子都会倒塌的!”曹堪营想通过威吓,引宋飞凤开口。
果然,宋飞凤气得骂道:“你这流氓!你这该千刀万剐的杀人犯!你就是炸死我,也逃不过法律的惩罚!”
曹堪营辨寻着声音的方位,举起了手枪。
就在曹堪营扣动扳机的刹那间,旁边黑影一闪,他的右臂被突地托高,只听“砰”的一声,子弹射向了夜空。
曹堪营欲挣出右臂,可右腕又被狠狠砸了一下,手枪掉落在地,左臂也被人扭住。
几只电筒光罩在他脸上,曹堪营明白中了警察的埋伏,他大吼一声,像一头发怒的黑熊,拼命挣扎。一名民警被他甩倒,另一名被他撞退数步。他夺路而逃,可才跨出两步,后心就中了一拳,同时脚下又挨了一绊,立即栽倒下去。一名民警“咔嚓”一声给他铐上了手铐,说:“别费劲了,今夜你插翅难逃!”
说话人是东墩派出所指导员冯腾,他早就率民警埋伏守候在这里。
宋飞凤和家人从屋里赶了出来,不少村民也闻讯赶来了。众人见抓住了曹堪营,无不拍手称快。
宋飞凤感谢民警救了她。冯腾说,惩恶擒凶,保一方平安,是他们的职责。他吩咐民警把曹堪营押上车,向村民们告辞。被枪声惊扰的北沙村,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孟老板是一个尖刻的小气鬼,每逢出门做客都要在家里饿几餐饭,去后就猛吃猛喝。徐苟三到孟家当长工不久就摸透了他的秉性,便想点子捉弄他,替长工们开开心。
一天,西乡刘员外写田约,请孟老板五月十三去做客。徐苟三把请贴拿到孟老板的面前,从封贴里往外抽出一半,孟老板只看了五月下面有一个十字,便以为是五月初十请客。他心里想,要想“肠货”吃的多,必须多挨几天饿。于是,从五月初九开始饿饭。到了五月初十下午,还不见来催客,就去找徐苟三。徐苟三又抽了一点,孟老板看到十字下面还有二横,打了一个长谔:“啊!原来是五月十二,只怪我错看了请柬,既然到了晚上,干脆再饿一天,到时会吃得更多。”
到了十二日,等到红日西沉了,还不见来人催客,孟老板饿得心烦意乱,又跑去找徐苟三:“大师傅,你把请柬给我看看,这时候都没有动静,是不是又搞错了?”徐苟三把请贴递过去,孟老板接到请柬,只见三字在上,十字在下,苦着脸大声说:“这老家伙白活了几十岁,说起来还是一个员外,真不会办事,五月三十的请客嘛,初八的发个什么请贴呢?使起老子冤枉饿了几天。”
徐苟三和长工们暗笑了一顿。
郭员外的府中彩灯高挂鼓乐喧天,今日是郭员外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原是郭员外的义女。一年前郭夫人临终之时将自己的丈夫和义女孟秋花的手拉在一起,并且对着郭员外艰难的说了一句“老爷,说孟秋花!”,然后盍然长逝。家里的用人们对这位中年早逝宽厚仁慈的郭夫人无不悲痛欲绝,更为这对举案齐眉的夫妇的生离死别感到深深的惋惜。
郭员外是富甲本地的大财主,是十年以前从外地搬来居住的,至于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便无人知晓,现在他则做着茶叶和药材生意。新娘子孟秋花今年十九岁,她是五年前的冬天郭夫人在去上清观上香回来的路上,见她昏倒在雪地里将她救回家的。郭员外夫妇也着实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孟秋花也对郭氏夫妇的救命之恩深表感激,两相情愿,没有女孩的郭氏夫妇便认下了这干女儿。
今日,郭府可谓是高朋满座。华灯初上,跳动的烛光晃映着满堂的红色,欢声笑语伴着酒肉的香气飞出了郭府高高的院墙。“郭大哥,能否让新嫂子出来,大伙也好敬她碗酒喝?”坐在右边首席的金利源何掌柜的高声问到,“是吗!让嫂子出来跟大家乐一乐吗”,“对,以前虽然经常见面,但今日的身份却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呀,哈哈……”,郭员外禁不住大家的怂恿,吩咐丫鬟将新娘子请了出来。今日的孟秋花,并没有满身的珠光宝气,上身穿着粉色的夹袄,下面穿着粉色的罗裙,在烛光的映衬下更显的妩媚动人。众人见到今日的孟秋花唏嘘声一片。孟秋花稳稳地端起一杯酒,“秋花是个命苦之人,夫人老爷对我天高地厚,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他们的恩德!”,眼里闪动着泪花,说完一饮而尽。“嫂子,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还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干什么呢?”,“是呀!还客气什么!”,郭员外听完哈哈大笑,他刚要说什么,却见秋花浑身一颤,杯子摔碎在地上。“哈哈,嫂子累了,还是赶紧回洞房休息吧!”,郭员外也关心地说道:“秋花,这几天你也受累了还是休息去吧”,早有丫鬟搀扶着她往回走,孟秋花向大家深表歉意而又不是风范的向回走去。众人非但没有因此扫兴,反而对秋花的知恩图报深表敬重,大家继续畅饮。酒席上的空气又活跃起来。
很快,年轻的郭夫人以她的精明仁慈,赢得了郭府上上下下的敬重,郭员外也将家里的事情交给孟氏,将外边的买卖交给儿子,自己则整日下棋会友好不惬意!
时光荏苒,一年后的中秋,原本早就应该回来的儿子却杳无音信,郭员外便整日的派人打听,孟氏也整日陪伴在员外身边,好生安慰。这一天,外出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郭员外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孟秋花也关切地看着回来的人,“少爷的船在芜湖被当地的钢刀会截了,少爷生死不明,只有跟随少爷的李瘤子逃了出来,一路上讨饭回来的”,郭员外听罢老泪纵横,“作孽!作孽!”连声说道,孟秋花连忙劝慰,让来人退下。
第二天的晚上,孟秋花让人在内房摆下一桌酒席,然后吩咐道:“今天晚上我有事要跟老爷商议,任何人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进入房间”。郭员外与孟秋花对坐,孟氏今天穿着一身素装,如带雨梨花楚楚动人,郭员外还沉寂在丧子之痛中,人也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毕竟晚年丧子是人生中的一大不幸!
“老爷,这么多年,您不想知道我的身世?”,孟秋花问道,“有什么可问的”郭员外低头说道说完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孟秋花从容说道:“老爷不必为连儿的事情难过,兴许他的命大没有死!”,郭员外瞪大了眼睛看着妻子,仿佛眼前坐着的就是自己朝四暮想的儿子,问到:“你知道连儿的消息?”,“不知道,不过老爷可以静下心来听一个故事,或许能够猜测道连儿的处境?”,“秋花,今天你是怎么了,怎么转着圈子跟我说话?以前你可不是这样!”,郭员外不满的说道,“是的,以前的我不是这样!”,孟秋花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慢慢地抬起头来盯着郭员外的眼睛说道:“老爷,还是让我把这个故事说下去吧!”,她也没有理会郭员外的意思便说了起来,“有个女孩她的父亲是原来的柳州知府,在她十岁那年,父亲被提升为刑部侍郎,他们全家高高兴兴地乘船北上随父亲上任,就在芜湖碰上了当地的水贼船阎王,父母被杀”,秋花看了看郭员外,问到:“老爷听说过这件是吗?”,郭员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听说过,只是当时还有个女孩因为是个瞎子,所以那些水寇没有杀她!”,“是的”,孟秋花说道,“那个女孩后来,被一个打渔人救起,问明了女孩的来由便说孩子的命真苦,好在孩子的眼睛是岭南瘴气所伤是能够治好的,果然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女孩的眼睛好了”,“那后来呢?”郭员外显然对这个故事有着浓厚的兴趣!,“后来,女孩没有在渔民家住下,因为她要拜师学艺,给死去的父母报仇!”,“但是,她没有看见那个水贼的面目,怎么找到他呢?”郭员外问到,“他的笑声,我记住了他的笑声!在母亲向他哀求是他那悚人的笑声!”,“单凭那笑声你就能找到凶手?”郭员外显然还沉寂在故事中,孟秋花并不回答郭员外的问题“后来,女孩饥寒交迫晕倒在雪地里,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救起,这对夫妇带她如同自己的亲女儿,女孩又重新找回了那份亲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不再去想给父母报仇的事情!并且打算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这对好心的夫妇!”“那个女孩就是你?”郭员外将嘴张得大大地,眼睛透出无限的惊奇!“是的,郭员外,那个船阎王就是你!”孟秋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刹那间郭员外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平静地问到:“你怎么判断那个水贼就是我”,“拜堂那天你的笑声,还记得吗?你的大笑让我惊掉了手中的杯子!”,“记得!”郭员外若有所思,“我说过那悚人的笑声我是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郭员外仿佛是在跟妻子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很有兴致:“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未免太过草率了吧!”,“是的,还有一个关键的证据就是你自己承认你就是船阎王!”孟秋花说道,“我自己说过!?”,郭员外原本平静的面孔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可能!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你昨天晚上说梦话时说的!”,“这怎么能作为证据呢?”,郭员外嗤之以鼻,孟秋花冷冷地说道:“当然可以作为证据,第一连儿遇难恰巧是在芜湖,这给你了一定刺激,这些年来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企图洗心革面,但往日的种种罪恶行径仍然时时在谴责你的良心!这也正是你在得到连儿出事的消息说‘作孽’的原因!正可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你在睡梦中说你船阎王不该如何如何,可谓是恶贯满盈!”,“那第二呢?”郭员外问到,“第二就是,夫人去世时曾经双手紧握着你的手说了一句‘老爷,说孟秋花’,当时,你我都认为夫人有意让我做你的小妾,其实,知夫莫若妻,夫人是在告戒你‘老爷,说梦话’,可是我们都听错了!”,“说完了吗?”郭员外问到,“酒里用的是鹤顶红吗?”,“老爷不愧是江湖众人。我要感谢老爷对我的救命之恩,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今天我完成了作为女儿给父母报仇的使命,我又要作为您的妻子与您共赴黄泉!”孟秋花早已泪眼婆娑,“在与您相处的日子里,我觉得你确实是一位宽厚的长者,为什么我的命会如此的苦!”,郭员外也潸然泪下:“秋花,天做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十几年来,凭心而论,我确实在自责,但这样又有什么用呢?能死在仇人的手下对我到是解脱,可是你为什么也喝下毒酒?”,郭员外的手紧紧握住孟秋花已经有些冰凉的手。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对平日举案齐眉的老夫少妻为何双双饮毒酒而亡。
作者:齐广强
地址:山东省昌邑市龙池初中
邮编:261304
徐家大湾有个吴财主,特别喜欢吃鱼,尤其是喜欢吃抽了筋的大鲤鱼,这年夏天,天不逢时,时不遂愿,一连三个多月,滴水未落,点雨不下,小河里的水都快干了。徐苟三的一个朋友,因捕不到鲤鱼,而被吴财主辞退了。吴财主一气之下,以种种理由扣发了徐苟三这个朋友的半年工钱。这个朋友愤愤不平地将此事告诉了徐苟三,他发誓要给这个朋友讨回公道。
吴财主为了早日吃到鲤鱼,不得不再张贴招工启事,另请捕鱼能手,一连十天过去了,都无人问津,更无揭榜之人。第十一天,来了一个揭榜人,那人自称有祖传的不用鱼网捕鱼的绝技,而且现场捕鱼经验丰富,一天能捕好多好多的鲤鱼。吴财主听说后喜出望外,对来者说:“那好,你今天先显显本事,让我瞧瞧手艺,开开眼界,考核合格后正式聘用吧。”
来者说:“行,我有祖传捕鱼绝技,只需要一个大浆盆就行,就能快速成功捕鱼了。”
吴财主答应了应聘者的要求,给他找来了一个大浆盆。
前来揭榜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有名气的徐苟三,他扛着大浆盆走出村外,去捕鲤鱼,一眼望去,小河里的水都快干了,哪有鲤鱼可捕?一晃过了半天,徐苟三便把事先准备好的几斤鲤鱼提了回来,吴财主惊喜万分地说:“小师傅果真是好手艺,才半天就捕了这么多的鱼,真是棒极了,请你把这祖传捕鱼绝技传授于我,我会大大的慰劳奖赏你的!”
徐苟三说:“你得先付给我五十两银子,我保证教会你祖传的捕鱼绝技。”
吴财主心想,五十两银子值个什么?学得了这祖传的捕鱼经验,以后不用鱼网就可捕到鱼了,这真是一本万利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呢。吴财主立即付给徐苟三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徐苟三和吴财主抬了一个浆盆和一口缸,径直朝河那边走去了。
虽说是天旱无雨,河里还是有没过人脖子的水。徐苟三叫吴财主坐在水缸里,自己
坐进浆盆里,一人拿着一个棒头,拉开了无网捕鱼的架势。
徐苟三说:“老爷,我敲一下你也跟着敲一下,过一会儿,鲤鱼就会往你的缸里飞的。”于是你一锤子,我一棒头地敲起来。 “怎么不见鱼儿跳上来呢?”吴财主敲了一袋烟的功夫,有点疑惑不解了。 徐苟三说:“不要急,大点劲!”当!当!
“怎么仍不见鱼儿跳上来呢?”吴财主又敲了一顿饭的时光,感觉不太对路了。徐苟三说:“还加点劲”当!!当!!当!!
“怎么还不见鱼儿跳上来呢?”吴财主又敲了一泡尿的时间,终于心急如焚了。徐苟三说:“还加大劲”当!!!当!!!当!!!当!!!
只听咣当一声,水缸被敲破了。吴财主掉进了水里,大声呼喊:“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
徐苟三急忙前去救援,只见吴财主的头冒出水面又沉下去,沉下去又冒出水面,如此反复数十次,徐苟三才把吴财主拖到河滩上来,就急忙跑步前行,给吴财主家人报信去了。
吴财主的儿子闻讯赶来,看见老爷子胀大肚皮平躺在河滩上,气息奄奄,危在旦夕,好生伤心,又十分恼火。他左右寻找,不见报信的人,只见老爷子身体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便拆开来看,如实念道:“半年血汗付水流,祖传绝技另有谋;讨回白银五十两,笑看蠢猪卧滩头。”
吴财主听了,便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清楚的知道自己被戏弄、欺骗,上了徐苟三的大当,吃了大亏,就大气大病一场,差点一命呜乎,去见上帝。
彭泽县太平关镇的古龙山下有一条几十里长的龙溪,溪上有一座明代石拱桥。桥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古龙潭。表面静水无波,潭底暗流汹涌,十分凶险。
传说很早以前,有个渔家女在潭边织网,头上木梳掉进了水潭。没想到这枚刻有自己芳名的木梳被远在几十里外太泊湖上打鱼的父亲捡到了。原来古龙潭穿越古龙山,出口就在赣北第一镇马当的太泊湖。一年大旱,龙溪水落了潭。有个自信水性好的人下潭摸鱼,上来后鼻青脸肿。这人手舞足蹈说:“你们晓得啵,古龙潭底下就是龙宫。有宫殿有花园,我看见了龙女采花,龙三太子还送我一颗夜明珠!”这人说完就哑了,掰开他的手,掌中果然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从此,人们对古龙潭底下就是龙宫深信不疑。
清朝康熙年间,龙溪边上有个村姑叫翠翠,生得眉眼清秀,聪明伶俐,还喜欢唱歌,那嗓音就像风中的铃铛,唱起来赛过春天的百灵鸟。
才过花朝,翠翠就挎着篮子来溪边采茶芽。翠翠年方十七,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一心攀高枝,因此把女儿大好光阴耽搁了。春天古龙山天气回暖,万木吐翠。整座大山高下起伏,就像碧玉雕刻的一般,龙溪水纤尘不染,仿佛飘着一条绿色的罗带。成双成对的锦鲤在溪上欢快地追逐着,让人看得如痴如醉。翠翠一时春心萌动,亮开嗓门唱起来:“二月里来百花香,鲤鱼双双游溪上,鱼妹本是龙潭女,鱼哥家住哪条江?”声音未落,对面一位卖油的小伙子接着唱道:“二月龙溪好风光,鲤鱼成对又成双,妹问哥家住哪里,古龙山下窦家庄。”翠翠定睛一看,对岸和歌的是一位英俊的小伙子,年龄与自己相仿,一时满面含羞,嗔怪说:“人家没问你,好不要脸!”“不问我问谁?”“我问鱼!”小伙子哈哈大笑说:“鱼会说话吗?”翠翠也不示弱:“我问的就是鱼,总之你不要脸!”说完挽着篮子就走。
翠翠爬上麦田,小伙子又在后面唱开了:“哥是喜鹊天上飞,妹是龙山一树梅,喜鹊赖在梅树上,石子打来也不飞。”翠翠发现小伙子不但人俊,歌也唱得不错,一时找到了知音,转过身来娇羞地说:“喜鹊赖在梅树上又怎样,当心人家拿竹篙打你。”大伙子大声说:“我不怕,竹篙打来也不飞!”
翠翠后来知道小伙子叫水根,是旁边窦家庄卖油的,人称卖油小哥,每天挑油从桥边经过。人诚实聪明,酷爱唱歌。便心生爱慕,常找借口来桥边会他。没想到姐有情,郎有意,和许多痴情的青年男女一样,山盟海誓,一个非对方不娶,一个非对方不嫁。
一天,水根托媒婆上门提亲,翠翠的父亲何蔑匠看不上水根,轻蔑地说:“窦家的小子一个贱卖油的,一年挣不了几个铜钱也想娶翠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除非能拿出十头水牛的聘礼,我或许可以考虑。”媒婆回去后把何蔑匠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水根,水根不气馁,第二天就撂了油挑子,去外乡寻找挣大钱的活。发誓挣不到十头水牛永不回乡。
话说彭蠡镇上有个富二代,爹妈给取的名字叫付易芳。因为有钱,自己把名字改成富一方。年龄比何蔑匠小不了多少,心却花得很,早就垂涎翠翠的美貌。听说何蔑匠要十头水牛的聘礼,心中暗喜。他备下十头水牛,外加绫罗绸缎,珍珠玛瑙,派人送到何府,要与翠翠结百年之好。何蔑匠明知年龄不对等,怎肯舍弃这到手的财富?一时大喜,瞒着翠翠当即换了婚书,并把婚期定在了第二年麦收时节。
水根出门前请人算了一卦,算卦的人说财神在南,要他一直往南走。水根来到了湖口县,打听到一家砖窑雇人和泥,干一天可抵走村串户卖油一个月的工资。他到了窑上,窑师傅见水根人老实,实话告诉他说:“小伙子,和泥是下苦力的活,打霜落雪都要打赤脚,没人能干几天。原先是用牛踩,东家爱惜牛才雇的人。你吃得了苦?”水根说:“只要能赚钱,再苦再累我不怕!”水根自恃身强力壮,每天早起挖土,挑水醒泥。最难是和泥,必须用双脚不停地踩泥才会黏。没几天,脚就烂了,双腿肿得连路都走不动。又受了风寒,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水根辞了窑上的活,来到江对面的黄梅县,一家人正招人挖堰塘,被他赶上了。挖堰塘也不轻松,寒冬腊月土冻得像铁一样硬,锄头挖下去冒火星。他一想到翠翠就鼓励自己要坚持。东家人厚道,好吃好喝招待他。一直到春上才完工。水根终于赚到了一头水牛的钱。他继续往南走,小满节气过后,南康道中农家在收割一种叫米麦的早熟麦子。他经过一座山坞,天上忽然乌云滚滚,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了,一位老人正在抢割麦子。他赶过去帮忙。水根帮老人把麦子运回家,大雨就铺天盖地下起来了。老人十分感激,送他一束麦穗。雨一直下到晚,水根不能赶路,只得借宿在老人家。晚上水根睡得十分香甜。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破庙中。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一时想起老人昨天曾送他一束麦穗,就压在衣底下,他掀开衣,两眼瞬间直了,这束麦穗变成了黄灿灿的金麦穗。水根知道有神人相助。这束金麦穗何止买十头水牛,想到往后起高楼,买田地,和翠翠恩恩爱爱过日子,一时喜不自禁,不顾肚中饥饿,急匆匆往回赶。
话分两头,转眼到了佳期,这天富一方雇了八抬大轿,请了两班吹鼓手,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何家迎亲。何蔑匠在家中张灯结彩,翠翠还蒙在鼓里。女儿出嫁要梳妆打扮,母亲见瞒不住,把真相告诉了她。翠翠知道自己被父亲卖给了富一方,不肯就范,将换洗的衣服打了个包,趁家人忙乱之际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万历年间,黄河大患,河南更是连逢水患,工部特拨二十万两白银,重新启用潘季驯修整河道,考虑到他年事已高,还专门派了一位青年俊才李臣辅佐。
河南黄河水患最重之处在开封府,几日后,开封知府魏松知道潘季驯前来,与幕僚陈元鼎出城十里相迎。
这日,潘季驯与李臣轻装简行来到黄河边,只见河床已高过地面,成了“地上悬河”,河堤摇摇欲垮,望之惊心。潘季驯眉头大皱,本打算尽快发动民夫整修河堤,谁料当地乡民一听要治理黄河,都神色大变,连连推辞。
原来,当地乡民既被黄河水患威胁,又靠着黄河吃饭。黄河泛滥无常,乡民也崇鬼敬神。前些年,朝廷陆续派来了一些官员前来治水,从那之后黄河怪事频出,似是有鬼神作祟,弄得民夫们都不敢去修缮河堤。
接下来的河官一个不如一个,都是走个过场,连黄河边上都不去,挨过几年便拍拍屁股走人了。乡民惧怕,只得日日祭拜大庙,黄河边上频出的怪事才有所减少。
李臣初听时还以为是乡野怪谈,不料连续几日探访下来,黄河两岸的乡民的说法都差不多,甚至有不少人亲眼见过!
潘季驯思虑良久,决定招募一批年轻力壮的民夫来修缮大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乡民们虽然也害怕黄河鬼怪,却总有些胆大的,很快便开工了。连续几日,黄河边上都没出现怪事,民夫们的精神也放松了不少。
一天夜里,周大胆与黄小七二人肩并肩走近堤防,黄小七突然颤声尖叫:“你看,那是什么!”
周大胆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黄河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大轿!
这大轿赤红如血,里面隐隐透着幽光,诡异非常。周大胆心中发毛,却看到轿子四周并没有人,强自干笑道:“看把你吓的,不过就是一顶无人的轿子……”
他话还没说完,那轿子忽地一抖,自行动了起来,像是有人抬着一样升了起来,颤巍巍地“走”到了黄河边上!
这还不算完,只见大轿竟飞到了黄河上空,顺着黄河向他们飘过来。黄小七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鬼啊”,扔下灯笼便跑。
他这一喊,将民夫都吓醒了,他们冲出营帐,只见一顶发光大轿悬浮在黄河上方。有谁说了一句:“莫不是黄河大王?”这一下点醒了众人,将他们吓得心惊胆战。那轿子却没有停下,缓缓向对岸飞来。民夫们哪见过这等场面,当场跪下来磕头不止,口里念叨着:“黄河大王饶命!”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民夫们的求饶,那大轿终于停下,缓缓没入黄河之中,只留下黑沉沉的河水暗自流淌。
直到东方露白,潘季驯与李臣匆匆赶来,民夫还惊魂未定,恐惧笼罩了黄河大营。
潘季驯一时给不出答案,只得让民夫暂时呆在营中,他则带着李臣前往大堤调查。一圈下来只有李臣找到了一根半截埋在黄土里、半截漂在河中的粗长麻绳。
潘季驯前脚刚走,开封知府魏松就来巡视了一遍,说除了祭祀毫无他法,更弄得人心浮动。几日后,李臣骑马踏进民夫大营,沉声道:“那黄河大王又出来了,你们快跟着我走!”
众人连忙跟上李臣,谁知李臣直接将他们带到了黄河边,正当他们疑惑不解时,眼尖的黄小七叫起来:“快看对岸!”
只见黄河对岸腾地出现了一顶血红大轿,腾空而起,向他们飞来。民夫们惊慌不已,身后却传来了潘季驯沉稳的声音:“稍安勿躁,不必担心。”
众人的心仍“扑扑”跳个不停,只见那大轿飞到了黄河上空,又直直飞过了黄河,只是和上次不同,没有落在河中,而是飞到了他们面前,在他们诧异的眼光中变成了一个火球,不一会儿便燃烧殆尽,只留下一截烧断了的麻绳和一捧黑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潘季驯指着地上那堆黑灰道:“那就是你们说的黄河鬼轿,其实它并不是轿子,而是纸糊出来的轿子形的孔明灯。你们都去注意鬼轿,一定注意不到搞鬼的人吧?”
“那它不是会飞到天上去吗?”周大胆话一出口,身边就泛起了一片嗤笑。黄小七捅捅他,说:“你忘啦,还有一根麻绳呢!”
“黄小七说得对,”潘季驯举起手中的麻绳,“按常理说,这个轿子孔明灯是会往天上飞的,但有这么一根麻绳束缚,它便只能顺着麻绳在黄河上空飞行,等火把熄灭之后,孔明灯也飞不动了,就烧断麻绳,坠落到黄河之中,看起来好像是黄河大王回府了。
“而这连接两岸的麻绳两端埋在黄土里,中间漂在水里,很难被发现,事后更是难寻踪迹了。一根事先布置好的麻绳,一个糊成轿子的孔明灯,就是吓得你们不敢出营的‘黄河大王’!”
民夫们听罢都低下头来,潘季驯沉声道:“修黄河,也是修人心哪!同心协力,官民一心,才能保黄河百年平安……”
解决了黄河大王之后,民夫热情高涨,河堤修整进展颇快,但工部所拨的银子却迟迟未到,潘季驯只得再三催促。谁料官银还没到,黄河大营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周大胆和另外三个民夫竟莫明失踪了!
有个民夫哆哆嗦嗦地说,当晚他听到了铁链的摩擦声,他透过帐篷的洞眼瞄了一眼,看到外面有戴着高帽、吐着长舌的黑袍怪影,那形象和阎罗府里的阴差一模一样,吓得他不敢动弹。
潘季驯只能一面安抚民夫,一面派人去寻找失踪的周大胆等人。
遍寻不着,潘季驯只得去查阅旧卷宗,却发现了更惊人的旧事:几年前另一位大臣受命治水,开封黄河也是怪事连连,大臣刨根问底,竟莫明遇刺,治水一事也草草了之,潘季驯才知道其中凶险。
思量之下,潘季驯索性在民夫的大营旁搭起帐篷,打算引诱那暗中布局的人出来。
一天晚上,潘季驯听见一阵铁链的响动,随即帐篷被利刃划开,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个麻袋套到脑袋上。他呼喊李臣的名字,李臣却不见踪影。
再度醒来时,潘季驯发现自己周边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而大堂“阴司阎罗殿”的牌匾下,竟端坐着阎罗王!
阎罗王道:“你不敬鬼神,屡屡惊扰黄河,今天就将你拿下送审!”
潘季驯已心知肚明,他就与前任那治水河官一样,被掳掠至此,看来是老命难保了。他一面敷衍阎罗王,一面向阎罗王讨要纸笔,好让自己签字画押。待阎罗王拿着油灯过来时,潘季驯突然一把打翻了油灯!
阎罗王毫无防备,衣袖顿时被点燃,上半身顿时成了个火人,在地上翻滚号叫。潘季驯乘乱要逃,牛头马面与黑白无常却操着尖刀利斧围了上来。潘季驯绝望之时,一旁突然杀出一道剑光,原是前来相救的李臣!
李臣不愧习武多年,竟能以一敌众,掩护着潘季驯退走。走到大门边,李臣大喊:“大人快走,不要管我!”
见潘季驯不走,他惨笑一声道:“潘大人,不瞒你说,这群人让我做大人身边的奸细。我开始不从,他们便要挟了我的老母,我不得已将您的消息都告诉了他们……可我不想一错再错了!请大人日后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然我死不瞑目!”说完将潘季驯往门外一推,回头与追兵搏杀,直至战死。
潘季驯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他奔回黄河大营,告诉了那群民夫原委。民夫震骇,簇拥着潘季驯前去开封官府。
潘季驯一见魏虎,便说作恶之人已被烧伤,请开封知府严惩。魏虎震怒,发兵捉拿,回来时带着几具尸首,那被火烧伤的,竟是陈元鼎!魏虎道:“大人受惊了,想不到这贼人妄图行刺大人一行,还想顽抗到底,我已将此贼射杀!”
潘季驯已经明白,开封知府魏虎才是主谋,那陈元鼎只是魏虎幕僚,陈元鼎一死,便无法供出背后的主谋!
而几天之后,当潘季驯看到载满官银的官船时,心中已是冰凉:那官船吃水极浅,根本不似载了二十万两白银!
潘季驯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从他上任开始,就已经置身阴谋之中!
只要黄河仍有水患,就必须拨款修缮,这些银子都进了大官小官的荷包。
治水官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与这些小人同流合污,或者像潘季驯与那位前任清官一样遇刺。所以,黄河永远都治不好。
潘季驯无奈,只得让人凿沉官船,并放出消息,说这官船上有二十万两白银。黄河两岸的居民听说有二十万两白银沉在了河底淤泥中,纷纷驾船打捞,无意中挖走了许多淤泥,河道也因此拓深,水患居然减轻了一些。
潘季驯因官船失事被罢官,他对着滚滚黄河长叹道:“这大明江山也像黄河堤防般千疮百孔,纵使有能臣东修西补,也难以回天了。”
张健、赵军、洪涛、吴强平时是玩得很要好的哥们儿,一有时间就经常聚在一起,而且,他们还是铁杆驴友,常常结伴出去旅游。
转眼到国庆长假了,大家便相约到云南的奇山异峰去探险。
他们来到云南的一个边陲小镇,找了家旅馆住下,决定第二天去爬一座有奇山异石,长满热带林木的古峰山。然而,旅馆老板却劝他们最好不要去。
“为什么不能去?”他们不解。
“因为这座山不但山高林密,而且还经常有毒蛇猛兽出没。”
他们没有理会旅馆老板的劝告,依旧背上行囊出发了。对于这四个富有探险精神的年轻人而言,如果害怕那些所谓的“毒蛇猛兽”,他们跑一千多公里到古峰山又有什么意思呢?
古峰山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山峰古怪奇特,而且林木参天,奇花异草遍地。顺着山脚往上走,山路陡峭崎岖。两个多小时过后,他们也才行进了几百米。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个个又饿又累的,于是大家决定先吃点干粮休息一下。
当休息得差不多时,忽然,一只兔子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洪涛站起来就想捉它,眼看就要追上了,这只兔子却跑进了一个更大的草丛中。洪涛在草丛中找不见兔子的踪影,正准备离开,不想脚下一滑,一声惨叫回荡在山谷中。
其他三个人听见洪涛的呼救声,连忙赶去救他。只听见洪涛呼喊道:“我掉进洞里了,把我拉出来!”因为草地湿滑,张健拉住洪涛的手,并让赵军、吴强从身后抱住自己的腰往后拉,眼看就要把洪涛拉上来了,湿滑的草地加上洪涛的重力,张健、赵军、吴强反倒被拉进了洞中。
现在,四个人都在洞中了,谁也出不去。大家正苦恼时,洪涛提议说:“反正进都进来了,不如进去看一看,回来再想办法出去。”就这样,他们小心地往洞中深处走去,还没走上二十来米,就陆续看到一堆堆白骨,不时还有阴风吹来,吓得几个人面色煞白。不过,越往深处走去,洞显得越来越开阔,光线也越来越明亮,几个人悬着的心就暂时搁下了。
伴随着脚步声和喘息声,他们走进了岩洞的中心地带,这里的美景把他们迷住了:洞内好似一座古代的宫殿,有一个大客厅,四周摆放着石桌、石凳,借着油灯的光亮,可以看到八个穿着古代军装的士兵站立四周,手中都握有各式兵器。正当他们看得目瞪口呆时,传来了洪涛的声音:“你们快进来,这里还有更好看的!”循着洪涛的声音,他们进入了一间更加大的房间:中间有一个豪华大理石床,床的两边各站着个美女,床上平躺着一个像皇帝的人,右手拿着一块金砖,左手握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洪涛睁大眼睛仔细瞧这些人像,发现他们是由岩浆水经过千百万年沉积而形成的岩浆人,包括洞中的客厅、卧室的摆设都是自然形成的,但石床上岩浆人手中的金砖和夜明珠却是真的。
四人在这仙境一样的洞中大开眼界,显得兴奋异常,刚掉入洞中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
张健说:“今天我们大开了眼界,真是不枉此行啊!”
洪涛说:“床上那人手中的两样宝贝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赵军说:“这洞里的一切都是神的安排,我们有幸大饱眼福,知足了!”
吴强说:“我们应该考虑怎么出洞去,如果出不去,没有吃的,准会被饿死的,山洞再豪华也没用。”
听了吴强的话,他们只好起身,依依不舍地往洞口方向走去。走了几十米,发现少了一个人,是洪涛不见了!这时,只见他慌慌张张地赶上了队伍,手捂住胸口,脸上显得极不自然。其他人也没多问,先出洞口要紧。
当他们离洞口还有约一百米时,四人不同程度地出现乏力、心慌气短,越接近洞口越难受。突然,一声叫吼从后面传来:“盗贼,偷了东西还想逃,不想活了!”只见洪涛应声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一块金砖从他的衣服里慢慢滑了出来。
“这不是石床上岩浆人手中的那块金砖吗?”他们全明白了,是洪涛临走时起了贪心,偷走了岩浆人手中那块金砖。他们连忙把洪涛拉了起来,张健打了他几个耳光:“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可把我们害惨了!”洪涛清醒一点后才知道自己冲撞了神灵,犯下了滔天大罪,顿时悔恨不已。张健三人让洪涛拿着金砖,拉着他向洞中心走去,去向岩浆人赔罪。
就在他们快到洞中心大厅时,只见客厅那八个手拿兵器的岩浆人已列队成两排,手中兵器指向前方。而当他们进入有石床的房间时,景象更是让人触目惊心:石床中间手拿金砖和夜明珠的岩浆人在两个美女的搀扶下已坐了起来,岩浆人左手的夜明珠还在(可能是左手的夜明珠握得太紧,洪涛没拿下来),右边拿金砖的手是空的。洪涛忙把金砖放回岩浆人的右手,四人整齐地跪在地上,向岩浆人忏悔、赔罪。洪涛连抽自己几十个耳光,乞求岩浆人的宽恕。
十几分钟后,岩浆人缓缓地躺回石床上,完全恢复到原来的的姿势,两个美女也恢复到原来站姿。此时,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大厅的八个武士有七位已经归位了,但还有一位站在原地对他们怒目而视,他们只好逃也似的跑出去。当他们四人快接近洞口时,走在后面的洪涛突然“哎哟”一声惨叫。
等张健、赵军、吴强回过头来看时,只见一团黑影朝洞中深处飘去,而洪涛早已没有了呼吸。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就明白了洞口为什么会有一堆堆白骨,估计在他们之前也有人光顾过这个神秘的洞穴,贪欲让这些人永远成了这洞中的孤魂野鬼。洪涛的下场也许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
张健他们用叠罗汉的方式,好不容易爬出了洞口,天色已近黄昏。他们不敢在小镇留宿,便连夜离开了云南。
纪儒辉在老伴离世后身体越来越差了,行动也不便。两个儿子不愿意照顾他,唯一的女儿纪芸便将纪儒辉接到家中照料。没想到刚到纪芸家不久,纪芸却不慎摔断了腿,女婿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纪儒辉无奈之下只好叫来两个儿子,说道:“我有一件宝贝,是千年血玉。如果现在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这千年血玉就传给谁。”
老二纪智想了想,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什么血玉。老倌子你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老大纪勇说:“娘在世的时候曾提起过,但我也没有见过呀。”纪儒辉叹了口气,从旧箱底翻出一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最后出现一块略带红色的玉。纪儒辉说:“这块血玉是我年少时得到的,我想把它当作传家宝,一直传下去。你们两个谁有良心,守孝道,我就把这块千年血玉传给谁。”
纪勇和纪智见了这块血玉,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些年,他们从没管过父亲的吃喝冷暖,哪里想到父亲竟有一块千年血玉?
纪智眼睛眨了几下,说:“老倌子,东城有家古玩店,我们拿血玉去验一验,看这血玉值多少钱。”
于是父子三人来到了东城古玩店。
古玩店老板见了纪儒辉的血玉,不由得笑出声说:“大爷您真糊涂,这只是块普通的红色石头,哪里是什么千年血玉?只是它外表打磨得光滑,好看而已,不值几个钱的。”
纪勇和纪智听后两眼无光,脸色大变。纪儒辉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下巴上几根胡须不由得颤抖起来。当年僧人送给他时,明明说是千年血玉,只是血丝很少,成色不好,就算价值不高,应该也还值点钱,为什么在古玩店老板眼里这血玉就变成了石头?
纪儒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吼道:“你想蒙我?你竟然说这块千年血玉是红色石头?我年轻时救了一位僧人的命,是僧人送给我的,怎么可能只是块石头?你真是瞎了眼!”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店内走出来一位老者。这位老者面如黑土地,沟壑纵横,少说也在九旬开外。“啊,是纪兄啊。”老者看了纪儒辉一眼,连忙转身对店老板吩咐道,“外孙,倒茶。”
纪儒辉见老者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来,只好一边同老者攀谈,一边努力回忆。
老者问明了原因,接过纪儒辉手中的血玉,又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支手电筒,仔细照了照,大声说:“不错,这正是当年那位僧人送给纪兄的血玉。这血玉可是价值连城啊!”
纪勇和纪智听后顿时眉飞色舞,笑容满面。
纪儒辉怒气顿消,脸色也红润起来。他眼睛定定地瞧了老者一会儿,最后恍然大悟,对老者拱手道:“原来是宇大哥啊。您真是老当益壮,现在还在做生意呢!”
原来,这老者是纪儒辉的旧识,名叫宇文坊,比纪儒辉大十多岁。宇文坊微笑着对纪儒辉说:“外孙让我来这里坐坐,偶尔帮人看看宝贝。”然后,他又转头对纪勇和纪智说:“当年我和你们父亲一起结伴同行,曾见过这块血玉。”
宇文坊一边喝茶,一边对纪勇和纪智说起了这块血玉的来历。当年,宇文坊和纪儒辉路过一处悬崖时,忽见一位僧人满身是血地倒在山脚下。纪儒辉和宇文坊轮流背着僧人走到一处庙宇,救活了僧人。僧人为了感谢纪儒辉和宇文坊的救命之恩,送给他们一人一块血玉。后来因为战乱,宇文坊和纪儒辉走散了,多年后才在此相见。宇文坊神采飞扬地对纪勇和纪智说:“这血玉可是无价之宝啊。”随即,宇文坊又郁闷地说:“可惜我的那块血玉几十年前不慎被小偷偷走了。我现在还在后悔没能好好保管。你们可要好好珍藏啊。”
纪勇和纪智激动地连连点头。而另一边,纪儒辉对宇文坊大夸血玉的用意心领神会,暗暗感激。
回到家里,纪智对纪勇说:“哥,你都快六十的人了,我毕竟才五十出头,体格比你好。以后老倌子就住在我家,我来伺候他老人家。”
纪勇不同意,说:“我是老大,作为长子,奉养老倌子是情理中的事,你就不要和我争了。”
纪智劝道:“哥,你放心,以后我把千年血玉卖掉,不会少你那份钱的。”
纪勇听了,只能勉强同意了。
之后,纪智就把纪儒辉从纪芸家接来自己家中照顾。但纪儒辉毕竟年纪大了,一不留神就住进了医院。眼看纪儒辉不行了,纪智和纪勇就悄悄拿了千年血玉,一起去东城古玩店找宇文坊。
宇文坊问了情况,反反复复看着血玉,不断瞧着纪勇和纪智,最后沉着脸说:“我外孙那天说得没有错,这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红色石头,并非什么千年血玉。”
纪勇和纪智脸色顿时陡变,几乎同时叫起来:“当时你亲口对我们说这是血玉,现在我们要卖了,你却说是石头!”
宇文坊板着脸,不轻不重地说:“纪勇、纪智,我早就听说你们对老倌子不怎么样。我不想你们的老倌子老无所养,晚境凄凉,才撒谎说那是血玉,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好好孝顺老倌子。本来尊老养老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千年美德,这是多少钱财都换不来的无价之宝。你们兄弟二人不要只想着钱,还是多尽点孝道吧!”
纪勇和纪智被宇文坊教训了一顿,灰溜溜地回了家。最后二人商量,把父亲的存款取出来,两人平分了。
好在还有纪芸在勉强支撑父亲的医药费,最后纪儒辉度过了危险期,竟奇迹般地出院了。只是纪儒辉的身体彻底垮了,每天只能卧床休息,一日三餐都需要有人送到床前。
纪芸见两个兄长都不愿意照顾父亲,于是说道:“我的腿已经好了,老倌子还是到我家去吧。”
纪儒辉也不指望两个儿子照顾他了,决定趁现在还明白,把这块血玉传给纪芸。纪儒辉把子女们都召集过来,对大家说道:“纪芸辛辛苦苦地伺候我,我要把这块千年血玉交给她。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纪勇偷偷笑了,说:“什么千年血玉,就是一块红色石头!您传给谁,我都没有意见。”
纪智也笑道:“老倌子,宇文坊说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千年血玉,其实就是一块红色石头。”
纪儒辉白了他们一眼,那僧人明明说这是千年血玉,即使没有宇文坊说的那么价值连城,也肯定是一块玉。于是,纪儒辉喃喃道:“宇文坊知道我要把这千年血玉留作传家宝,是不会卖掉的。大概你们背着我拿去卖,所以他才说是红色石头吧。”
纪智和纪勇都不高兴了,说道:“您呀真是老糊涂了,把石头也当宝。”纪儒辉见说不过两个儿子,便不再多言。
之后,纪芸依然任劳任怨地照顾父亲,饭菜做好了就送到床前。一年后,纪儒辉眼看气数已尽,便写了一纸遗书:千年血玉由女儿纪芸一人继承。其实在纪儒辉心中,那块红色石头就是真正的血玉。
纪芸早已知道那只不过是块普通的红色石头。但见父亲如此珍爱这块石头,便把石头当作父亲的遗物,细心珍藏起来。
几年后,纪芸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玉石鉴定专家。这位专家在业内颇有名气,听了纪芸关于这块石头的故事,便想看一看。纪芸欣然拿出父亲的遗物,虽然父亲不在了,但每次一看到这块红色石头,纪芸便会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不由得潸然泪下。专家接过红色石头,仔细瞧了一会儿,笑道:“这不是千年血玉。”
纪芸并没有失望,她早已知道真相。然而,专家顿了一下,微笑道:“但这却是一块至少三百年以上真正的血玉。你瞧,这玉中有不少红色,像血一样。由于这玉以前长年佩戴在人身上,与人肌肤相亲,浸入了人的血色,所以,这是真正的血玉啊,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纪芸不由得动容了,她对天作揖说道:“老倌子,您传给我的真的是血玉啊。就像您当年救人一样无价,这玉也是无价的。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卖掉它,会把它作为传家宝,告诉我的后人关于您的故事,让爱和孝道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三伏天的夜晚,一些人坐在禾场上乘凉,扎堆闲聊,谈起了徐苟三,都赞不绝口地说:“徐苟三思维敏捷,出口成章,在我们这里算得是个才子,没有谁能比上他。”
有个姓周的财主在一旁听了,很不服气地说:“他是个种田打土块的,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怎么能称才子呢?如果他都算才子,像我这读了“川年经馆”、“四书五经”的人,岂不是才子中的才子了。”
人们想看一下周财主的笑话,就说:“你说他不是才子,能不能把他喊来,你们俩比试一下文才呢?”
周财主说:“行啦,这不是我吹牛的话,在文才方面,我比他不知要强多少倍,我把他骗的卖了,他还以为是在走亲戚哩。”
人们不信这个邪,就把徐苟三喊来了 周财主傲慢地对徐苟三说:“我想出几副对联你对,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徐苟三不以为然地说:“既然来了,那就试试看吧。”周财主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吟出了上联:“夫人儿子我。” 徐苟三不假思索地应对:“乌龟王八蛋。” 周财主斥责徐苟三:“你为什么骂人。” 徐苟三说:“我没有骂人啦,我是在对对联,这对联是讲对杖的,你看:你的夫人对乌龟,你的儿子对王八,你对蛋,你说这对的好不好?”周财主被问得哑口无言了。
乘凉的人一个劲地叫起好来,周财主第一招就吃了败仗,他想:“你骂我,难道我就不会骂你吗?”他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又吟出了一联:“ 苟三之苟乃为狗。”徐苟三随口答道:“财主的财应是豺。”
乘凉的人又叫起好来。周财主这一招又吃了一个闷亏。他对徐苟三说:“在众人面前骂来骂去,有失大雅。我来出个富有文采的对联你对:”
他又出了一上联:“珍珠玛瑙钱。”周财主话音一落,徐苟三就对道:“ 箢子扁担锹。”
周财主说:“你怎么对的都是你用的东西?”
徐苟三说:“因为你出的都是你想的东西,所以我对的就是我用的东西。”
乘凉的人又是一阵喝彩声。周财主心想:“看来对短对联不行,我要搞一副长对联,他对不出来。”
他摸了半天脑壳,好不容易才想出了一副上联:“香花不白,白花不香,只有栀子开的花,又白又香。” 徐苟三随即用讥讽的口语对道:“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只有财主放的屁,又响又臭。”
周财主气得直翻白眼,徐苟三乐得暗暗发笑,乘凉的人一个劲地叫好,搞得周财主无地自容,他找了个借口说:“徐苟三,我的口干了,回去喝口茶了再来。”
说罢,周财主就灰溜溜地走了。乘凉的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掌声既是对徐苟三大获获胜的赞美,也是对周财主惨遭失败的讥笑。
杨毅嫉恶如仇,发誓杀死一百个恶人之后归隐山林。步入江湖十余年,他已经杀死了九十六个恶人,这里边有杀人不眨眼的大盗,虐杀公婆的恶妇,欺凌弱小的恶霸……每一次杀死恶人后,他都会在恶人身上留下一枚竹牌,上面写着“恶人第××号”几个隶书小字。日照一带的坏人提起杨毅,就汗毛竖起,冷汗直冒,浑身打哆嗦。
一个夏日,杨毅远赴黑龙江与同道切磋武功,一个月后,尽兴而归。杨毅的住处在日照城西文山上的一座山神庙里,当他路过一片槐树林准备回住处时,忽然听见附近传来一阵哭泣声。杨毅循声望去,却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将一根绳子抛在一个树杈上,将脖子搭上去就要上吊。杨毅忙甩出一支袖箭,将绳子一斩两断。
杨毅上前扶起妇人,说:“大嫂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走这条路?”妇人看着杨毅,泪如雨下,哭诉道:“你还是让我死吧,我活不下去了!”
原来,妇人叫牛李氏,是日照县牛家村人,膝下没有儿女,与丈夫牛三相依为命。牛三是个樵夫,身体很结实,整天上山打柴,然后带到日照县城卖掉换一些日用品,这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温饱还是有保证的。
这天,牛三偶感风寒,浑身酸痛,牛李氏就赶忙去日照县城有名的济世堂药铺给丈夫抓药。济世堂的大夫叫王世普,他粗粗问了牛李氏几句牛三的病情,就开了一个药方,让伙计照单抓药。
回家后,牛李氏把药煎了,然后端给丈夫喝。牛三喝了之后就感到头昏脑涨,便上床睡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牛李氏就发现丈夫面色铁青地死在了床上。
杨毅插言道:“这么说,是那个庸医的药夺去了你丈夫的命?”牛李氏擦了擦眼泪,说:“我也觉得是这样,因为我丈夫的身体一向是很结实的,于是我就去济世堂讨说法。那个王世普却死不承认,最后竟然……竟然……”牛李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号啕大哭起来。
杨毅急问:“后来怎么了?他对你做什么了?”牛李氏止住哭,说:“这个王世普有钱,又与县太爷有关系,后来他竟然去县衙把我告了,说我诬陷好人,影响他的形象,对他的生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要我向他道歉并且赔偿损失五十两银子。这是恶人先告状,我自然不服,就在公堂上与他争执起来。那个县太爷竟然说我咆哮公堂,将我乱棍打出。”
说到这儿,牛李氏顾不上羞耻,一把掀起衣服,让杨毅看她身上的斑斑伤痕。杨毅气得大喊一声:“岂有此理!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这天,王世普要去乡下出诊,当走到城郊一个偏僻之所时,忽然一人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用一把短刀逼住了王世普。王世普忙说:“好汉,此时白家村正有一个重病号等着我去诊治,性命攸关的事,还请好汉行个方便。只要你放过我,我把身上的钱财全部给你,如不够,可以到我济世堂去拿,我决不食言。”来人正是杨毅,他冷笑道:“庸医,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去救人?说你去害人才对!”说完,杨毅不由他分说,手起刀落,顿时鲜血四溅,可怜王世普顿成刀下之鬼。
做完这一切,杨毅又将一块上书“恶人第九十七号”的竹牌留在了王世普身上。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住处,呼呼大睡。
第二天下午,杨毅忽然听见外边人声鼎沸,像是很多人正朝这边走来。
杨毅一惊,提着刀走出山神庙,眼前的情景却令他惊呆了。原来,外边站着几十个手持叉子、铁锨还有镐头的百姓,他们正怒视着杨毅。杨毅忙问:“乡亲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一个白须老者问:“杨大侠,济世堂的王世普大夫是你杀的吗?”杨毅点了点头,说:“那姓王的坏事做尽,死有余辜!”老者顿足道:“你好糊涂呀!”
原来,这王世普并不像牛李氏说的那样是个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庸医。恰恰相反,王世普是一个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人,而且收费低廉。有的贫苦百姓得病后手头没钱,王世普就把医药费给免了,晚上急病号需要他出诊,即便是冰冻三尺的寒冬,即便是百里之外,王世普也会即刻起床前去诊治。所以,王世普在百姓中很有威信,大家也都愿意找他看病。
却说日照县内还有一个药铺,叫润生堂,是日照县最早的药铺,店主叫刘士甄。他医术也很不错,但是医德不行,去他药店看病,少一个铜板他也不会让你离开,而且晚上从不出诊,即便是患者生命垂危。
济世堂开业之后,眼见着患者都跑到那里去了,刘士甄不从自身找原因,却怨恨起王世普来,屡次找他的茬,都以失败告终。好在王世普大人大量,从不与他计较。
后来,刘士甄无意间知道了杨毅到了兖州府,又心生毒计,派自己的老婆李氏,在杨毅必经的路口,装作要上吊的样子,被杨毅救下之后,又说出一番被庸医王世普逼得无路可走的话来。果然,嫉恶如仇的杨毅上当了,杀死了王世普。
老者说:“杨大侠,这一次王医生原是给一个大出血的产妇出诊的,却被你给耽误了。大人死了,一个男人从此失去了他的爱妻,一个小孩从此没有了母亲,你想想,这一次你的罪孽有多大?”
杨毅听了后悔莫及。他对老者和众人说:“你们容我一晚,明天我定给大家一个答复。”当晚,润生堂店主刘士甄两口子被人杀死,留下的竹牌分别是恶人第九十八号和恶人第九十九号。他们的身边还躺着另外一个人,正是日照义侠杨毅,他是自杀而死的,他的身上也有一块竹牌,上写:恶人第一百号。
一、是谁贴的对联
小鞋匠陈刚有块房宅地,被李艳丽女士看中了,她想买,但他不卖。后来,他申请建房,李艳丽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建房申请表上有个四邻盖章签字的栏目,李艳丽是他房宅地的东邻,就是不给他盖章签字。小鞋匠心急火燎地找到刘镇长说:“我土地证什么都有,李艳丽不给签字盖章怎么办?”刘镇长答复:“镇政府之所以做这样的规定,是为了安定团结,四邻中有一邻不签字盖章,那就不能批准建房!”
小鞋匠知道李艳丽是刘镇长的情人,他俩是一唱一和,仗势欺人。他被逼得实在无路可走了,就递了一纸诉状,把李艳丽告上了法庭,但法院驳回了他的起诉,理由是:这样的案子不属于法院受理范围,四邻盖章签字这条,不是法律规定的,是镇政府的土政策,李艳丽不能当被告。
小鞋匠告状未果,只好心灰意冷地回家去。他刚一下班车,见自己的修鞋棚子前围了几十号人。出了什么事?他好生奇怪,急忙上前一看,不知是谁给他的鞋棚子贴了一副对联,红纸黑字,十分醒目。
上联是:东来风西来风不能见到云彩就当及时雨;
下联是:这法律那法规只有选准被告才能上法庭。
横批:民可告官。
看到“民可告官”这四个大字,小鞋匠心里一亮:“对呀,告李艳丽跑偏了,还有行政诉讼法,政府不作为,可以告政府呀!”
这时,有人发现小鞋匠也站在人群中,就问他,这对联是何人所写。
小鞋匠说:“我也不知道呀!我昨天回家时,还没这对联;今天早晨起来没到鞋棚子来,就直接到县法院去了,现在才回来。这对联一定是昨天夜里谁给贴的!”
人群中有位老者说:“写这对联的人一定懂法。这笔体我怎么越看越像是陈律师写的!”他这一说不要紧,又有一个上岁数的老头说:“像,真像,过去我家贴过陈律师写的对联!就是这笔体!”
陈律师是小鞋匠故去的父亲。他俩这一说,大家心里都有点发怵!小鞋匠一细看,也觉得这字体真像父亲写的。
大家都用奇异的眼光望着这神秘的对联,眼神里都饱含着怀疑和惊恐。
转眼工夫,小镇就传得沸沸扬扬,说小鞋匠被人欺负了,他父亲陈律师回来给他贴了一副对联,让他民告官!这消息也传到了刘镇长耳朵里,他让镇上法律顾问老苏去看看。老苏回来绘声绘色地说:“这对联上的笔体,还真像陈律师写的,镇里没有一个人能写这种字体!”
刘镇长不相信死去的陈律师会回来贴对联,他认为这一定是小鞋匠捣的鬼,模仿他爸爸的笔体写对联,故意制造恐怖,吓唬人。
对联告状(2)
二、镇政府不是好告的
不管这对联是谁写的,小鞋匠觉得这对联说得有理,他就一纸行政诉状,把镇政府告到了法院。
当起诉状副本放在刘镇长的写字台上时,他暴跳如雷,二目圆瞪:“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一个修破鞋的瘸子,竟敢告镇政府!”
刘镇长把法律顾问老苏找来了。
老苏说:“如果真打这个官司,镇上非输不可!”
刘镇长拍案而起:“输什么输?没开庭你就说熊话了!咱们还斗不过一个修破鞋的瘸子?”
老苏说:“这诉状上说得非常清楚,申请建房让四邻盖章签字这一条,法律上没规定,镇政府坚持这样做,是不合法的……”
老苏还想往下说,但看刘镇长脸色不对,就把话咽了回去。
刘镇长发了一阵脾气后,也觉得底气不足,就建议老苏去法院做工作,走调解之路。老苏说:“关于行政诉讼案件,法律上有规定,还不适用调解。”刘镇长问老苏:“你的意见呢?”老苏说:“上策是马上批准小鞋匠建房,然后再动员他把案子撤回来。”
马上批准小鞋匠建房,这不等于给我刘镇长脸上抹黑吗?这不是说我害怕小鞋匠告状了吗?不行,这比打我一顿还难受!那到底怎么办才好呢?刘镇长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了个一打二拉的高招。
他对老苏说:“你告诉小鞋匠,就说行政诉讼的案子一审审理期限是三个月,镇政府如果败诉了,还会上诉;二审是两个月的期限,如果镇政府上诉再败诉了,李艳丽还可以告他,这官司打个三年五年的都可以。只要不结案,小鞋匠的房子就盖不上。如果他把案子撤回来,镇政府可以出头做李艳丽的工作,待她盖章签字后,就可以研究审批他的建房了!”
老苏向小鞋匠转达了刘镇长的意思,小鞋匠犯寻思了:到底怎么办好,不撤诉,这官司打个没完没了,何年何月才能建房呀;撤诉,李艳丽不盖章签字怎么办,镇上还是不批怎么办……那不是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踏步走了吗?他想了半天,对老苏说:“想让我撤诉可以,但必须得先发给我建房批件!否则,我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告到底了!”
刘镇长听了老苏的汇报后,十分气恼,说:“那好,咱们就拖他,看他有多大章程!”
三、第二副对联又出现了
这天早晨,小鞋匠的鞋棚子又出现了第二副对联。
上联是:打官司时间太长等不起;
下联是:要建房必须另找告状方。
横批是:声东击西。
小鞋匠望着对联,心中一片茫然,哪里还有“告状方”呀,怎么去“声东击西”呀?他想了一阵子,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他心事重重地打开了鞋棚子门上的锁,一进屋,见地上还有一页纸,很显然这纸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他捡起一看,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也是父亲的笔体。
他慌忙展开纸一看,上面对告状的内容、法律依据、地方等等都说得详详细细。小鞋匠看完后,心里豁然开朗。他眼前出现了一条新的有希望的告状之路,他也理解了怎么做才是声东击西!
他在鞋棚子里刚坐稳,来看对联的人就围了一大帮,还边看边议论。有的说,陈律师活着时打官司就厉害,外号“法律通”、“陈铁嘴”;他变成了鬼,更有道行了。还有的说,这回可够刘镇长喝一壶的!
这第二副对联出现的消息,传到刘镇长的耳朵里后,他还是怀疑。
他问老苏:“这对联会不会是小鞋匠模仿他爸爸的笔体写的?”老苏肯定地说:“小鞋匠就初中文化,也没学过书法,他哪有这运笔的功夫?这字写的,是横如棒,撇似刀,笔笔都力道十足,我看这对联真是他父亲写的!”
“不可能,不可能……”刘镇长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没底、发毛。
这对联到底是谁贴的?为了弄清这对联的来路,小鞋匠昼思夜想,终于琢磨出一个科学的侦查办法。
自从第一副对联出现后,小鞋匠就天天晚上睡觉前,到鞋棚子门口撒上一层细沙面,然后再用扫帚扫平。他想,不管是谁再来贴对联,他一定会留下鞋印的。
这第二副对联贴出后,他仔细地观察了现场,惊喜地发现,沙地上留下的是42号鞋印,而且还清晰地复印出了鞋跟凹陷处的“?”形图案。带有这样图案的鞋跟,是他刚学修鞋时、从省城鞋料店购回来的,是他亲手给爸爸钉在鞋后跟上的,到现在已经近十年了。他相信,这样图案的鞋跟,在小镇里肯定是绝迹了!
小鞋匠从字体、鞋号、鞋跟上的“?”形图案等几方面综合判断,他认定这对联是在天堂的父亲回来贴的。带着对父亲的思念和感谢之情,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把父亲的鞋印照了下来。
对联告状(3)
四、这一状告到了纪检委
这一天,太阳刚刚爬上东山,小鞋匠就来到了父亲的墓地。他跪在父亲的公墓前,泪如泉涌。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后,他口里就念念有词起来:“爸爸呀,你真是我的好爸爸呀,生前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死后还这样关心我。儿子想念你呀!爸爸呀,我就按你对联上的意见,今天还告状去!我就走您指点的另一条告状路。爸爸,你和我一块去吧!我不懂法,有说错的地方,你好给我提个醒!”
小鞋匠迈着坚定的步伐上路了,他觉得爸爸就在他身边,陪他走路,陪他坐车,陪他聊案子。
他信心十足地来到了县纪检委。他对信访室赵主任说:“我有一条法律不懂,想请教一下可以吗?”
赵主任回答:“当然可以,什么法律呀?不过,得看我懂不懂呀!”
小鞋匠问:“擅自变卖被法院查封、扣押、冻结财物的党员,应该给什么处分?”
赵主任翻看着桌上的。《党员处分条例》说:“情节较轻的,也要给予警告或者严重警告处分;情节较重的,给予撤销党内职务或者留党察看处分;情节严重的,给予开除党籍处分。”
小鞋匠说:“按规定,凡是违犯这一条的,都得给处分的吧?”
赵主任又看了一遍条文,说:“对,都得给处分!”
小鞋匠在起诉李艳丽和镇政府前,取证’时了解到,李艳丽和他家相连的这块土地,原来是镇上扎花厂的,后来扎花厂解体了,债权债务都交给了镇上,因扎花厂有外债被,起诉了,法院把扎花厂的这块地皮扣押了。李艳丽看好了这块地皮。要买。刘镇长就签字硬把这块土地廉价卖给了李艳丽。后来这事被原告发现了,就找到了法院。刘镇长又来了个移花接木,和法院通融,把镇上的另一块闲置的土地给被告抵押了。
小鞋匠说完上面的事实后,又说:“刘镇长犯的就是这条,铁证如山,我写了一封检举信。”说着,他从兜里把检举信掏出来,递给了赵主任。他又说:“材料后,有一个复印件,是刘镇长批准卖这块地的签字材料。看来,你们是必须得给刘镇长处分了吧?”
“那……那得看领导的态度了,我说了不算!”赵主任像泄了气的皮球,犹豫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
小鞋匠虽然是第一次走进县委大院,但他觉得今天来告状,是父亲的在天之灵陪他来的,此刻,父亲应该就站在他身后,所以,他胆子很壮。他掷地有声地说:“县纪委领导,不也得听中纪委的吗?如果你们不给处分,你就把揭发材料给我吧,我去市里告!”
赵主任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哪有胆量把检举信退给小鞋匠,赶紧连声说:“你别着急呀,我向领导汇报一下再说,你先等一等吧!”
小鞋匠说:“我等半月怎么样?半月后,我再来一趟,如果你们不立案,我就上市里或省里告去了!”
听小鞋匠说话铿锵有力,赵主任问:“你在什么单位工作?”
小鞋匠笑了:“我在街头工作,是修鞋的,外号‘小鞋匠’!”
第二天,赵主任就把小鞋匠告状的事透露给了刘镇长,他说:“咱俩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把实底交给你,你必须得安排好小鞋匠,他要什么条件你都得满足。如果他不追了,不告了,这事还有缓:他要再追再告,谁也压不下,你非挨处分不可。”
刘镇长像当头挨了一棒,他这才理解了对联上“另找告状方“和“声东击西”的含义了,第二天他就责成办事人员给小鞋匠办了建房批件。
对联告状(4)
五、第三副对联吓坏了刘镇长
这一天,镇法律顾问老苏拎着一双鞋,来找小鞋匠修鞋。当他把鞋摆在小鞋匠面前时,小鞋匠一看鞋底,大吃一惊:这鞋跟的凹陷处也有一个“?”形图标,和那天印在沙地上的鞋印一模一样,这鞋也是42号。顷刻间,小鞋匠原来认为对联百分之百是父亲贴的想法模糊了,动摇了,这对联会不会是老苏写的呢,他痴痴地用眼盯着这鞋跟苦思冥想,老苏如果真想帮自己打官司,有事和自己直接说就可以了,何苦还贴对联呢?
小鞋匠如坠五里雾中,犹豫半天,决定用话试探一下老苏,就说:“苏叔,你几次写对联,指点我告状,辛苦了,谢谢你了!”
老苏像晴空中听到了一声霹雳,急忙矢口否认:“啥?你说啥?我可没写对联,也没指点你告状!”
小鞋匠把手中的鞋举到了老苏眼前,说:“证据就在这里!”接着,他便说了自己撒细沙面侦察照相的全过程。他还拿出了那天拍的照片给老苏看。
老苏一看,那照片上的“?”形图标真和自己鞋跟上的图案一样。
老苏支支吾吾地说:“就算鞋跟一样,也不是我写的!”
小鞋匠猜测老苏有顾虑,就故意吓唬他说:“那我就把你的鞋跟也拍张照片,然后和我的这张照片一起,拿到鉴定部门去鉴定一下,看沙地上的脚印到底是不是你留下的?”
老苏嗖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那可使不得,那可使不得!”
小鞋匠笑了说:“我是找帮我忙的恩人,要谢谢他,又不是抓小偷,看把你吓的!”
“我也没想让你知道是我帮你忙的呀!”老苏一着急就坦白了!
在小鞋匠的穷追不舍下,老苏说了实话。他和小鞋匠的父亲,原来是好朋友,他俩一起学过法律,一起练过书法。这双鞋也是他俩一起上街买的,他这鞋跟,也是小鞋匠当年给钉的。他之所以暗中帮小鞋匠,一是因为和小鞋匠父亲的友情,二是出于对小鞋匠的同情,同时,他对刘镇长仗势欺人的做法也很不满意,也想为小鞋匠出口恶气。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而要写对联呢?”小鞋匠又问。
老苏笑了:“大侄子呀,因为我是镇上的法律顾问,这事我为什么不想让你知道呢,怕日后暴露了,我落个吃里扒外的罪名。再说,刘镇长这人心思很重,说不定会报复我。你爸爸的字体,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能模仿。我以为这样做,会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还是让你侦破了。”
小鞋匠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把抓住了老苏的手:“苏叔呀,在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好人太少了!通过打这个官司,我体会到,不懂法真不行呀,这要不是你这高人暗中指点,我哪有今天呀!苏叔,以后我跟着你学法律吧!”
三天后,又是一个漆黑的夜里,鞋棚子又贴出了一幅对联。
上联是:练修鞋,要一针一线一丝不苟;
下联是:学法律,要一字一词一句不疏。
横批是:告状到底。
小鞋匠看着这对联,百感交集,内心充满了对老苏的感激。
周围群众看了这对联,都说陈律师的在天之灵,帮助小鞋匠把刘镇长告老实了,但这事应该还没完,这是要小鞋匠告状到底呢!
刘镇长看了这对联,两腿直哆嗦。小鞋匠还会不会告他,纪检委会不会查他,都是个未知数。他连续多日失眠,精神有点恍惚。
这一天,他找到了小鞋匠父亲的公墓。对着墓碑,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说:“尊敬的陈律师呀,论年龄我得叫你大哥,我求你了,大哥,你就别再写对联了吧,让小鞋匠就此止步吧,别告状到底了!”
这场仗打得空前激烈和悲惨,日军和我军几乎全部阵亡。弹药已全部用完,连长王春城挥舞着大刀向敌人冲过去。现在就剩下连长王春城了。王春城看着牺牲的战友们,已杀红了眼的日军还剩下三个人,王春城大刀左右狠狠一挥,那两个日本人就像小树一样倒下了。只剩下一个日本小鬼子了,王春城笑了。王春城想,一刀砍死你,太便宜你了,那样就太对不起死去的战友了。咱们一对一,我怕你个啥?连长王春城就扔掉大刀,用手指做出一个勾状,说,你的过来。那个日本小鬼子吓坏了,两条腿直发抖,走路摇摇晃晃。王春城大喊一声,你的死了死了的。一拳直捣那小日本兵的面门,那小日本兵被捣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王春城拎起来又是一拳头,他每打一拳,就喊一个人的名字,小山子我给你报仇了,虎子我给你报仇了……王春城不知道打了小日本兵多少拳头,也不知道喊多少弟兄们的名字。王春城有些累了,那小日本兵被他打得血肉模糊,王春城就蹲下来休息,看着那个被自己打得奄奄一息的日本兵,他笑了。
这个日本兵很年轻,王春城说,你他妈的来中国干嘛?不在家好好读书,然后娶个花姑娘,过个好日子,你他妈的找死啊!放心,一会儿我就砍掉你的脑袋,要怨就怨你们狗日的日本天皇去!
王春城太激动,话像一条打开闸门的河流。王春城接着说,我爹我娘我哥我弟,还有我们村的乡亲们,都让你们日本人杀害了,就你一条小命能偿还得清吗?王春城像想起来什么,说,你他妈的听不懂中国话,我给你说这些干嘛?我这就送你上西天。说完,王春城回身找那把大刀,他把大刀扛在肩上,对着日本兵晃了晃。
日本小兵用双手捂住头,鲜血在他脸上流动,有的血液已凝固。看着日本小鬼子惊恐的样子,有一股力量把王春城击倒了,他心中的仇恨被一种东西所替代。看着这个日本兵,王春城感觉这个日本兵像自己熟悉的一个人。对,是他的弟弟,在家的时候,弟弟常常不听话,他就揍弟弟,弟弟惊恐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弟弟已经不在了。望着这个神似弟弟的日本小兵,他手发软,软得失去了霸气。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个孩子。
王春城扔下刀,摇摇晃晃地走了。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放这个日本兵一条生路。
回到部队,王春城把这次战斗的情况向上级作了汇报。当他说到所有将士全部阵亡的时候,他已痛不欲生,泪流满面。老营长过来安慰他,说不要难过了,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两倍多,你能活着回来算是不错了。
上级没责怪王春城,他能死里逃生,杀出重围,战友们都把他当成了英雄。
接下来的日子,王春城的日子压力重重,当然,这个压力是他给自己加的。在给上级汇报的时候,他隐瞒了放走了一个日本兵的事。现在,他在自己折磨着自己,他痛苦地思索:作为一名军人,隐瞒军情,是个什么样的罪名,是他有私心吗?还是怕承担什么后果?要想想,那可是一个看到日本人恨不得当狗肉煮了吃的年代。他们杀我们兄弟姐妹,杀我们父老乡亲,烧毁我们家园,自己竟然把他活生生放走了。他对不起死去的战友,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姐妹,对不起父老乡亲。
这天的阳光很好,王春城的心情也很好,他看天,天空的云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花,这些花儿鼓励着王春城作了一个决定,作为一名军人,不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样才不辱一个军人的称号。他敲开了老营长的门,把放走一个日本兵的事全部给老营长做了交代。老营长极为震惊,但老营长很快平静下来,问,理由呢?
王春城摇摇头。
老营长说,没有理由?王春城点点头。
老营长说,没有理由你放走了一个小鬼子?王春城点点头。
老营长说,真的没有?王春城又点了点头。老营长笑了笑,然后又摇了摇头。
王春城说,营长,你不相信我?
老营长思忖良久,说,王春城同志,你先回去,先回去。
王春城说,营长,我是一名军人,军人应该敢作敢当,我已想好了,不论是怎样的一个结果,我都愿意接受。
老营长说,先回去,先回去。
接下来,王春城总是来找老营长。他们是一个不停来找,一个不停劝说。老营长说,王春城同志,你把那个日本小兵打成那样,肯定死了,你放走一个敌人的事实也就不存在了。
王春城说,不对,我打探过,战场上没那个日本兵,肯定活着跑回去了。
放下屠刀(2)
后来,王春城把老营长缠急了,老营长就找各种理由回避他。也不知道老营长是咋跟上级说的,给了王春城一个有病在身、提前退役的结果。老营长眼含泪花说,春城啊春城,我舍不得你走啊,是你逼我让你走的,你不要怨我。
王春城对这个结局是很不满意的,认为这是老营长对自己的敷衍,对一个军人的侮辱,这不是什么处理,自己没有病就是没有病,该是什么样的罪过我王春城能够承担得起,哪怕是掉脑袋。但王春城也没办法,这个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部队不要自己了。没法儿,离开部队那天,和他熟悉的战友都来送他。他面向军营行了沉重的军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家乡的方向走去,王春城是哭着走的,他的眼泪撒了一路。
回到鲁南老家,他那童养媳的老婆桂花问他,仗打完了?
王春城摇摇头。
桂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问,没打完仗你怎么回来了?你是逃兵?
王春城又摇摇头。
桂花眼珠子把眼眶撑得很满,说,那你怎么回来了?
王春城说,营长说我有病,提前让我退役。
啊!你有病?真的?
不,我没病,我好好的!
那营长为什么说你有病?
不知道。
那就好,不去也好,种地吧!现在咱家有地了,知道吗?
王春城说,好,种地好,种地。
王春城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种地生涯。
王春城到田地边一站,立马围过来一群人,他们向他打探前线战事,他就把怎么样和日本鬼子拼杀,战友都牺牲了的悲壮事迹给乡亲们讲一遍。这一讲,大伙都感动得热泪涟涟,大伙都认为王春城是死里逃生的英雄。王春城不论走到哪里,受到的都是人民群众的拥戴、崇拜。那是一个创造英雄和崇拜英雄的年代。乡亲们对他的崇拜,让他生活得阳光灿烂。没过多久,日本就投降了,老蒋也打跑到台湾去了。老婆就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下,给他生下了一双儿女。王春城当时高兴一拍板凳说,叫双喜,日本人投降,新中国成立,这不是双喜吗?新中国成立,女儿降生,王春城又拍了一次板凳,说,三喜。一双儿女的名字就这样在王春城的板凳下确立。
放下屠刀(3)
幸福的时光总是飞快的,不知不觉中“文革”来了。不知谁知道了王春城当年因为放走了一个日本小兵才被赶出部队的事。王春城在乡亲们心中的英雄形象瞬间倒塌了。倒塌得让王春城及老婆孩子浑身作痛,仿佛一块巨石砸在了他们身上,让他们措手不及,一点准备都没有。王春城自言自语说,该来的终究会来的。王春城被拉出去批斗。那是一夜之间让人民群众走进了批斗的年代,人们开始喜欢斗这个斗那个,没有也要琢磨出一个敌人斗。有人说,王春城是汉奸,是走狗,是二鬼子,是卖国贼。人多嘴杂,在那个恨不得拿日本人的肉煮了吃的年代,谁会来跟他说话,谁敢为他说话?人们感觉这样批斗不过瘾,就把他的老婆、孩子一起拉出来批斗。汉奸走狗的老婆孩子能是好人吗?老婆问王春城,说日本人真是你放走的?
王春城说,是。
桂花说,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他是我们的仇人,你不知道吗?
王春城说,他还是一个孩子。
桂花说,孩子?孩子还知道扛个刀枪来中国杀人。王春城你这个天杀的,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你死去的娘,你死去的姐,你死去的哥,还有让日本人杀死的乡亲们。王春城,你是汉奸!
王春城的身子在颤抖,来回打晃,如秋风里的一片树叶,他大怒:那个日本小鬼是我放的,但我不是汉奸,我不是汉奸。
桂花说,你不是汉奸?你放走了一个日本人,你不是汉奸,你是什么?
王春城说,我是军人,我是一名堂堂正正的中国军人。
桂花嘿嘿一笑,说,军人,我看你是叛军还差不多!
王春城的老婆桂花,还有儿子双喜,仿佛在一夜之间觉悟了,就对外扬言,要和王春城这个汉奸划清界线。这样,他们就免了挨批斗的厄运。双喜大摇大摆地站在了批斗王春城的队伍里,双喜说,王春城,你说你不是汉奸走狗?王春城说,我是一名军人,只有军事法庭和上级有权力审判我,你们谁都没有权力审判我。
双喜说,好你个王春城,还嘴硬,告诉你,人民群众就是最高法庭,人民群众有权力制裁你。
也许有人是带着看笑话的心情,就鼓励双喜大义灭亲,狠狠地打王春城的嘴巴子。
王春城聋了哑了,是他女儿三喜发现的,三喜是女孩,女孩子的心是柔弱的,三喜看着娘和哥批斗自己的爹。三喜不相信爹是坏人,更不相信爹是汉奸和走狗,三喜觉得爹很委屈,今天双喜的行为,让她伤透了心,爹对他那么好,他敢打爹,她恨哥,还恨娘,她就偷偷地流泪。王春城回到家的时候,没人理他,双喜躲得远远的,娘也躲得远远的,只有三喜喊爹,喊得热泪汪汪。王春城摇摇手。三喜不明白爹的意思,问咋的了爹?王春城指了指耳朵摇摇手。三喜明白了,爹聋了。三喜吓得去喊哥,爹聋了。
双喜说,汉奸走狗,报应。
娘也说报应。
王春城就这样聋哑了,面对批斗他不言不语。那天批斗结束,王春城没有回家,搬进了山上的一个石屋。他已习惯了批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春城发现自己头发白了,胡子也白了。王春城还发现那些批斗他的人,不再来找他了。后来,来了两位陌生人,他们说是来给他平反的。王春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不在乎什么平反了,只要别有人来打扰他,他就心满意足了。后来,又来了两个人,王春城向他们摇手,以示听不见。他们就给他比画,说他们是地方史志办的,他们说,他们现在很为难,不知道如何书写他。王春城用笔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大意是,他不在乎什么英雄,他们想写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惟求不要来找他了。他想一个人静静地生活。
很多年以后,当人们在为千禧年狂欢的时候,一位已近古稀的日本老人,领着妻儿来到中国向中国人民忏悔,由于他身份的特殊,身后跟了很多媒体。他拜祭了很多烈士陵墓,他终于通过政府和媒体的帮助,找到了那位在刀下给他留一条生路的王春城老人。王春城老人已近九十高龄,那天,他和往日一样,起来开始打扫石屋,突然来了很多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日本老人看到王春城老人,让全家给王春城跪下,媒体纷纷用相机记录下了这感动天地的镜头。日本老人说,他感谢叔叔当年放了自己一条生路,是叔叔感动了他,让他放下了残害中国人民的屠刀,他那天没有再回部队,他厌倦了部队的侵略行径,他偷偷回国了,他不知道叔叔的名字,但他知道,叔叔是一个中国人。回国后,他根据记忆,专门画了张叔叔的画像,他把画像带来了,有的人说,还别说,真的和王春城早年很像,画像上有几个日文大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日本老人说,翻译过来是两个字:中国。
明朝末年,苏浙交界处的金牛河有一伙盗匪,为首的四十多岁,名叫洪三,苏州人氏,瞎了一只右眼,人称独眼洪三。
这天午后,有手下人来报,说从南边缓缓驶来一只官船,已到金牛塘。黄昏时分,果然有一条官船徐徐而来,洪三一声呼哨,几条小船同时从溪塘里射出,飞一般向大船靠拢。接近大船时,洪三一个箭步飞上大船:“谁是船主?出来答话!”
话音刚落,就见从船舱里走出—人,神情肃然,来到洪三面前,质问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官船,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洪三冷冷一笑,说:“什么王法?在这里我就是王法,来人,给我绑起来!”“慢着,”站在船头的船夫这时接过腔来,拦住了洪三,“好汉,这位曹大人辞官回乡,租用我的船。你们要抢劫钱财,我自然管不了。但曹大人一向清廉,还望你们手下留情,不要伤及他的性命。”
洪三冷笑道:“清廉?这条船吃水这么深,怎能瞒过我?给我搜!”
“我曹菜一生为官清正廉洁,对得起天地神明,”曹大人朗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只有银子三十两,你们要是不嫌少,尽管拿去。”
这时,搜查的手下人来报:船舱里有两箱衣物,三箱诗书和一把雨伞,银子三十两,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舱底里放了一堆石头,舱上挂着一只鸟笼,里面有一只鸽子。
洪三眨了眨眼,盯着鸽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刀指着石头,说:“你运这么多石头干什么?”
船主忙道:“好汉,因为曹大人所带的东西太少,船在河里直打转,无法前行,我才搬些石头增加重量,把船稳住。曹大人清正廉洁,只因得罪了朝中权贵,这才辞官回乡,还请好汉高抬贵手。”
洪三看看眼前的三个人和船上的东西,抱拳向曹大人深施一礼:“大人,都怪我粗野莽撞,冒犯了大人。几年来,我们劫官船无数,船上装的不是金银珠宝,就是古玩玉器。大人如此清贫,真乃两袖清风,我洪三有眼无珠,还请大人恕罪!”
曹大人忙扶起洪三:“壮士所作所为也是迫不得已。曹某为官多年,深知百姓疾苦,曹某志在回苏州卖红薯而已!”“大人也是苏州人?”洪三惊喜道。曹大人答:“正是!我的老家就在望亭西街上。”“噢?”洪三浑身一震,“曹世植不知大人可否认识?”“正是家父。可惜家父已于十年前病故了,壮士也认识家父?”“什么?曹世植是你的父亲?”洪三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十分吓人。
看着洪三的变化,曹大人惊异地问:“你是——”
“洪谦的儿子——洪三!”曹大人听了如雷轰顶,脸都白了。
二十五年前,曹世植与洪三的父亲洪谦同在朝中为官,曹世植在皇上面前屡进谗言,害得洪谦被罢了官,被满门抄斩。那年洪三才十六岁,在家人的帮助下,冒死逃了出来。为此,他戳瞎了自己的右眼,发誓要报仇雪恨,没想到冤家路窄,此时此刻仇人就在眼前……
夕阳从洪三的头顶徐徐滑落,他的独眼里射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曹大人脸色惨白,他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洪三的面前:“壮士,家父害得你们家破人亡。常言道,父债子还,我今天愿偿还家父对你一家的伤害。”“罢了,”洪三伸手拦住了他,好一会才冷冷地说,“如今,你的父亲也死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你走吧,从这里到苏州,一路畅通无阻。再也不会有盗匪出现了。”曹大人感慨万千:“壮士,你……”洪三跳上小船:“曹大人,一路保重,好自为之。”说完,小船像离弦之箭,向远处飞去。
曹大人站在船头,目送洪三他们远去,才摸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滴。
“船主”轻轻地探过身子说:“大人,好险呐!”曹大人抬头望了望渐渐拉上的夜幕,冷笑一声:“想跟我玩?还嫩了点。管家,立即放鸽子,通知后面的船队,加速前进,今晚一定要通过此地。”
子夜时分,七八条满载着金银珠宝的大船在曹大人的监督下徐徐而过。突然,一声哨音划破寂静的夜空,紧接着河面灯火通明,十几只小船横在河面上拦住了去路。
洪三站在最前面的小船上,手上的钢刀在火光的映照下杀气腾腾。见此情景,曹大人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小船驰到近前,洪三哈哈一阵大笑:“曹大人,戏演得不错呀。这回你还敢对天发誓说自己是清正廉洁的吗?”曹大人用手指着洪三“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洪三又一阵大笑:“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个回马枪吗?是那鸽子泄的密。别人可能以为它是一只观赏鸽,但骗不了我,那鸽子名叫‘雨点鸽’。是世上最好的信鸽之一啊!我派人截获了它,又放了它,这不,在此恭候曹大人。”
曹大人愣了半天,然后一头栽倒在船上……
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地震发生前,郎明夷正挎着他的95式突击步枪,在海地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总部大楼前值巡。因为刚刚有他的八个战友进了大楼正在向联合国的官员们汇报他们的维和工作。谁会想到,这进楼和没有进楼,楼里和楼外,竟会成为一个人的生死之隔呢?当大地震随即发生、当他被大楼倒塌的气浪推得老远,当他两耳塞满了世界末日的可怕的隆隆声,当尘埃中眼前的大楼变成一片废墟时,他只能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恶梦了。
他已经记不起接下去的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了。他只知道,离海地最远、位置在地球那一边的祖国的救援队是第一支赶到并且立刻投入救援的队伍;他只知道,他亲爱的战友,那八位烈士的遗体用专机接回家去了,而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在送走战友后,还得擦干眼泪,掸去蓝色贝雷帽上的尘土,继续战斗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而且,他们已经奉命调到太子港唯一的机场来维持乱糟糟的秩序了。
等他们到了机场,才看到仅仅一海之隔、却又姗姗来迟的美国大兵了。这些美国大兵也不知是谁给他们的权力,一到就控制了机场,还指手划脚吆五喝六起来,仿佛这里还是他们的迈阿密。其实,这些美国大兵也谈不上管理,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乱,从世界各地来的救灾物资还没有人去检查、飞机的起飞和降陆毫无秩序可言,美国大兵干的无非是确保他们美国飞机起飞降陆的安全而已。
郎明夷跟他的战友警惕地守卫在机场的出口处。盯着进进出出的每一辆车和车上的救灾物资。在这乱糟糟的地方,有他们这个岗哨,也只是聊胜于无。突然,车流里一辆工具车引起了郎明夷的注意。从车箱里站着那三条大汉的着装和肤色来看,他们象是从某一个阿拉伯国家来的。他们的胳膊上有红十字标志,不用说是来救灾的。工具车上装着四只浅蓝色的塑料桶就标明这一点。那塑料桶上都贴着“环境消毒药水”几个显眼的中国字。这几天,在海地、在太子港,尽管许多人不认识,但人们每见到中国的方块字,就会产生一种亲切感。也许事情做过头效果不一定好,让几个阿拉伯人押着几桶中国产的消毒药水,反而不那么自然。机场里面也没有分配救灾物资啊,所以,郎明夷跟他的战友小王一伸手,把那辆车拦下来了。
驾驶室里的大胡子这时只消递出有关的单据证明他们押运的物资的合法性就成。可那个大胡子却递给郎明夷一盒骆驼牌香烟。郎明夷急忙摇手,表示自己不抽烟。可就在这当儿,大胡子一踩油门,这辆工具车箭也似地开出去了。郎明夷好身手,一手抓住已经摇下来的驾驶室的窗框,一只脚得到一个支点,身子就挂在工具车上了。那个大胡子想把他甩下来,方向盘扭了几扭,可是这时的郎明夷已经死死地贴在车上了,岂是你这两个动作就甩得下来的?而且,太子港机场门口的路可不是你们那里的高速公路,来来往往乱糟糟有那么多车,还有,郎明夷的战友小王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对空鸣枪示警了。这辆工具车也就在开出不到百十米远后就一头撞在停在路边的一辆大卡车上。那四个阿拉伯人立刻跳下车来,逃进路边的丛林里,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由于车子这一撞,郎明夷反而被震下车来,等战友赶到,才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还好,身上没有要紧的伤。两个人望着车上那四桶中国产的消毒药水面面相觑:这四桶消毒药水即使是偷的、是抢的,你们犯得着这样玩儿命地跑么?
于是,两人多了一个心眼,把那四桶消毒药水弄回驻地来了。这事也引起了部队领导的重视,一个小时后,答案就出来了:原来这四只桶里,装的是一种液体火箭的燃料。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不过用了几只中国制造消毒药水的塑料桶而已。
这一来事情就复杂了!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处心积虑地在救灾物资里夹进了私货,而且是这样一宗私货,这就不能不让人问几个为什么。这是些什么人?这火箭燃料是火箭专用品,它可不能用来当汽车或者飞机的燃料,就是说,在这之前或之后,已经有、或者即将有用它做燃料的火箭运到海地了。可这里,离美国也就一海之隔,能用这样的燃料做推进剂的火箭,完全能从这里飞向美国本土。那么,那些人是基地组织的人?要真是这样,这岂不是一个国际大阴谋?他们是不是又想制造一个“9?11”?
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部队是不敢擅自处理的,于是就立刻报告了联合国维和部队总部。不到一个小时,一辆美国军用吉普就急煞火燎开进了中国维和部队的营区来了。从车上下来两个美国大兵,一见到来的这两个人,郎明夷的气就一下子涌了上来。中午,就在机场解决用餐的那个大帐篷里,郎明夷就跟走在头里的的那位挂着上校领章的“奥巴马”大吵了一架。说他“奥巴马”,是因为他长得特象奥巴马,他好象也以此为荣,常常惟妙惟肖地模仿一些奥巴马的习惯动作。吵架的起因是郎明夷为了学习英语,裤袋里总放着一份英语版的《中国日报》,为了吃饭方便,郎明夷把报纸拿出来就随手搁在长条形的简易餐桌上。当天的报纸一条“奥巴马政府决定卖给台湾64亿美元的军火”标题还特别吸引人的眼球。在这个大帐篷里吃饭的除了郎明夷他们几个抽调到机场来值巡的中国蓝盔兵,大部分都是美国大兵。当时,就是这个“奥巴马”,手里拿着一份“三明治”刚刚从郎明夷身边过,显然,他也被报纸上的这条标题吸引住了。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拿起那张报纸,在郎明夷面前晃动起来:
“哈哈,中国的娃娃兵,被我们美国的军火吓得尿裤子了吧?”他的这句嘲笑郎明夷大部分听懂了。
郎明夷劈手夺回了自己的报纸,怒眼瞪着他。只可惜他的英语口语能力,他只能用中文回答他:
“如果你稍有点常识,这个世界上,在二战之后,还只有我们中国兵,让美国大兵在朝鲜和越南尿过裤子!”
这当儿,郎明夷的战友把他拉住了:可千万别开出国际玩笑来。还好,这些个美国大兵听不懂中国话,那位上校就象奥巴马那样耸耸肩,走开了。还真的没有想到,事情过去才两三个小时,被基地组织的火箭吓得尿了裤子的美国大兵,竟匆匆地寻上中国蓝盔部队的军营来了。
于是,一切按照外交礼仪来进行。在接待室的那张长条会议桌的两边,一边坐着我蓝盔部队的首长和即将要介绍情况的郎明夷小王及部队上的翻译官,另一边坐着那位美国上校和他的随员。除此之外,接待室里还一字儿排着那四只装满了火箭燃料的浅蓝色塑料桶。
“我相信,在反恐上,美国和中国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上校的开场白响了,他的语气是谦恭的,很难相信三个小时前,会是同一副嘴脸发出那样的嘲笑,“请中国朋友介绍一下情况……”
于是,郎明夷说了发生在机场大门口的事。他详细介绍了那三个阿拉伯汉子和工具车驾驶室里那个大胡子的体貌特征。
“当年,苏联人曾经把导弹弄到海地旁边的古巴,我们美国人宁可冒着发生核大战的危险,也要苏联人把导弹弄回去。很难相信,今天的美国人还会再一次生活在恐怖分子的火箭炮口下。这些家伙跟当年的苏联人不一样,他们不按任何规矩出牌……谢谢中国朋友帮忙,让我们有可能避免了一场浩劫。”上校说,“为了破案方便,我恳请中国朋友允许郎明夷先生和小王先生参加我们的专案组,协助我们破案……”
部队领导点头了。于是,这四桶火箭燃料和郎明夷小王两个美国大兵眼里的中国娃娃兵,全都上了那辆美国军用吉普。本来,两个中国蓝盔兵说明天再去,那个上校说,案情太急,恐怕得连夜研究方案。还是一道去他们的营房吃美国大餐。这样,两人就上了车,就等着去享受美国大餐了。
中国蓝盔部队的驻地在太子港的城郊,车开出营房后天就完全黑了。别说这是在大震之后,即使在震前,世界最贫穷国家的海地供电也很不正常,这段夹在一片森林里的路从来就没有什么照明。于是,车子只有开亮了车大灯慢慢往前开。才开出一两公里,沙石路的前方就横倒着一颗树。郎明夷给小王做了手势,两人没等车停稳就跳下车去排除路障,谁知两人刚下车,郎明夷就听到不远处有异样的响动,于是,训练有素的中国蓝盔兵立刻做出战术动作,一下子在黑暗中滚倒在路边的排水沟里。在这同时,三只手电筒的光突然交汇在那辆美国军用吉普车上。四个阿拉伯汉子手持冲锋枪,跳到公路上,手电光和冲锋枪一起指向一动也不能动的吉普车。大概他们也知道,这地方离中国蓝盔部队的兵营太近,整个过程一枪未发。
“双手抱头,全部下车!”阿拉伯人用英语下了命令。
连开车的在内,一共也就三个美国大兵,乖乖地从车上下来了。手电光下,那个神气活现的上校的手枪还在他腰间的皮带上没拿下来。他反应迟钝可见一斑。现在,枪劈手被阿拉伯人缴了去。
“我们是本?拉登的人,你们被捕了!现在,每人扛一桶火箭燃料,跟我们走!”人物头下了命令。
三个美国大兵一人一桶,余下的一桶阿拉伯人自己扛了。这行人立刻消失到路边的丛林里。可怜堂堂上校,当起脚夫一点也不含糊。
东弯西拐地走了大半个小时,手电光下,他们进入一片林间空地,这里有一只帐篷,帐篷角上,挑着一只应急灯。看得见,在帐篷一边,已经支起四只用角铁焊成的火箭发射架,火箭都上了架了。看得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在地震发生后,夹在救灾物资中运进来的。当然,燃料是不能一起运的,要不,就没有这个故事了。看起来,本?拉登这支别动队入手不多,留在这里看家的也只有一个挎着枪的家伙。
于是,这些人立刻忙起来了。看押俘虏的看押俘虏,其余的人就忙着给火箭加注燃料了。四桶燃料,分别加注进四支火箭里,这又化了十几分钟。完事后,那个人物头从帐篷里抱出一只电瓶,分别给四支火箭连上了线。最后,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就把香烟刁在嘴里,给押俘虏的做了一个手势,那个上校可怜巴巴地被押了过来。这当儿,他可真的尿裤子了。
“现在,海那边,美丽的佛罗里达,繁华的迈阿密的夜生话刚刚开始。上校先生,如果你想活命,就由你来为火箭点火吧。我想看到美国人亲手点火把火箭打到美国人头上去,这会很有趣……”人物头说着把击发器递给上校。那盒子上有一只按扭,看得出来,上校的手抖得厉害。
人物头抽出他的手枪,手枪对准了上校的太阳穴:
“我喊ONE、TWO、THREE,你不按的话,我就开枪,听明白了吗ONE——TWO——”
“THREE”还没有响,林间空地的四面八方,突然亮起不计其数的手电光,随之而起的是一片震天价的喊声:
“缴枪不杀!……”
几十个中国蓝盔兵有如飞将军从天降,一下子落到场子里。第一个飞身进场的,是郎明夷,那个人物头还没做出反应,他手里的枪就被踢飞了……
其实上校当时已经吓昏了,当他随即睁开眼睛时,他已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泪涕交加,一叠声地说“谢谢,谢谢中国朋友。谢谢深明大义的中国蓝盔兵……”
众人七手八脚地拆那些火箭时,郎明夷用刚学的英语对上校说,“我不明白,美国人自己不喜欢生活在火箭导弹下面,可为什么偏偏爱把自己的火箭导弹对向别国的人?包括中国人?你如果能够见到到奥巴马,就代我这样问问他……”
上校连连点头,说“我一定……”当然,他会不会食言,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接下来的几天够他忙的,他不是还要把新增的五个恐怖分子押到就近的关塔那摩监狱里去吗?
清晨出发,傍晚归来。
勇敢的猎人,你走过了两千座山和五百条河流,见过了三百只狼和五十只狐狸。如果你要给人们讲故事,那就请你讲狼的故事吧,因为狼的故事最好听。
狼群跟踪黄羊已久。
黄羊穿过河流、草滩和峡谷,最后到了这座山上。山上怪石林立,有多处深不见底的悬崖。狼在这样的地方更无法攻击黄羊,因为黄羊善于在山上跳跃奔跑,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往往几近于飞跃。黄羊的跳跃本领在动物中首屈一指,差一点成了飞翔的动物,但因为它们的身躯缺少浮力,所以只能在山谷间跳跃。
山冈是黄羊的天堂,它们在山上自由跳跃,狼为此付出更多的时间,但它们并不放弃,仍等待着机会。
没想到,一夜大雪改变了一切,不但所有的路都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就连黄羊也不知去向,整个山冈上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黄羊、鹿、哈熊、兔子等动物都对天气变化异常敏感,它们在天空转暗刮起风时,互相传递要下大雪的信息,早已转移到了河谷地带——河谷地带有枯草,像黄羊、鹿和兔子这样的食草动物,即使下再大的雪,也可以从雪中找到草叶啃食;而哈熊则可以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用呼呼大睡的办法把冬天熬过去。这群狼因为坚信可以在大雪天捕获到黄羊,所以死死守在山上,错过了最佳的转移时机。
按照狼的习性,它们应该发觉黄羊离开时的动静,虽然它们无法扑到黄羊身边对其撕咬,但它们的眼睛和双耳早已将其死死锁定,不会让它们偷偷溜掉的。只因为当时的风刮得太大,而且气温也骤然降低,群狼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所以没有听到黄羊下山的声音。这是一场奇怪的大雪,风不停地刮着,雪越下越大,仅一夜时间,地上的雪便积有一米多厚,所有的路都被封死。而天气仍阴沉得像裹了一块黑布,雪没有任何要停的迹象。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地上的雪积得更厚。这样的天气,如果再持续下去,就会变成雪灾。
群狼终于明白不但捕获已无望,而且身陷绝境,必须马上放弃计划,想办法转移到山下去。但它们颇为谨慎,很快发现地上的积雪充满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跌进雪窝子里丧生。它们将一块石头推下去,山坡上飘起几层雪末后,石头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山下处处有深渊,积雪掩盖了表面的沟壑,它们一旦掉进去,便会窒息丧命。
狼并不惧怕雪,在平日里甚至是喜欢雪的。雪可以帮助它们隐藏,以便获得更好的时机出击。即使不为隐藏和出击,它们也很喜欢在雪地上奔跑,在奔跑中将雪踩得飞起一层细浪,使它们的奔跑极为欢悦。但现在的积雪变得像无形的刀子,每一处都似乎有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它们只有用爪子死死抠住立身的石头,痛苦地长嗥几声。
忍受了一天,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了面前,饥饿使它们的腹腔空荡荡的,如果再吃不上东西,它们就会饿倒在山上。可山上的动物因为这场大雪已全部下山,它们没有任何可捕食的对象。有一只鸟儿从它们头顶飞过,发现它们被困于一场雪灾,发出怜悯的叫声。它们实在太饿了,以至于把这只鸟儿也当成了想抓住的对象,对着它在石头上蹦跳,并发出刺耳的嗥叫。鸟儿被吓坏了,鸣叫几声惊恐地飞走了。
也难怪,一场大雪让狼觉得与世隔绝,而且死亡像无形的刀子似的密布于四周,它们只要不慎迈出一步,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一只鸟儿,尤其是拥有自由生命的一只鸟儿,便让狼变得有些急躁,以至于失去理智想把它抓下来吞噬。
鸟儿飞走了,山上复又变得寂静。因为饥饿的原因,狼感到此时的寂静犹如一根正在拉紧的绳子,让它们的头越来越疼。有一只狼想了一个办法,打算爬上一棵树去,然后跳到另一棵树上,依此从山上下到山底去。众狼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它便自告奋勇向一棵树上爬去。但因为浑身无力,它的两只前爪抓在树身上后,犹如抓在冰面上一样滑了下来。
没有力气,它无法爬上树去。
群狼失望了。
头狼想了一个办法,它吐出腹内残存的食物,让那只狼吃了下去。为了让它有足够的力气爬上树去,另两只狼也吐出了食物。头狼的这个办法不错,在这样的处境下,必须集所有狼之力到一只狼身上,让它去完成利用树木跳跃的探险。如果这个办法可行,对其它狼可起到鼓舞作用,也许大家都会爆发出力量爬上树去。
那只狼吃完东西后有了力气,很快爬上了一棵松树。它在树枝上停留了一会儿,断定自己可以跳到另一棵松树上后,才跳了出去。但它毕竟已经饿了很多天,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跳跃,它“咣”的一声掉入积雪中,然后像一块石头一样向山下滚去。因为摔下的惯性太大,加之又没有可稳住自己的力气,所以它掉入悬崖,摔死在崖底的石滩中。
狼群发出一阵乱嗥,这样的遭遇让它们几近于绝望,一时再也想不出下山的办法了。
少顷,头狼向狼群嗥叫了一声,狼群马上安静下来。这只头狼在狼群中显得最为高大,尤其是头颅,比所有的狼都要大一些。它的双眼因为饥饿而布满了血丝,但此时看着狼群的眼神却充满柔情,作为头狼,它知道自己该负起头狼使命的时候到了。它从那块石头上走下去,慢慢走出去探路。再等下去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冻死,所以必须探出一条下山的路,尽快下山去寻找捕食的机会。
群狼紧张地望着它,一片粗喘声在它身后回荡。
雪仍然在落着,对于这群被困在山上的狼来说,飘落的大雪就是死亡的符号,稠密地堆集在一起,垒成了一堵高大的死亡之墙,要把每只狼都困死。
头狼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慢慢向下探路。在这样的情形下探路,只能靠运气,前方积雪下有可能是山坡,也有可能是陡峭的崖壁。生与死,希望与绝望,仅仅在一步之间。
一只乌鸦从狼群头顶飞过,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众所周知,乌鸦是狼的好朋友,在天空中看到地面的情况后,会及时给狼通风报信。现在,这只乌鸦的叫声中充满了警觉和不安,头狼听到后,心中产生一种不祥之感,但它已无法回头。作为头狼,在这种时刻,哪怕有生命危险也必须向前,也许只有它的死才可以换取群狼的活。
但正如所有狼担心的那样,头狼没走几步,突然身子一歪,地上的雪腾起一团雪浪,然后,它便不见了。原来这里有一个陡坡,陡坡下是一个峭壁,因为积雪太厚,致使头狼无法判断出陡坡的具体方位,所以两只前爪踩空之后便一头掉下了峭壁。
很快,山下传来头狼的几声沉闷的嗥叫,继而又复归平静。它和那只从树上掉下的狼一样,摔到崖底后的身躯在乱石中变成了一朵血肉之花。刚才在它头顶鸣叫的乌鸦发出一声颤叫,身子飘忽着飞远了。这件事从头至尾都被乌鸦看在眼里,结局也早已在它的预料之中,但它只能用鸣叫的方式给狼提供信息,无法用具体的行为阻止头狼走向危险。
狼群一阵骚乱,头狼死了,下山没有任何希望,恐惧像冰冷的大手一样紧紧抓住了它们。在狼的生命中,除了瘟疫和现在所遭遇的雪灾外,还没有什么让它们无可奈何。有一年阿尔泰草原上的狼群中出现瘟疫,狼不明白,为何一只又一只狼莫名其妙地倒下,而且很快腐烂,引来一团团苍蝇飞上飞下。它们为此飞奔着逃离那片草原,钻入一片树林之中。但瘟疫像看不见的魔鬼,很快,又有一些狼倒在了树林里。无奈,它们又向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迁徙。但额尔齐斯河横在了它们面前,如果不涉河而过,它们就得留在河南岸,而河南岸的空气中似乎充满了瘟疫的气息,要不了多长时间,它们就会全部倒下。没有犹豫,它们拼命游过了河,直奔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涉河而过时,河水几乎淹没了它们的头顶,但河水却冲去了它们身上的瘟疫,它们居然安然无恙地度过天灾。
现在,这群狼开始为积雪恐惧,加之丧失了头狼,所以它们蹲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探出下山的路。
天黑了,它们挤在石头上挨着时间,变得也像石头一样。自从被困在这里后,它们就这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但因为没有进食,茫茫黑夜越来越难熬,饥饿变得像一团在体内窜来窜去的火,使它们感觉自己的肉体像是被这团火烧得快要坍塌了。饥饿让它们生出想大声嗥叫的想法,但当它们张开嘴时,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一阵阵裂痛。饥饿还让它们产生了幻觉,觉得有兔子跑到了自己嘴边,等略为清醒之后才发现,是同类的头靠在了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它们将身上的落雪抖落干净,发现一夜之间山上的雪更厚了,那些矮小的树在前几天还在积雪中露出半截,现在却只露出树顶的枝条,变得像小草一样。至于那些石头,早已被积雪掩盖得没有了影子。
群狼心中想探路的愿望彻底破灭了。积雪将山冈上的一切都遮掩起来,也许一步之外就是死亡深渊,它们迈出一步就等于迈向死亡。
那块石头是它们唯一活下去的依靠,它们必须死死坚守在石头上。雪仍然下得很大,石头上很快便落上一层雪。它们不时地摇动身躯,将雪抖落下去。同时,它们用爪子将石头上的雪一点一点地推下去,这样就可以使石头表面保持干净,也可以保证它们不被冻坏。
一天,两天,三天……很多天过去了,雪一直没有停,山冈上的雪越积越厚,它们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两眼不停地冒着金星。虽然它们用不踏入雪地的方式躲避了死亡,但饥饿却是死亡的另一副面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它们。
怎么办?
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任何捕食的机会,饥饿正一点一点变成死亡的判决,一张软绵绵的大网在它们身上越收越紧。
又熬了一天后,有三只狼已经趴在石头上起不来了,其它狼虽可勉强站立,但双眼中充满无奈和绝望。如果再吃不上东西,它们最多熬到明天就会全部趴下,大雪会把它们淹没成几个雪包。以前曾发生过狼被冻死的事情,一只狼很多天都没有喝上水,当它饥渴难耐地找到一个湖后,兴奋地踩破冰,踏入湖中喝水。但它畅饮一番后,却发现自己无法动了。原来,因为天太冷,就在它喝水的间隙,它的四条腿已被冻入了湖中。它绝望地嗥叫了几天几夜,最后被活活冻死。整整一个冬天,它固定在冰湖中,让很多动物都很惊讶,远远地便躲开了。
被困在山上的这群狼,如果找不到下山的路,或者再吃不上东西,最后也会变成积雪中的一个固定姿势。
熬到下午,一只老狼爬到了狼群中间,发出几声嗥叫,然后趴下了身子。它的意思是,自己已经老了,为了让群狼活下去,它甘愿让群狼把自己吃掉。这样的事在别处也发生过,在一群狼面临集体被饿死的关头,一只老狼为狼群奉献了自己,让它们吞吃自己,从而存活下去。现在,这群狼也到了生死关头,这只老狼在此时做出这个决定,可及时把它们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
狼群一阵骚乱,围着那只老狼乱嗥,继而走到它跟前,咬断它的喉咙,撕扯开它的皮肉吃了起来。
几天后,雪停了,山上的积雪在太阳照射下消融,山冈上的一切复又显露出原来的模样。
狼群顺利下山。
有一种叫“伊柏拉”的疾病,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这种疾病,曾一度在非洲大陆流行,后来被控制住了。科学家都以为“伊柏拉”疾病已经在地球绝灭。不料九十年代初,“伊柏拉”又在美国的三个大城市相继蔓延,弄得全国人心惶惶。幸亏美国“配爱斯”基金会的下属医疗机构和制药厂,及时向全国各大医院提供了特效药物,才使得人们的恐惧心理得到缓和。
在亚特兰大有一个官方研究机构叫“疾病控制中心”,专门对流行病进行研究,并且提供预防和治疗方案,正当“伊柏拉”第10病例发生的时候,“控制中心”的女研究员玛丽莎医生向主管提出,她要对“伊柏拉”病例作跟踪调查。主管一开始不同意,因为“控制中心”不久就要组织调查小姐,她可以参加小组工作,玛丽莎认为“伊柏拉”在快速地蔓延,现在还只有十个患者,几天后也许会是几千、几万患者,人数一多将会增加混乱,到那时调查工作就无法进行。她的话是有道理的,主管对她单枪匹马地于这件事总有点不放心,但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他叮嘱她要多加小心。
主管对她说:“在美国,任何正义的行动背后都可能有生命危险,黑社会是正义的死敌。哪怕是对疾病作跟踪调查也不例外。你单独行动,远离‘中心’,我们无法为你提供保护。祝你好运!”
玛丽莎医生会意地点点头,表示对一切意外都有充分思想准备。
玛丽莎医生的第一站是纽约。她在芝加哥做些准备工作,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事,回到旅馆,径直向房间走去。她要尽快收拾一下,也许能赶上去纽约的班机,这样她就可以不在芝加哥过夜了。
玛丽莎医生走进房间,把钱包和公事皮包放在书桌上。她觉得脑后有样东西在晃动,她本能地把头一低,尽管如此,头上还是遭到了重重的一击。她就势滚向两张双人床之间,只见有一“个人向她走来。她钻到床下,双手抱住床腿。那人使劲地把她往外拉,床也跟着她移动了。她在床下双脚乱踢。那人有样东西从手中落下,像是手枪。
当那人弯腰去拾时,玛丽莎想趁机逃离房间,但被那人一把抓住,将她拖向梳妆台,“哗”的一声,镜子倒下,砸落了那人手中的“手枪”。玛丽莎迅速捡起手枪样的东西,向浴室跑去,她转身关上浴室的门,用背死命地抵着。虽然浴室内有电话机,但离得太远。那人的力气真大,浴室门被他挤开了,一只胳膊伸进了浴室。这时,玛丽莎才想起自己手中的武器,一看,原来是一支气压手枪,压出的“子弹”是液体,是小儿科诊所为儿童接种疫苗时用的。现在且不管它,她将这手枪对准那人的手臂,扣动了扳机。这武器还真有威力,只听那人一声尖叫,胳膊收回去,门又关上了。
玛丽莎听到那人离开房间的脚步声,又过了好一会,她才打开浴室门,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石碳酸消毒药水味,像是有人刚为这房间消过毒!
凭医生的职业经验,玛丽莎已经猜到在手枪里装的不是什么疫苗,而是可怕的“伊柏拉”病毒。房间里的石碳酸味,是那个持枪的凶手施放的,这是为了能使持枪人免受“伊柏拉”病毒的感染。很显然,凶手是为了让玛丽莎感染上“伊柏拉”病毒。这个行动,是对她调查工作的惩罚,也是一种警告。
玛丽莎用几层塑料袋将“气压枪”包扎起来,又用浴室里的消毒液对塑料袋表层消了毒,将它放进皮包。她到旅馆的客厅里,给传染病防治中心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帕尔玛旅馆2410房间可能有“伊柏拉”病毒。然后又给“控制中心”打了电话,她的丈夫台德也是“疾病控制中心”的研究人员。她向台德要一瓶治疗“伊柏拉”疾病的血清,将血清寄纽约浦里亚旅馆,让一个叫布莱德福特的人收。她丈夫问她要血清做什么用,布莱德福特是什么人?她说了声:“这些你都不要管。”说完将电话挂断了。
换了房间以后,玛丽莎觉得安全些了。她在苦苦思索:到底是谁在故意传播“伊柏拉”病毒?传播这种死亡性的疾病对传播者又有什么好处?当她把问题归结到“好处”时,答案如同在暗房里洗印的照片,渐渐显示出来了。这就是“美国医业振兴委员会”,简称“配爱斯”这个机构。首例“伊柏拉”患者被发现不久,“配爱斯”就提供大量药品和医疗设备,从中获得巨大利润。随着“伊柏拉”的流行,“配爱斯”下属的各种医药器械制造厂全都成了暴发户。“配爱斯”只有事先知道“伊柏拉”会流行,才会预先生产大量药品和医疗设备,不然谁会去生产那种永远销售不掉的东西?而“配爱斯”只是一个同业公会性质的组织,并不是研究机构,它没有能力预测到“伊柏拉”会流行。别说是“配爱斯”了,就是玛丽莎所在的“控制中心”这个全美国最大的传染病研究机构,事先对“伊柏拉”的流行也一无所知。怪不得以前有传闻,说“配爱斯”已经被黑社会所控制,看来一点不假。
这时,玛丽莎听到房间的门有被钥匙开动的声音,她刚拿起电话想报警,门就被扭开,她的手就被杀手乔治的助手金发青年按住了。金发青年对她说:“你别害怕,我无意杀害你,要想杀害你,你至少已经死过十次。我只奉命追回气压注射器。”金发青年说着,用双手扼住她的脖子:“你若是不配合,就别怪我不客气!”
玛丽莎感到透不过气来,她身子往后倒,头碰在墙壁上。这时,她本能地举起手中水果刀,向金发青年腹部猛刺去,趁金发青年躲闪尖刀的当儿,她跑进了浴室。玛丽莎的脑海里浮现起在芝加哥被暗害的那一幕,而这次更为可怕,没等她关上门,金发青年已经挤进了浴室,抓住她头发,把她按在浴池里,逼她交出气压注射器。金发青年若是想杀害玛丽莎,那早就得手了。
玛丽莎手里的尖刀掉在浴池外面,发出“当”的一声。金发青年低头看了一眼。玛丽莎趁这机会拿起浴池壁上电话机的话筒,拼命往金发青年头上砸。金发青年眼睛往上一翻,终于倒在地上。玛丽莎拾起地上的尖刀,往金发青年的腹部一刀刺去,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衫。
玛丽莎逃离浴室,草草收拾了一下房间,也不管金发青年的死活,出门乘上出租车赶到了飞机场。她登上飞机后,心里还在想:自己也许成了杀人犯,过一会儿,警察发现金发青年死在浴室里,肯定要把她作为嫌疑犯拘捕。不过那样也好,一旦成了特大新闻,“配爱斯”的面目就更容易暴露了。
她得赶紧离开这里,到“控制中心”去,拿到她寄给里夫的包裹,将注射器转移。其实,“气压注射器”早在收发室时已经被人调换,里夫真的没有拿到它。不然,“配爱斯”不会几次派杀手找玛丽莎,设法追回注射器。因为“气压注射器”如果在里夫的手里,就等于在“配爱斯”手里,就不会派人向玛丽莎追回了。
玛丽莎总算找到了一根绳子,拴在阳台上,把自己吊了下去。然后拦了辆出租车,叫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到“疾病控制中心”。
“控制中心”的守门人都认识玛丽莎,她在登记薄上签了名。她刚走进主电梯,守门人就打电话给杜波契克:“先生,玛丽莎医生已进大楼了。好,我们再也不会放任何人进来。”
玛丽莎走进病毒室,那里是里夫工作的地方,她寄给他的包裹,肯定保存在那里。她在实验室的玻璃罩下,发现了自己寄给里夫的包裹,但被人打开了,确实就是两瓶药,根本就没有“气压注射器”。
玛丽莎努力使自己心情保持平静。她决定立刻离开“控制中心”,去找自己的律师,以求得律师的帮助。
这时候离开“控制中心”大楼是非常危险的。“配爱斯”知道“气压注射器”不在玛丽莎手里,已指令杀手将玛丽莎杀死,留着是个活口。
玛丽莎几乎是“冲出”“控制中心”的大楼的。她听见后面有人在喊:“玛丽莎,别出去!”这是社波契克的声音。
杜波契克的声音,反而促使玛丽莎跑得更快了。她一头钻进一辆出租车,刚坐下,背后已经被一支左轮手枪顶住了。她头上几乎遭到了重重一击,接着又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坐在汽车里的两名杀手倒下了,胸口在流血……
清末民初时,化州有个外号“一条龙”的赌王。此人从六岁便混迹于赌场赌坊,十八岁打遍赌场无敌手,不论骰子、牌九、麻将、四色、六搏,样样精通纯熟,而且他常年混迹赌场,还练就了一双顺风耳,掷骰子时,凭借色子和色碗碰撞的细微响动,就能分辨出骰子的大小点数,赌徒赌棍们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年,化州来了个叫马如龙的大商贾富豪。一条龙听说,这马如龙是江北第一富商,家财万贯,而且此人年轻时嗜赌如命,人称六指赌神。自己叫赌王,他叫赌神,好久没遇到对手的一条龙心痒难搔,决定去会会这个赌神马如龙。
马如龙与一条龙年纪相仿,只是一脸富态,笑眯眯的见人就拱手,根本没有什么赌神霸气,一条龙有些瞧不起他。说明来意,一条龙故意挑衅说:“我听说马老板年轻时人称六指赌神,我一条龙外号赌王,赌神见赌王,不赌一场怎么行啊。”
马如龙听后,却笑着摆手:“这赌行我已久不涉足,连骰子都不知道怎么掷了,怎么和你赌呀?”一条龙见他推托,冷笑一声:“六指赌神不会赌博,这说出去谁会相信?”他一招手,几个徒弟抬上来十大箱金银财宝,一条龙说,他今天来就是要和他赌一场的,否则,他马如龙休想好好走出这化州城,如果他不想赌,就跪在地上学三声狗叫,然后爬出化州去。
这招激将法果然管用,马如龙思忖半晌,就点头说:“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赌,我就陪你耍两把。”一条龙问:“你想赌什么?牌九麻将骰子随你挑。”马如龙却微笑摇头。“那么四色六搏七木?赌马赌鸡斗狗?”一条龙一一说出赌法,马如龙却都摇头说不妥。一条龙急了:“你到底想赌啥?”马如龙说:“你我都是赌场中人,赌场那些把戏没什么意思,要赌,就赌个新鲜的。”
一条龙来了兴致,问他什么新鲜赌法,马如龙说:“这样,咱们俩现在到大街上随便找两个讨饭的叫花子,每人一个认为徒弟。以一年为限,你我把自己的赌术传给他们,一年之后,让他们比试,看看谁教出的徒弟厉害,就证明谁赢。”一条龙听说要一年之限,有些不耐烦,马如龙就说:“你不会是不敢吧?”一条龙一瞪眼:“谁说老子不敢?一言为定。”
不久,两人在城东破庙找了两个乞丐,各自认为徒弟,相约来年此时再赌。一条龙认得这个乞丐叫钱顺,人很机灵乖巧,没用半年,就把一条龙的赌术赌技学了个七八成,在化州除了师傅一条龙,没人能赢得了他。一条龙看在眼里,心里欢喜,凭钱顺的聪明伶俐劲,自己已经有六成赢的把握了。但是他还是担心马如龙玩什么鬼花样,就派人去打探马如龙的徒弟赌术如何。去的人回来后,一脸迷惑,说这大半年时间,马如龙根本没教他的徒弟任何赌术,反倒在城外买了几亩薄田,教徒弟种菜。
什么?种菜?一条龙一口茶差点噎岔气,这马如龙搞什么鬼?他害怕这是马如龙的障眼法,就亲自乔装打扮一番,来到马如龙徒弟的菜地,假装过路人讨水喝。马如龙的徒弟叫小舟子,人很厚道,见一条龙讨水,赶紧沏茶。端起茶碗,一条龙偷眼观察这个小舟子,见他双手粗糙,眼神憨厚,果然不像赌场中人,一点没有自己徒弟钱顺细柔灵巧的双手和犀利的眼神,不禁大失所望。再瞧周围的菜地,种着豆角萝卜芹菜葫芦,这小舟子俨然就是个农夫嘛。“这个马如龙,我看到时候你怎么赢我。”一条龙得意洋洋的扬长而去。
转眼一年期限到了,一条龙和钱顺在化州最大的赌坊溜溜等了一天,也不见马如龙露面。钱顺不禁说:“师傅,这马如龙不会是嫌输了丢人,早跑了吧?”一条龙一拍桌子:“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带着人赶到小舟子的菜地,果然见马如龙正在瓜架下悠闲地摇着蒲扇打盹,见一条龙气势汹汹的赶来,他急忙拱手笑说:“有失远迎。”一条龙鼻子差点气歪了,心想你倒悠闲,忍不住问:“马老板,你到底还赌不赌了?”马如龙说:“当然赌啊,不过我当年曾经发过毒誓,终身不进赌场,我看就在这瓜架下赌一把如何?”
反正在哪里你都输,一条龙猜这马如龙害怕在赌场人多丢脸,就大度地说:“赌场哪里都一样,就听马老板的。”说着,让人抬金子。谁知马如龙却说慢,然后对一条龙说:“赌金子银子没什么稀罕,不如咱们赌个值钱的东西吧。”“什么东西?”“就赌这个,”马如龙指了指一条龙的脑袋,“我输了就把我江北一百三十家店铺输给你,如果你输了,就把你的脑袋给我,咋样?”
一条龙倒吸一口凉气,他见马如龙面色平静,不像是开玩笑,心里不禁犹豫起来:这马如龙富甲天下,那一百三十家店铺是他的全部家当,就算是他的命了,他竟敢以命相搏,一定是藏有后手杀招,自己答应他吧,真害怕这马如龙玩花样,自己输了,脑袋就没了;不答应他吧,又显得自己贪生怕死,而且如果自己赢了那一百三十家店铺,自己还赌啥?到时候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富商了。这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他思忖再三,最后忍不住一跺脚,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马老板敢赌,我为啥不敢。”他把钱顺叫来,恶狠狠告诉他,一定要赢了小舟子,输了他没命,钱顺也别想活。
马如龙叫过还在菜地忙活的小舟子,小舟子搓着泥手,憨厚地问钱顺:“你想赌啥?”
钱顺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泥腿子,不禁傲气地说:“怎么赌你说,我全都奉陪到底。”
小舟子点头,就从瓜棚抱出了一个酒坛,拍开泥封,给在场的人每人倒了一碗,然后说:“既然这次赌局怎么赌由我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家喝了这碗酒,我就说出如何赌胜负。”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搞什么鬼,马如龙却从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难道马老板还在酒里下毒不成?”一条龙也是一饮而尽,只觉得酒入口辛辣,回味却甘甜,就砸着嘴巴说,“这酒是陈年状元红吧?”
清雍正年间,有两名女中豪杰闻名江湖,她们就是相传为吕留良孙女的侠娘和鱼靓大盗的女儿鱼娘。两个女子都与雍正皇帝是死对头,并与满洲贵族不共戴天。
清代初年,吕留良因文字狱而遭灭族之灾,他的孙女被他的一个学生藏了起来,当时小女孩还不到七岁。这个学生是明朝功臣的后代,虽然避世隐居在家,但明朝覆亡,满清入侵,他一直萦迥于心中。故旧中的一些奇人豪杰,私下与他来往,并常常在幽静偏僻的地方聚会,拔剑研地,击石悲歌,有古壮士之气概。有时被朝廷的官吏闻知,他们立即转移别处,好嗽次八_乎险遭不测,但都幸免于难。
在这批壮十中,有一位虬髯豪客,有很好的武功和剑术,经常替朋友报仇,取人首级如囊中探物。他长期客居在吕留良的门人家中。
有一天,门人与此虬髯客在家中置酒,相对而饮。门人对豪客说:“你老了,如今天下多故,你一身超群绝伦的武艺,不能失传。现在我门下壮士颇多,你何不选择一个有才能的人传授呢?”虬髯公听了,请求让他当面看相后再作决定。
当他在众人中看到吕留良的孙女后,大吃一惊,说道:“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女子,我的武艺不再传给男子了。”于是他悉心指教吕女,先学武术,接着学剑术。吕女聪明好学,而且天赋极好,因而造诣精进,技艺过人,虬髯公更加确信自己的眼力不错。
三年之后,吕女学成一身好武艺。一天,虬髯髯公对吕女说:“现在除了少林派之外,你的武功是无人一可比了。如今我已年老休衰,力不能逮,在灵巧上你也已经超过我了,今后你要自己继续努力。”说完,便将 “侠娘”之名赠给吕氏孙女。
这时,侠娘已经到了应该出嫁的年龄,但她矢志不嫁,志在复仇。不久,虬髯公归隐山林,侠娘便漫游海内,欲得奇人相助,达到复仇的目的。
侠娘曾经到过少林寺,见到主持和尚,并曾与他较量过武艺,二人难分上下,只是侠娘的气力稍弱而已。少林僧非常称赞侠娘的功夫,说:“你的武功,已经可以横行天下了,复仇对你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只是你的仇人现在命数未尽,加上一些人的助力,一时还难以推倒,但只要你有耐心,最终他还是会败在你的手下的。”侠娘临行前,主持和尚谆谆叮嘱:“如果遇到少年书生,切勿轻易以身心相许,否则将功亏一赞。”
侠娘得此忠告,遂离少林寺,北行到山西,于市中卖艺。众人见一孤女独行到此,以为是借比武择婿,于是趋之若鹜。侠娘外表茬弱,众人不识深浅,皆来尝试,结果纷纷败在侠娘手下。有一个和尚携重金而来,声称:“如侠娘胜,则奉上重金;如侠娘败,则娶之为妇。”侠娘羞红了脸,恨其无礼,于是使出少林武功。和尚见此情状,忽然大呼日:“你是我的师妹,我知罪了!”于是赠以重金,行礼而去。
这时雍正皇帝已经得到其党羽的报告,知道侠娘武艺高强,异乎常人,后必为患。雍正皇帝与众喇嘛商量,准备用大清的刑法处置侠娘。喇嘛说:“不行,这个女子有剑术,很难制服,只能用其他的办法慢慢地笼络她。”雍正皇帝领悟了喇嘛的意思,便私下嘱咐张廷玉等文士说:“能娶奇女侠娘为妻的人,一定给他高官厚禄。”
张廷玉等人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回去后便与幕僚商议。幕僚中有一个士人说:“我知道皇上的意思,而且我也认识侠娘,她一向十分看重文人学士。过去我因为怕受连累不敢与她接近 现在既然皇上有旨,我当竭尽全力履行旨意。”
这时候,侠娘正在景县、沧州一带卖艺,士人很快赶到了那里。这个人原是吕留良门人的同族,早年曾与侠娘同窗习文。侠娘矢志不嫁,所以虽曾对此人有好感,最后仍决然离去,现在她孤身一人,特别引人注目,见士人来访,便与他扮作假夫妻,迷惑别人视线,以达到复仇的目的。
侠娘偕同士人去拜访虬髯公,虬髯公大吃一惊说:“侠娘也有丈夫了?”侠娘急忙说:“师傅为什么这样小看我?这只是假夫妻而已。”虬髯公说:“我当然了解你,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倒是现在我又收了一个女弟子,功夫与你不相上下。真是天然公例,物必有偶。”说上完便一让其女弟子出来见客。
只见这女子年龄约模十五六岁,容貌娇好,妩媚动人,而眉宇间饶有英气。虬髯公说:“这个女孩名叫鱼娘,也是一个奇女子。”
侠娘与鱼娘一见如故,无话不谈。鱼娘对侠娘说:“姐姐你如此高才,却和这庸俗男子同进同出,真是让人笑话!如果他再不知趣离去,我就去替姐姐杀了他!”侠娘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准备打发士人离去。谁知士人已有所察觉,星夜逃回京城去了。没过多久,搜捕侠娘的命令便传了出来。
这时鱼娘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与其留在这里被那些贪官污吏抓去,还不如进京,等待机会行事!”于是二人便一起赶往京城。
她们在客店里又遇到出走的士人,他装扮成一副落魄倒媚的样子,述说离别后的种种不幸遭遇。侠娘信以为真,十分同情,便让他做自己的助手,她所有的信函来往,均由士人代笔。对外他们虽仍然以夫妇相称,只是有名无实。
不久,侠娘与鱼娘前往宫中打探情况,发现宫中似乎有所准备,鱼娘怀疑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身边有奸细不成?”
后来有一天,士人刚写完一封密信,正巧有朋友来请他赴宴,信放在桌上未及收藏,为鱼娘所得,拆阅密信,见信中将侠娘和鱼娘的情况报告给某官员再转呈朝廷。鱼娘看完信,急忙找到侠娘说:“这件事已被我不幸而言中,这真是养虎贻患啊!”侠娘说:“既然如此,今晚我们就开始行动。你在这里等那个家伙,我先一个人去探探路。”
到了晚上,士人大醉而归,见鱼娘独会一室,侠娘不在,以为有机可乘,遂起了不良之心。原来士人只知道侠娘武功高强,并不知鱼娘也是女中豪杰。因此他借着酒意,调戏鱼娘。鱼娘见状,厉色警告士人,不要轻举妄动,打算等侠娘回来再处置这个家伙。谁知士人不听,愈逼愈急。鱼娘大怒之下,将士人劫出去,结束了他的狗命。然后她便越墙而出,直奔宫中。此时宫中一片大乱,只听得有人传旨召大学士入官,宣读遗诏。
鱼娘知大事已成,大仇已报,心中大喜,即夺门而出。有人发现了她,鸣枪射击,幸未击中。鱼娘脱身之后,担心客店的人命案被人发现,又不知侠娘生死存亡,只得急忙赶往虬髯公家 到家一看,虬髯公刚死没几天,鱼
传说横断山区有一种猴头灵芝,卖价每公斤高达两千块钱。鲁哲和两个朋友何冲、王爽筹划了一年多时间,尤其是看了很多关于森林生存方面的资料,然后一起坐上了公共汽车,来到了处于横断山南麓的马边县城。鲁哲的姑母住在这里,她找来了一对同胞兄弟,分别叫彭东和彭西。这两人都是打猎的好手,在政府机关办理了采猎证的,又对横断山区南部一带非常熟悉,所以请来给鲁哲一行当向导。鲁哲对姑母感激不尽,大家商量了,进山去除了采灵芝,还可以猎获一些野兽,寻找一些珍稀观赏植物回来。
三天后,他们顺利进了大山。一路上鸟声密集,不时地见到飞瀑如烟,令人心旷神怡。遗憾的是林间没有路,他们只能依靠指南针辨别方向,但是大家走走停停,异常兴奋,没有人叫累。晚上,他们就支起帐篷,钻进睡袋里睡觉。两天以后,他们来到了又一座山脚下,看到这里是一个独路口,所有野兽来往都要经过的,因此挖了一个坑,在里面插上了尖锐的竹片。
忙完后走了不远,他们听到一阵淙淙水响。顺着声音找过去,原来这里有一个四五十米宽的小湖泊。湖泊周围好几十米远都是浅草,湖水清凉透彻,映着蓝天白云,好看极了。更奇妙的是,有两个光着身子的姑娘在水里游来游去,使这里更像一幅人间仙境图画。鲁哲一行人藏在树林里不敢现身,但是都非常奇怪,深山里没有人家,怎么会有两个姑娘呢?
好一会儿,两个姑娘上岸,走进一丛深草里不见了。鲁哲等人都感觉很惆怅,一个个默不作声地走到湖边来,提不起兴趣说话。山林中有两个姑娘,这是多么雅致的事情呀,可是眨眼间就美梦一般消失了。五个人都懒散地躺在草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大家睁开眼睛一看,两个姑娘穿着衣服从她们消失的地方走出来了。她们嘻笑着走到五个人面前停下来,盯着他们看,一点都不怕生。一个姑娘笑着用并不流畅的汉语问鲁哲:“你们从哪里来的啊?”
鲁哲竟然结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姑娘听了他们的来历,问:“那里的森林好玩吗?”
“那里可不是森林,是城市。”
“城市?”姑娘一脸调皮而且充满疑惑,“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姑娘们连城市都没有听说过。鲁哲问:“那你们的家在哪里?”
姑娘说她们的家离这里半天路程,然后她问,你们愿意看我们跳舞吗?鲁哲等人一听,高兴得不由自主地拍手称好。两个姑娘也非常兴奋,其中一个双手轻轻一扬,竟然从另一个姑娘头上跃了过去,她落下来的时候四肢着地,另一个姑娘也学着她,两人忽然就这样向前跃起来,四掌击在一起,然后分别来一个优美的空中后滚翻。她们的舞技丝毫不逊于专业舞蹈演员,这令鲁哲诧异不已,竟然忘记了鼓掌。
大家很快就混熟了,鲁哲和王爽拿出干粮招待两个姑娘,何冲却让其中一个姑娘带着他去树林里找三月瓜。两人进了树林,何冲并不急于去找,而是停下来和姑娘说话。“你太美了!”他说,“你是我见到的最美的姑娘!”
姑娘很高兴,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何冲说当然是真的,然后凝视着姑娘,姑娘一点都不害羞,也看着他。何冲一阵冲动,抓住姑娘的肩膀掰了过来,把她紧紧地抱住,并且吻她。姑娘挣扎着叫道:“你干什么呀?”何冲也不回答,只管吻,并且用手往她身上摸去。突然间,姑娘头往下一缩,警惕地看着一侧说:“糟糕!”
鲁哲等人正在挑逗留下来的那个姑娘,忽然间听到了何冲的惨叫,都吃了一惊,一起往那个方向跑去。等他们走到的时候,惨叫声没有了,那个姑娘也不见了,只见到何冲倒在地上,他的喉管被咬断,已经断气了。
大家惊骇不已,呆了好一阵子,鲁哲才说出话来:“一定是什么野兽,野兽!”
彭东彭西二人到处看,然后说:“看不出来,地上全部是厚厚的树叶,找不到野兽的痕迹。”
不是野兽还会是什么呢?大家都沉默了。鲁哲忽然想起跟何冲一起进来的那位姑娘不见了,她们的来历很蹊跷,难道是什么妖魔鬼怪?他们想到另一位姑娘还在外面呢,立即跑出树林去,看见她在原地坐着看着潭水发呆呢。彭东用枪指着她问:“你到底是什么?”
姑娘惊慌地站起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睛到处看。忽然她腾地跳起来,一下子落在了一两米远以外,开始往树林里飞奔。彭东大声叫“站住”,她不听,而且跑得更快,一瞬间就被树木遮住了。彭东一着急,扣响了枪机,“啪”的一声,枪口喷出巨大的白烟团。几个人急忙跑过去看,姑娘的影子都没有了,地上躺着一头受伤的小豹子。那豹子挣扎着回头用哀怨的目光看看这四个人,一会儿就死去了。
“她们是豹子精!”彭东说。大家听了,一个个都惊慌得回不过气来,顿时感觉到处阴气逼人。王爽胆子最小,立刻建议大家往回走。可鲁哲和彭氏兄弟都不愿意,因为算起来到生长猴头灵芝的地方只需要半天时间就到了,一往回走就前功尽弃了。但是此地不宜久留,鲁哲看了看指南针,确定了方向大家继续往前走。走了几个小时,鲁哲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好熟悉,他想了半天,说:“这就是我们上午呆的那个潭水边呀!”
果然,大家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何冲的尸体,再往前行,清澈的潭水就出现在了眼前。这时候人人都惊慌了起来,难道指南针也不管用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大家不敢久留,只好胆战心惊地根据太阳确定大致的方向继续前进。约晚上六点时分,他们到了一个山谷,准备在这儿宿营。吃过饭,天已经黑了,他们忽然听见周围到处都是簌簌的声响。他们想看个究竟,但是忽然发觉不对劲,因为伸手不见五指啊。他们紧紧地挤在一块儿,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还是彭东有经验,他在身旁摸索了一阵,找到一些枯树枝,点燃火把,一看周围,却惊得魂飞魄散。原来他们处在一个成百上千只动物的包围圈里,每只动物的眼睛,无不充满仇恨地盯着他们。鲁哲拾起彭东吓丢了的火把,却只能是两腿颤抖,动也不敢动一下。过了一会儿,豹子、熊、野猪、猴子等挤挤挨挨地逼过来了,嗷叫声此起彼伏,阴森森的。人人都想逃走,可无处可逃,因为不管哪个方向都有大批动物堵着路。然而动物们也没有进攻,鲁哲明白,这是因为有火把,它们都怕强光,但是火把总会燃尽啊,那时候怎么办呢?
一会儿,鲁哲发现动物们又纷纷在移动,在他们的身边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来。鲁哲没敢多想,带着三人缓缓地从通道往外走,动物们也不拦阻。他们一直往前走,后来火把燃完了,通道两旁密密麻麻的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灭灭。他们抖抖索索地从那些眼睛中间走过,奇怪的是野兽们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这条路特别长,鲁哲一边走一边看时间,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他们才走出了那些眼睛之间的通道,看见从树林间透出道道惨白的月光。正在这时候,走在最后的彭东忽然一声大叫,接着从地面上消失了。
彭东的惨叫声还在从地下传来。鲁哲叫大家站着别动,他在微弱的月光中看看周围,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那个独路口,原来彭东跌进他们自己挖的陷阱里面去了。
鲁哲根据记忆小心地走到了陷阱边上。这时候已经没有彭东的声音了。他试试手电,居然能打亮了。他往陷阱里照去,只见彭东被树根竹片刺穿了身体,全身是血。
“你不要下来了,”彭东说,“赶紧走出去,这里是……百兽谷,不要侵犯它们的地盘……”
鲁哲想起在书上看到过百兽谷的传说,那是横断山中一个聚集了所有动物的神秘地带,想不到今天真的遇到了。据说猴头灵芝就生长在百兽谷的山崖上,然而他们只能失之交臂,狼狈回去了。谁知走了不远,忽然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其中竟然有被他们认为是豹子精的两个姑娘。另外几个人都是青年男子,穿着百衲背心,原来是彝族人。一个姑娘说:“你们活着出来了啊?你们没有到百兽谷吗?”
鲁哲等人不敢说话,因为他们相信这些彝族人是来报仇的。但是他们错了,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原来在横断山深处住着几百户彝族人,都是以耕作为生,这些人就是那儿的。昨天其中一个姑娘跟何冲一起进树林之后,凭经验就听到远处有豹子来了,叫何冲快走,但是何冲不相信,以为姑娘是想摆脱他,因此迟疑了一会儿。谁知就在那一瞬间,豹子就跑到了他的跟前,咬死了他,而姑娘顺利地逃走了。两个姑娘回到村子,和众人说起鲁哲这几个人,一位老人大惊失色,说鲁哲他们肯定是进了百兽谷,他连忙派几个年轻人连夜去救他们。两个姑娘带路,他们趁着月色走进树林,谁知道忽然发生了月食,天地间一片黑暗。月食是彝族人最忌讳的自然现象,他们蹲在树林里不敢走动,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走到百兽谷。
鲁哲等人听了冷汗涔涔,要不是数年难有一遇的月食及时出现,引起了野兽的惊慌,他们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月食也使得他们的指南针失灵了,否则他们就会在百兽谷里走得更远,那就更不容易出来了。两个姑娘这时候才看见他们又少了一个人,脸色顿时严峻下来。大家一路什么话也没有说,直到走进彝族人的住地。
她名英格丽·褒曼,是好莱坞黄金时代最伟大的女演员之一。旧金山报评价道:自从北极光照到赤道以来,没有一个演员像英格丽·褒曼那样轰动过好莱坞。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从影的数十年中,得到了无数影迷疯狂的爱。一个影迷亲自把一头羊从瑞典赶到罗马去送给她;世界各地每天寄来雪花般的信件,其中有的地址只写伦敦,英格丽·褒曼收,便能送到她手中。好莱坞富商霍华德有一次买下从纽约飞洛杉矶的全部机票,使她一定要接纳乘坐他私人飞机的邀请。导演古斯塔夫·莫兰德尔曾为她写下这样的话:凡是你所到之处,必将鲜花盛开。
她生于1915年8月29日,去世在67年后的同一天。她是荧幕上风华绝代的美人,却也是真正献身影业的艺术家。直到生命的最后,癌症缠身,仍没有放下演艺事业。她的墓志铭上这样写道:这里沉睡着一位伟大的演员,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没有放弃演出。
漫长的演艺生涯里,她留给了影史无数经典之作。如《爱德华大夫》,《美人计》,《真假公主》,《圣女贞德》,以至于暮年的《东方快车谋杀案》。而最让人无法忘怀的,便是《卡萨布兰卡》。
这部用爱情反映战争的经典之作,是民主、激情、自由与浪漫的见证。在多年以后,仍有无数影迷认为它是好莱坞拍出的最好作品。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部片子最初因为俗套而糟糕的剧本,曾被众多演员拒绝过,其中就包括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里根。辗转多次,制作方最后才决定由的英格丽·褒曼和亨弗莱·鲍嘉出演。让大家并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位本非首选的演员,在剧中的深情表演令世人动容,成功地刻画了发生在战争期间的动人爱情。更没有想到,拍摄过程中剧本一改再改,已与最初大相径庭。那个曾被认为是最糟糕的剧本,最终却成为了好莱坞不朽的名片的蓝图。
而与此同时拍摄的,还有另外一部影片《战地钟声》。它开机时被视为《卡萨布兰卡》的姐妹篇,却有远超前者的阵容,亦被寄予了远超前者的厚望。《战地钟声》改编自大文豪海明威的同名小说。海明威作为编剧钦点了男女主角。一开始,制作方以为,既然负担了加利·古柏高昂的片酬,就没有必要再邀请褒曼出演。但海明威出于对作品的热爱一再坚持,才让初露头角的褒曼得以与当时的超级红星加利·古柏配戏。这部片子有最一线的演员,一线导演和制作,还有大师级的编剧,似乎注定要成为经典。上映后亦曾得到了8项奥斯卡提名,却无一斩获。各种质疑纷至沓来,海明威尤其宣称,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被删节殆尽,他不得不五次进出影院,才能勉强将此片看完。
60余年后的今天,《战地钟声》光芒已被影史消磨殆尽。在广大观众心中,亦远远暗淡于当初偶然遇合的《卡萨布兰卡》。
更好的演员,更好的剧本,更精良的制作,最后却没有匹配当初的期望;而临时删改、数度换角的勉强之作,反而成就了一代神作。
英格丽·褒曼因这部影片获得了不朽声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留在了影片中。她辞世多年后,我们仍可以想见她举杯时的盈盈浅笑,在薄雾机场上送别时黯然伤神,以及在钢琴旁低声沉吟一句:“请再弹一遍《时光流逝》。”
而作为演员的里根,错过了这部彪炳影史的名作,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他出演了卡萨布兰卡,成为红极一时的荧幕偶像,之后还会不会有政坛上的平步青云?
这一切,或许都告诉我们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有时候,百般安排其实不如偶然邂逅。
在命运面前,人生中有太多的事,脆薄如纸,经不起太过于精致的安排,悉心谋划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而无心栽下的种子,却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绿叶成阴,子满枝头。
于是,又何妨退后一步,笑看天意。
1940年冬天,德国法西斯为一举征服英国,对伦敦等十几个大城市进行了持续几十个昼夜的狂轰滥炸。在空战中,德国空军使用了先进的“克尼克拜因”无线电装置,使德国轰炸机无论在阴天、雾天,还是在黑夜,都能准确地击中地面或空中的目标。但是,英国利用新研制的干扰装置,使德国的新发明失去了作用。科学技术在战争中日趋重要。因此,英德两国在激烈空战的同时,又开展了一场争夺科学家、竞相研制新发明的秘密战争。
一天夜里,皇家空军上尉卡恩·巴德尔驾驶他的夜航战斗机在击落了一架德国轰炸机后,胜利返回特别行动飞行中队的总部。这个飞行中队,直接隶属于皇家空军司令部,专门执行诸如夜间巡航、护送重要人物、运送空降兵,偷袭敌人重要目标等特殊任务。执行这些任务需要非凡的技巧、勇气和智谋。因此,有幸被选中者几乎都是优秀的王牌飞行员。
卡恩一着陆就被中队长贝德福德上校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上校关好门,拉上窗帘,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卡恩知道今天又要接受秘密任务了。
果然,上校在强调了新武器、新发明以及发明这些武器的科学家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后,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们有十来个最有才能的科学家失踪了。他们可能是被暗杀,或者是被绑架了。很显然,这是德国法西斯以英国科学家为对象在搞大阴谋。纳粹分子就在我们的鼻子底下活动。”
接着,上校严肃地向他交待了任务:“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把一批优秀的科学家保护起来。巴塞特教授是我们最有才华的雷达研究人员,他正在研究一种可装在飞机上的便携式雷达。明天晚上9点钟你去他家里,用车把他接到我们中队的机场,然后你带他飞到苏格兰高地的一个秘密地点。政府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新武器试验站。从巴塞特离开他的家直到送到目的地,他的安全由你负责。”
卡恩有点担心地问:“但如果从现在到明天晚上9点之间他出了事怎么办?”
上校毫不迟疑地说:“这个你放心,这几天保安人员都一直在他家警卫,直到把他交给你,他们才算完成任务。”
卡恩高兴地接受了这项秘密使命。
第二天傍晚,一个朋友约卡恩上尉去观看一场精彩的拳击比赛。卡恩虽然是个拳击迷,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推说自己晚上9点有要紧事儿,不能去看拳击比赛,朋友说没关系,8点半离开拳击场就行了。卡恩想了想便同意了。
拳击比赛确实精彩,当卡恩依依不舍地离开拳击场时,时间已经8点40分了。他在公路上飞快地开着车。巴塞特教授的别墅连同一间附属的私人实验室,建在伦敦郊外一处环境幽静的地方。卡恩把车拐进大门,开到屋门前停下时,刚刚9点过两分。
他跳下汽车,跑上台阶,得意洋洋地想着:“我干得真漂亮,拳击比赛和秘密任务两不误。”
一个身穿军装的军官听到铃声打开了屋门。
卡恩气喘吁吁地喊道:“我叫巴德尔。我想你等急了吧?”那人看了他一眼,说:“当然。往这边来。”
卡恩跟着那军官进了屋子。军官推开房门说:“请进,巴德尔先生。”卡恩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有两个身穿军装的人握着手枪正对准自己,他大吃一惊,刚想退出门,那带他进来的军官已挡住他的退路,手里也握着一支枪。
卡恩上尉怒气冲冲地说:“你们把巴塞特教授弄到哪儿去了?”那军官冷笑一声,说:“你不要演戏了,纳粹先生!”
“纳粹?”卡恩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们疯了?我不是纳粹,我是空军上尉巴德尔,我有证件!……”
美国小姐很喜欢吃香口牌小甜饼,并带了一盒;她对英国的绅士情有独钟;在飞往英国的飞机上,一位绅士风度十足的成年人座在小姐对面,该小姐产生了与这位绅士相识的愿望,但苦于不知如何开口;蒙胧中,两人间的小桌上出现了一盒小甜饼;小姐以为是自己带的那盒,很自然地就打开并吃了一块;那位绅士也拿了一块吃;小姐先是惊讶,后是想这是英国绅士的作风吧,又觉得很有意思;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地吃了起来;随着绅士吃的增多,小姐暗自开始不悦、气愤;剩最后一块时,小姐、绅士你看看我、我看看您,在犹豫:谁该吃这最后一块;最后绅士手快了一步,把最后这块饼拿到了手里,并分成两半,分给了小姐一半;小姐彻底失望了:“相信这次英国之游一定会坏透了,要知道英国的所谓绅士都这样,说什么也不会来英国……”
到了英国入住酒店后,小姐整理衣服时发现自己的包里有一盒甜饼……
该小姐真的相信了:“英国男士是很有绅士风度……”
天理昭昭不可诬,莫特奸恶作良图。恶人,自有恶来报!
一、能人马拉套
唐县城西门城墙根,住着一个跑单帮的生意人。这人名叫马拉套,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经常做一些空手套白狼的买卖。而且无一失手,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妙手空空。也是艺高人胆大,到了后来,他竟在家门口祸害乡邻,成了一个吃窝边草的兔子。
也算是事出有因。有一次马拉套去海边贩海货,发现有个渔家子弟练字用的不是常见的墨汁,而是一种在海边随处可取的代用品。原来海里有一种叫做乌贼的鱼,肚子里有个墨斗,斗里储满了墨汁,遇有敌人攻击,就喷出墨汁扰乱对方视线而逃生。这墨斗不能吃不能喝,本是废物一团,可这个渔家子弟却废物利用,拿它写字,就变废为宝了。更奇的是,用常见的墨汁写字,写过了纸就废了;而用乌贼墨汁写字,仨月以后字迹自动消失,又成白纸一张,可以继续练字,等于变废为宝。马拉套善于发现发财机缘,回去时就带了一些乌贼墨汁,决定用它做个无本买卖。
马拉套有个邻居惠老头,儿子、儿媳妇原先在城内十字街开着一个杂货店,他在家里照看孙子读书,颐养天年,一家人各有所为,其乐融融。后来突遭一场天火,儿子和儿媳妇双双遇难,惠老头无力执掌门面,就把杂货店盘了出去,带着孙子在家里坐吃山空。马拉套从海边回来就找到惠老头,说看准了一笔稳赚的生意,只是资金周转不开,想借二百两银子,借期半年。当然不是白借,到期连本带息还银二百四十两。如此高额的利息,惠老头自然动心,当即答应了。马拉套拿出早已写好的借据,惠老头就把二百两银子借给了马拉套。
半年的借期转眼到了,马拉套特意从外边回来处理这笔债务。他是胜券在握,只等惠老头哭鼻子抹泪自认倒霉。惠老头见了马拉套就打招呼,说是孙子准备去省城参加乡试,请他把钱准备一下。马拉套说我也正打算还钱付息呢,你把借据拿来吧。惠老头回去拿了借据,当面打开,却是白纸一张!惠老头当即傻了眼:“这……”半天说不出话来。马拉套强压狂喜,故作大度地说:“惠家老伯,你是贵人多忘事吧?我前天就把钱还了。回去吧,我也不怪你讹人!”
惠老头面红耳赤:“你根本没有还我钱!”
马拉套不急不躁:“那你就拿出借据嘛!”
两个人的争吵,引来了许多街坊邻居围观。有帮惠老头说话的,说他为人忠厚,不会血口喷人。也有帮马拉套说话的,说索债要有借据,没有借据怎好付钱?
惠老头纵有天大的冤情,可他拿不出借据,那就只好眼睁睁让马拉套赖账。他捂着脸回去,一个人关了门饮泣。哭到半夜,趁着月黑风高,竟然在马拉套家院门口的树上上了吊……
牛刀小试,大获成功,马拉套心里高兴,就去外边喝酒庆贺,一直喝到三更天,才跌跌撞撞地回来。到了自家门口,一头撞在惠老头的尸体上,满肚子酒水都化作冷汗冒了出来。这个糟老头子,白天与我吵架,夜晚在我家门口上吊,无论如何我都难脱干系!马拉套急得拿拳头砸脑袋,砸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一个高人,立刻转身向夜幕中跑去。
二、高人程大器
那个高人叫程大器,本是一个落魄秀才,后来到京城跟一个大员当幕宾,出谋划策,问接参与官场的钩心斗角,深得大员器重,很是风光了几年。后来大员作恶太多,犯了众怒,被皇帝赐死,幕宾们作了鸟兽散。程大器也惶惶逃回唐县,躲进十字街的老宅,多天不敢出头露面。可他这人肚子里的歪点子太多,不予施展就坐卧不安。因此刚安生了几天就放出风声,愿以平生所学,给人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也就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程大器这话放出去没多久,就招来了马拉套半夜三更登门相求。
马拉套喊开了程家门,对着程大器倒头便拜:“程爷救我!”
深夜来求,见面磕头,张口叫爷,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程大器示意马拉套站起来,让了座,问:“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马拉套把自己用乌贼墨汁写借据的情节隐去,只说惠老头穷急生赖,大白天拿着空白借据讹人没有得逞,夜晚又以死讹人。现在尸体还吊在自家的院门口,请问程大器该怎么办?一边说着,一边把五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程大器看看银子,“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回去把尸体解下来就是。”
马拉套恍然大悟,是啊,是不该任那尸体吊在自家门口的树上。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回去唤醒了用人小栓子,两个人合力把惠老头的尸体解了下来。可是,尸体解下以后又该怎么处理?是抬到惠老头自己家里,还是扔到城墙外边?马拉套急出一头热汗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再去请教程大器。
程大器依旧不紧不慢:“再把尸体吊到树上!”
马拉套这次学精了,接口问:“吊上去以后怎么办?”
程大器还是漫不经心:“吊上去以后再说。”
看程大器胸有成竹,马拉套也不好再问,只好赶快回去,依旧唤来小栓子,再把惠老头的尸体重新吊在树上。顾不上喘口气,马拉套又一次来到程家,气喘吁吁地问:“程爷,已经照你说的办了。这下一步……”
程大器稳如泰山:“回去喝四两老酒,蒙头睡觉,待官府的人唤你,你就大呼冤枉。”
马拉套不放心:“能行?”
程大器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官府判你有罪,我替你坐牢;如果判你死刑,我替你抵命!”
马拉套将信将疑地回到家里,酒是喝了,可哪里睡得着觉?就那样忐忑不安地坐到天亮。
天刚放亮,马拉套的院门前就一片喧嚷,惠老头的孙子把门打得山响。马拉套装聋作哑,不让小栓子开门。直到官府的衙役传唤,马拉套才假装一脸倦意地走出来。
县老爷指着树上的尸体喝问:“怎么回事?”
马拉套做出惊恐之状:“惠老头怎么吊死在我家门前?”
衙役们把惠老头的尸体解了下来,县老爷命跟来的仵作当场验看。仵作勘验后报告:尸体脖颈上有两道勒痕,应是先在别处缢死,后被移尸此处……
马拉套这才明白程大器为何让自己折腾惠老头的尸体,原来是为了制造出两道勒痕,借以误导仵作,转移视线。既然仵作这样判断,马拉套马上喊冤,请求县老爷尽快捉拿移尸害人的元凶。
县老爷说:“既然惠老头之死与你无干,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惠老头的孙子不干了:“怎么与他无干?如果不是他蓄意昧人钱财,我爷爷怎么会自己寻死?”
县老爷训道:“如果有人拿了无字借据向你要钱,你肯认账吗?其实,移尸诬陷人,你的嫌疑最大。可你是个黉门秀才,品学兼优,又不像一个恶人。先把你爷爷的尸体抬回去埋葬,待本官慢慢查找作恶之人。”
一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滔天大祸,被程大器用一个高招轻松化解,马拉套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叫那五十两银子花得值。身边有一个这样的高人,那可真是什么样的祸事都不用怕了!
三、再施高招
既然马拉套不怕祸事,第二天又有一件祸事找上门来。
昨天惠老头死了,而且由县老爷一锤定音,那一笔债务彻底结束,马拉套更加开心。他再一次去外边喝酒,一直喝到夜幕四合,才蹒跚着走回来,打算与老婆亲热一夜,明天继续外出跑单帮寻找商机。
马拉套的前妻多年不孕,被他休掉了。现在的老婆是后续的,年轻漂亮,丰乳肥臀,看那身架是很有生养能力的。可是,马拉套既然是个跑单帮的,那就多在外少在家,后妻难耐寂寞,竟然跟身强力壮的用人小栓子勾搭上了。这几天马拉套为了应对惠老头的债务,天天守在家里,让那一对野鸳鸯无法偷情,煎熬得嘴角起泡。所以今天后晌马拉套刚一出门,后妻就把小栓子喊进了卧房。
马拉套美滋滋地回到家里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自己的后妻正和小栓子在床上苟合!两个人太过忘情,连马拉套回来都没有发觉。马拉套知道两拳难抵四手,就转身去院里找家伙。可能是心里窝火,喘息声太重,到底把野鸳鸯给惊醒了。小栓子自知理亏,胡乱穿了衣服,钻出房门越墙而逃。马拉套再进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后妻一个人。马拉套举棒就打,后妻还没来得及喊叫就倒在了血泊里。马拉套举着木棒满院子寻找小栓子,哪里还找得着?马拉套累得满头大汗,刚要坐下休息一会儿,突然打个激灵,找不到小栓子可怎么办?清朝的法律他知道,丈夫有权捉奸甚至杀奸,但是必须拿双,否则就会以故意杀人罪论处。马拉套突然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昨天的惠老头,明明吃了亏,却拿不出证据为自己辩白。
当然了,马拉套不会学惠老头,吃亏又上吊,那可真叫亏死了。马拉套自然想起了程大器,又揣了五十两银子,趁着夜色去讨主意。
程大器果然是才高八斗,漫不经心地又给马拉套支了一招:你家不是住在西门城墙根儿吗?更深夜静之时,常有歹人出没。晚上留点心,只要有男人从你门前过,一刀宰了他,和你老婆的尸体放在一起,不就凑成一双了吗?
马拉套如醍醐灌顶,胸中豁然开朗,暗赞这一招也高,或者说只有这一招才能让自己化险为夷。一边赞叹着,一边转身就走,却被程大器叫住了。程大器说时间紧迫,我也不想让你再三番五次过来讨教,只是提醒你要把种种细节早早想好了,免得县老爷问案时不能自圆其说。此刻马拉套只想着抓紧时间找一个替死鬼造成“捉奸捉双”的局面,哪里会把往后的许多细节设计出来?因此他急忙跪倒:“程爷教我!”程大器也不谦虚,三言两语就说得马拉套五体投地,连连称是。
马拉套回到家里,拎了根木棒就躲在了院门外的暗处,约摸三更天的时候,还真等到了一个替死鬼。昏暗的月光下,马拉套看准了是一个男的,就突然闪身从大树后面蹿出来,当头一棒将其击倒,拖进了自家屋里。然后解开人家的腰带,弄乱人家的衣裳,制造出行奸模样……做完这一切,马拉套实在是太累了,刚刚打了个盹,天已放亮,又打起精神去县衙击鼓报案:说自家又出人命案了!
马拉套家再一次成为命案现场,许多街坊邻居又一次跑来看热闹:这马家是撞了鬼吧,怎么老是出凶案呢?大家正在议论,只听一声锣响,县老爷带着一千公事人员赶来了。
正如马拉套所诉,现场一片狼藉,马拉套的老婆死在床上,那奸夫倒毙在床下,满是通奸被杀的迹象。县老爷让仵作和虔婆先对两具尸体进行勘验,自己则让衙役搬来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把那院落当成临时的公堂,对马拉套进行例行讯问:“马拉套,你把当时看到的景象和自己采取的行动描述一番。”
当时的情景马拉套报案时已经说过了,可县老爷要例行公事,那就只好再重复一遍:“昨天傍黑的时候,我从外边喝酒回来,听见屋里响动异常,我老婆和奸夫正在床上苟合,淫荡之声不绝于耳。小人的愤怒可想而知,就从院角找来一根木棒,然后用脚跺门。跺了半天,开门的正是那衣衫不整的奸夫,小人当头一捧将他击倒,又扑向床边打死了那个贱人。打死二人尤不解恨,再用木棒捣烂了那奸夫的命根子……”
这时屋里勘验已毕。虔婆报告:马拉套的老婆伤在头顶,颅骨几近粉碎,且昨天确曾红杏出墙,与男人有过苟合。也就是说,尸检结果与马拉套的描述是一致的。接着仵作报告:那男人伤在脑门,与马拉套所诉吻合;只是命根子已毁,昨天是否与女人有过苟合却不得而知。“不过,”仵作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据我推测,奸夫应该和马拉套的老婆有过云雨之事,且被马拉套看见。不然马拉套为何那么恨奸夫的命根子,必要毁掉而后快呢?”
马拉套听到这里,暗自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仵作、虔婆端的厉害,竞能从死人的腿裆里验出生前是否有过苟合。试想,如果没有按程大器的嘱咐把那人的命根子捣毁,这破绽可就大了。
县老爷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马拉套,忽然看出了一些怪异。按照仵作、虔婆的勘验结果,案子正朝着有利于马拉套的结局发展。既然做丈夫的捉奸杀双合情又合法,这案子就可以了结了。马拉套的头上怎么冒起了虚汗呢?县老爷想不出个结果,就继续寻找疑点讯问:“马拉套,依你所说,命案是发生在昨天的傍晚,可你怎么等到大明才去报案?”
这个问题程大器早已估计到了,所以马拉套回答起来毫不费力:“我昨天喝多了,又是第一次杀人,且是连伤二命,累坏了也吓坏了,因此丢下木棒我也倒下了,直到天明时才醒来。”
这样的回答没有什么破绽,县老爷也不纠缠,继续问:“你不是有个伙计小栓子吗,案发时他在哪里?”
这个问题程大器也估计到了,马拉套不过照本宣科罢了,他叹口气说:“我近日打算出门,怕他和我老婆孤男寡女的惹出是非,已经把他辞退了。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然的话也许不会生出这场命案来。”
实在没有什么疑点可问了,县老爷就打算再看看现场,宣布结案。料不到的是,当他走进马拉套的卧房,再次把两个死者打量一眼,却突然一边后退一边惊呼:“快来人!”
四、恶有恶报
有两个衙役应声跑过来,问县老爷可有什么吩咐。县老爷命令他们一个速去十字街带程大器来现场,另一个速去县学打问一件事情。
原来这个县老爷是个博学之人,理狱问案不怎么内行,却喜欢培育桃李,爱去县学给学子授课。而面前的这个死者,因为刚被仵作擦洗了面孔,县老爷认出竟是一个食宿都在县学的廪生。县老爷知道县学对廪生管理严格,而这个廪生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子,怎么会在傍晚跑出来与人通奸呢?况且这廪生才十七八岁,而马拉套的老婆已经三十岁有余,年龄上也不很般配,怎么能勾扯到一起?
县老爷还在思索,去县学的衙役很快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老师两个学生。县学的人说:昨天白天到昨天夜晚二更天以前,这个廪生都没有离开过县学。二更天以后,有个同窗突然得了急性肚子疼,有人说烟膏止疼立竿见影,这廪生说自己家里有这东西,自告奋勇回家去取,结果一去再没有回来。
这所谓的“奸夫”竟然是死于非命!县老爷震怒异常,拍案喝道:“马拉套,你是亲眼看见你老婆和那年轻人行奸吗?”
马拉套言之凿凿:“正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小人怎肯故意制造丑闻把绿帽子戴在头上?又怎么会捉奸拿双?”
县老爷突然冷笑一声:“好一个捉奸拿双!我告诉你,你老婆昨天确曾与男人苟合,可采花之徒却不是这个年轻人,因为昨天他不曾与任何女人有过苟且之事!他是县学的廪生,昨天傍晚根本没有离开县学,怎么与你老婆苟合?倒是他二更天后出来,三更左右走到这里,被你一棒击倒,拖进屋里冒充奸夫!为了扰乱视线,你才故意把他的命根子捣毁!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马拉套没有想到替死鬼会是县学的廪生,更没有想到县学的老师和学生过来作证。这种情况如何应对,程大器事先没有告知,此刻他只能张口结舌,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衙役喝声“快讲”,如狼似虎,声震屋瓦,把马拉套吓软了身子。他“扑通”跪倒,拿手掌嘴:“我讲,我讲实话!”
马拉套说昨天傍晚妻子与人通奸是真,只是因为走脱了奸夫小栓子,自己杀奸不成双,才使了移花接木的手段,找了一个替死鬼。
县老爷一边派人捉拿小栓子对证,一边继续咆哮:“你这个马拉套,可真真心毒手狠!”
马拉套大叫冤枉:“小人一个跑单帮的生意人,怎么能想出移花接木的主意?都是程大器出的高招啊!”
程大器出的高招?县老爷怪笑一声:“好一个程大器!”
话音刚落,程大器被衙役带了过来。县老爷说:“程大器,你都给马拉套出了什么高招,如实讲来!”
程大器自然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也估计是马拉套把事情搞砸了,正思量着如何为自己开脱,有两个衙役已经扑上来把他摁倒,让他与马拉套并排跪着。
程大器打量一眼灰头土脸的马拉套,估计他把什么都招了。既然马拉套都坦白了,我又何必去受皮肉之苦?他把前天夜里的惠老头命案,和昨天傍晚马拉套捉奸杀妻一案,一股脑儿交代了个清清楚楚,然后说:“县老爷明镜高悬,他登门相求,我出售智慧,他如何行动,都与我无干。我还要揭发他的是,他确曾借了惠老头的钱,而且有借无还!”
马拉套扭脸喊道:“你血口喷人,必须拿出证据!”
程大器说自己早就知道用乌贼墨汁写字的秘密,当年在京城作幕宾的时候,自己的主子主管刑狱,用这种方法开脱了不少罪犯。因此他一听说惠老头手里有一张无字借据,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县老爷这才知道自己前天被人捉弄了,今天又险些被人捉弄,不由恼羞成怒,先命衙役把马拉套饱揍一顿,然后才接着审问。马拉套被打怕了,很快承认自己故意用乌贼墨汁写下借据,昧惠老头二百两银子的事。只是那二百两银子自己只得了一半,另一百两分两次送给程大器买了高招。
县老爷强压怒火,说:“程大器,你也应该挨一顿板子的。念你足小县名人,我也不打你,让你去看看命案现场,然后你就会自己打自己!”
这会儿小栓子也被带来了,他老老实实承认前天夜里帮马拉套折腾了惠老头的尸体,昨天傍晚与马拉套的老婆发生了奸情。小栓子自我辩护:头一件事是受男主人指使,第二件事是被女主人胁迫,做下人的,不听主子的话行吗?
县老爷挥挥手:“胁从不问,打一顿板子以示惩罚。”
再说程大器去马拉套的卧房看了那具男尸一眼,立刻放声大哭,一边自己抽起了自己的嘴巴:那死于无辜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宝贝儿子!
其实县老爷刚才已经认出那廪生是程大器的儿子,只是不明白为何死在这里。等到县学的老师赶来,马拉套“咬”出了程大器,他才在心里感叹天道巧合,人算不如天算。县老爷等程大器打够了也哭够了,这才对大家分析案情:纵观两起祸事,都是源于那张无字借据。马拉套因为恶意昧财,间接害死了惠老头;又因为处理所谓的债务在家流连,发现奸情打死老婆,李代桃僵株连无辜;而他自己肯定也是死罪。也就是说,一张无字借据,害了四条性命!接着又宣布判决结果:马拉套本不是好鸟,又有程大器为虎作伥,因此他的家里也就祸事连连。现在将他就地正法,以慰冤魂。至于程大器,兜售所谓的高招牟取暴利,上天让其晚年丧子!但是,上天虽有报应,人间法绳难减,判处三千里流刑,去东北宁古塔效力。那里地旷人稀,让他那一肚子阴招再无用武之地!
如此判决,大家拍手称快。县老爷趁机教化百姓:“天理昭昭,善恶有报。观此二人的下场,大家都须记取一个教训:害人之心不可有,不可有啊!”
神枪刘的真名叫什么,没几个人记起了。只听说他年轻时闯过关东,在深山老林里打过猎,练就一手好枪法,百发百中,人称“神枪刘”。
这地方东南西北几百里,皆为一马平川。少山没林,玩枪的庄户人极少。“神枪刘”自然有了名声。
他在东北挣了苦钱,回故里寻了家小,置了几亩薄地,农活闲了,就漫野地跑,冬打兔儿春打雁,日子亦算过得去。
打雁用竹橇。竹橇是用江西毛竹绑制的,四条腿钉牢在两条翘起的竹片子上,似小船儿,极便于滑行。上面有稀疏的遮掩体,可藏人可匿枪,利袭击。雁命穷,专往冷处行。到了凛冷的深秋,雁便来了。三九冰峭季节,神枪刘把长苗子枪架在竹橇上,在雪地里滑行。近了,雁惊起,欲展翅高飞,枪声响。一枪盖过去,子弹扩成扇面状,能击中数只。收拾停当了,神枪刘便用苗子枪挑着到镇上卖野味。每遇买主,先声明:“我卖的可是光肚子雁,要不?”若买主说要,他便放下来,拉出一只,拔掉雁翎和羽毛,然后递过去。那雁被脱光了外衣,陡地“瘦”了一大圈儿,样子丑极了。买主望着光肚子雁,蹙紧了眉头,怔了好一时才接过去,拎起,上下左右地瞧,面部堆满了惋惜和怜悯,终想起吃雁比拔毛更恶,才慢腾腾摸出钱来,安排道:“可别忘留把好扇呐!”
神枪刘只顾捆雁翎,包羽绒,头也没抬便满口应承:“中——中中中中!”
神枪刘勒一手好翎扇,那翎扇勒得干净利索,小巧玲珑。雁翎扇比芭蕉扇美观、耐用、轻便、高雅,而且出风凉,加之有孔明摇雁翎生妙计的佳话,所以颇招人青睐。
天上落雪落雨之际,神枪刘从不串门儿,就一个人坐在套房内勒扇。勒出一把,像欣赏家珍,上下左右地瞧,瞧足了,试试风,然后串起来。十把一串儿,均挂在东山墙上,一嘟噜儿,又一嘟噜儿,多了,乍瞧好似冲云霄的雁群。麦前那阵子闲暇,起会亦多。他挑着扇子到处赶庙会,边瞧戏边卖扇。他看戏爱看顶台,只顾看,竟忘了卖翎扇的事儿。戏散了,人走了,他只得串村吆喝。天还不大热,乡下人只顾准备麦收,谁也不愿先把钱花在扇子上,神枪刘的扇子卖得不老快。麦罢了,安置完大秋,天暴热,人们忽地想起了翎扇,天天盼着神枪刘。有的耐不住,便寻到门里求买。怎奈神枪刘的扇子早已艰难地卖光了,双方禁不住地嗟叹。一个说来年早买,一个说来年定留。来年来了,早买的没买,定留的没留,又是顿足惋惜,惋惜顿足。
神枪刘极少拿扇子送人情。
“拉锯”的时候,县大队在颍河一带打了几个胜仗。每逢战事结束,队伍多住在神枪刘的村子里。县大队的政委亦有一手好枪法,没事就随神枪刘打雁。一来二往,两人成了莫逆。有一日,神枪刘打了两只野兔儿特请政委尝鲜。酒过三巡,政委借机劝其出山闹革命。神枪刘只笑不语。
政委深知政治工作是个耐心活,也不着急,便开始从战局讲起,直直说到共产主义。神枪刘望着政委嘴角儿处的白沫儿,怔怔地听,听完了,又呆呆地想,最后说:“老弟,实不相瞒,我奔波半生,为的就是过几年安稳日月。今儿你说到这儿,俺领情。我神枪刘若不讲点儿义气,那算是大姑娘养的!”
政委惊喜,急问:“你同意了?”
“为老弟你的情份,啥时开火俺可以去帮个忙。”
政委一听,眉头打结,好一阵才苦笑道:“噢——弄半天你只算是答应了一半儿呀!那好吧,革命靠自觉,可不是靠面子的事儿。我不强迫。啥时你想通了再参加不迟,这可不分先后哟!”
神枪刘站起来,脑门上闪着汗光,硬硬地说:“咱可不论那套数,咱讲的是哥儿们义气。啥时开火,只要见你四指宽的一张纸条条儿,我若装狗熊不是人!”
政委见神枪刘真诚,心想这人有一手好枪法,出身贫苦,总有一天能从不自觉到自觉。政委站起身,望着神枪刘认真地说:“老兄啊,我原想等你再觉悟觉悟,没想你竟说到了这一步。先挑明,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枪子儿不认人,在你正式参加之前我们不能白用你。”
“这算是小瞧了你哥。”神枪刘满面通红地说,“若在十年前,哪个让你劝?你若那样整,俺不干了。”
“不干也可以。打仗是大家的事,总不能光让你讲义气,不让我讲义气呀。”
神枪刘无话,嘟囔道:“那好那好,哥听你哩。”
政委从没遇到过这等事儿,心中定不了谱。回去给同志们一说,没想大伙议论纷纷,皆说革命靠自觉,怎能雇人闹革命?但说归说,谁都清楚在这种时候队伍里多员神枪手的重要性。最后都同意报县委批准。县委考虑到神枪刘苦大仇深,又是不可多得的神枪手,在目前觉悟不高的情况下可以用此种特殊方法争取争取,只是在正式打仗之前要考验一下。
政委却不同意考验。他连夜跑到县委,说了自己的想法,很激动,说是神枪刘这样的人我们不相信还相信谁?他的亲人被人逼死,他被逼得闯关东,如今到了这一步已有了很大的自觉性,这掉脑袋的事儿决不是金钱能买到的,云云,云云。县委领导在这等问题上却毫不让步,耐心开导说:神枪刘过去苦大仇深是实,可苦大仇深者决不等于是革命者,更何况他眼下已到了中农的地步呢。在这特殊时期,总该以慎重为妥,你总不能让义气代替原则哟!政委无奈,便连夜派人向神枪刘送了信。
按信中规定的时间,神枪刘来到了指定地点。这是一片苇湖。正是浅水季节,湖底干裂了缝,但芦苇还茂盛。神枪刘到了深处的一片开阔地,划火抽烟静候。过了好久,见后边没有跟踪和可疑之处,政委才从苇丛里走出来,抱歉地笑道:“让你久等了。”
神枪刘不介意,问:“啥时开火?”
政委难堪地一笑,说:“原来接到情报,准备打伏击,没想情况有变,这一次打不成了。”
“那我回吧?”神枪刘说着从包里掏出两只野兔儿递给政委,“你们很苦,我给大伙带了点儿菜。”
政委双目有点儿发潮,接过来,又摸出一块热热的大洋,递过去说:“按咱说的办,小意思。”
神枪刘看了政委一眼,说:“枪响算数!”言毕,双手一拱,走了。
神枪刘经住了考验后,县大队每有他可参加的战斗,总要请他助战。政委写一张纸条,上写速来×x地点等候。神枪刘接到纸条,虽认不全,亦能猜出八九,他瞒着家人,佯装外出打猎物,便来r。他接过快枪,风风火火打一通,完了,交枪,接过一块钢洋,回了。
有一次伏击敌人的运粮汽车,县大队埋伏在路旁谷地的坟头处。神枪刘负责打第一辆车,政委负责打第二辆车。枪响之后,两辆汽车同时瘫痪。神枪刘跃身而起要冲锋,被政委按住了。每次打仗,政委是不准神枪刘参加冲锋的,深怕发生意外。而这一次,神枪刘再也耐不住,对政委吼道:“我不能老这样让你们照料!”挣脱政委冲了上去。没想车上有挺机枪,敌人以两辆残车做掩护,垂死挣扎,仗打得残酷。神枪刘随政委打滚儿前进,爬到一个隐蔽处,想打掉敌人的机枪。谁知还未瞄准,那机枪却横扫过来,子弹如雨,荡土如雾,视物不清。政委狠狠地甩了两枚手榴弹,但不济事。神枪刘却不慌,他在深山老林内打猎惯了,凭耳力就能测出距离。他闭目静听一时,用心中测出的三点勾成一线,便搂开了枪机。“叭叭”两枪,机枪顿时哑了。战士们乘机冲了上去,一举获胜。神枪刘高兴地睁开双目,正欲去打扫战场,没想站不起来了。
神枪刘的小腿上不知什么时候挨了一枪,鲜血流到了脚面上,他竟不知觉。政委和同志们搀扶他上了担架,抬到大队部,开刀拔出子弹头,敷药包扎,几天过后,日益见轻了。
刘邓大军过后,这里局势出现了低潮。县大队奉命北上。政委问神枪刘说:“你是回家呢还是随队伍北上?”
神枪刘想了想说:“还是让我回家吧。”
当天夜里,政委让卫生员义给神枪刘换了一次药,并亲自护送他回了家。走的时候,政委又丢下几块钢洋,安排说:“尽快把伤养好,我们不久就会回来的。”
神枪刘哭着说:“你我兄弟一场,哥没随你走,你千万别生气呀!”
“哪里话!”政委替他擦了泪水说,“你已成了人民的功臣,我脸上有光哩。”
神枪刘命家人取出一把精致的翎扇,双手递给政委说:“兄弟,这是哥的手艺,见物如见人,带上吧。”
政委郑重地接过雁翎扇,双目溢满了泪水。
神枪刘伤好之后,到处打听县大队,可县大队一连几个月杳无音讯。庄稼完了,百无聊赖,神枪刘又开始了打雁、勒翎扇。
就在这时候,颍河镇保安队里新来了一位队长,姓黄。姓黄的脸上有块刀疤,人称黄刀疤。这黄刀疤是行伍出身,好朋好友,爱玩枪,也有一手好枪法。他枪上功夫绝,让人把枪拆了,用手巾兜起交给他,让他边跑边装,不出五十步就能打出火来。黄队长调颍河镇不到一个月,就连打了几个恶贯满盈的土匪头目,名声大震。
这一日,黄刀疤正在河滩里打水鸟,忽听有人说:“神枪刘来了!”
黄刀疤抬头朝岸上一看,见一大汉肩扛着苗子枪走了过来。这黄队长久闻神枪刘大名,不由止了打枪,怔怔地看,等走近了,才慌慌地迎上去,拱手施礼:“鄙人黄刀疤,久闻刘兄大名,相见恨晚呐!”
神枪刘常在河滩里打雁,刚才听到枪声,见是有人打水鸟,不由生奇,便来了。不想打鸟人是赫赫有名的保安队长,禁不住惊呆一阵。见黄刀疤这般尊重自己,便还礼道:“黄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黄刀疤听神枪刘夸得实在,不由兴起,笑道:“老兄枪法如神,久想一开眼界,小弟愿领教。”
神枪刘急忙推托说:“老兄万不可听信传言。小弟不才,实不敢献丑。”
“哪里哪里!”黄刀疤笑道,“玩儿的嘛。”说着,直直递过去蓝莹莹的二十响。
神枪刘慌忙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不中不中。我是打野出身,怎会用快枪?”
“哦呀呀,刘兄过谦!拉碾子就会拉磨嘛,”黄刀疤双手捧枪,“一样的。”
黄刀疤的几个随从对神枪刘的枪法亦是久闻,却没见过,也想开开眼界,起哄道:“是呀是呀,一样的,一样的!”
神枪刘见推脱不得,抬头看天色还早,便放了自己的东西,软软地接了那匣枪,双手一拱说:“失礼了。”言毕,猛转身对河心处一甩手,“啪啪啪”三枪,三只水鸭子顿毙命。
一片喝彩声中,神枪刘见有一麻雀飞来,心想露了就露了,不妨给他们个绝招儿,便举枪搂火,脆脆地喊:“打雀头!”枪响音未消,那麻雀就栽头而下。众人惊呆,慌慌拾起,木然地叫:“穿脑而过!”
黄刀疤原想借机与神枪刘比试一番,听得众人叹服,不由大吃一惊,急急接过一看,禁不住张圆了嘴巴。他深晓打飞禽是硬手活,必须在心中猜出飞鸟的速度截头打,更何况麻雀儿这般小呢!更何况说打脑就打脑呢!黄刀疤知道这路数是自己所不及的,便打消了比枪法的念头,扭脸“噗咚”跪地,拱手施礼道:“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神枪刘急忙扶起黄刀疤,谦笑道:“这是咋?这是咋?我不过是侥幸打中罢了。”
黄刀疤哪里肯信,当下把神枪刘请到镇公所,设宴一桌,让神枪刘坐了上席。酒过三巡,黄刀疤说:“看得起小弟不?”
怎能说看不起呢?
那就结成拜把之交!
硬要拜,算无奈,神枪刘便拜了。
这以后,神枪刘赶集上店什么的,只要让黄刀疤撞见,非拉住喝几盅不可。喝了酒,喷大空,讲他的出身如何如何穷,官逼民反,当了土匪,后来招安,连搞过多少女人皆向神枪刘交代个一清二楚。神枪刘见黄某实在,也去了戒心,除去帮县大队打仗的事儿没露外,算是全说了。黄刀疤见神枪刘真诚,便要求他人伙。
神枪刘不语。
“保安队有你我两把神枪,颍河镇的治安算是万元一失。”黄刀疤傲然地说,“干吧,小弟决不亏待你。”
见黄刀疤逼得紧,神枪刘怔了好一阵才沉沉地说:“为兄奔波半生,为的就是过几天安稳日月。若看在你我的情份上,我应该帮你,可我眼下是无能为力呀!”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嘛。”黄刀疤见神枪刘恋家,便劝道,“时下兵荒马乱,正是出英雄的时机,真可惜你这一手好枪法。”
“说起枪法,那是苦日子逼出来的……”不知为什么,神枪刘突然觉得挺难受,想哭,热热地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好兄弟,你就别逼哥了。”
黄刀疤见勾起了神枪刘的伤心事,很窘,尴尬地咽口唾沫,笑笑,又笑笑。
二人久久不语。
神枪刘突然伤心是想起了县大队。和黄刀疤结交以来,他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屁股是从骨子里坐在共产党一边的。一臣不保二主。自己既然给县大队帮过忙,就算是保了共产党。可共产党的县大队几个月无音讯,真不知是死还是活。
神枪刘很焦急。
其实,县大队已从山东秘密回来几天了。县委得到神枪刘与黄刀疤结为拜把子弟兄的情报后,立刻通知县大队停止与神枪刘来往,并做了一些保卫安全的措施。墙倒了就踏过去,没人问原因;分水岭极清晰,亦用不着问原因,县大队的人纷纷地骂:“这货,果真靠不住!”
政委心里很沉重,跑到县委请示要面见神枪刘。县委领导很奇怪,说这里是敌占区,敌强我弱,任何一种冒险都可能付出鲜血作代价。若当初神枪刘就和黄刀疤是把兄弟,那怪他觉悟不高,可眼下如何解释呢?
政委说:“我想,这情况可能很复杂,也可能很简单。神枪刘是普通群众,咱怎能用共产党员的觉悟来要求他呢?”
县委领导郑重地问:“你派他打入敌人内部了?”
政委摇摇头。
“就是嘛!”县委领导拍了拍政委肩头说,“他和黄刀疤结拜兄弟,说明他讲的是江湖义气。往好上说,是敌我不分,觉悟不高;往坏上说,你也知道。在没弄清情况之前,我们又没把他当叛徒什么的对待,眼下只是提防嘛。”
“我能不能以个人身份见他一面?”政委恳求说。
“个人?”县委领导笑道,“你是党员,又是大队政委,哪里是你‘个人’?”
政委默然,恨不得分出个“我”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调查?”
“眼下局势紧张,再说,神枪刘又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县委既然定了,还是不要着急吧。你说呢?”
无奈,只得服从组织。
于是,神枪刘成了多余人。
县大队连打几仗,局面又很快好转。消息传到神枪刘耳朵里,他激动不已,天天盼望着政委的小纸条儿。
一直没有。
远处每传来枪声,他就坐卧不安,深怕敌人的机枪打不掉,让县大队吃了亏。他夜里再不敢死睡,一有响动就翻身起床,但是没有送纸条儿的人。
他想纸条儿想得发呆。
等不来了,他便找。扛起雁枪,见到过去的知情人便问,没人告诉他。
他很颓丧,竟一病不起了。
黄刀疤来看他,见他满面愁容,眉宇发黑,哭了。
神枪刘拉着黄刀疤的手说:“兄弟,你不知哥的心,治不了哥的病呀……”
黄刀疤不懂他的话意,只是一味相劝:“哥,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好好养病,会好的,会好的。这几天紧张,等平和了,我接你到镇上,请个好郎中。治不好你,我连他的命一起要!” 话虽毒,倒也动真情。神枪刘双目有点儿发潮。他命家人取出一把翎扇,接过去,亲手递给黄刀疤说:“这是哥的手艺,见物如见人!只有一句话相告:不论跟着谁干事,少恶多善才是个人。你出身和我一样,都是苦人呐!”
黄刀疤接过翎扇,呆呆地看,呆呆地想。好一阵,才施礼道:“小弟记下了。”
等不来参战的纸条儿,神枪刘的病情越发重了。远处传来的枪声,像射在他心上。他常常半夜惊叫:“来了!来了!”
全家人皆不知他的心事,便问他。无奈,他便说了。全家人极惊诧。为了他的病,便连夜派人去找县大队。找不到。
这一日,颍河镇枪声大作,风传县大队与保安队接了火。派出的人冒险到了战场,直等到战斗结束,才寻到政委。政委听了很难过,来不及请示上级,当下就以个人身份到了神枪刘家。神枪刘如在梦境,瞪圆了双目紧盯着政委,只顾淌泪。
政委说不出话,用手抚摸着神枪刘消瘦的身骨,泪水滴落在印花被上,留下一片渍。
“我好了……就……就跟你走……”神枪刘喘着气说。
政委不能违反组织决定乱表态,只是宽慰:“好好养病……”
“我和黄刀疤也拜了把兄弟,你不……不嫌弃吧……他也是苦人……我能劝他过来……为穷人打……打天下。”
政委难受极了。这时候,神枪刘突然双目发亮,陡地伸出手,大声叫:“给我张纸条儿!”
政委怔了一阵,明白了。含泪写了,郑重地递到他手里。
“再给我一张……”
政委又迅速写了,正要递过去,不想神枪刘已闭了双目。
县委领导听了政委的汇报,很感动,派人参加了葬礼。政委打开神枪刘的棺材,看看他,抹了把泪水,然后从身后掏出两把翎扇庄严地放在神枪刘的身旁
一把翎扇上,有几处血污。
神枪刘死后,众人很是惋惜了一阵子。后来,便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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