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神的宫殿,支以发光的圆柱,镶着灿烂的黄金和火红的宝石在天上耸立着。飞檐是炫目的象牙;在宽阔的银质的门扇上浮雕着传说和神奇的故事。太阳神福玻斯的儿子法厄同来到这华丽的地方寻找他的父亲。他不敢走得太近,在离开稍远的地方站着,因为他不能忍受那煜耀的闪光。
福玻斯穿着紫袍,坐在饰以无比美丽的翡翠的宝座上。在他的左右,依指定的次序分排站立着他的扈从人员:日神,月神,年神,世纪神和四季神:年轻的春神戴着饰以鲜花的发带,夏神戴着黄金谷穗的花冠,秋神面容如醉,冬神则卷发雪白如同冰雪。慧眼的福玻斯在他们当中立刻看到正在默默惊奇于他周围的荣耀的这个青年。“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询问他。“什么使你到你父亲的宫殿来呢,我的爱儿?”
“啊,父亲”法厄同回答,“因为大地上的人们都嘲弄我,并诽谤我的母亲克吕墨涅。他们说我自称是天国的子孙,而实际不过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不知名的人类的儿子而已。所以我来请求你给我一些表征足以向人间证明我的确是你的儿子。”
他停一会,福玻斯收敛围绕着头颅的神光,吩咐他向前走近。于是他亲爱地拥抱着他并和他说:“我的儿子,你的母亲克吕墨涅已将真情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在世人面前否认你是我的儿子。为了要永远消除你的怀疑,你向我要求一件礼物罢。我指着斯堤克斯河发誓,(因为诸神都凭这条下界的河发誓,)你的愿望将得到满足,无论那是什么。”
法厄同好容易等他父亲说完,立刻喊道:“那末让我的最狂妄的梦想实现罢,让我有一整天驾驶着太阳车吧!”
太阳神的发光的脸突然因忧惧而阴暗。三次四次他摇着他的闪着金光的头。“啊,儿子哟,你诱致我说了轻率的话。但愿我能收回我的诺言罢!因为你要求的东西是超过你的力量的。你很年轻,你是人类,但你所要求的却是神祇的事,且不是全体神抵所能做的事。因为只有我能做你那么热心地想尝试的事。只有我能站立在从空中驶过便喷射着火花的灼热的车轮上。我的车必须经过陡峻的路。即使是在清晨,在它们精力旺盛的时候,马匹都难攀登,路程的中点在天之绝顶。我告诉你,在这样的高处,我站立在车子上,我也常常因恐怖而震动。我的头发晕,当我俯视在我下面的这么遥远的海洋和陆地。最后路程又陡转而下,需要准确的手紧握着缰绳。甚至于在平静的海面上等待着我的海的女神忒提斯也十分恐惧,怕我会从天 L 摔下来。还有别的危险要想到,你必须记住天在不停地转动,这种驾驶须得抗得住它的大回转的速度。即使我给你我的车,你如何能克服这些困难呢?不,我的亲爱的儿子哟,不要固执着我对于你的诺言。趁时间还来得及,你可改正你的愿望。你当可以从我的脸上看出我的焦虑。你只须从我的眼光就可以看到我的心情,做父亲的忧虑是多么沉重啊!挑选天上地下所能给与的任何东西,我指着斯堤克斯发誓,它将是你的!——怎么你伸出你的手臂拥抱着我呢?唉,还是不要要求这最危险的事吧!”
这青年恳求又恳求,且福玻斯·阿波罗毕竟已经说出神圣的誓言,所以只得牵引着儿子的手,领他走到赫淮斯托斯所制作的太阳车那里。车辕,车轴和轮边全是金的;辐条是银的;辔头闪射着橄榄石和别的宝石的光辉。当法厄同正在惊叹着这完美的工艺,东方的黎明女神已醒来,并敞开直通到她的紫色寝宫的大门。星星已经很稀疏,在天上的岗位上残留得最久的晨星也已雕落,同时新月的弯角也在发光的天边变得惨白。现在福玻斯命令有翼的时光神祇套上马匹。他们都遵命,将身上闪着光辉的喂饱了仙草的马匹从华丽的马厩牵出来,套上发光的鞍鞴。然后父亲用一种神异的膏油涂抹儿子的脸,使他可以抵抗炎热的火焰。他给他戴上日光的金冠,不断叹息并警告他说:“孩子,别用鞭子,但要紧握缰绳,因为马匹们会自已飞驰,你要做的是让它们跑得慢些。——走一条宽阔而微弯的弧线。不要靠近南极和北极。你将从遗留下的车辙发现道路。不要驶得太慢,恐怕地上着火;也不要太高,恐你烧毁天堂。现在去罢,假使你非去不可!黑夜快要过去了。两手紧握着缰绳,或者——可爱的儿子哟,现在还来得及放弃这种妄想!把车子让给我,使我发光于大地,你在旁边看着罢!”
这孩子几乎没有听见父亲的话,一跳就跳上了车子,很高兴自己的两手已握住缰绳。他只是点头和微笑感谢忧虑的福玻斯。四只有翼的马匹嘶鸣着,空气因它们的灼热的呼吸而燃烧。同时忒提斯,并不知道她的孙儿的冒险,她敞开她的大门。世界的广阔空间躺在法厄同的眼底,马匹们登上路程并冲破新晓的雾蔼。
但不久它们感到它们的负重比往常轻,如同没有载够重量在大海中摇荡着的船舶,车子在空中摇摆乱动,无目的地奔突,就好像是空的一样。当马匹觉到这,它们离开天上的故道奔驰,并在野性的急躁中互相冲撞。法厄同开始战栗。他不知道朝哪一边拉他的缰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能控制狠命奔驰着的马匹。当他从天顶向下观望,看见陆地这么遥远地展开在下面。他的面颊惨白,他的两膝因恐惧而颤抖。他向后回顾,已经走了这么远;望望前面,又更觉辽阔。他心中算计着前方和后方的广阔距离,呆呆地看着天空,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无助的双手既不敢放松也不敢拉紧缰绳。他要叫唤马匹,但又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他看见许多星座散布在天上,它们的奇异的形状如同许多魔鬼,他的心情因恐怖而麻木。他在绝望中发冷,失落了缰绳,即刻,马匹们脱离轨道,跳到空中的陌生的地方。有时它们飞跑向上,有时它们奔突而下。有时它们向固定的星星冲过去,有时又向着地面倾斜。它们掠过云层,云层就着火并开始冒烟。车子更低更低地向下飞奔,直到车轮触到地上的高山。大地因灼热而震动开袭。生物的液汁都被烧干。突然,一切都开始颤动。草丛枯槁,树叶枯菱而起火。大火也蔓延到平原并烧毁谷物。整个的城市冒着黑烟,整个整个国家和所有的人民都烧成灰烬。山和树林,都被烧毁。据说就在此时埃塞俄比亚人的皮肤变成了黑色。河川都干涸或者倒流。大海凝缩,本来有水的地方现在全成了沙砾。
全世界都着火,法厄同开始感到不可忍受的炎热和焦灼。他的每一呼吸就好像从滚热的火炉里流出,而车子也烧灼着他的足心。他为燃烧着的大地所投掷出来的火炉和浓烟所苦。黑烟围绕着他,马匹颠簸着他。最后他的头发也着了火,他从车上跌落,并在空中激旋而下,有如在晴空划过的流星一样。远离开他的家园,广阔的厄里达诺斯河接受他,并埋葬他的震颤着的肢体。
他的父亲,太阳神,眼看着这悲惨的景象,褪去头上的神光,陷于忧愁。据说这一天全世界都没有阳光,只有大火照亮了广阔的四野。
(楚图南 译)
神祇创造的第一纪的人类乃是黄金的人类。这时克洛诺斯(即萨图恩)统治天国,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没有劳苦和忧愁,差不多如同神祇一样。他们也不会衰老。他们的手脚仍然有着青年的力量。四肢润软,不生疾病,一生享受盛宴和快乐。神祇们也爱护他们,给他们丰盛的收获和壮丽的牧畜。当他们的死期来到,他们就入于无扰的长眠;但是在活着的时候,他们有着许多如意的事物。大地自动地为他们生长出十分丰富的果实。他们的需要都得到满足,大家在和平康乐中幸福地生活。当命运女神判定他们离开大地,他们便成为仁慈的保护神祇,他们在云雾中随处行走,给与赠礼,主持正义,并惩罚罪恶。
其后神祇创造第二纪的人类,白银的人类;这在外貌和精神上都与第一个种族不同。他们的子孙,百年都保持着童年,不会成熟,受着母亲们的照料和溺爱。最后当这样的一个孩子成长到壮年,留给他的已只有短短的一段生命。因为他们不能节制他们的感情,放肆的行动使得这新的人类陷于灾祸。他们粗野而傲慢,互相违戾,不再向神祇的圣坛献祭适当的祭品来表示敬意。宙斯很恼怒他们对于神祇缺乏崇敬,所以他使这个种族从大地上消灭。但因为这白银的种族并不是全然没有道德,所以不能不有某种光荣。在他们终止人类生活的时候,他们仍然可以作为魔鬼在地上漫游。
现在天父宙斯创造了一种第三纪的种族,青铜的人类。这又完全不同于白银时代的人类,残忍而粗暴,习于战争,总是互相杀害。他们损害田里的果实并饮食动物的血肉;他们的顽强的意志如同金刚石一样坚硬。从他们宽厚的两肩生长出无可抵抗的巨臂。他们穿着青铜的甲,居住青铜的房子,并以青铜的工具操作,因为在那时还没有铁。但他们虽高大可怕,且不断互相战争,却不能抗拒死。当他们离开晴朗而光明的大地之后,他们就下降到地府的黑夜里去。
当这种族也完全死灭,克洛诺斯之子宙斯创造了第四纪的种族,他们依靠大地上的出产来生活。这些新的人类比以前的人类都更高贵而公正。他们乃是古代所称的半神的英雄们。但最后他们也陷于仇杀和战争,有的在忒拜的城外为俄狄浦斯国王的国土战争,有的为了美丽的海伦乘船到特洛亚原野。当他们在战斗和灾祸中结束了地上的生存,宙斯把天边的,在暗黑的海洋里同着光明的极乐岛分派给他们。在这里他们过着死后宁静而幸福的生活,每年三次,富饶的大地给他们甜蜜果实的丰收。
古代诗人赫西俄德说到人类世纪的传说,他以这样的慨叹结尾:“啊,假使我不生在现在人类的第五纪,让我死得更早,或出生得更晚罢!因为现在正是黑铁的世纪。这时的人类全然是罪恶的。他们日以继夜地工作和忧虑,神祇他们有愈来愈深的烦恼,但是最大的烦恼却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带来的。父亲不爱儿子,儿子不爱父亲。宾客憎恨主人,朋友也憎恨朋友。甚至于弟兄们都不赤诚相待如古代一样,父母的白发也得不到尊敬。年老的人不得不听着可耻的言语并忍受打击。啊,无情的人类哟!难道你们忘记了神祇将给与的裁判,敢于辜负高年父母的抚育之恩么?处处都是强权者得势,人们毁灭他们邻近的城市。守约,良善,公正的人得不到好报应,而为恶和硬心肠的渎神者则备受光荣。善和文雅不再被人尊敬。恶人被许可伤害善良,说谎话,赌假咒。这就是这些人所以这么不幸福的原因。不睦和恶意的嫉妒追袭着他们,并使他们双眉紧锁。直到此时还常来地上的至善和尊严的女神们,如今也悲哀地以白袍遮蒙着她们的美丽的肢体,回到永恒的神祇中去。留给人类的除了悲惨以外没有别的,而这种悲惨且是看不见边际的!”
(楚图南 译)
从前在希腊的一个古城里,住着一位名叫阿拉齐妮的年轻姑娘,她出生在一个贫苦而卑贱的家庭里。阿拉齐妮擅长纺织和刺绣。由于她工作勤恳,家境逐步改善。
她织布时的姿态非常优美,她的名气传遍了希腊各地,以至于王公贵族和贵妇们从希腊各地来看她织布,许多王子和商人都愿意出高价买她的刺绣品。
因此,阿拉齐妮的家庭从贫困逐渐变得富有了,他们的生活舒适起来了。父母为他们有一个这样出色的女儿而深感自豪。他们这种愉快的生活本来是可以长期过下去的,可是当阿拉齐妮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时候,她开始骄傲了。她对自己的能力看得过高,总是想到自己的工作做得有多么好。有一天,她竟忘乎所以地夸口说,她虽然只是一个世间的平凡女子,她的纺织和刺绣的本领,可要比女神弥涅耳瓦好得多。
弥涅耳瓦是智慧和战争的女神,她在空闲的时候,也常以刺绣和织壁帷作为消遣。
神最不喜欢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弥涅耳瓦听到了阿拉齐妮的夸口,觉得非常的惊异,一个人间的平凡女子竟然如此狂妄自大,连神也不放在眼里。她想去访问一下阿拉齐妮,看看她说这句话有什么根据。
于是弥涅耳瓦变成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婆模样,拄着拐杖,弓着背,走到阿拉齐妮坐着织布的小房间里。她混在围着看阿拉齐妮织布的人中间,听到阿拉齐妮正在夸夸其谈地说她的纺织技术要胜过弥涅耳瓦多少倍。
于是这个弥涅耳瓦变成的老太婆开口道 姑娘啊, 她用一只手按在阿拉齐妮的肩头上, 听一个生活经验比较丰富的老太婆的话吧。满足于在女人当中当一个纺织术的皇后吧,千万不要和天上的神比较,不要抬高自己,贬低天上的神。为了你刚才所说的愚蠢的话,请求神的原谅吧。我要提醒你,你这种对神不敬的言辞,可能会令女神不高兴的,只要你肯于对神表示你诚挚的歉意,我相信拥有智慧和神通的女神弥涅耳瓦是会原谅你的。
可是年轻气盛的阿拉齐妮却用粗鲁的口气说 你这个老太婆,不要和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你瞧不起我是吗?那就叫弥涅耳瓦来和我比比本领吧,我一定可以证明我的话是正确的。她是不敢来的,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不来和我比试高低呢。
弥涅耳瓦丢下她的拐杖,喊道 喏!她来了呢! 她恢复了神的形貌,顿时容光四射,别具神的端庄与威仪。旁观的人立刻跪下向她膜拜。可是骄傲的阿拉齐妮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她在女神面前高昂着头,不但不表示任何礼节,反而再度要弥涅耳瓦和她较量到底谁纺织本领更高强。
大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女神和织布姑娘的纺织比赛,没有一个人说话。在弥涅耳瓦的织布机上,很快出现了一幅图画,上面的内容是一些人向另一些人讲述着人与神参加的竞赛,画面的四个角上,织着四个像,注明胆敢违抗神命的人是不会有好命运的。这无疑是在警告阿拉齐妮。
阿拉齐妮仍埋头在她的织机上紧张地工作着,脸涨得通红,呼吸十分急促。她灵的手织出了一幅美妙的图画,其中有鸟儿翩翩欲飞;波浪拍岸,似乎能够听到隐隐的涛声 云彩宛若真的在天空飘着。她织出来的故事是说,即使是神,有时候也会错的。她的这幅织物的确很漂亮,就连弥涅耳瓦也不得不承认阿拉齐妮的心灵手巧。
当阿拉齐妮再次目视女神弥涅耳瓦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愚笨和错误了。可是现在懊悔已经来不及了。弥涅耳瓦把那幅美丽的纺织品,拿到自己手里,瞬间便成了碎片。然后她拿起梭子,在阿拉齐妮的头上敲了三下。
阿拉齐妮真是一个傲慢的人,她认为女神这样做是对她的侮辱,于是从地上拾起一根绳子,宁可死,也不接受这种耻辱。可是弥涅耳瓦阻止了她:不,你该活下去呢,坏姑娘。不过从今以后,你将挂在一根线上,你的后代也将永远接受同样的惩罚。
眨眼之间,阿拉齐妮的头发全部脱落了,她的脸儿缩得非常小,身体也缩小了,可是和头比起来,却显得非常大,很不协调。她的手指变成丑恶的蜘蛛脚,她挂在一根线上 永远在纺织着,结蜘蛛网。
这就是那个贪慕虚荣的姑娘自高自大的结果。
从这里,许门飞过无边的天空,他穿着橘红色的外衣,飞到喀孔涅斯人当中,听见俄耳甫斯的声音在召唤他。但是俄耳甫斯召唤又有什么用处?不错,婚姻之神许门在俄耳甫斯结婚时确是在场,但是他既未给新婚夫妇祝福,也没有显露笑容,也没有显示吉兆。他所举的火炬不住劈拍作响,浓烟熏眼,随你怎样扇,也点它不着。婚礼的结束比开始还糟,新娘和陪伴她的一群女仙在草地漫步,被一条蛇在脚踝上咬了一口,倒地死了。这位洛多珀的歌者在阳世恸哭尽哀已毕,想到阴间去试试,于是就壮着胆子走进泰那洛斯的大门,下到地府。他走过成群的有形无体的死人的鬼魂,他见到了统治这些鬼魂和这片阴森的国土的阴府王和他的王后珀耳塞福涅。他弹起竖琴,一面唱,一面说道:“神啊,你们统治着地下的世界,我们凡人迟早都会来到这里。请你允许我说实话,把花言巧语放在一边,我来此并非寻找塔耳塔洛斯,也不是来降伏三头蛇发的怪物墨杜萨。我到此的原因是寻找我的妻子,她误踏了一条蛇,蛇咬了她,把她毒死,夺去了她的青春妙龄。我不否认我也曾试图努力忍受过,但是爱神把我征服了。在人间,爱神是尽人皆知的,但是他是否在这里也很有名,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想他在这里恐怕也不是默默无闻的。旧日传说你的王后就是被你抢来的,如果此话不虚,那么你也和爱神有过瓜葛。我请这阴森的地界,无边的混沌,广大而死寂的国土帮助我、我请求你告诉我,我的短命的欧律狄刻的命运究竟如何了。我们的一切都是你的恩赐,我们虽然在人间有片刻的停留,但迟早只有一个归宿,我们都要到这里来的,这里是我们最后的家。你对人类的统治最为长久。我的妻子,等她尽了天年,也终究会归你管辖的。我求你开恩,把她赏还给我。但是如果命运拒绝我的权利,不还我妻子,那我就决定不回去了。我们两个都死了,你可以更高兴些。”
他一面弹着竖琴,一面说了这番话,旁边那些无血无肉的鬼魂听了也都黯然泪下。坦塔罗斯也不追波逐浪了;伊克西翁也惊讶不已,连轮子都不转动了;秃鹰也不去啄提堤俄斯的肝脏了;柏洛斯的孙女们也不装水入瓮了;西绪福斯,连你也坐在石头上不动了。据传说,复仇女神也被他的音乐感动,第一次脸上流下湿泪。统治下界的王和王后也不忍拒绝他的请求了。他们把欧律狄刻传来。她是新鬼,由于脚上受伤,走路还是一翘一翘的。俄耳甫斯接过妻子,要把她领回去,不过有个条件,就是,不出阿维尔努斯山谷不准回头看她,否则就要收回原命。他们沿着一条上坡小路走着,走过的地方一片死寂,毫无声响。路很陡,看不清楚,淹没在一片漆黑之中。走着走着,眼看快到人间的边界了,这时他忽然怕她没有跟着他,很想看看他,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立刻她就滑下黑暗的深渊中去了。他连忙伸出手去,想把她揪住,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是,倒楣的人,他扑了一个空。她虽然第二次又死去,但是她并没有埋怨丈夫,她埋怨什么呢?丈夫爱她啊!她最后只说了一声“再见”,她丈夫恐怕并没有听见,她便又落回原来出发的地方去了。
俄耳甫斯眼看自己妻子又死了,站着发呆,就像一个人看见了脖上拴着铁链的三头狗一样,吓得麻木了,直到本性变了,自己化为顽石才不感觉害怕;又像自愿担承别人的罪名的俄勒诺斯,和自诩美貌的不幸的勒泰亚,(两人原是同心相爱,如今却变成流水潺潺的伊得山上的顽石。俄耳甫斯请求允许他再渡迷津,但是地府的守卫把他赶回。他穿着肮脏褴褛的衣服在岸边痴坐了七天,水米不沾,每日以忧思、悲伤和眼泪充饥。他一面埋怨地府之神太残忍,一面他便回到洛多珀和北风呼啸的海摩斯山去了。
倏忽三年过去,太阳已三度到了宝鱼宫,俄耳甫斯一直不和女性谈爱情,也许因为他上次遭到了不幸的结局,也许因为他立誓不再娶妻。虽然如此,许多女子却都热恋着这位诗人,许多人因为遭到他的拒绝而悲伤。他把爱情转移到少年童子身上,爱着他们短促的青春和如花的妙年,在特刺刻各邦树立了风气。特刺刻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大片平原,长满了茂盛的绿草,只是并无树荫。这位天神下凡的乐师就在这里坐着,弹着竖琴,就在他坐着的地方,长起了一片绿荫。
(杨周翰 译)
现在一切都已显示得通明透亮。俄狄浦斯从大厅跑出,在宫殿中狂奔,要寻找一柄剑从人间斩除那个又是他母亲又是他妻子的妖怪。但没有人理他,因为大家看着他疯狂而暴怒地跑来都远远避开了。最后他走到他的寝室,撬开锁闭着的房门,进到屋子里去。抬头一看,却愕然站着。在床榻上面吊着伊俄卡斯忒,头发遮盖着脸面。他面对着这死尸,悲痛得不能说出一个字。最后他大声哭起来,并将绳索解开,将尸体放下。他从她的外衣上摘下金钩子,紧紧地抓住它们,高高举起,深深地戳穿自己眼睛,直到眼窝里血流如注,好让他可以不再看见他所做过的和他所遭受的一切。他要仆人们开门,并引他到忒拜人的面前,使他们可以看见这杀害父亲的刽子手,这以母亲为妻的丈夫,这大地的怪物,这神祇所憎厌的恶徒。仆人们如命将他引出,但由于人民长久对于这统治者的爱戴和尊敬,他们对于他只有同情。甚至被他不公正地责骂过的克瑞翁也不嘲笑他,或因他不幸而快乐。他忙着将这神所惩罚的罪人从众人的眼前带走,将他交给他的孩子们看护。俄狄浦斯为他的这种慈爱所感动。他任命他的舅子为他两个年幼的儿子摄护王位,要求将他的不幸的母亲埋葬,并请新国王保护两个无母的孤女。他自己由于罪上加罪,愿意被放逐出国,再到过去他被父母弃置的喀泰戎山地上,或生或死,全听命于神意的安排。于是他将他的两个女儿叫来,抚摩着她们的头,作最后的诀别。他感谢克瑞翁所给与他的这么多的他不应当享受的慈爱,并至诚祈祷,在新国王统治之下,忒拜人民将重新得到神祇的保佑和爱护。
这件事发生在山边,地下淌满了许多野兽的血,这时候正当中午,人影缩短,太阳和东、西的距离正好相等。年轻的阿克泰翁和猎友们正在荒野中前进,他和善地对他们说:“朋友们,我们的网和长枪都滴着野兽的血了,今天我们的运气不错。等到黎明女神再一次登上红车把白昼请回来的时候,我们再继续我们打算作的事情。日神现在已经走到中天,它的热气已把地面烤裂。停止你们现在作的事情吧,把这些网于背回去。”人们照他的吩咐作了,停止了劳动。
这地方有一个长满了针松和翠柏的山谷,名叫伽耳伽菲,是围着腰带的狄安娜常还游息的地方。在山谷幽深之处,有一个隐蔽的山洞,这不是人工开凿的,而是大自然巧妙作成的,足可以和人工媲美。大自然在轻沙石上凿了一座拱门,门的一边有一道清泉,细流潺湲,流进一片池塘,池塘四围都是青草岸。在林中游猎的女神狄安娜游倦的时候,常在澄彻的池水里沐浴她那不嫁之身。这一天,她又来到了山洞,把猎枪、箭袋和松了弦的弓交给她的专管武器的侍女,另一位女仙拾起了她卸下的衣装,还有两人替她把凉鞋从脚上解下。梳头的侍女比别人更加手巧,把披在狄安娜肩上的头发拢成一个髻子,而自己的头发却暂且披散着。其余的人,诸如涅菲勒、许阿勒、刺尼斯、普塞卡斯和菲阿勒就取瓮汲水,倒在狄安娜身上。
狄安娜正在池边像平日一样沐浴的时候,卡德摩斯的外孙阿克泰翁正好完结了一天的围猎,无意中到了这座树林里,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往哪边举步才好,不觉就走进了狄安娜的山洞,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他刚走进泉水喷溅的山洞,裸体的女仙们看见有男人,便捶胸大叫起来,她们突然发出的尖叫声响遍了树林。她们赶紧把狄安娜团团围住,用自己的身体遮盖狄安娜的身体。但是女神狄安娜比众神女高出一头,别人还是能看出她身上没有披衣服,她的脸便红了起来,就像太阳的斜辉照在云上生出的红霞一样,又像黎明时刻东方的玫瑰色。尽管女仙们把她围得很紧,她还是侧着身子,向后看了一眼。她恨不得弓箭在手才好,但是这时候手里只有水,她便把水向青年的脸上泼去,她一面泄忿,把水泼去,一面诅咒他不得好结果,她说: “你现在要愿意去宣扬说你看见我没有穿着衣服,你尽管说去吧,只要你能够。”她只说了这一句,但是经她撒过水的头上就长出了长寿的麋鹿的犄角,他的头颈伸长了,他的耳朵变尖了,手变成了蹄子,两臂变成了腿,身上披起了斑斑点点的皮。最后,她给了他一颗小胆。奥托诺厄的英雄儿子拔脚就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跑得这么快。在一片清水池塘里,他看见了自己的面貌和犄角,他想说:“哎呀”,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他低声叹息,他所能发出的声音只有叹息了,眼泪不觉从新长的脸上流了下来,只有神智和以前一样。怎么办呢?回到王宫去呢,还是在树林里藏起?回去,实在会羞死人;不回去,又害怕。
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的猎犬。这一群狗正在追寻猎物,窜山跳涧,爬上人迹不到、难以攀登、无路可通的悬崖。他看见了,立刻逃命;他现在逃命的路,正是当日追逐野兽的路。他一心想喊:“我是阿克泰翁!你们不认识自己的主人了么?”但是他力不从心,说不出话来。猎犬的吠声响彻云霄。“黑毛狗”先上来一口咬住他的脊背,另一条名叫“降野兽”,也上来了。“爬山虎”咬住了他的肩膀。这几条狗比方才那些出动得迟些,但是它们在山上找到了捷径,反比那些跑得快了。它们把主人缠住之后,其余的狗也赶到了,一个个把尖牙往主人身体里咬,直到后来,他身上没有一处没有伤痕。他呻唤着,他的声音虽然不像人声,但也不是鹿所能发出的。这惨痛的呼声索回在他所熟悉的山峦间。他屈膝跪下,好像在喊冤,又像在祈祷,他把脸转过来,默默地看着它们,用眼光代替了求救的手臂。但是他的猎友们不知他是谁,照旧呐喊,驱狗上前,一面回顾四方,寻找阿克泰翁,以为他在很远的地方。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就把头转过来,但是猎友们却埋怨他不在场,埋怨他懒,不能来看看猎物被捉的景象。他倒的确很希望自己在远方,而事实上他却在场。他只希望看到自己的猎犬所作的野蛮的事,并不愿亲身体验。它们从四面八方把他围住,把嘴一味地往他肉里钻,把一个化作麋鹿的主人咬得血肉模糊。据说他受了无数创伤而死之后,身佩弓箭的狄安娜才满意了。
(杨周输 译)
日神初恋的少女是河神珀级斯的女儿达佛涅。他爱上她并非出于偶然,而是由于触怒了小爱神鸠比得。原来日神阿波罗战胜了蟒蛇,兴高采烈之余,看见小爱神在引弓掣弦,便道:“好个顽童,你玩弄大人的兵器作什么?你那张弓背在我的肩膀上还差不多;只有我才能用它射伤野兽,射伤敌人。方才我还放了无数支箭,射死了蟒蛇,它的尸首发了肿,占了好几亩地,散布着疫疠。你应该满足于用你的火把燃点爱情的秘密火焰,不应该夺走我应得的荣誉。”维纳斯的儿子回答道:“阿波罗,你的箭什么东西都能够射中,我的箭却能把你射中。众生不能和天神相比,同样你的荣耀也不能和我的相比。”说着,他抖动翅膀,飞上天空,不一会儿便落在帕耳那索斯翁郁的山峰上。他取出两支箭,这两支箭的作用正好相反,一支驱散恋爱的火焰,一支燃着恋爱的火焰。燃着爱情的箭是黄金打的,箭头锋利而且闪闪有光;另一支是秃头的,而且箭头是铅铸的。小爱神把铅头箭射在达佛涅身上,用那另一支向阿波罗射去,一直射进了他的骨髓。阿波罗立刻感觉爱情在心里燃烧,而达佛涅一听到爱情这两个字,却早就逃之夭夭,逃到树林深处,径自捕猎野兽,和狄安娜竞争比美去了。达佛涅用一条带子束住散乱的头发。许多人追求过她,但是凡来求婚的人,她都厌恶;她不愿受拘束,不想男子,一味在人迹不到的树林中徘徊,也不想知道许门、爱情、婚姻究竟是什么。她父亲常对她说:“女儿,你欠我一个女婿呢,”他又常说:“女儿,你欠我许多外孙呢。”但是她讨厌合婚的火炬,好像这是犯罪的事,使她美丽的脸臊得像玫瑰那么红,她用两只臂膊亲昵地搂着父亲的颈项说:“最亲爱的父亲,答应我,许我终身不嫁。狄安娜的父亲都答应她了。”他也就不得不让步了。但是达佛涅啊,你的美貌使你不能达到你自己的愿望,你的美貌妨碍了你的心愿。日神一见达佛涅就爱上了她,一心想和她结亲;他心里这样想,他就打算这样做。他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这回却无济于事。就像收割后的田地上的干残梗一燃就着,又像夜行人无心中,或在破晓时,把火把抛到路边,把篱笆墙点着那样,日神也同样被火焰消损着,心中如焚,徒然用希望来添旺了爱情的火。他望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说道:“把它梳起来,不知要怎样呢?”他望着她的眼睛,像闪灿的明星;他望着她的嘴唇,光看看是不能令人满足的。他赞叹着她的手指、手、腕和袒露到肩的臂膊。看不见的,他觉得更可爱。然而她看见他,却比风还跑得快,她在前面不停地跑,他在后面边追边喊:“姑娘,珀纽斯的女儿,停一停!我追你,可不是你的敌人。停下来吧!你这种跑法就像看见了狼的羔羊,见了狮子的小鹿,见了老鹰吓得直飞的鸽子,见了敌人的鸟兽。但是我追你是为了爱情,可怜的我!我真怕你跌倒了,让刺儿刺了你不该受伤的腿儿,我怕因为我而害你受苦。你跑的这个地方高低不平。我求你跑慢一点,不要跑了。我也慢点追赶。停下来吧,看看是谁在追你。我不是什么山里人,也不是什么牧羊人,像野人一样,看守羊群的。鲁莽的姑娘,你不知道你躲避的是谁,因此你才逃跑。我统治着得尔福、克刺洛斯、忒涅多斯、帕塔拉等国士,它们都奉我为主。我的父亲是朱庇特。我能揭示未来、过去和现在;通过我,丝弦和歌声才能调协。我箭无虚发,但是啊,有一支箭比我的射得还准,射伤了我自由自在的心。医术是我所发明,全世界的人称我为‘救星’,我懂得百草的功效。不幸,什么药草都医不好爱情,能够医治万人的医道却治不好掌握医道的人。”
他还想说下去,但是姑娘继续慌张跑去,他的话没有说完,她已不见,就在逃跑的时候,她也是非常美丽。迎面来的风使她四肢袒露,她奔跑时,她的衣服在风中飘荡,轻风把她的头发吹起,飘在后面。愈跑,她愈显得美丽。但是这位青年日神不愿多浪费时间,尽说些甜言蜜语,爱情推动着他,他加紧追赶,就像一条高卢的猎犬在旷野中瞥见一只野兔,拔起腿来追赶,而野兔却急忙逃命;猎犬眼看像要咬着野兔,以为已经把它捉住,伸长了鼻子紧追着野兔的足迹;而野兔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否已被捉住,还是已从虎口里逃了生,张牙舞爪的猎犬已落在后面了。天神和姑娘正是如此,一个由于希望,一个由于惊慌而奔跑。但是他跑得快些,好像爱情给了他一副翅膀,逼得她没有喘息的时候,眼看就追到她身后,他的气息吹着了飘在她脑后的头发。她已经筋疲力尽,面色苍白,在这样一阵飞跑之后累得发晕。她望着附近珀纽斯的河水喊道:“父亲,你的河水有灵,救救我吧!我的美貌太招人喜爱,把它变了,把它毁了吧。”她的心愿还没说完,忽然她感觉两腿麻木而沉重,柔软的胸部箍上了一层薄薄的树皮。她的头发变成了树叶,两臂变成了枝干。她的脚不久以前还在飞跑,如今变成了不动弹的树根,牢牢钉在地里,她的头变成了茂密的树梢。剩下来的只有她的动人的风姿了。
即便如此,日神依旧爱她,他用右手抚摩着树干,觉到她的心还在新生的树皮下跳动。他抱住树枝,像抱着人体那样,用嘴吻着木头。但是虽然变成了木头,木头依然向后退缩不让他亲吻。日神便说道:“你既然不能做我的妻子,你至少得做我的树。月桂树啊,我的头发上,竖琴上,箭囊上永远要缠着你的枝叶。我要让罗马大将,在凯旋的欢呼声中,在庆祝的队伍走上朱庇特神庙之时,头上戴着你的环冠。我要让你站在奥古士都宫门前,作一名忠诚的警卫,守卫着门当中悬挂的橡叶荣冠。我的头是常青不老的,我的头发也永不剪剃,同样,愿你的树叶也永远享受光荣吧!”他结束了他的赞歌。月桂树的新生的枝干摆动着,树梢像是在点头默认。
(杨周翰 译)
俄狄浦斯虽在穷困和放逐中仍然保持着国王的风度,科罗诺斯的人民都十分尊敬这盲目的老人,并劝他举行灌礼救赎污渎圣林的罪过。直到此时村中的长老们才知道这国王的名字和他的无心的罪恶。假使忒修斯没有在这时得到消息从城里赶来,由于老人的行为所引起的畏惧,很难说会不会使他们再硬着心肠来驱逐他。忒修斯有礼貌而严肃地走到这盲目的外乡人面前,同情地对他说话。“不幸的俄狄浦斯哟,我知道你的遭遇。你的刺瞎的眼睛已充分向我说明你是什么人。你的不幸使我感动,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怎样找到了我的城,你召我来有什么事。无论你要求什么,我是不会拒绝你的。我并未忘记,我和你一样,是在异地生长并历尽了艰难和危险的。”
“由你的简单的几句话,”俄狄浦斯说,“我已看出了一个高贵的灵魂。我到这里来向你作一个请求,这请求同时也正是一个赠礼。我将自己的疲倦的身子交付给你,这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可是宝贵的财产。请你埋葬我,你的仁爱和公正将得到丰裕的酬报。”
“你所要求的好意是极轻微的,”忒修斯惊奇地说。“提出更多更大的要求吧,我会遵命的。”
但即使如此,俄狄浦斯仍然不得安静。忒修斯将他的宾客的两个女儿追回来以后说,俄狄浦斯的一个亲人,虽然不是从忒拜来的,现在已到达科罗诺斯,并在忒修斯刚刚作过献祭的波塞冬神庙的圣坛前伏地祈祷。
“这是我的儿子波吕尼刻斯!”俄狄浦斯恼怒地说。“我的这个儿子除了仇恨之外,什么也不配得到。我甚至不愿再和他说话。”但安提戈涅却喜爱这个哥哥,因他是两个哥哥中比较温和慈爱的。所以她劝她的父亲不要再恼恨,并同意至少听听这个不幸的儿子的来意。俄狄浦斯请求他的保护者准备好帮助他,万一来人企图用武力将他带走。然后他召见他的儿子。
一开始波吕尼刻斯的态度就与他的舅父克瑞翁大不相同,而安提戈涅也成功地使她父亲注意到这一点。“我看见一个人正向这边走来。”她喊道。 “他独自一个人来,且满面流泪。”俄狄浦斯只是把头掉开问:“是他么?” “亲爱的父亲,正是他。”她回答。“你的儿子波吕尼刻斯已来到你的面前。”
波吕尼刻斯跪在他父亲的面前并抱住他的双膝。他抬头看着他,见他穿着乞丐的褴褛衣服,两个空洞的眼窝,灰白的头发在微风中飘荡,他心中很悲恸。“我看见这一切太迟了!”他悲叹地说。“我忏悔——我诅咒自己, ——我忘记了我的父亲!假使不是我的妹妹奉侍他,他会变成什么样子!父亲哟,我虐待了你!你能饶恕我么?你沉默么?啊,说话呀,不要这么愤恨地转过头去!我的妹妹们,请帮助我,请他那悲苦的嘴唇说话吧!”
“光告诉我们你到这里做什么,”安提戈涅温和地说。“也许你自己的话会引起他打破沉默的。”于是波吕尼刻斯告诉他们他的兄弟怎样将他逐出忒拜,他怎样逃到阿耳戈斯,国王阿德刺斯托斯怎样招待他,并使他和国王的公主结婚,他在那里怎样争取了七个王子和他们的军队同他结成联盟来进行一种正义事业,并且已围困了忒拜城。最后他请他的父亲和他同归,并应允只要他的可恶的兄弟被推翻,他愿意将王冠奉还他的父亲。
但他儿子的悔悟并不能使这深受打击的人回心转意。“无耻的奸人哟,” 俄狄浦斯大声喊道,没有让那个跪在地下的哀求者起来。“当王位和王杖在你们的手里,你们驱逐你们的父亲。你亲自让他穿上这身乞丐的衣服,到现在,当你遭遇到同样苦难的时候,你才为它所感动。你和你的兄弟不是我的真儿子。假使我要依靠你们,我早就死了。但神祇的惩罚在等待着你们。你和你的兄弟必死在你们自己的血泊中。这便是我的回答,你可以告诉和你联盟的七个王子。”
波吕尼刻断惶恐地站起来并畏缩地后退。安提戈涅立刻走上去要求他: “你听我至诚的劝告。将你的军队撤退到阿耳戈斯去!不要给你的故乡带来战争。”
“这是不可能的,”他踌躇一会回答。“退避对于我不仅是耳辱,而且是毁灭。我宁肯两败俱伤,绝不愿兄弟和好。”他逃脱他妹妹的拥抱,怀着苦恼的心情走开。
俄狄浦斯就这样,拒绝了两方面的亲人给与他的诱惑的诺言,而将他们委之于复仇的神祇。现在俄狄浦斯的命数将要终尽了。雷霆一阵阵地轰鸣,俄狄浦斯了解这来自天上的声音,他急切地呼叫忒修斯。暴风雨之前的黑暗笼罩大地,这盲目的国王战栗着恐怕他会在说出对于东道主所给与他的盛意的感激之前死去或失去知觉。但这时忒修斯已经来到,俄狄浦斯向他说出对于雅典城的庄严的祝福。最后他请求忒修斯服从神意,领着他到他可以死的地方去,死时不要让任何人的手碰到他,葬地也只许一人看见。死后不可将这地方指示给任何人,永远不可说出他的坟墓所在,因为这样可以防卫雅典,比利矛坚盾或许多同盟者的强力更能抵抗敌人。他的两个女儿和科罗诺斯的人民被许可陪送他一程。他们鱼贯而行,走入复仇女神的圣林的浓荫。任何人都不准摩触他,一直被引到此地的盲人好像突然可以看见了一样,他昂然而强健地走在行列的前面,领头向命运女神所指引的目的地走去。
在复仇女神圣林中大地开裂,开口处有着青铜的门槛,由许多弯曲的小道通到那里。据古代的传说,这地洞便是地狱的入口。俄狄浦斯自己选择了一条迂回的小道,没有让同去的人走到洞口。他停在一棵空心树下,坐在石头上,解下束缚着褴褛衣服的腰带。然后他要了一些泉水,洗去长久流亡的满身泥土,并穿上他的女儿为他带来的节日的华服。他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地站立起来,地下传来隆隆的雷声。安提戈涅和伊斯墨涅恐怖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亲吻她们,并说:“别了,我的孩子。从今天起,你们便是孤儿了。” 但当他仍然紧紧抱着她们时,一种金属的声音不知是从天上还是从地心大声叫唤:“俄狄浦斯呀,为什么还要延迟?为什么还要耽误呀?”
这盲目的国王听着,知道神祇在叫唤着自己。他放开他的女儿们的手,将它们放在忒修斯的手里,表示今后把她们交托给他。然后他吩咐所有的人们都背转身去并且离开。只许可忒修斯一人走到铜门槛那里。跟随着他的人和他的女儿都听他的话背转身去,直到走了一程才回头看望。这时出现了一个奇迹。国王俄狄浦斯已经消逝了。不再有电火在空中闪击,不再有雷霆的轰震,不再有暴风雨横扫树林。空气宁静而澄清。地府的黑门无声地张开,解脱了老人的一切痛苦和悔恨,好像被载在精灵的翅膀上,降落到地府的深处去了。忒修斯独自一人站着用手遮蒙着双目,好像一种神奇可怕的现象使
他炫晕得睁不开眼睛。他们看见他向着俄狄浦斯圣山举起双手,又伏在地上向着天上地下的神祇祈祷。做完祈祷,他向国王俄狄浦斯的两个女儿走来,向她们保证他一定保护她们。他心中充满了神圣的感觉,一言不发地回到雅典去。
(楚图南 译)
卡德摩斯是欧罗巴的哥哥,腓尼基王阿革诺耳的儿子。在宙斯变形为牡牛带走欧罗巴以后,阿革诺耳派遣卡德摩斯和他的兄弟们去寻觅她,告诉他们,除非他们找到她,否则不许回来。很久很久,卡德摩斯徒然地漫游在世界上,不能找到为宙斯的诡计所骗去的他的妹妹。他恐怕他的父亲发怒,不敢归回故乡,因此,请求福玻斯·阿波罗赐给神谕,告诉他应当在什么地方度过他的晚年。但太阳神回答:“在一片荒寂的草原,你将发现一头从没有背负过轭的牛犊。跟随着它,当它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在那地方你将建立城市并叫它为忒拜。”
卡德摩斯刚刚离开阿波罗赐给他神谕的卡斯塔利亚圣泉,来到一片绿色的牧场,就看见一匹牛犊,脖子上没有背负过轭的痕迹。他对福玻斯默默地祈祷,缓缓地跟随着这牛犊走去。它涉过刻非索斯的浅滩,走了一大段路,然后停下来,它的两角指着青天,并高声鸣叫。然后回头望着卡德摩斯和他的随从,最后终于躺在绿草深软的草地上。
满怀着感谢,卡德摩斯自己伏卧下去,亲吻这异国的上地。然后他准备向宙斯献祭,并遣仆人四出寻求可作灌礼用的清泉。在那地方,有着一座从来没有经过采伐的古老树林。休中根株盘错,岩石横跨深谷,正潺潺地流着清洁的泉水。洞穴里面隐伏着一条毒龙。它的紫色的龙冠很远就看见闪光;它的眼睛煜耀如同火焰;它的身体庞大而有毒:它的排着三层利齿的口中,闪烁着三叉的舌头。当腓尼基人们到树林里用水罐汲水,毒龙就从岩洞中伸出青蓝的头并发出可怕的嘘唏。腓尼基人们的水罐从手中滑落,血液冻结在脉管中。毒龙把它的鳞甲的身躯盘成一堆,高昂着头,狰狞下视。最后则突然冲向腓尼基人,或用毒牙咬死,或用绻缠勒杀,或用口中流出的毒涎或恶臭将他们毒毙。
卡德摩斯想不出什么事留住了他的仆人。最后他来寻找他们。他的紧身服是他从狮身上剥下的一张狮皮,他的武器是一支矛和一支标枪,而比这更好更坚强的则是他的勇敢的心。一进到树林里,他看见一大堆尸体——他的死去的仆人们;也看见得胜地盘踞在尸体上面的仇敌。它的肚子膨胀着,正舐食着它的牺牲者的鲜血。
“唉,我的叮怜的朋友们哟,”卡德摩斯叫着。“或者我替你们复仇,或者我和你们死在一起!”说着就拾起一块大圆石向毒龙投去。这样巨大的石块是会使岩壁都震颤的,但毒龙却一动也不动。它的黝黑的厚皮和坚硬的鳞甲保护着它如同铁甲一样。现在卡德摩斯投掷他的标枪,这次结果比较好,枪尖一直深入到怪物的脏腑。它为创痛所激怒,回过头来咬碎标枪,但枪头却坚牢地刺在身上。它又挨了一剑,这使它更加暴怒,它张着巨口,毒颚里喷吐着白沫。他如一支箭一样地冲来,但胸部却碰在树干上。卡德摩斯闪过它的进攻,束紧身上的狮皮,用枪头刺到毒龙的口里,让它的毒牙在枪头上消耗它的力量。这怪物口吐鲜血,染红了它周围的草地。但伤势不重,还能躲避攻击。最后卡德摩斯一剑刺去,贯穿毒龙的脖颈,并刺入橡树,因此毒龙被钉在树身上。橡树被压弯,并被龙尾鞭打得鸣咽起来。
卡德摩斯长久地凝视着这被杀死的毒龙。后来他移开视线向四方眺望。他看见从天上下降的帕拉斯·雅典娜,命令他掀起泥土,播种巨龙的毒牙,这是一个未来种族的种子。他听从女神的话,在地上挖一条长而宽的沟,种下龙牙。即刻土地凸起,先露出枪尖,其次带着鸟毛的盔,其次两肩,胸脯,四肢,最后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从泥土里站起来。同时在许多地方都发生同样的情形。所以就在这腓尼基人的眼前,生长出一整队的武装的战士。
他十分惊愕,并准备着和新的敌人战争。但一个从泥土听生的人叫唤他: “不要动手反对我们!不要干涉我们兄弟之间的冲突!”他一面说,一面抽出利剑杀翻身一个武士,同时自己又被别人的标枪掷中。而投射标枪的人也同时受伤倒地,完结他的刚刚得到的生命。所以一整队人都在恶战中互相厮杀,不久差不多全部都躺在地上,在死的痛楚中挣扎,而地母却在饮着她所生的仅有着刹那生命的儿子们的血液。最后剩下的仅有五个人。其中的一人后来被称为厄喀翁的,最先依照雅典娜的吩咐放下武器,建议和平。别的人都跟随着他的榜样。
从腓尼基来的异乡人卡德摩斯就同泥土所生的五个战士建立了如阿波罗所说的城市,并依从神的命令,叫它为忒拜城。
(楚图南 译)
在经过乡村城市,旷野荒山的长久流亡以后,一天黄昏,俄狄浦斯和安提戈涅来到大树林包围着的一个和平的小村子里。夜莺在树林中飞动,空中飘扬着它们的悦耳的歌声。正在开花的葡萄藤放散着沁人的芳香,灰色的岩石半为桂枝和橄榄树所荫蔽。即使俄狄浦斯双目不见,他的其他的感官也使他感到这里风景的美丽和可爱,而由于他的女儿的叙述,他更知道他们必是来到了圣境。远处可以看见一座城池的城堡,经安提戈涅询问,才知道这是属于雅典的地方。因为走了一整天路,感到疲乏,俄狄浦斯就坐在石头上休息。但一个过路的村人却要他站起来,告诉他这是圣地,不能为人们的足迹所玷污。他说他们如今是在科罗诺斯,并已来到明察一切的复仇女神们的圣林,复仇女神们乃是雅典人尊敬复仇女神的另一称号。现在俄狄浦斯知道他已到达流亡的终点,他的困恼的命运即将解除。他的风采使村人转念,决定让外乡人仍然留在这里,只是将这事报告给国王去。
“你们的国王是谁呢?”俄狄浦斯询问,因他流浪了这样久,早已不知世界上的事情。
“你听说过忒修斯——我们的高贵而威严的国王么?”村人回问。“他的声名已经传遍了全世界!”
“假使你们的国王真的这么高贵,请将我的口信带给他,请他到这地方来。告诉他我以最大的报酬祈请他一点微末的好意!”
“一个瞎眼睛的人有什么可以报酬国王的呢?”这农人微笑着,半可怜半嘲弄这个外乡人。“但是,”他又沉思地说,“假使你不是双目失明,你的高大的身躯和庄严的脸面还是会引起我尊敬的。所以我将如你所说地将你的要求告诉国王和我们本国人。请留在这里,听我的回信。让别人来评判你是否可以留下或必须离开。”
当俄狄浦斯又独自和安提戈涅在一起时,他站起来,俯伏在地上,虔心地祈祷复仇女神,这黑暗与地母的三个女儿,她们选择了这幽静的地方作为她们的住所。他向她们祷告:“你们引起恐怖,但你们也是慈爱的,请你们实现阿波罗的神谕!请指示我生命的道路,并告我是否我还得比过去遭受更多的灾难。请怜悯我吧,啊,黑夜的女儿哟!啊,雅典城哟,请怜悯站在你前面的国王俄狄浦斯的影子,因他虽然还在呼吸,但他的肉体早已死去。”
他们的寂寞并不久。当态度高贵的者瞎子坐在不许俗人停留的森林里休息的消息传遍全村时,村里的长老们都很吃惊。他们走出来,聚集在他的周围,想禁止他进一步污渎圣地。但当他们知道这盲目的老人被命运女神所驱逐时,他们更加恐慌,因为他们怕神祇也同样会降罪给他们,如果他们容许这个为神祇所厌弃的人停留在圣地。因此他们要求他即刻离开。但俄狄浦斯请求他们不要将他从他的流亡的终点赶走,这个终点已经由神祇预言过了。安提戈涅也婉言哀求他们。“如果你们不怜惘我的白发苍苍的父亲,”她说, “那么,为了我的原故,为了我这个无辜受罪的人的原故接受他罢。给我们以我们所不敢想望的东西,给我们以你们的好意吧。”
村人们还在踌躇着究竟怜惘外乡人还是敬畏复仇女神,这时安提戈涅看见一个女子向他们走来,她骑着一匹小马,脸面半为旅行帽遮盖着。一个仆人骑着马跟随在后面。“这是我的妹妹伊斯墨涅!”她惊喜地叫着。“她正带给我们家里的消息!”这真的是国王俄狄浦斯的小女儿,她下了马,在他们的面前站着。她和一个忠实可靠的人离开忒拜来告诉他的父亲国内的情形。好像他的两个儿子都面临着自己招惹来的灾难。起初由于他们家庭的厄运威胁着他们,他们想将王位让给他们的舅父克瑞翁。后来他们对于父亲的记忆逐渐消失了,他们就悔恨过去的冲动,并要求权力和国王的荣耀和威严,同时两人互相嫉妒起来。波吕尼刻斯以长兄的权利首先做国王,年幼的厄忒俄克勒斯不满意他所建议的轮流办法,乃怂恿人民叛乱,夺取王位并驱逐他的哥哥。据说波吕尼刻斯已逃亡到珀罗奔尼撒的阿耳戈斯。他在那里娶了国王阿得刺斯托斯的公主,得到朋友和盟国援助,正要兴兵报复,以武力威胁本国。同时一个新的神谕宣示:国王俄狄浦斯的儿子们如无父亲即毫无作为。假使他们要求幸福,他们必须找回他们的父亲,无论他已死去或者还活着。
这便是伊斯墨涅所带给她父亲的消息。科罗诺斯的人民都愕然地听着。俄狄浦斯也站立起来。“原来是这样!”他说,他的瞎眼的脸面上放射着国王的威严的光辉。“他们要求一个流亡者一个乞丐的援助!现在,当我已成为废物时,我会是他们所请命的人么!”
“是的,”伊斯墨涅继续说着。“因为神谕如此,我的舅父克瑞翁会即刻到这里来。我是赶在他的先头来的。因他将尽力说服你,或者挟持你到忒拜的边地,以便由于你的出现满足神谕的要求,因而对他自己和厄忒俄克勒斯有利,但又不致亵渎忒拜城。
“这是谁告诉你的?”他父亲向她。
“在得尔福路上的巡礼的人们。”
“假使我死在忒拜附近,他们会将我葬在忒拜的土地上么?”
“否,”女儿回答。“你的血腥的罪恶使他们不会这么做。”
“那末,他们永远得不到我了!”国王悲愤地说。“假使我的两个孩子贪求政权更甚于爱我,神祇便会使他们永久成为死敌。假使他们要我裁判他们的争端,那末,现在执持王杖的人便应让出王位,被逐出的人也不应当回归故土。只有我的两个女儿是我的忠实的孩子。让我的罪过不要连累她们罢!我为她们,祈请神祇降福,我为她们请求你们的保护。给我和她们以援助,你们的城也将得到报酬和光荣!”
塞浦路斯人庇格玛利翁看到一些女子过着无耻的生活,看到女子的生性中竞有这许多缺陷,因而感到厌恶,不要妻室,长期独身而居。但同时他运甩绝技,用一块雪白的像牙,刻成了一座雕像,姿容绝世,绝非肉体凡胎的女子可以媲美。他一下就爱上了自己的创造物。雕像的面部就像是真正的少女的脸面,你一见就会当作是有生命的,你会觉得如果不是怕羞,她还很想人去抚弄她呢。艺术之高,使人看不出是人工的创造。庇格玛利翁赞赏不已,心里充满了对这假人的热爱。他时常举手去抚摸它,看它究竟是血肉作的还是象牙雕的。他简直不承认这是象牙雕的。他吻它,而且觉得对方有反应。他对着它说话,握住它的手臂,只觉自己的手指陷进它的手臂,于是他又怕捏得太重,不要捏出伤痕来吧。他向它说了许多温存话,有时送给它许多姑娘们喜爱的礼物,例如贝壳、光滑的卵石、小鸟、五颜六色的花朵、百合花、彩色球,以及树上滴下的、眼泪似的琥珀。他替它穿起衣服,给它戴上宝石指环,项上挂了一长串项圈,耳朵上戴上珍珠耳环,胸前佩上项链。这些都很美,但是不假装束的雕像本身的美也不亚于这些。他在床上铺好紫红色的褥子,把它睡在上面,称它为同床共枕之人,把一个软绵绵的鸟绒枕放在它头下,好像它有感觉似的。
这一天正是爱神维纳斯的节日,全塞浦路斯岛都集会庆祝。一只只的小母牛,角上挂着金彩,牵到神坛前,雪白的颈上吃了一刀,神坛上是香烟缭绕。庇格玛利翁也在神坛上供过祭品,站在地上,结结巴巴地祷告道:“天神啊,如果你们什么都能赏赐,请你们赏给我一房妻室……”,他没有敢说 “把我的象牙姑娘许配给我”,只说道:“把一个像我那象牙姑娘的女子许配给我吧,”金发的维纳斯正好在场,知道祷告人的心意,于是显示了吉兆,祭坛上的火焰连跳三跳,发出三次光芒。他回到家中,就去看雕像,俯在榻边,吻她。她经他一触,好像有了热气。他又吻她一次,并用手抚摩她的胸口。手触到的地方,象牙化软,硬度消失,手指陷了下去,就像黄蜡在太阳光下变软一样,再用手指去捏,很容易变成各种形状,如此经过处理变成有用之物。这位多情人十分惊讶,又高兴又怀疑,生怕自己弄错了,再三地用手去试。不错,果然是真人的躯体!他的手指感到脉膊在跳动。这位帕福斯英雄连连感谢维纳斯,又去吻那嘴唇,这回是真嘴唇了。姑娘觉得有人吻她,脸儿通红,羞怯地抬起眼皮向光亮处张望,一眼看见了天光和自己的情郎。在结婚的时候,维纳斯也光临了,因为这段婚姻原是她促成的。当月亮九度圆缺之后,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帕福斯,这座岛就是从这位女儿而得名的。
(杨周翰 译)
俄狄浦斯的出生,他的童年, 他的逃亡和对于父亲的杀害卡德摩斯的后人拉布达科斯的儿子拉伊俄斯是忒拜的国王。他和城里的贵族墨诺扣斯的女儿伊俄卡斯忒结婚,许多年她没有为他生过一个孩子。由于渴求于嗣,他到得尔福请求阿波罗的神谕,但所得到的答复是:“拉布达科斯的儿子拉伊俄斯,你渴望一个儿于。好的,你将有一个儿子。但命运女神规定你将死在他的手里。这也是克洛诺斯之子宙斯的意愿,因他听到珀罗普斯的诅咒,说你过去曾劫去他的儿子。”拉伊俄斯在年轻时候犯过这个错误,当时他被迫逃离本国,投靠珀罗普斯国王,结果却以怨报德,在涅墨亚赛会时劫去珀罗普斯的美丽的儿子克律西波斯。
拉伊俄斯深知自己过去所作的事情,相信神谕,所以长时期和妻子分住。但由于两人的极端相爱,虽然得到警告,仍又彼此同居,结果伊俄卡斯忒为她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当孩子摆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想起了神谕,为了逃脱命运的规定,他们决定将新生的孩子两脚脚踝刺穿,并用皮带捆着,放置在喀泰戎的山地上。但奉命执行这残酷命令的牧人怜悯这无辜的婴儿,将他交给另一个在同一山坡上为国王波吕玻斯牧羊的牧人。然后他回去,假言已遵命将婴儿遗弃在荒山上。国王和他的妻子伊俄卡斯忒都确信这孩子必死于饥渴或饱野兽的馋吻,阿波罗的神谕当不会实现。他们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认为牺牲儿子可使他免犯杀父之罪。他们仍然很快活地过着日子。
同时波吕玻斯的牧人得到这个婴儿,解开他的束缚,但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那里来的,因为他的脚踝受伤,故称他为俄狄浦斯,意即“肿疼的脚”。随后他将他送给他的主人科任托斯国王。国王很同情这个弃儿,因嘱他的妻子墨洛珀好生抚养如同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宫里和全国的人也真的这样看待他。后来他成长为一个青年王子,从不怀疑他是波吕玻斯的儿子和嗣王,而国王除他以外也没有别的儿子。但一次偶然的事件却粉碎了他这种快乐的自信。一次在宴会上,一个纯粹由于嫉妒而对他怀恨的科任托斯公民,因为酒醉,大声叫着坐在他对面的俄狄浦斯,说他不是国王的真儿子。这辱骂使他痛苦,几致不能终席。他一整天暗自怀疑着,第二天清早,他向国王和王后询问这事情的究竟。波吕玻斯和他的妻子对于胆敢说出这话的恶棍很愤怒,并且遁词安慰这个青年。他们所说的话充满热爱,使他暂时平静,但怀疑仍不时地在心中咬啮着,因他的敌人所说的话已给他一个很深的印象。他决定俏悄地离开宫殿,不让养育他的父母知道,去祈求得尔福的神谕,并希望太阳神证明他所听到的话是假的。但阿波罗并没有回答他的询问,相反地,他预言一个新的更为可怕的不幸。“你将杀害你的父亲,”这神谕说。 “你将娶你的生母为妻,并生下可恶的子孙留传在世上。”俄狄浦斯听到这神谕非常震恐,因为他仍然想着波吕玻斯和墨洛珀是他的生身父母,因此不敢转回家去,恐怕命运女神会指使他的手杀害他的父亲,同时神祇会使他这样疯狂,以致邪恶地娶了他的母亲。
他离开神坛取道向玻俄提亚去。当他正走到得尔福与道利亚城中间的十字路上,他看见一辆车子向他驶来。在车上坐着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老人,有一个使者,一个御者和两个仆人。老人和御者焦急地推挤着在狭道上步行的人。俄狄浦斯本来容易生气,他冲到御者的面前,这时老人挥起马鞭狠狠地打在这个傲慢青年的头上。这激起俄狄浦斯的暴怒。他生平第一次尽所有的力量举起行杖,向老人打去,老人向后仰翻,跌下车来。因此发生一场恶斗。这青年为了自卫不能不招架着三个人。但他究竟是比他们年轻,有力量。结果两个人被杀死,一个人逃跑。俄狄浦斯继续前进。
他作梦也没有想到这有什么特别,以为只不过是几个普通的福喀亚人或玻俄提亚人企图伤害他,他向他们报复罢了。因为并没有任何表征足以显示这老人的尊严和高贵的出身。但实际上他正是拉伊俄斯,是他的父亲,即忒拜的国王,他是想到皮提亚神殿去的。就这样,命运女神实现了她所给与父子双方,而双方都十分用心地规避着的预言。一个从普拉泰亚来的汉子达玛西斯特拉托斯发现几具尸体狼藉在地上,激起心中的怜悯,将他们一一安葬。几百年后,旅行的人还可以看见这茔墓:十字路口的一大堆石头。
在古埃及,每年悲哀和欢乐相交替地纪念其死亡与复活的神的名字是奥锡利斯,他是埃及诸神中最出名的一个神,我们有很好的理由就他的一个方面把他与阿多尼斯和阿蒂斯并列在一起,把他看作每年自然伟大变化的化身,特别是谷物的化身。不过他极负盛名,历经许多世代,他的虔诚的信徒们把许多其他神的特点和威力也都堆到他的头上,以致很难把他身上借来的其他神抵的金装剥掉,还其本来面目。
奥锡利斯的故事只有普鲁塔克在谈别的事情时顺便谈到过。现代许多碑碣的证据肯定了他的叙述,并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他的叙述。
奥锡利斯是地神塞伯(有时也音译克伯或葛伯)和上天女神娜特的私生子。希腊人把他的父亲说成是他们自己的神克罗纳斯和瑞亚。当太阳神拉知道了他的妻子娜特对他不忠诚,他就咀咒着宣布她在任何年月都不能生出这个孩子。但是这个女神还有一个情人,名叫索思,即希腊人所称的赫耳墨斯,这个神和月亮下棋,赢得每天的七十二分之一的时间,他用这些时间拼成五个整天,然后把这五天加到埃及年历的三百六十天里面去。这就是五天补足时间的神话的起源,埃及人每年把这五天加在一年的末尾,为的是使太阳的 时间和月亮的时间取得一致。这五天算是在一年的十二个月之外,因此太阳神的咀咒也就不包括这几天。于是奥锡利斯就在这五天的头一天降生。在他降生的那天,有声音喊道:万物之主来到世上了。有些人说某个叫做帕米尔斯的人听见有人在底比斯城的庙里嘱咐他放声高喊,宣布伟大的王,福佑世人的奥锡利斯诞生了。但是,奥锡利斯并不是他妈妈的独生子。在补充的五日中第二天他妈妈又生了大贺鲁斯,第三天生了塞特神(希腊人把他叫做泰丰),第四夭生了伊希思女神,第五天生了纳芙茜斯女神。后来,塞特和自己的妹妹纳芙茜斯结了婚,奥锡利斯也和妹妹伊希思结了婚。
雅典的代达罗斯是墨提翁的儿子,厄瑞克透斯的曾孙,也是一个属于厄瑞克提得斯家族的人。他是一个建筑家和雕刻家,他是当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他的作品被世界各地的人赞美,看过他的雕像的人都说它们是活的,动的,会看东西的;说那不单是相像,而且有了生命。因为过去的大师们,只是使石像闭着眼睛,双手连接在身旁,无力地下垂着,但他却第一次使他的大理行像睁开眼睛,伸着双手,并迈开两脚好像走路一样。但这个完美的艺人却嫉妒而自负,正如他具有天才一样;这些天生的缺陷诱致他为恶,且使他陷于悲惨。
塔罗斯是他的姊姊的儿子,他向他学习技术,而他的才分却比先生高。当他几乎还是儿童的时候,他发明了陶工辘轳,并由于模仿一种自然的工具而成为大家所惊叹的锯子的发明者,因为有一次他杀死了一条蛇,发现可以用它的颚骨切割一块薄木片。即刻,他在金属片上刻着一列的锯齿,制成一种比蛇的颚骨更锐利的东西。他又连接两根金属横档,一固定,一转动,由此制成最初的旋转车床。他还设计了别的机巧的用具,而这一切都没有他舅父的帮助。他这样出名,以致代达罗斯开始怕他的学生会超过他。满怀着嫉妒,他秘密地杀害了这个孩子,将他从雅典的卫城上扔下去。但有人看见他在为被杀的大挖掘坟墓,虽然他撒谎说埋掉的是一条毒蛇,他仍被控谋杀,并由阿瑞俄帕戈斯法庭判他有罪。
但他逃脱,流亡阿提刻。后来又逃到克瑞忒,在那里,弥诺斯国王保护他,尊他为上宾并称他为一个杰出的艺术家。他委任代达罗斯替牛首人身的恶怪弥诺陶洛斯建造一所住宅。这艺术家用尽心思建造一所迷宫 ,其中的迂回曲折,使进到里面去的任何人都会迷惑得眼花缭乱。无数的柱子盘绕在一起,如同佛律癸亚的迈安德洛斯河的迂回的河水一样,像是在倒流,又回折到它的源头。当它建筑完成以后,代达罗斯自己走进去,也几乎在迷津中找不到大门出来。在迷宫当中住居着弥诺陶洛斯,每九年吞食七个童男七个童女,这些童男童女是根据古老的规定,由雅典送来给克瑞忒王进贡的。
虽然享受着赞美和优遇,代达罗斯渐渐感到长久从故乡放逐,流落孤岛,且不为弥诺斯所信任的痛苦。他想设法逃脱。在长久思考之后,他欢快地叫起来:“让弥诺斯从海上陆上都封锁我吧,但我还有空中呀!即使他这样伟大而有权力,但在空中他是无能为力的,我将从空中逃出去!”
他一说完就开始行动。代达罗斯运用他的想象力来驾御自然。他将鸟羽依一定的次序排列,最初是最短的,其次是长的,依次而下如同自己生长的一样。在中间他束以麻线,在末端则胶以蜜蜡。最后把它们弯成弧形,看起来完全如同鸟翼一样。
代达罗斯有一个儿子叫做伊卡洛斯。这孩子看着他父亲工作,也热心地参加工作。有时伸手去按住被风吹动的羽毛,有时用大指与食指揉捏黄色的蜜蜡。代达罗斯放任他并看着这孩子笨拙的动作微笑。当一切都完成,他将这翼缚在身上,取得平衡,然后飞到空中,轻便得如同鸟雀一样。他降到地上之后,他又训练他的幼子伊卡洛斯,他已为他制造了一对较小的羽翼。“亲爱的孩子,要永远在中间飞行,”他说。“假使飞得太低,你的翼会触到海水,羽翼湿透了,你就会落在大海里。飞得太高,你的羽毛舍因接近太阳而着火。所以要飞在大海与太阳的中间,并紧跟随在我的身后。”他一面警告他,一面将羽翼缚在他的双肩上。但老人的手指颤栗着,忧虑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上。然后他双手拥抱这个孩子,亲吻他——最后的一次。
现在两人都鼓翼上升。父亲飞在前头,如同带领着初出巢的幼雏的老鸟一样。他机敏而小心地扇动着他的羽翼,使他的孩子可以照着做,并时时回看他跟随得怎样。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他们经过左边的萨摩斯岛,又掠过得罗斯和帕洛斯。他们看见别的一些海岸都向后退去并且消失,这时伊卡洛斯由于飞行的轻便变得更加大胆,越出了父亲的航线,怀着青年人的勇气飞到高空中去。但可怕的责罚也来得飞快而且确实。太阳的强烈的阳光融解了粘合着羽毛的蜜蜡。伊卡洛斯还没有觉到,他的羽翼业已分解,并从肩上坠落。这不幸的孩子企图以两只光手臂努力飞行,但不能浮起,他从空中倒栽下来。他正要叫唤他的父亲援救,但还没有张嘴,澄碧的海浪已将他吞没,这事发生得很快。现在代达罗斯回过头来,如同他时常作的,但看不见他的儿子了。 “伊卡洛斯,伊卡洛斯呀,”他在空中叫唤着。“在空中,我在何处可以找到你呢?”最后他担忧了,搜寻的眼光向下探视,看到羽毛漂浮在水上。他降下来,将他的羽翼放在一边,伤心地在海岸上走来走去,直到海浪将孩子的尸体投掷到沙上。现在谋害塔罗斯的仇恨受到了报复。怀着悲痛,代达罗斯继续旅行到西西里去。这岛上的统治者是科卡罗斯国王,他和克瑞忒的弥诺斯一样殷勤地接待代达罗斯。这艺术家的工作使人民惊奇而欢喜。多少年来,那地方的名胜之一乃是他所建造的人工祭献海从那里有一条宽阔的河流直通附近的大海。在高岩上一块只有很少几株树可以生长,并陡峻得无法进攻的地方,他建立了一座城堡,通到那里的羊肠小道是这般窄小弯曲,只用三四个人就足够防守。科卡罗斯国王选择这不易到达的要塞存放他的珍宝。代达罗斯在西西里岛上完成的第三件工程乃是一深幽的地洞。这里,他以一种巧妙的设计引来地下火的热气,所以普通是冷湿的岩洞,现在却舒适得如同暖室一样,人体渐渐地出汗,不会觉得太热。他也扩充了厄律克斯半岛上的阿佛洛狄忒的神庙,并献给这女神一个黄金的峰房,那些六角形的小蜂窝制造得这么精巧,看起来就像蜜蜂们自己筑成的一样神话。
但现在弥诺斯王知道他逃亡在西西里岛,决定派一队人来追捕他。他装备了一支大舰队,从克瑞忒航行到阿格里根同。他的军队在这里上岸,并遣使于科卡罗斯,要求他归还这个逃亡者。科卡罗斯为这异国暴君的要求所激怒,他盘算怎样可以毁灭他。他假装同意他的要求,答应一切照办,并请他赴会商量。弥诺斯来到,受到了豪华的款待。他们准备好热水浴来恢复他旅途的疲劳。但当他进入浴缸之后,科卡罗斯命人加足火力,直到他的贵宾煮死在滚水里。西西里王将他的尸体交给克瑞忒人,解释说弥诺斯王是在沐浴时失足落入热水之中的。因此,他的从人以一种盛大的葬仪埋葬弥诺斯于阿格里根同的附近,并在他的墓旁建立了一座阿佛洛狄忒的神庙。
代达罗斯仍然留居于西西里岛,享受当地主人的不倦的礼遇。他引来许多著名的大师,并在那里成为一个雕刻学校的创办人。但自从他的儿子伊卡洛斯死后,他从来没有感到快乐过。他的劳动使他所托庇的地方成为庄严灿烂,他自己却进入了忧伤烦恼的晚年。他死于西西里,并被安葬在那里。
(楚图南 译)
特洛亚灭亡了,普里阿摩斯也殉国了。普里阿摩斯的王后也丧失了一切,最后连她自己的形体也丧失了:她在赫勒斯蓬托斯狭长的海峡上变成了一条狗,望着异乡的天空发出吓人的吠声。
特洛亚城一片火光。大火还没有熄灭,老王普里阿摩斯就被拖到朱庇特的神坛前,他的枯竭的血被神坛吸干。阿波罗的女祭司被人拖着头发俘虏去了,她双手向天呼吁,又有什么用处?特洛亚的妇女紧紧捧着本邦的神像,拥挤在火光烛天的神庙中,一个个被胜利的希腊人拖走,当了俘虏,人们看着这些希腊人好不艳羡。阿斯堤阿那克斯被人从碉楼上推下摔死了,当初他时常坐在这碉楼上,母亲指给他看他父亲在城下作战,立下功勋和保卫祖宗社稷。 www.mrmy.org 。
北风吹起,摧她们上路,在风中飘动的船帆,发出拍拍的声响。船长下令开船。特洛亚的妇女们都喊道:“特洛亚啊,永别了!我们是被人强拉去的啊!”她们吻了吻土地,辞别了余烟未熄的家园,转过身去,走了。最后登船的是赫卡,人们在她的许多儿子的坟墓间把她找着了,她死抱着坟不肯走,要和她的死去的儿子们诀别、亲吻,还是于利栖斯一把把她拖走。但是她究竟还是取到了赫克托的骨灰,她把这抢救得来的骨灰紧紧抱在胸前。她还把自己一绺苍苍白发留在赫克托墓上,这绺头发和几滴眼泪是她祭儿子的菲薄的奠仪。
这个因乱性而怀孕的胎儿在树身内日渐成长,就想找条出路,脱离母体。
树身的中部膨胀了,母亲觉得腹中沉重不堪,她感到产前的阵痛,但是喊不
出声音来,无法呼唤路喀那来帮她分娩。但是它看去仍像个挣扎着的产妇。
弯着树身,时常发出呻吟,眼泪下落,树身尽湿。慈祥的路喀那站在呻吟的
枝丫旁,用手抚摩着它,口念助产的咒语。不久,树爆开了,树皮胀裂,生
下了一个呱呱喊叫的男孩。林中的女仙们放他睡在柔软的草地上,用他母亲
的眼泪当油膏,敷在他身上。甚至嫉妒女神也不得不称赞他的美,因为他简
直就像画上画的赤裸裸的小爱神,假如你再给他一付弓箭,那么连装束也都
一样了。
光阴如流水,不知不觉,瞒着我们,就飞逝了;任何东西,随它多快,
也快不过岁月。这个以姐姐为母亲,以祖父为父亲的孩子,好像不久以前还
怀在树身里,好像才出世不久,不想一转眼,可爱的婴孩早已变成了少年,
竟已成人,比以前出脱得更加俊美了。甚至连维纳斯看见了也对他产生爱情,
这无异是替母亲报了仇。原来维纳斯的儿子,背着弓箭,正在吻他母亲,无
意之中他的箭头在母亲的胸上划了一道。女神受伤,就把孩子推到一边,但
是伤痕比她想象的要深,最初她自己也不觉得。她见到这位凡世的美少年之
后,便如着迷一样,心目中早没有了库忒拉岛、大海围绕的帕福斯、渔港克
尼多斯、矿产丰富的阿玛托斯。她甚至远避天堂,情愿和阿多尼斯在一起,
厮守着他,形影不离。虽然平常她最爱在树荫底下休息,保养自己的容貌,
增进自己的丰采,但是现在她却翻山越岭,穿林木,披荆棘,把衣服拦腰束
起,露出双膝,成了狄安娜的打扮。她也吆喝猎犬,追逐那没有危险的野兽,
例如飞跑的野兔,长角的麋鹿;至于什么凶猛的野猪,贪心的豺狼,她却躲
开它们;至于那些张牙舞爪的熊,满身牛血的狮子,她更是远远避开它们了。
阿多尼斯啊,她也还警告过你,说在这种野兽面前不可以太大胆。她说:“在
胆小的野兽面前,要显得勇敢,但是在胆大的野兽面前逞强是很危险的。我
的孩子,不要为我而去鲁莽冒险,而且也不要去招惹那些天生有武装的野兽,
否则由于你得到荣誉,我却会付出很大的代价。青春、美貌、任何可以感动
我维纳斯的那些东西,是决不会使狮子、浑身是刺的野猪或凶恶的野兽的耳
目心窍有所感动的。野猪露着弯弯的尖牙,它若冲来,真有雷电的力量;黄
那耳喀索斯现在已经十六岁,介乎童子与成年人之间。许多青年和姑娘都爱慕他,他虽然风采翩翩,但是非常傲慢执拗,任何青年或姑娘都不能打动他的心。一次他正在追鹿入网,有一个爱说话的女仙,喜欢搭话的厄科,看见了他。厄科的脾气是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她也一定要说,别人不说,她又决不先开口。
厄科这时候还具备人形,还不仅仅是一道声音。当时她虽然爱说话,但是她当时说话的方式和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无作是听了别人一席话,她来重复后面几个字而已。这是朱诺干的事,因为她时常到山边去侦察丈夫是否和一些仙女在鬼混,而厄科就故意缠住她,和她说一大串的话,结果让仙女们都逃跑了。朱诺看穿了这点之后,便对厄科说:“你那条舌头把我骗得好苦,我一定不让它再长篇大套地说话,我也不让你声音拖长。”结果,果然灵验。不过她听了别人的话以后,究竟还能重复最后几个字,把她听到的话照样奉还。
她看见那耳喀索斯在田野里徘徊之后,爱情的火不觉在她心中燃起,就偷偷地跟在他后面。她愈是跟着他,愈离他近,她心中的火焰烧得便愈炽热,就像涂抹了易燃的硫磺的火把一样,一靠近火便燃着了。她这时真想接近他,向他倾吐软语和甜言!但是她天生不会先开口,本性给了她一种限制。但是在天性所允许的范围之内,她是准备等待他先说话,然后再用自己的话回答的。也是机会凑巧,这位青年和他的猎友正好走散了,因此他便喊道:“这儿可有人?”厄科回答说:“有人!”他吃了一惊,向四面看,又大声喊道: “来呀!”她也喊道:“来呀!”他向后面看看,看不见有人来,便又喊道: “你为什么躲着我?”他听到那边也用同样的话回答。他立定脚步,回答的声音使他迷惑,他又喊道:“到这儿来,我们见面吧。”没有比回答这句话更使厄科高兴的了,她也喊道:“我们见见面吧。”为了言行一致,她就从树林中走出来,想要用臂膊拥抱她干思万想的人。然而他飞也似地逃跑了,一面跑一面说:“不要用手拥抱我!我宁可死,不愿让你占有我。”她只回答了一句:“你占有我!”她遭到拒绝之后,就躲进树林,把羞愧的脸藏在绿叶丛中,从此独自一人生活在山洞里。但是,她的情丝未断,尽管遭到弃绝,感觉悲伤,然而情意倒反而深厚起来了。她辗转不寐,以致形容消瘦,皮肉枯槁,皱纹累累,身体中的滋润全部化入太空,只剩下声音和骨胳,最后只剩下了声音,据说她的骨头化为顽石了。她藏身在林木之中,山坡上再也看不见她的踪影。但是人人得闻其声,因为她一身只剩下了声音。
那耳喀索斯就这样以儿戏的态度对待她。他还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水上或山边的其他仙女:甚至这样对待男同伴。最后,有一个受他侮慢的青年,举手向天祷告说:“我愿他只爱自己,永远享受不到他所爱的东西!”涅墨西斯听见了他这合情合理的祷告。
附近有一片澄澈的池塘,池水晶莹,像白银一般,牧羊人或山边吃草的羊群牛群从来不到这里来。水平如镜,从来没有鸟兽落叶把它弄皱。池边长满青草,受到池水的滋润。池边也长了一片丛林,遮住烈日。那耳喀索斯打猎疲倦了,或天气太热了,总到这里来休息,他爱这地方的幽美,爱这一池清水。正当他俯首饮水满足口渴的欲望的时候,心里又滋长出另一种欲望。他在水里看见一个美男子的形象,立刻对他发生爱慕之情。他爱上了这个无体的空形,把一个影子当作了实体。他望着自己赞羡不已。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分毫不动地谛视着影子,就像用帕洛斯的大理石雕刻的人像一样。他匍伏在地上,注视着影子的眼睛,就像是照耀的双星;影子的头发配得上和酒神、目神媲美;影子的两颊是那样光泽,颈项像是象牙制成的,脸面更是光彩夺目,雪白之中透出红晕。总之,他自己的一切值得赞赏的特点,他都赞赏。不知不觉之中,他对自己发生了向往;他赞不绝口,但实际他所赞美的正是他自己;他一面追求,同时又被追求,他燃起爱情,又被爱情焚烧。不知多少次他想去吻池中幻影。多少次他伸手到水里想去拥抱他所见的人儿,但是他想要拥抱自己的企图没有成功。他不知道他所看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看见的东西,他却如饥如渴地追求着。水中幻象实际在愚弄他,他却被它迷惑住。愚蠢的青年,一个瞬息即逝的幻象,你也想去捕获么?你所迫求的东西并不存在;你只须离开此地,你热爱的对象就消失了。你所见到的只是形体的映影,它本身不是什么实体。它随你而来,随你而止,随你而去——只要你肯去。
他饭不吃,觉不睡,一直呆在池边,匍伏在绿荫草地上,一双眼睛死盯住池中假象,者也看不够,而丧生之祸,也正是这双眼睛惹出来的。他略略坐起,两手伸向周围的树木喊道:“树林啊,有谁曾像我这样苦恋过呢?你见过许多情侣到你林中来过,你应当知道。你活了几百岁,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你可记得有人像我这样痛苦么?我爱一个人,我也看得见他,但是我所爱的,我看得见的,却得不到。爱这件东西真是令人迷惘。我最感难受的是我们之间既非远隔重洋,又非道途修阻,既无山岭又无紧闭的城关。我们之间只隔着薄薄一层池水。他本人也想我去拥抱他,因为每当我把嘴伸向澄澈的池水,他也抬起头想把口向我伸来。你以为你必然会接触到他,因为我们真是心心相印,当中几乎没有隔阂。不管你是谁,请你出来吧!独一无二的青年,你为什么躲避我?当我几乎摸着你的时候,你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想我的相貌,我的年龄,不致使你退避吧!很多仙子还受过我呢。你对我的态度很友好,使我抱有希望,因为只要我一向你伸手,你也向我伸手,我笑,你也向我笑,我哭的时候,我也看见你眼中流泪。我向你点头,你也点头回答,我看见你那美好的嘴唇时启时闭,我猜想你是在和我答话,虽然我听不见你说什么。啊,原来他就是我呀!我明白了,原来他就是我的影子。我爱的是我自己,我自己引起爱情,自己折磨自己。我该怎么办呢?我还是站在主动方面呢,还是被动方面呢?但是我又何必主动求爱?我追求的东西,我已有了;但是愈有愈感缺乏。我若能和我自己的躯体分开多好啊!这话说起来很不像情人应该说的话,但是我真愿我所爱的不在眼前。我现在痛苦得都没有力气了;我活不长久了,正在青春年少,眼看就要绝命。死不足惧,死后就没有烦恼了。我愿我爱的人多活些日子,但是我们两人原是同心同意,必然会同死的。”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悲痛万分,又回首望着影子。眼泪击破了池水的平静,在波纹中影子又变得模糊了。他看见影子消逝,他喊道:“你跑到什么地方去呢?你这狠心的人,我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爱你的人。我虽然摸你不着,至少让我能看得见你,使我不幸的爱情有所寄托。”他一面悲伤,一面把长袍的上端扯开,用苍白的手捶自己的胸膛,胸膛上微微泛出一层红色,就像苹果有时候半白半红那样,又像没有成熟的累累葡萄透出的浅紫颜色。一会儿池水平息,他看见了泛红的胸膛,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就像黄蜡在温火前溶化那样,又像银霜在暖日下消逝那样,他受不了爱情的火焰的折磨,慢慢地要耗尽了。白中透红的颜色褪落了,精力消损了,怡人心目的丰采也消失殆尽,甚至连厄科所热恋的躯体也都保存不多了。厄科看见他这模样,虽然心里还没有忘记前恨,但是很怜惜他。每当这可怜的青年叹息说: “咳!”她也回答说:“咳!”凡当他捶打胸膛的时候,她也发出同样的痛苦的声音。他望着熟识的池水,说出最后一句话:“咳,青年,我的爱情落空了!”他的话又在这地方引起了回声。他说声“再见”,厄科也说:“再见”。他把疲倦的头沉在青草地上,死亡把欣赏过自己主人丰姿的眼睛阖上了。他到了地府以后,还是不住地在斯堤克斯河水中照看自己的影子。他的姐妹们——奈阿斯——捶胸哀恸,剃掉头发,为她们的兄弟志哀。德律阿德斯也悲痛不已,厄科重复着她们的哭声。她们替他准备好火葬的柴堆、劈好的火把和灵床。但是到处找不到他的尸体。她们没有找着尸首,却找到了一朵花,花心是黄的,周围有白色的花瓣。
(杨周翰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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