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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推荐15篇

栏目:民间故事 频道:故事大全 阅读:634次 时间:2024-01-02 11:50:02 字体大小 A- 18 A+
  • 1、神方安徒生童话
  • 2、老路灯安徒生童话
  • 3、跳吧,舞吧,我的小宝宝安徒生童话
  • 4、新世纪的女神安徒生童话
  • 5、踩着面包走的女孩安徒生童话
  • 6、幸运的贝儿安徒生童话
  • 7、守塔人奥勒安徒生童话
  • 8、玫瑰花精安徒生童话
  • 9、依卜和小克丽斯玎安徒生童话
  • 10、你能琢磨出什么安徒生童话
  • 11、屎壳郎安徒生童话
  • 12、墨水笔和墨水瓶安徒生童话
  • 13、打火匣安徒生童话
  • 14、蓟的经历安徒生童话
  • 15、谁是最幸运的安徒生童话

第1篇、神方

  一位王子和一位公主现在还在度蜜月。他们感到自己非常幸福。只有一件事情使他们苦恼,那就是:怎样使他们永远像现在这样幸福。因此他们就想得到一个“神方”,用以防止他们夫妻生活中的不幸。他们常常听说深山老林里住着一位大家公认的智者,对于在困苦和灾难中的人,他都能做出最好的忠告。于是这位王子和公主特地去拜访他,同时把他们的心事也对他讲了。这位智者了解到他们的来意以后就说:“你们可以到世界各国去旅行一下。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们碰到一对完全幸福的夫妇,就可以向他们要一块他们贴身穿的衣服的布片。你们必须把这块布片经常带在身边。这是唯一有效的办法。”

  王子和公主骑着马走了。不多久他们就听到一位骑士的名字。据说这位骑士和他的妻子过着最幸福的生活。他们来到他的城堡里,亲自问:他们的婚后生活是否真如传说的那样,过得非常美满。

  “一点也不错!”对方回答说,“只有一件事:我们没有孩子!”

  在这里是得不到“神方”了。王子和公主只好旅行得更远一点,去寻找绝对幸福的夫妇。

  他们来到一个城市。他们听说这里住着一位市民:他和他的妻子过着极端亲爱的满足的生活。他们去拜访他,问他是不是像大家所说的那样,过着真正美满的婚后生活。

  “对,我过着这样的生活!”这人说,“我的妻子和我共同过着最美满的生活,只可惜我们的孩子太多了——他们给我们带来许多苦恼和麻烦!”

  因此在这人身上也找不出什么“神方”。王子和公主向更远的地方去旅行,不断地探问是否有幸福的夫妇,但是一对也找不到。

  有一天,当他们正在田野和草场上走的时候,离开大路不远,他们遇见一个牧羊人。这人在快乐地吹一管笛子。正在这时候,他们看见一个女人怀里抱一个孩子,手上牵一个孩子,在向他走来。牧羊人一看见她,就马上向她走去,向她打招呼,同时把那个顶小的孩子接过来,吻一阵,然后又抚摸一阵。牧羊人的狗向那男孩子跑过去,舔他的手,狂叫一阵,然后又高兴地狂跳一阵。在这同时,女人把她带来的食物拿出来,说:“孩子他爸,过来,吃饭吧!”这男子坐下来,接过食物,把第一口让那个顶小的孩子吃,把剩下的分给男孩子和那只看羊狗。王子和公主亲眼看见、也亲耳听见这一切。他们走向前,对牧羊人这一家说:“你们一定是大家谈的最幸福、最满足的夫妇了吧?”

  “对,我们是的!”丈夫回答说,“感谢上帝!没有哪个王子和公主能够像我们这样快乐!”

  “请听着,”王子说,“我们有一件事要请求你帮助,你决不会后悔的。请你把你最贴身穿着的衣服撕一块给我们吧!”

  听到这句话,牧羊人和他的妻子就惊奇地彼此呆呆地望着。最后牧羊人说:“上帝知道,我们很愿意给你一块,不仅是布片,连整件衬衫或内衣都可以——只要我们有的话。不过我们连一件破衣都没有。”

  王子和公主没有办法,只好再旅行到更远的地方去。最后,他们对于这种漫长而无结果的漫游感到厌倦起来了,因此他们就回到家里来。当他们经过那智者的茅屋的时候,他们就责骂他,因为他所给的忠告是那么没有用。他们把旅行的经过全部告诉了他。

  这位智者微笑了一下,说,“你们的旅行是真的没有结果吗?你们现在不是带着更丰富的经验回家来了吗?”

  “是的,”王子回答说,“我已经体会到,‘满足’是这个世界上一件难得的宝贝。”

  “我也学习到,”公主说,“一个人要感到满足,没有别的办法——自己满足就得了!”

  于是王子拉着公主的手,互相望着,露出一种极端亲爱的表情。那位智者祝福他们,说:“你们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神方’!好好地保存着吧,这样,那个‘不满足’的妖魔对你们就永远无能为力了!”

第2篇、老路灯


  你听见过那个老路灯的故事吗?它并不是怎么特别有趣,不过听它一次也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路灯。它服务了许多许多年,但是现在没有人要它了。现在是它最后一晚待在杆子上,照着这条街。它的心情很像一个跳芭蕾舞的老舞女:现在是她最后一晚登台,她知道明天她就要回到顶楼①里去了。这个“明天”引起路灯的恐怖,因为它知道它将第一次要在市政府出现,被“36位先生”②审查一番,看它是不是还能继续服务。
  ①即屋顶下的那间低矮的房间。一般是当作储藏室使用的。只有穷学生和艺术家住在里面。
  ②这是丹麦市政府里参议员的总数。
  那时就要决定:要不要把它送去照亮一座桥,还是送到乡下的一个工厂里去,也可能直接送到一个炼铁厂去被熔掉。在这种情形下,它可能被改造成为任何东西。不过,它不知道,它是不是还能记得它曾经一度做过路灯——这问题使它感到非常烦恼。
  不管情形怎样,它将会跟那个守夜人和他的妻子分开——它一直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家属。它当路灯的时候也正是他当守夜人的时候。那时他的老婆颇有点自负。她只有在晚上走过路灯的时候,才瞧它一眼;在白天她是不睬它的。不过最近几年间,他们三个人——守夜人、老婆和路灯——都老了;这位太太也来照料它,洗擦它,在它里面加加油。这对夫妇是非常诚实的;他们从来不揩路灯的一滴油。
  现在是路灯在街上的最后一晚了;明天它就得到市政府去。这两件事情它一想起就难过!人们不难想象,它现在点燃的劲头不大。不过它的脑子里面也起了许多别的感想。它该是看过多少东西,该是照过多少东西啊,可能它看过的东西还比得上那“36位先生”呢。不过它不愿意讲出来,因为它是一个和善的老路灯。它不愿意触怒任何人,更不愿意触怒那些当权的人。它想起许多事情;偶尔之间,它的亮光就闪一下,好像它有这样的感觉:
  “是的,人们也会记得我!曾经有一位美貌的年轻人——是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拿着一封信走来——一封写在有金边的、粉红色的纸上的信,它的字迹是那么美丽,像是一位小姐的手笔。他把它读了两次,吻了它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在说:‘我是一个最幸福的人!’只有他和我知道他的恋人的第一封信所写的是什么东西。我还记起了另一对眼睛。说来也真妙,我们的思想会那么漫无边际!街上有一个盛大的送葬的行列。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妇躺在一个棺材里。棺材搁在铺满了天鹅绒的、盖满了花朵和花圈的柩车上,许多火炬几乎把我的眼睛都弄昏了。整个人行道上都挤满了人,他们都跟在柩车后面。不过当火炬看不见了的时候,我向周围望了一眼:还有一个人倚着路灯杆子在哭泣呢。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双望着我的悲伤的眼睛!”
  许多这类的回忆在老路灯的思想中闪过——这个今晚最后一次照着的老路灯。
  一个要下班的哨兵最低限度会知道谁来接他的班,还可以和接班的人交代几句话。但是路灯却不知道它的继承人;它可能供给一点关于雨和雾这类事情的情况,关于月亮在人行道上能照多远、风儿多半会从哪方吹来这类材料。


  有三个东西站在排水沟的桥上,它们把自己介绍给路灯,因为它们以为路灯可以让位给它们。一个是青鱼的头——它在黑暗中可以发出亮光。它觉得如果有它待在路灯杆子上,人们可以节省许多油。另一个是一块朽木——它也可以发出闪光。它对自己说,它的光起码比鱼头的光要亮一点;何况它还是森林中一株最漂亮的树的最后遗体。第三个是萤火虫。这一位是什么地方的,路灯想象不出来。但是它却居然来了,而且还在发着光。不过朽木和青鱼头发誓说,萤火虫只能在一定的时刻内发光,因此不能考虑它。
  老路灯说它们哪个也发不出足够的光,来完成一个路灯的任务。但是它们都不相信这话。当它们听说老路灯自己不能把位置让给别人的时候,它们很高兴,觉得这是因为路灯老糊涂了,不会选择继承人。
  在这同时,风儿从街角那边走来,向老路灯的通风口里吹,并且说:
  “我刚才听到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明天就要离开吗?难道这就是我看到你的最后一晚么?那么我送给你一件礼物吧!我将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向你的脑盖骨里吹,使你不仅能清楚地记得你看见过或听到过的一切东西,同时还要使你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使你能看到人们在你面前谈到或讲到的事情。”
  “是的,那真是太好了!”老路灯说。“我感谢你,只要我不会被熔掉!”
  “大概还不会的,”风儿说。“现在我将吹起你的记忆。如果你能多有几件这样的礼物,你的老年就可以过得很愉快了!”
  “只要我不会被熔掉!”路灯说。“也许,即使如此,你还能保证我有记忆吧!”
  “老路灯,请放得有理智些吧!”风儿说。于是风就吹起来。这时月亮走出来了。
  “你将送点什么礼物呢?”风儿问。
  “我什么也不送,”月亮说。“我快要缺口了。灯儿从来不借光给我。相反地,我倒常常借光给他。”
  说完这话以后,月亮就又钻到云块后面去了,它不愿意人们来麻烦它。
  有一滴水从通风口里落进来。这滴水好像是从屋顶上滴下来的。不过它说它是从乌云上滴下来的,而且还有一件礼物——可能是一件最好的礼物。
  “我将浸润你的全身,使得你——如果你愿意的话——获得一种力量,叫你一夜就把全身锈掉,化成灰尘。”
  不过路灯认为这是一件很不好的礼物;风儿也同意这种看法。
  “再没有更好的吗?再没有更好的吗?”风呼呼地使劲吹着。
  这时一颗明亮的流星落下来了,形成一条长长的光带。
  “那是什么?”青鱼头大声说。“不是一颗星落下来了么?我以为它落到路灯里去了!如果地位这样高的人物也来要他的位置,那么我们最好还是回去睡觉的好!”
  它这样做了,其余的两位也这样做了!不过老路灯忽然发出一道强烈的光来。
  “这是一件可爱的礼物,”它说。“我一直非常喜爱这些明星,他们发出那么美丽的光,不管我怎样努力和争取,我自己是怎么也做不到的;他们居然注意起我这个寒碜的老路灯来,派一颗星送一件礼物给我,使我有一种机能把我所能记得的和看见的东西也让我所喜欢的人能够看到。这才是真正的快乐哩。因为凡是我们不能跟别人共享的快乐,只能算是一半的快乐。”
  “这是一种值得尊敬的想法!”风儿说。“不过你不知道,为了达到这种目的,蜡烛是必要的。如果你的身体里没有燃着一支蜡烛,别人也不会看见你的任何东西。星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以为凡是发光的东西,身体里都有一根蜡烛。但是我现在困了!”风儿说,“我要睡了!”于是风就睡下了。
  第二天——是的,我们可以把第二天跳过去。第二天晚上,路灯躺在一张椅子上。这是在什么地方呢?在那个老守夜人的屋子里。他曾经请求过那“36位先生”准许他保留住这盏灯,作为他长期忠实服务的一种报酬。他们对他的要求大笑了一通;他们把这路灯送给了他。现在这灯就躺在一个温暖的火炉旁的靠椅上。路灯仿佛比以前长得更大了,因为它几乎把整个椅子都塞满了。
  这对老夫妇正在坐着吃晚饭,同时用温柔的眼光望着这个老路灯。他们倒很想让它坐上饭桌呢。
  他们住的地方事实上是一个地窖,比地面要低两码。要走进这房间里去,人们得通过一个有石子铺地的过道。不过这里是很舒适的;门上贴着许多布条,一切东西都显得清洁和整齐;床的周围和小窗上都挂着帘子。窗台上放着两个奇怪的花盆——是水手克利斯仙从东印度或西印度带回来的。
  那是用泥土烧成的两只象。这两只动物都没有背;不过代替背的是人们放在它们身躯中的土,土里还开出了花:一只象里长出美丽的青葱——这是这对老年人的菜园;另一只象里长出一棵大天竺葵——这是他们的花园。墙上挂着一张大幅的彩色画,描写维也纳会议①的情景。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的国王和皇帝。那架有沉重的铅摆的、波尔霍尔姆钟②在“滴答!滴答!”地走着,而它老是走得太快。不过这对老年人说,这比走得慢要好得多。
  ①维也纳会议,是法国拿破仑帝国崩溃的时候,英、俄、普、奥等欧洲国家于1814—1815年在维也纳召开的重新瓜分欧洲领土的会议。但这个会议没有解决什么问题。参加的要人们只是开跳舞会,舒服了一阵子。
  ②波尔霍尔姆(Bornholm)是丹麦的一个小岛,以制钟著名。
  他们吃着晚饭。这个路灯,正如刚才说过了的,是躺在火炉旁边的一个靠椅上。对路灯说来,这就好像整个世界翻了一个面。不过这个老守夜人望着它,谈起他们两人在雨和雾中,在短短的明朗的夏夜里,在那雪花纷飞、使人想要回到地窖里的家去的那些生活经历,这时候,老路灯的头脑就又变得清醒起来。那些生活又清清楚楚地在他面前出现。是的,风儿把它弄得亮起来了。
  这对老人是很朴素和勤俭的。他们没有浪费过一分钟。在星期日下午他们总是拿出一两本书来读——一般说来,总是游记一类的读物。老头儿高声地读着关于非洲、关于藏有大森林和野象的故事。老太太总是注意地听着,同时偷偷地望着那对作为花盆的泥象。
  “我几乎像是亲眼看到过的一样!”她说。
  这时路灯特别希望它身体里能有一根蜡烛在燃着,好叫这个老太太像它一样能把一切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枝丫交叉在一起的、高大的树啦,骑在马上的裸体黑人啦,用又宽又笨的脚在芦苇和灌木上踩过去的一群一群的象啦。
  “如果我没有蜡烛,那么我的机能又有什么用呢?”路灯叹了一口气。“他们只有清油和牛油烛,这个不成!”
  有一天,地窖里有了一扎蜡烛头,顶大的那几根被点着了;最小的那几根老太太要在做针线时用来擦线。这样一来,蜡烛倒是有了,但是没有人想起放一小根到路灯里面去。
  “我现在和我稀有的机能全在这儿!”路灯想。“我身体里面什么都有,但是我没有办法让他们来分享!他们不知道,我能在这白色的墙上变出最美丽的壁毡、丰茂的森林,和他们所能希望看到的一切东西。”
  但是路灯待在墙角里,被擦得干干净净,弄得整整齐齐,引起所有的眼睛注意。人们说它是一件老废料;不过那对老年夫妇倒不在乎,仍然爱这路灯。
  有一天老守夜人的生日到来了。老太太走近这盏灯,温和地微笑了一下,说:
  “我今晚要为他把灯点一下!”
  路灯把它的铁盖嘎嘎地响了一下,因为它想:“现在我要为他们亮起来了。”但是它里面只是加进了油,而没有放蜡烛。路灯点了一整晚,只有现在它才懂得,星星所送给它的礼物——一切礼物之中最好一件礼物——恐怕只能算是它余生中一件专用的“秘宝”了。这时它做了一个梦——凡是一个有稀有机能的人,做梦是不太难的。它梦见这对老夫妇都死了,它自己则被送进一个铁铺里被熔掉了。它惊恐的程度,跟它那天要到市政府去、要被那“36位先生”检查时差不多。虽然假如它愿意的话,它有一种能力可以使自己生锈和化为灰尘,但是它并不这样做。它却走进熔炉里去,被铸成了一架可以插蜡烛的最漂亮的烛台。它的形状是一个抱着花束的安琪儿;而蜡烛就插在这个花束的中央。这烛台在一张绿色的写字台上占了一个地位。这房间是非常舒适的;房间里有许多书籍,墙上挂着许多名画。这是一个诗人的房间。他所想的和写的东西都在它的周围展开。这房间有时变成深郁的森林,有时变成太阳光照着的、有颧鸟在漫步的草原,有时变成在波涛汹涌的海上航行着的船。
  “我有多么奇妙的机能啊!”老路灯醒来的时候说。“我几乎想要熔化了!不成!只要这对老夫妇还活着,我决不能这样做!他们因为我是一个路灯才爱我。我像他们的一个孩子。
  他们洗擦我,喂我油吃。我现在情况好得像整个维也纳会议,①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从那时候起,它享受着内心的平安,而这个和善的老路灯也应当有这种享受。
  ①这里安徒生说的是一句讽刺的话。
  (1847年)
  这个故事最初收集在《新的童话》第二卷第一辑里。1847年哥本哈根的旧式路灯被新式的燃煤气的路灯所代替,因此安徒生就写了这篇故事。旧的路灯被淘汰了,成为废铁,面临进熔铁炉的命运——当然这也不一定是最悲惨的命运:它可能重新被铸成一架可以插蜡烛的最漂亮的烛台。老路灯就在做着这样的梦。但守夜人与它长期相处,对它产生了感情,把它擦得“干干净净”,让它“躺在一个温暖的火炉边的靠椅上”,“用温柔的眼光望着”它,很想“让它坐上饭桌吃”。老路灯做了那些美妙而荒唐的梦后,最后也不想要熔化了!“不成!只要这对老夫妇还活着,我决不能这样做!他们因为我是一个路灯才爱我。我像他们的一个孩子……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是这种“了不起的事情,”一般讲求实际的人恐怕很难理解;更说不上欣赏。

第3篇、跳吧,舞吧,我的小宝宝


  “是啊,这是一首唱给很小的孩子听的歌!”婶母迈勒保证说:“我努力去理解也无法懂得这首‘跳吧,舞吧,我的小宝贝!’”可是小阿玛莉亚却很懂得它。她只有三岁,和玩具娃娃一起玩,她要把这些娃娃教得和迈勒婶母一样聪明。家里来了一位大学生。他和小阿玛莉亚的哥哥一起念书。他对小阿玛莉亚和她的玩具娃娃讲了许多话,他讲的和别人讲的完全不一样。小家伙觉得他有趣极了,可是迈勒婶母却说他根本不懂得和小孩子打交道,小家伙们的头脑里根本不可能装下那些闲言乱语。但小阿玛莉亚能装进去,而且还能把大学生教给她的那首歌“跳吧,舞吧,我的小宝宝!”全都背出来。她给她的三个玩具娃娃唱。它们之中两个是新的,其中一个是位小姐,另一个是位先生;不过第三个是旧的,名字叫莉瑟。
  她也能听这首歌,而且她就在歌里。
  跳吧,舞吧,我的小宝宝,
  啊,小姐是多么地美哟!
  体面的先生也一样,
  戴着帽子,又戴着手套,
  裤子雪白,上衣深蓝,
  大脚趾长了个鸡眼,
  他漂亮,她美貌。
  跳吧,舞吧,我的小宝宝!
  这里是莉瑟老妈妈!
  她是去年的玩具娃;
  头发是新的,用麻线来做,
  脸庞用黄油擦一遍;
  她又年轻了。
  你也来,我的老朋友!
  你们三个一起跳。
  值得花钱看一遭。
  跳吧,舞吧,我的小宝宝!
  别把步子跳错了!
  脚朝前迈,身子挺直,
  这样你可爱又苗条!
  行个屈膝礼,转一转,旋起来,
  这样有益又健康!
  看了叫人真开心。
  你们仨全是可爱的小东西!
  玩具娃娃懂得这首歌,小阿玛莉亚懂得它,大学生也懂得它;要知道这是他自己编的,他说这首歌好极了。只有迈勒婶母不懂,她已经跨出了童年的栅栏。“胡诌一气!”她说道。可是小阿玛莉亚不这么说,她唱它。
  我们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去问阿玛奥妈妈!
  有根年迈寿高的胡萝卜,
  他浑身是疙瘩、身体笨又粗,
  他的勇气大得吓死人,
  要娶个年轻姑娘做妻子,
  她是一根年轻美貌又小巧,
  出身高贵的胡萝卜。
  ——婚礼在进行。
  待客的东西物美价又廉,
  一个钱也不用花。
  大伙儿吮月光,喝露珠,
  从田野草地摘来花朵,
  嚼着花朵上的绒毛。
  ——老胡萝卜鞠躬来致敬,
  长篇大论讲一通,
  他的话儿尽是叽哩咕噜;
  ——胡萝卜姑娘一言也不发,
  坐在那里不笑也不叹,
  她年轻又美貌。
  若是你不信,
  去问阿玛奥妈妈!
  他们的牧师是红色卷心菜,
  伴娘是白萝卜;
  黄瓜和芦笋是贵宾,


  一堆土豆结成了唱诗班。
  大的小的都跳舞。
  去问阿玛奥妈妈!
  老胡萝卜不穿鞋袜来蹦跳,
  呵,嗨!他跳断了脊梁骨,
  于是他一命呜呼,再也不能长。
  年轻的胡萝卜姑娘哈哈笑,
  命运转变得多奇妙。
  她做了寡妇,高兴得不得了,
  这下子她可以任意过日子,
  像个大姑娘在汤盆里游呀游,
  年轻又快乐。
  若是你不信,
  去问阿玛奥妈妈!
  题注阿玛奥是与哥本哈根一水相隔的小岛,它与哥本哈根有许多座小桥相联,实际上已被视为哥本哈根的一部分。岛上居民或捕鱼,或种菜蔬。阿玛奥妈妈是卖鱼、卖菜妇的代称。

第4篇、新世纪的女神


  我们的孙子的孩子——可能比这还要更后的一代——将会认识新世纪的女神,但是我们不认识她。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呢?她的外表是怎样的呢?她会歌唱什么呢?她将会触动谁的心弦呢?她将会把她的时代提升到一个什么高度呢?
  在这样一个忙碌的时代里,我们为什么要问这么多的话呢?在这个时代里,诗几乎是多余的。人们知道得很清楚,我们现代的诗人所写的诗,有许多将来只会被人用炭写在监狱的墙上,被少数好奇的人阅读。
  诗也得参加斗争,至少得参加党派斗争,不管它流的是血还是墨水。
  许多人也许会说,这不过是一方面的说法;诗在我们的时代里并没有被忘记。
  没有,现在还有人在闲空的时候感觉到有读诗的要求。只要他们的心里有这种精神苦闷,他们就会到一个书店里去,花四个毫子买些最流行的诗。有的人只喜欢读不花钱的诗;有的人只高兴在杂货店的纸包上读几行诗。这是一种便宜的读法——在我们这个忙碌的时代里,便宜的事情也不能不考虑。只要我们有什么,就有人要什么——这就说明问题!未来的诗,像未来的音乐一样,是属于堂·吉诃德这一类型的问题。要讨论它,那简直跟讨论到天王星上去旅行一样,不会得到结果。
  时间太短,也太宝贵,我们不能把它花在幻想这玩意儿上面。如果我们说得有理智一点,诗究竟是什么呢?感情和思想的表露不过是神经的震动而已。一切热忱、快乐、痛苦,甚至身体的活动,据许多学者的说法,都不过是神经的搏动。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具弦乐器。
  但是谁在弹这些弦呢?谁使它们颤震和搏动呢?精神——不可察觉的、神圣的精神——通过这些弦把它的动作和感情表露出来。别的弦乐器了解这些动作和感情;它们用和谐的调子或强烈的嘈音来作出回答。人类怀着充分的自由感在向前进——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
  每一个世纪,每1000年,都在诗中表现出它的伟大。它在一个时代结束的时候出生,它大步前进,它统治正在到来的新时代。
  在我们这个忙碌的、嘈杂的机平时代里,她——新世纪的女神——已经出生了。我们向她致敬!让她某一天听见或在我们现在所说的炭写的字里行间读到吧。她的摇篮的震动,从探险家所到过的北极开始,一直扩展到一望无际的南极的漆黑天空。因为机器的喧闹声,火车头的尖叫声,石山的爆炸声以及我们被束缚的精神的裂碎声,我们听不见这种震动。她是在我们这时代的大工厂里出生的。在这个工厂里,蒸汽机显出它的威力,“没有血肉的主人”和他的工人在日夜工作着。
  她有一颗女人的心;这颗心充满了伟大的爱情、贞节的火焰和灼热的感情。她获得了理智的光辉;这种光辉中包含着三棱镜所能反射出的一切色彩;这些色彩从这个世纪到那个世纪在不停地改变——变成当时最流行的色彩。以幻想作成的宽大天鹅羽衣是她的打扮和力量。这是科学织成的;“原始的力量”使它具有飞行的特性。
  在父亲的血统方面,她是人民的孩子,有健康的精神和思想,有一对严肃的眼睛和一个富有幽默感的嘴唇。她的母亲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外地人的女儿;她受过高等教育,表露出那个浮华的洛可可式(注:洛可可(Rococo)式是18世纪流行于法国的一种艺术风格,以富丽豪华见称。)的痕迹。新世纪的女神继承了这两方面的血统和灵魂。


  她的摇篮上放着许多美丽的生日礼物。大自然的谜和这些谜的答案,像糖果似地摆在她的周围。潜水钟变出许多深海中的绮丽饰品。她的身上盖着一张天体地图,作为被子;地图上绘着一个平静的大洋和无数的小岛——每一个岛是一个世界。太阳为她绘出图画;照像术供给她许多玩物。
  她的保姆对她歌颂过“斯加德”演唱家爱文德(注:“斯加德”(Skald)是古代冰岛的一种史诗,爱文德(Eivind)是古代北欧一个演唱这种史诗的名歌唱家。)和费尔杜西(注:费尔杜西(Eirdusi,940—1020)是波斯的一个有名的叙事诗人。),歌颂过行吟歌人(注:这是德国十二、三、四世纪一种歌唱抒情诗的诗人。),歌颂过少年时代的海涅所表现出的诗才。她的保姆告诉过她许多东西——许许多多的东西。她知道老曾祖母爱达的许多骇人听闻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诅咒”拍着它的血腥的翅膀。她在一刻钟以内把整个的《一千零一夜》都听完了。
  新世纪的女神还是一个孩子,但是她已经跳出了摇篮。她有很多欲望,但是她不知道她究竟要什么东西。
  她仍然在她巨大的育婴室里玩耍;育婴室里充满了宝贵的艺术品和洛可可艺术品。这里是用大理石雕的希腊悲剧和罗马喜剧,各种民族的民间歌曲,像干枯的植物似的,挂在墙上。你只须在它们上面吻一下,它们就马上又变得新鲜,发出香气。她的周围是贝多芬、格路克和莫扎特的永恒的交响乐,是一些伟大的音乐家用旋律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她的书架上放着许多作家的书籍——这些作家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不朽的;现在书架上还有空间可以放许多的作品——我们在不朽的电报机中听到它们的作者的名字,但是这些名字也就随着电报而死亡。
  她读了很多书,过分多的书,因为她是生在我们的这个时代。当然,她又会忘记掉同样多的书——女神是知道怎样把它们忘记掉的。
  她并没有考虑到她的歌——这歌像摩西的作品一样,像比得拜(注:比得拜(Bidpai)是古代印度的一个有名的寓言作家。)的描写狐狸的狡诈和幸运的美丽寓言一样,将会世世代代传下去。她并没有考虑到她的任务和她的轰轰烈烈的未来。她还是在玩耍,而在这同时,国与国之间的斗争震动天地,笔和炮的音符混做一团——这些音符像北欧的古代文字一样,很难辨认。
  她戴着一顶加里波第式的帽子(注:加里波第(Garibaldi,1807—1882)是意大利19世纪的一个军人和爱国主义者。),但是她却读着莎士比亚的作品,而且还忽然起了这样一个想头:“等我长大了以后,他的剧本仍然可以上演。至于加尔德龙(注:加尔德龙(PedroCalderondeIaBarca,1600—1681)是西班牙的名剧作家。),他只配躺在他的作品的墓里,当然墓上刻着歌颂他的碑文。”对于荷尔堡,嗨,女神是一个大同主义者:她把他与莫里哀、普拉图斯(注:普拉图斯(TitusMacciusplautus,约前254—前184)是纪元前第一世纪的罗马剧作家。)和亚里斯多芬的作品装订在一起,不过她只喜欢读莫里哀。
  使羚羊不能静下来的那股冲动劲,她完全没有;但是她的灵魂迫切地希望得到生命的乐趣,正如羚羊希望得到山中的欢乐一样。她的心中有一种安静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像古代希伯莱人传说中的那些游牧民族在满天星斗的静夜里、在碧绿的草原上所唱出的歌声。但是她的心在歌声中会变得非常激动——比古希腊塞萨里山中的那些勇敢的战士的心还要激动。
  她对于基督教的信仰怎样呢?她把哲学上的一切奥妙都学习到了。宇宙间的元素敲落了她的一个乳齿,但是她已经另长了一排新牙。她在摇篮里咬过知识之果,并且把它咬掉了,因此她变得聪明起来。这样,“不朽的光辉”,作为人类最聪明的思想,在她面前照亮起来。
  诗的新世纪在什么时候出现呢?女神什么时候才会被人承认呢?她的声音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听见呢?
  她将在一个美丽的春天早晨*?着龙——火车头——穿过隧道,越过桥梁,轰轰地到来;或者骑着喷水的海豚横渡温柔而坚韧的大海;或者跨在蒙特果尔菲(注:蒙特果尔菲(JosephMichaelMontgoreier,1740—1810)是法国的发明家。他在1873年试验氢气球飞行。)的巨鸟洛克(注:洛克(Rok)是非洲神话中的巨鸟。它可以衔着象去喂它的幼鸟。《一千零一夜》中载有关于这种鸟的故事。)身上掠过太空。她将在她落下的国土上,用她的神圣的声音,第一次欢呼人类。这国土在什么地方呢?在哥仑布发现新大陆上——自由的国土上——吗?在这个国土上土人成为逐猎的对象,非洲人成为劳动的牛马——我们从这个国土上听到《海华沙之歌》(注:这是美国诗人费罗(HenryWadsWorthLongeellow,1807—1882)的一部名作。)。在地球的另一边——在南洋的金岛上吗?这是一个颠倒的国土——我们的黑夜在这里就是白天,这里的黑天鹅在含羞草丛里唱歌。在曼农的石像(注:这是一个庞大的石像,在古埃及的德布斯附近。据传说,它一接触到太阳光,就发出音乐。)所在的国土上吗?这石像过去发出响声,而且现在仍然发出响声,虽然我们现在不懂得沙漠上的斯芬克斯之歌。在布满了煤矿的那个岛上(注:指英国,因为英国多煤矿。)吗?在这个岛上莎士比亚从伊丽莎白王朝开始就成了统治者。在蒂却·布拉赫出生的那国土上吗?蒂却·布拉赫在这块土地上不能居留下去。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童话之国里吗?这里的水杉高高地托着它的叶簇,成为世界树林之王。
  女神眉尖上的那颗星会在什么时候亮起来呢?这颗星是一朵花——在它的每一起花瓣上写着这个世纪在形式、色彩和香气方面的美的表现。
  “这位新女神的计划是什么呢?”我们这个时代的聪明政治家问。“她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你还不如问一问她究竟不打算做些什么吧!
  她不是过去的时代的幽灵——她将不以这个形式出现。
  她将不从舞台上用过了的那些美丽的东西创造出新的戏剧。
  她也不会以抒情诗作幔帐来掩盖戏剧结构的缺点!她离开我们飞走了,正如她走下德斯比斯(注:古希腊的剧作家,据说是悲剧的创始人。)的马车,登上大理石的舞台一样。她将不把人间的正常语言打成碎片,然后又把这些碎片组成一个八音盒,发出“杜巴多”(注:这是南欧的一种抒情诗人;他们主要是写英雄的恋爱故事。)竞赛的那种音调。她将不把诗看成为贵族,把散文看成为平民——这两种东西在音调、和谐和力量方面都是平等的。她将不从冰岛传奇的木简上重新雕出古代的神像,因为这些神已经死了,我们这个时代跟他们有什么情感,也没有什么联系。她将不把法国小说中的那些情节放进她这一代的人心里。她将不以一些平淡无奇的故事来麻醉这些人的神经。她带来生命的仙丹。她以韵文和散文唱的歌是简洁、清楚和丰富的。各个民族的脉搏不过是人类进化文字中的一个字母。她用同等的爱掌握每一个字母,把这些字母组成字,把这些字编成有音节的颂歌来赞美她的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什么时候成熟起来呢?
  对于我们落在后面的人说来,还需要等待一个时候。对于已经飞向前面去的人说来,它就在眼前。
  中国的万里长城不久就要崩溃;欧洲的火车将要伸到亚洲闭关自守的文化中去——这两种文化将要汇合起来!可能这条瀑布要发出震动天地的回响:我们这些近代的老人将要在这巨大的声音面前发抖,因为我们将会听到“拉涅洛克”(注:“拉涅洛克(Ragnurok)在北欧童话中是“世界的末日”的意思。在“末日”到来的前夕世界遍地将遭到混乱和暴风雨的袭击。“末日”过后世界将获得重生。)的到来——一切古代神仙的灭亡。我们忘记了,过去的时代和种族不得不消逝;各个时代和种族只留下很微小的缩影。这些缩影被包在文字的胶囊里,像一朵莲花似地浮在永恒的河流上。它们告诉我们,它们是我们的血肉,虽然它们都有不同的装束。犹太种族的缩影在《圣经》里显现出来,希腊种族的缩影在《伊里亚特》和《奥德赛》里表露出来。但是我们的缩影呢——?请你在“拉涅洛克”的时候去问新世纪的女神吧。在这“拉涅洛克”的时候,新的“吉姆列”(注:吉姆列(Gimle)是北欧神话中的“天堂”,只有正义的人可以走进去,永远地住在里面。)将会在光荣和理智中出现。
  蒸汽所发出的力量和近代的压力都是杠杆。“无血的主人”和他的忙碌的助手——他很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强大的统治者——不过是仆人,是装饰华丽厅堂的黑奴隶罢了。他们带来宝物,铺好桌子,准备一个盛大的节日的到来。在这一天,女神以孩子般的天真,姑娘般的热忱,主妇般的镇定和智慧,挂起一盏绮丽的诗的明灯——它就是发出神圣的火焰的人类的丰富、充实的心。
  新世纪的诗的女神啊,我们向你致敬!愿我们的敬礼飞向高空,被你听到,正如蚯蚓的感谢颂歌被你听见一样——这蚯蚓在犁头下被切成数段,因为新的春天到来了,农人正在我们这些蚯蚓之间翻土。他们把我们摧毁,好使你的祝福可以落到这未来新一代的头上。
  新世纪的女神啊,我们向你致敬!(1861年)
  这是一起歌诵现代的散文诗,最初发表在1861年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话和故事集》第二卷第一部里。“新世纪的女神”实际上是“时代(安徒生所处在的那个时代)精神”的一种形象化的说法,情调是非常乐观的。安徒生所歌诵的“时代”及启发展的趋势,不是指当时政治和经济的发展情况和人民生活所达到的水平(对此他感到很难过),而是当时科学家、发明家、艺术家、作家、诗人在他们的发明创造上所取得的成就和他们所倡导的新思想,新观念。他们把人类文明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中国的万里长城不久就要崩溃;欧洲的火车将要伸到亚洲闭关自守的文化中去——这两种文化将要汇合起来!”这里所谓的“万里长城不久就要崩溃”,指古时统治者为了切断不同种族人民之间交往所修筑的“万里长城”。这段预言性的论断在今天的中国正在成为现实,成为国家指导精神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对外开放”。

第5篇、踩着面包走的女孩

  你早就听见说过,有一个女子,为了怕弄脏鞋,就踩在面包上走路;后来她可吃了苦头。这件事被写下来了,也被印出来了。

  她是一个穷苦的孩子,但是非常骄傲,自以为了不起,正如俗话所说的,她的本性不好。当她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她最高兴做的事是捉苍蝇;她把它们的翅膀拉掉,使它们变成爬虫。她还喜欢捉金龟子和甲虫,把它们一个个串在针上,然后在它们脚旁边放一片绿叶子或一片纸。这些可怜的生物就抓着纸,而且抓得很紧,把它翻来翻去,挣扎着,想摆脱这根针。

  “金龟子在读书啦!”小英格儿说。“你看,它在翻这张纸!”

  她越长大就越变得顽皮。但是她很美丽;这正是她的不幸。要不然的话,她也许会被管教得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你的顽固需要一件厉害的东西来打破它!”她的妈妈说。“你小时常常踩在我的围裙上;恐怕有一天你会踩在我的心上。”

  这正是她所做的事情。

  现在她来到乡下,在一个有钱人家里当佣人。主人待她像自己的孩子,把她打扮得也像自己的孩子。她的外表很好看,结果她就更放肆了。

  她工作了将近一年以后,女主人对她说:“英格儿,你应该去看看你的父母了!”

  她当真去了,不过她是为了要表现自己,叫他们看看她现在是多么文雅才去的。她来到村边的时候,看见许多年轻的农夫和女人站在那儿闲谈;她自己的妈妈也在他们中间,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面前放着她在树林里捡的一捆柴。英格儿这时转身就走,因为她觉得很羞耻;像她这样一个穿得漂亮的女子,居然有这样一个褴楼的母亲,而且要到树林里去捡柴!她回头走了,并不觉得难过,她只是感到有些烦恼。

  又有半年过去了。“英格儿,你应该回家去一趟,去看看你年老的父母!”女主人说。“我给你一条长面包,你可以把它送给他们。他们一定很高兴看到你的。”

  英格儿穿上她最好的衣服和新鞋子。她提起衣襟小心翼翼地走,为的是要使她的脚不沾上脏东西。这当然是不能责备她的。不过她来到一块沼泽地,有好长一段路要经过泥巴和水坑。于是她便把那条面包扔进泥巴里,在上面踩过去,以免把脚打湿。不过,当她的一只脚踏在面包上、另一只脚跷起来打算向前走的时候,面包就和她一道沉下去了,而且越沉越深,直到她沉得没了顶。现在只剩下一个冒着泡的黑水坑。

  这就是那个故事。英格儿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她到熬酒的沼泽女人那儿去了。沼泽女人是许多小女妖精的姨妈——这些小妖精是相当驰名的,关于她们的歌已经写得不少了,关于她们的图画也绘得不少了,不过,关于这个沼泽女人,人们所知道的只有这一点:在夏天,凡是草地冒出蒸汽,那就是因为她在熬酒。英格儿恰恰是陷落到她的酒厂里去了;在这儿谁也忍受不了多久。跟沼泽女人的酒厂相比,一个泥巴坑要算是一个漂亮的房间。每一个酒桶都发出一种怪味,可以使人昏倒。这些酒桶紧紧地挨在一起。如果它们之间有什么空隙可以使人走过去的话,你也没有办法通过,因为这儿有许多癞蛤蟆和火蛇,纠作一团。英格儿恰恰落到这些东西中间去了。这一大堆可怕的爬行的活物是冰冷的,弄得她四肢发抖。的确,她慢慢地冻得僵硬起来。她紧紧地踏着面包,而面包拉着她往下沉,像一颗琥珀钮扣吸住一根稻草一样。

  沼泽女人正在家里。这天魔鬼和他的老祖母来参观酒厂。老祖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她是永远不会闲着的。她出来拜访别人的时候,手头总是带着工作做;她来到这儿也是一样。她正在男人的鞋子上缝“游荡的皮”,使得他们东飘西荡,在任何地方也安居不下来。她编一些谎话,把人们所讲的一些谰言收集到一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损害人类。的确,这个老祖母知道怎样缝,怎样编,怎样收集!

  她一看到英格儿,就戴起双层眼镜,把这个女孩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是一个很能干的女孩子!”她说。“我要求你把这小东西送给我,作为我来拜访的一个纪念品。她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石像立在我孙子的前房里。”

  英格儿就这样被送给她了。英格儿就是这样走进地狱里来的。人们并不是直接落进那里去的。只要你有那个倾向,你总会间接走进那里的。

  那是一个没有止境的前房。你如果向前望,你的头就会发昏;你如果向后望,你的头更会发昏。一大堆面黄肌瘦的人正在等待慈善的门向他们打开——他们要等很久!庞大的。肥胖的、蹒跚地走着的蜘蛛,在他们的脚上织出有一千年那样陈旧的蛛网。这些网像脚镣似地磨痛他们,像铜链子似地绑着他们。每个人的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一种苦痛的不安的心情。这儿有一个守财奴,他忘记了把保险箱的钥匙带来,他知道钥匙插在锁里没有拿下来。要把人们在这里所体验到的形形色色的苦痛心情描写出来,的确得花很多时间。英格儿作为一尊石像站在那儿,不免也感觉到这种痛苦,因为她是紧紧地焊在这条面包上的。

  “一个人如果怕弄脏脚,就会得到这个结果,”她对自己说。“你看大家在怎样死死地望着我!”是的,大家的确在望着她;他们的罪恶思想在眼睛里射出光来。他们在讲着话,但是嘴唇上却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他们的样子真可怕。

  “瞧着我一定很愉快!”英格儿想,“的确,我有漂亮的面孔和整齐的衣服。”于是她把眼睛掉转过去;她的脖子太硬了,掉转不动。嗨,她的衣服在沼泽女人的酒厂里弄得多脏啊,她真没有想到。她的衣服全糊满了泥;她的头发里盘着一条蛇,并且悬在她的背上。她衣服的每个褶纹里有一只癞蛤蟆在朝外面望,像一个患喘息病的狮子狗。这真是非常难看。“不过这儿一切别的东西也都可怕得很!”她自己安慰着自己。

  最糟糕的是,她感到十分饥饿。她能不能弯下腰来,把她踩着的面包弄一块下来吃呢?不能,她的背是僵硬的,她整个身体像一尊石像。她只能尽量把脑袋上的眼睛向一侧膘过去,以便看到她的后面;这可难看极了。苍蝇飞过来,在她的眉间爬来爬去。她眨着眼睛,但是苍蝇并不飞开,因为飞不动;它的翅膀被拉掉了,变成了爬虫。这是一种痛苦;饥饿则是另一种痛苦。是的,最后她觉得她的内脏在吃掉自己,她的内部完全空了,可怕地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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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一直这样下去,那么我就支持不住了!”她说。

  但是她得支持下去。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将会一直是这个样子。

  这时一滴热泪落到她的头上来了,沿着她的脸和胸脯流下来,一直流到她踩着的面包上面。另一滴眼泪也流下来了。接着许多许多颗流下来了,谁在为英格儿哭呢?她不是在人世间有一个妈妈吗?母亲为儿女流的悲痛的眼泪,总会流到自己孩子身边去的;但是眼泪并不会减轻悲痛,它会燃烧起来,把悲痛扩大。再加上这无法忍受的饥饿,同时又摸不到她的脚所踩着的那条面包!最后她感觉到她身体里的一切已经把自己吃光了,她自己就好像一根又薄又空的芦苇,能够收到所有的声音,因为她能清楚地听到上面世界里的人们所谈的关于她的一切话语,而人们所谈的都很苛刻和怀有恶意。她的母亲的确为她哭得又可怜又伤心。但是她还是说:“骄傲是你掉下去的根由。英格儿,这就是你的不幸。你使你的母亲多难过啊!”

  她的母亲和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罪过,都知道她曾经踩着一条面包沉下去了,不见了,这是山坡上的一个牧童讲出来的。

  “英格儿,你使你的母亲多难过啊!”母亲说。“是的,我早就想到了!”

  “我只愿我没有生到这个世界上来!”英格儿想。“那么事情就会好得多了。不过现在妈妈哭又有什么用处呢?”

  于是她听到曾经对她像慈爱的父母一样的主人这样说:“她是一个有罪过的孩子!”他们说,“她不珍爱上帝的礼物,把它们踩在脚下,她是不容易走进宽恕的门的。”

  “他们要是早点惩罚我倒好了,”英格儿想。“把我脑子里的那些性思想赶出去——假如我有的话。”

  她听到人们怎样为她编了一支完整的歌:“一个怕弄脏鞋子的傲慢姑娘。”这支歌全国的人都在唱。

  “为了这件事我得听多少人唱啊!为了这件事我得忍受多少痛苦啊!”英格儿想。“别的人也应该为他们自己的罪过而得到惩罚呀。是的,应该惩罚的人多着呢。啊,我是多么痛苦啊!”

  她的内心比她的身体变得更僵硬。

  “在这里,跟这些东西在一起,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变好的!而我也不希望变好!看吧,他们是怎样在瞪着我啊!”

  现在她的心对一切的人都感到愤怒和憎恨。

  “现在他们总算有些闲话可以聊了!啊,我是多么痛苦啊!”

  于是她听到人们把她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那些小家伙把她叫做不信神的英格儿——“她是多么可增啊!”他们说,“多么坏,应该重重地受到惩罚!”

  连孩子们也严厉地指责她。

  不过有一天,当悲哀和饥饿正在咬噬着她空洞的身躯的时候,当她听到她的名字和故事被讲给一个天真的小孩听的时候,她发现这个小女孩为了这个骄傲和虚荣的英格儿的故事而流出眼泪来。

  “难道她再也不能回到这地面上来吗?”小女孩问。回答是:“她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不过假如她请求赦罪,答应永远不再像那个样子呢!”

  “但是她不会请求赦罪的,”回答说。

  “如果她会的话,我将是多么高兴啊,”小女孩说。她是非常难过的。“只要她能够回到地上来,我愿献出我所有的玩具。可怜的英格儿——这真可怕!”

  这些话透进英格儿的心里去,似乎对她起了好的作用。这算是第一次有人说出“可怜的英格儿!”这几个字,而一点也没有强调她的罪过。现在居然有一个天真的孩子在为她哭,为她祈祷。这使得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自己也想哭一场,但是她哭不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地上的岁月一年一年地过去了,而下边的世界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她不再听到上面的人谈起她的事情了。人们不大谈到她。最后有一天她听到一声叹息:“英格儿!英格儿!你使我多伤心啊2我早就想到了!”这是她将死的母亲的叹息声。

  她可以偶尔听到,她以前的老主人提起了她的名字。女主人说的话是最和善的。她说:“英格儿,难道我再也看不到你么?人们不知道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英格儿知道得很清楚,好心的女主人决没有办法到她这儿来的。

  时间慢慢地过去——漫长和苦痛的时间。

  英格儿又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并且看到头上好像有两颗明亮的星星在照耀着。这是地上闭着的两颗温柔的眼睛。自从那个小女孩伤心地哭着“可怜的英格儿”的时候起,已经有许多年过去了。小女孩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老太婆,快要被上帝召回去了。在弥留之际正当她一生的事情都在眼前出现的时候,这位老太婆记起,当她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曾经听到英格儿的遭遇,并且为她痛哭过。那个时刻,那个情景,都在这位老太婆最后的一分钟里出现了。她差不多大声地叫起来:“上帝啊,我不知道我是否也像英格儿一样,常常无心地踩着您赐给我的礼物,我不知道我心里是否也充满了傲慢的思想,但是您在慈悲之中并没有让我坠下去。却把我托了起来!请您不要在我最后的一瞬间离开我!”

  这个老太婆的眼睛合起来了,但她的灵魂的眼睛却是对着一切隐藏着的东西张开着的。英格儿在她最后的思想中生动地出现,她现在看到了她,看到她沉得多么深。这景象使这个虔诚的女人流出泪来。她像一个小孩子似地在天国里站着,为可怜的英格儿流泪。她的眼泪和祈祷,在这个受苦的、被囚禁的、无望的女子周围的暗空中,听起来像一个回声。这种来自上面的、不曾想到过的爱,把她征服了,因为有一个安琪儿在为她流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赐给她呢?这个苦难中的灵魂似乎回忆起了她在地上所做的每件事情;她哭得全身抽动起来,英格儿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她对于自己感到非常悲哀。她觉得宽恕的门永远不会为她打开。当她在悔恨中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马上一线光明就向地下的深渊射来。它的力量比那融掉孩子们在花园里所做的雪人的太阳光还强,它比落在孩子们的热嘴唇上的雪花融化成水滴的速度还要快。于是僵化了的英格儿就变成了一阵烟雾;于是一只小鸟,以闪电的速度,飞到人世间去。不过这只鸟儿对于周围的一切感到非常羞怯,它对自己感到惭愧,害怕遇见任何生物,它飞进一个倒塌的墙上的黑洞里去躲藏起来。它在里面缩作一团,全身发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是因为它没有声音。它在那里藏了很久以后才能安静地看出和辨别出周围的美丽景物。的确,周围是很美的:空气是新鲜和温和的;月亮照得那么明朗;树和灌木发出清香。它栖身的那个地方是那么舒适;它的羽衣是那么净洁。啊,天地万物都表示出美和爱!这只鸟儿想把在它心里激动着的思想全都唱出来,但是它没有这种力量。它真希望能像春天的杜鹃和夜莺那样唱一阵歌呢。我们的上帝,他能听出蠕虫无声的颂歌,也能听出这鸟儿胸中颤动着的赞美曲,正如他能听出大卫心里还没有形成歌词的圣诗一样①。

  这些无声的歌,在鸟儿的心中波动了好几个星期。只要好的行为一开始,这些歌马上就要飞翔出来,而现在也应该有一件好的行为了。

  最后,神圣的圣诞节到来了。一个农人在一口古井旁竖起一根竿子,上面绑了些麦穗,好叫天上的鸟儿也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在我们救主的这个节日里能满意地吃一餐。

  圣诞节的早晨,太阳升起来了,照在麦穗上面。所有歌唱着的小鸟绕着竿子飞。这时那个墙洞里也发出“叽叽”的声音。那动荡着的思想现在变成了歌。那柔弱的叽叽声现在成了一首完整的欢乐颂。要做出一件好的行为——这思想已经活跃起来了。这只鸟儿从它藏身处飞出来。天国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只什么鸟儿。

  这是一个严峻的冬天。水池里都结满了冰。田野里的动物和高空中的鸟儿都因为没有食物而感到苦恼。这只小鸟儿飞到公路上去;它在雪橇的辙印里找到一些麦粒,在停留站里找到一些面包屑。在它找到的这些东西中,它自己只吃很少的一部分,却把大部分用来请许多别的饥饿的鸟儿来共享。它飞到城里去,在四处寻找。当它看到窗台上有许多慈善的手为鸟儿撒了一些面包屑时,它自己只吃一丁点,而把其余的都送给别的鸟儿。

  在这整个冬天,这只鸟儿收集得来和送给别的鸟儿的面包屑,已经比得上英格儿为了怕弄脏鞋子而踩着的那条面包。当它找到了最后一块面包屑,把它献出来的时候,它的灰色的翅膀就变成了白色的,并且伸展开来。

  “请看那一只海燕,它在横渡大海,”孩子们看到这只白鸟的时候说。它一会儿向海面低飞,一会儿向明朗的太阳光上升。它发出闪光。谁也不知道它飞向什么地方去了;有的人说,它直接飞向了太阳。

  

  ①据传说,《圣经·旧约全书》里的《诗篇》和《雅歌》等卷主要是以色列王大卫和所罗门所作。

第6篇、幸运的贝儿

  一

  在一条非常有名的大街上,有一幢漂亮的古老房子。它四面的墙上都镶有玻璃碎片;这些玻璃片在阳光和月光中闪亮,好像墙上镶有钻石似的。这表示富有,而屋子里的陈设也的确富丽堂皇。人们说这位商人有钱到这种程度,他可以在客厅里摆出两桶金子;他甚至还可以在他的小儿子出生的那个房间放一桶金币,作为他将来的储蓄。

  当这个孩子在这个富有家庭里出生的时候,从地下室一直到顶楼上住着的人们都表示极大的欢乐。甚至一两个钟头以后,顶楼里仍然非常欢乐。仓库的看守人和他的妻子就住在那上面。他们也在这时候生下了一个小儿子——由我们的上帝赐予、由鹳鸟送来、由妈妈展出的。说来也凑巧得很,他的房门外也放着一个桶,不过这个桶里装的不是金币,而是一堆垃圾。

  这位富有的商人是一个非常和善和正直的人。他的妻子是顶秀气的,老是穿着最考究的衣服。她敬畏上帝,因此她对穷人很客气,很善良。大家都祝贺这对父母生下了一个小儿子——他将会长大成人,而且会像父亲一样,变得富有。

  孩子受了洗礼,取名为“费利克斯”。这个字在拉丁文里是“快乐”的意思。事实上他也是如此,而他的父亲更是如此。

  至于那个仓库的看守人,他的确是一个难得的老好人。他的妻子是一个诚实而勤俭的女子,凡是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他们生了一个小男孩,该是多快乐啊,他的名字叫贝儿。

  住在第一层楼上的孩子和住在顶楼上的孩子从自己的父母那里得到同样多的吻,而直接从我们的上帝那里得到的阳光则更多。虽然如此,他们的地位究竟还是不同:一个是住在下面,一个是住在顶楼上。贝儿高高的在上面坐着,他的保姆是自己的妈妈。费利克斯的保姆则是一个生人,不过她很善良和正直——这是在她的品行证明书上写明了的。这个有钱的孩子有一辆婴儿车,经常由她这位衣服整齐的保姆推着。住在顶楼上的孩子则由他的妈妈抱着,不管妈妈穿的是节日的衣服还是普通衣服;但他同样感到快乐。

  两个孩子不久就开始懂事了。他们在长大,能用手比划他们有多高,而且还会说出单音话来。他们同样的逗人喜欢,同样的爱吃糖,同样的受到父母的宠爱。他们长大了,对于这位商人的车和马同样感到兴趣。费利克斯得到许可和保姆一起坐在车夫的位子上,瞧瞧马儿。他甚至还想象自己赶着马儿呢。当男主人和女主人坐着马车外出的时候,贝儿得到许可坐在顶楼的窗子后面,朝街上望。他们离开以后,他就搬两个凳子到房间里来,一个放在前面,一个放在后面,自己则坐在上面赶起马车来。他是一个真正的车夫,这也就是说,他比他所想象的车夫还要像样一点。这两个小家伙玩得都不错,不过他们到了两岁时,才彼此讲话。费利克斯总是穿着漂亮的天鹅绒和绸衣服,而且像英国人的样儿,腿总是露在外面。住在顶楼上的人说,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定要冻坏!至于贝儿呢,他的裤子一直长达脚踝。不过有一天他的衣服从膝头那儿给撕破了,因此他也觉得有一股阴风袭进来,跟那位商人的娇小的儿子把腿露在外面没有两样。这时费利克斯和妈妈一道,正要走出门;而贝儿也和妈妈一道,正要走进来。

  “和小小的贝儿拉拉手吧!”商人的妻子说。“你们两人应该讲几句话呀。”

  于是一个就说:“贝儿!”另一个就说:“费利克斯!”是的,这一次他们只讲了这些。

  那位富有的太太疼爱他的孩子,不过贝儿也有一个特别疼爱他的人——这就是祖母。她的眼力不大好,但是她在贝儿身上所看出的东西要比爸爸妈妈多的多——事实上要比任何人都多。

  “这个可爱的孩子,”她说,“将来是了不起的!他是手里捏着一个金苹果出生的。虽然我的眼睛不好,这点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苹果就在那儿,而且还在发着光呢!”接着她就把这个小家伙的手吻了一下。

  他的爸爸妈妈看不出什么东西,他自己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但是当他慢慢长大了、能懂得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也就乐于相信这种说法了。

  “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故事,有过这么一个童话,像祖母所讲的一样!”爸爸妈妈说。

  是的,祖母会讲故事,而且同样的故事贝儿总是百听不厌。她教给他一首圣诗,同时也教他念《主祷文》。他全都会念,但是没有调子,只是些意义不连贯的词儿。她把每一句祈祷都解释给他听。当祖母讲到“我们每天吃面包,今天请赐给我们”时,他的印象特别深。他应该懂得,有的人吃白面包,有的人得吃黑面包。一个人雇用着许多人的时候,他得有一幢大屋子;有的人境况差一些,即使住在顶楼上一个小房间里,也同样会感到快乐。“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所谓‘每天的面包’。”

  贝儿当然也有每天吃的好面包和幸福的时光,但是好景并非是永远不变的。凄惨的战争年月开始了。年轻的人得离开,年老的人也得离开。贝儿的爸爸被征召入伍了。不久消息就传来了:他是在抵抗占优势的敌人时在战场上第一个牺牲的。

  顶楼上的那个小房间里充满了哀痛,妈妈在哭,祖母和小小的贝儿也在哭。每一次只要有一个街坊来看他们,大家就会谈起“爸爸”,于是大伙儿就一起都哭起来了。在这同时,未亡人得到许可继续住在顶楼上,而且在头一年可以完全不付租钱;以后则略为付一点房租。祖母跟妈妈住在一起。她替一些她所谓“漂亮的单身绅士”洗衣服,就这样维持生活。贝儿既没有悲哀,也没有困苦。他吃的喝的都有,同时祖母还讲故事给他听——关于广大的世界的一些奇异的故事。有一天他问她,他们两人可不可以在某个礼拜天到国外去跑一趟,回到家里来就成为戴着金王冠的王子和公主。“要做这类事情,我的年纪是太大了,”祖母说,“你得先学习许多东西,变得高大和强壮,而同时又像你现在一样老是一个善良和可爱的孩子!”

  贝儿骑着木马①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这样的木马他有两匹,但是商人的儿子却有一匹真正的活马——小得很,人们简直可以把它叫做“马孩子”。事实上贝儿就是这样叫它,它从来也长不大。费利克斯骑着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有时还跟爸爸妈妈和皇家的骑师一道骑着它走出门。在开始的半点钟内,贝儿不大爱自己的马儿,也不愿意骑它们,因为它们不是真的。他问妈妈,为什么他不能像费利克斯一样,能够有一匹真马。妈妈说:“因为费利克斯是住在下面,离马厩很近呀。但是你却住在顶楼。人们不能在顶楼上养马呀。你只能够养你现在这样的马。骑吧!”

  因此贝儿就骑了。他先骑到橱柜那儿去——这是一座藏有许多宝物的大山:妈妈和贝儿在礼拜天穿的好衣服都藏在这里面,她积下来作为付房租的那些雪白的银洋也藏在这里面。接着他又骑到火炉那边去,他把它叫做大黑熊。它睡了一整个夏天;不过当冬天到来的时候,它得起一点作用,把房间暖起来,把饭煮熟。

  贝儿有一个干爸爸;在冬天他每个礼拜天都来,同时吃一天热饭。妈妈和祖母说,他的境遇不太好。他曾经是一个马车夫,喜欢喝几杯,因此常常在工作中睡着了。无论是当兵或当马车夫,这都是不应该的。所以结果他只配赶着一辆出租马车,当一个赶车人;不过他也有时为漂亮的人物赶赶四轮马车。现在他则赶着一辆垃圾车,摇着一个发出粗大的声音的乐器,从这家门口走到那家门口:喀哒……喀哒……于是女佣人和主妇,就从每幢房子里走出来,提着满满一桶垃圾,往他的车子里一倒。脏东西和废物,灰土和垃圾,统统都倒在里面。

  有一天贝儿从顶楼上走下来。妈妈到城里去了,他站在敞开的大门口。干爸爸和垃圾车就在外面。“你要不要坐一下车子?”她问。贝儿当然是愿意的。不过他只愿意坐到墙拐角那儿为止。

  他坐在干爸爸的身边,他得到许可拿起鞭子,因此他的眼睛就射出得意的神采来。他现在是赶着一匹真正的活马,而且一直赶到墙拐角那儿去。这是他的妈妈到来了;她的面色很不好看,因为看到自己的小儿子赶着一辆垃圾车究竟是不舒服的。他必须马上下来。虽然如此,她仍然对干爸爸道谢了一声。不过,回到家里来以后,她就不准贝儿再做同样的事情了。

  有一天他又走到大门口来。这里再没有干爸爸来诱惑他去赶垃圾车,但是别的诱惑却又出现了。有三四个野孩子在一条阴沟里寻找人们遗失掉或忘掉的东西。他们不时找到一个扣子或一个铜板,但是他们也不时被玻璃瓶的碎片或针头所刺伤。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贝儿参加他们的活动。当他来到阴沟里的时候,他在石头之间找到了一块银币。

  第二天他又去了,和一些别的孩子在一起寻找。他们都把指头弄脏了,但是他却找到了一个金戒指。他用得意的眼光,把他这幸运的成绩指给大家看。大家朝他身上扔了许多脏东西,同时把他叫做“幸运的贝儿”。他们从此就不准许他再和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寻东西了。

  在商人的院子后面有一块低洼的地方。这块地方得填满起来,作为建筑工地。沙石和灰土都被运到这里来。整堆整堆地倒进里面去。干爸爸在运这些东西,但是贝儿却不能和他一道赶车子。野孩子们有的用棍子,有的用手,在这些脏东西中搜索。他们总能找出一点似乎值得一找的什么东西。

  小小的贝儿也到这里来了。

  大家看到他,于是便喊道:“幸运的贝儿,你滚开吧!”当他走近的时候,他们就朝他扔几把脏土。有一把扔到他的木鞋上,撞散了,于是就有一件发亮的东西从那里面滚出来。贝儿把它捡起来,它原来是一颗琥珀雕的心。他拿着它赶快跑到家里来。别的孩子都没有发现这件东西。你看,甚至当别人对他扔脏东西的时候,他都是幸运的。

  他把他拾得的银币存在储蓄匣里。至于戒指和琥珀心,妈妈则把它们拿给楼下商人的太太看,因为他想知道这是不是别人的失物,应不应该“报告警察局”。

  当商人的太太看到戒指时,她的眼睛变得多亮啊!这原来就是她的订婚戒指,她在三年前遗失掉的。它在阴沟里居然呆了这么久。

  贝儿得到一笔酬金,这在他的储蓄匣里摇得咯咯地响。太太说,那颗琥珀心是一件不太值钱的东西,贝儿可以自己留下来。

  在夜里,琥珀心躺在柜子上,祖母睡在床上。

  “嗨,是什么东西在烧起来了呢?”祖母说,“倒好像那里点着一根蜡烛似的!”她爬起来望了望。这就是那颗琥珀心。是的,祖母的眼里虽然不大好,但是他常常能看出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有他的一套想法。第二天早晨,她拿一根结实的窄带子穿进这颗心上的那个小孔,把它挂在小孙子的脖子上。

  “你无论如何不能把它取下来,除非你要换一根新带子。你也不能让别的小孩知道你有这件东西,否则他们就会把它抢去,那末你也就会得到肚痛病!”这也就是小贝儿所知道的唯一痛苦的病。

  这颗心里面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祖母指给他看:假如他用手把它擦几下,然后再放一根小草在它旁边,那么这根小草就好像有了生命,跳到琥珀心的旁边,怎样也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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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一根在一端雕有马头的棍子。

  二

  商人的儿子有一个家庭教师,个别教他读书,也和他一道散步。贝儿应该受到学校教育,因此他就和许多别的孩子一道进了一个普通小学。他们在一道玩耍,这比跟家庭教师在一道散步要有趣得多。贝儿真的不愿意再换别的地方!

  他是一个幸运的贝儿,不过干爸爸也是一个“幸运的贝儿”,虽然他的名字并不是贝儿。他曾经中过一次彩:他和十一个人共同买了一张彩票,得了二百元大洋。他马上买了新衣服穿,而且穿起了这些衣服,他的样子还蛮漂亮哩。

  幸运总不是单独到来的。它总是和别的东西一道。干爸爸也是如此。他不再赶垃圾车,而是参加了剧院的工作。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祖母说,“难道他要登台唱戏吗?当个什么角色呢?”

  当道具工人。

  这要算是向前迈进了一步。他从此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欣赏上演的戏,虽然他总是从顶上或侧面看。最可爱的是芭蕾舞,但是演芭蕾舞却需要费很大的气力。而且还常常有起火的危险。他们在天上起舞,也在人间起舞。对于小小的贝儿来说,这真是值得一看的东西。一天晚上,有一个新的“彩排”——这就是人们对于一个新芭蕾舞预演时所用的名词。在这个舞里面,每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打扮的漂漂亮亮,好像大家这天晚上付出许多钱完全是为了看这个场面似的。他得到许可把贝儿也带去,而且还替他找到了一个位子——在这个位子上他什么都看得见。

  这是根据《圣经》上参孙①的故事编的芭蕾舞:非利士人围着他跳舞,而他就把整个房子推倒了,压到他们和自己的身上。不过旁边已准备好了灭火机和消防员,以防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

  贝儿从来没有看过戏,当然更谈不上芭蕾舞了。他穿上礼拜天穿的最漂亮的衣服,跟着干爸爸一道到戏院里去。戏院简直像一个晾东西的顶楼,上面挂着许多帏帐和幕布,下边有许多通道,此外还有灯和光。前后左右都有许多隐蔽处,人们就从这些地方出现。这好像是一个有许多座位的大教堂。贝儿坐的地方有点向下倾斜,而他得坐在这个地方,直到散场后有人来接他为止。他的衣袋里揣着三块黄油面包。他不会感到饿的。

  很快剧场里就亮起来了。许多乐师,带着笛子和提琴,忽然出现了,好像他们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在贝儿旁边的位子上坐着一些穿着普通衣服的人;但是却也有些戴着金色窄边拿破仑帽的骑士,穿着纱衣和戴着花朵的漂亮小姐,甚至还有背上插着翅膀的白衣安琪儿呢。他们有的坐在楼上,有的坐在楼下;有的坐在楼厅,有的坐在底层。他们都是芭蕾舞里面的舞蹈家,但是贝儿却不知道。他以为这些人就是祖母讲给他听的那些童话中的人物。是的,有一个女人戴着一顶金色的窄边帽,手中拿着一根长矛。她是一个最美丽的人儿。她坐在一个安琪儿和一个山神之间,似乎是高于一切人之上。嗨,这儿值得一看的东西真是不少,然而正式的芭蕾舞还没有开始。

  忽然间一切都变得非常沉寂。一位穿黑衣的绅士挥动着一根小小的魔棒,于是所有的乐师就都奏起乐来了。音乐慢慢的在剧场里飘扬起来,一堵墙也就同时慢慢的上升。于是一个花园在眼前出现了,太阳在它上面照着,所有的人都开始起舞和跳跃。这样一种华丽的景象,贝儿是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于是军队在开步走,于是战争起来了。接着就是一个宴会,大力士参孙和他的爱人出现了。她是那么恶毒,也正如她是那么美丽。她出卖了他。非利士人把他的眼睛剜掉了,他得推着磨石,他得在宴会厅里成为大家讪笑的对象。但是他抱着那根支撑屋顶的石柱,摇撼着这些柱子,摇撼着整个房屋。屋子倒下来了,迸出红红绿绿的火焰。

  贝儿可以在这儿坐一生,专门看这些表演——即使那几块黄油面包吃完了,他也不在乎。事实上他也早已吃完了。

  唔,等他回到家里,可有故事讲了。他怎么也不愿意上床去睡。他用一条腿站着,把另一条腿跷在桌上——这就是参孙的爱人和其他一些小姐们所做的表演。他把祖母坐的椅子当作一个踏车来使,同时把另外两把椅子和一个枕头压到自己的身上来表示宴会厅倒塌的情景。他把这些情景表演出来了;是的,他还有伴着表演的全部音乐。芭蕾舞本来是没有对话的,但是他却唱起来了——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沉,非常不调和。这简直像一出歌剧。最令人惊异的是他那美丽的、像铃铛一样的声音。但是谁也不提起这件事情。

  在早先,贝儿希望当一个杂货店的学徒,干卖梅子和沙糖一类的事儿。现在他知道还有比那更美妙的工作;这就是“成为参孙故事中的人物,跳芭蕾舞”。祖母说,有许多穷苦的孩子曾经走过这样的道路,而且后来成为优秀和有声望的人;不过她绝不能让家里的任何女子走这条路。但是一个男孩就不同了,他能站得比较稳。

  不过,在那整幢房子倒下来以前,贝儿没有看见任何女孩子倒下来过。他补充说,就是倒下的时候也是大家一起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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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参孙是一个大力士,被非利士人所囚禁,并且被他们剜了眼睛。非利士人得意忘形,把参孙拿来取乐,要他在大家面前耍戏。参孙祈求上帝给他力量,把整个房子推垮了,压死了所有取乐的人。事见《圣经·旧约全书·士师记》第十六章第二十一至三十一节。

  三

  贝尔希望当一名芭蕾舞演员,而且非如此不可。

  “我简直没有办法管他!”他的妈妈说。

  最后有一天,她带他去见芭蕾舞大师。这人是一位阔气的绅士;他象一个商人一样,也有一幢自己的房子。贝儿将来能够达到这种地步吗?对于我们的上帝说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贝儿是手里捏着一个金苹果出生的;幸运就在他的手里——可能也在他的腿上呢。

  贝儿去看那位芭蕾舞大师,而且马上就认出来了。他就是参孙。他的眼睛并没有在非利士人手里吃什么亏。他知道那不过是做戏。参孙用和蔼和愉快的眼光望着他,同时要他站直,把脚踝露出来。贝儿却把整个的脚和腿都露出来了。

  “他就是这样在芭蕾舞中找到了一个位置!”祖母说。

  这件事没有花多大气力就和芭蕾舞大师办好了。不过在这以前,妈妈和祖母曾经作过一些准备工作,征求过一些有见识的人的意见——首先是那位商人的太太的意见。她说对于象贝儿这样一个漂亮和体面的孩子来说,这是一条美好的道路,但是没有什么前途。因此他们就又去和佛兰生小姐商量。这位老小姐懂得有关芭蕾舞的一切事情,因为在祖母还很年轻的那些日子里,她曾经一度也是舞台上的一位漂亮的舞蹈家。她扮演过女神和公主的角色;她每到一地都受到欢迎和敬意。不过后来她的年纪大了——我们都会如此——再没有什么主要的角色给她演了,最后她只得退出舞台,作些化妆工作——为那些扮女神和公主的角色化妆。

  “事情就是如此!”佛兰生小姐说。“舞台的道路是很美丽的,但是长满了荆棘。那上面开满嫉妒之花!嫉妒之花!”

  这句话贝儿是完全听不懂的。不过到了一定的时候,她自然会懂得的。

  “他是死心塌地要学习芭蕾舞!”妈妈说。

  “他是一个虔诚的小基督徒!”祖母说。

  “而且很懂规矩!”佛兰生小姐说。“既懂规矩,又有道德!我在全盛时期就是如此。”

  贝儿就是这样走进舞蹈学校的。他得到了几件夏天穿的衣服和薄底舞鞋,为的是要是他的身体显得轻盈一点。所有年龄较大的舞蹈女生都来吻他,并且说,象他这样的孩子简直值得一口吞下去。

  他得稳稳的站住,把腿跷起来而不至于倒下。在这同时,他得学习甩腿——先甩右腿,然后甩左腿。比起许多其他的学生来,他对于这件事并不太感到困难。教跳舞的老师拍着他的肩,说他不久就可以参加芭蕾舞的演出了。他将表演一个国王的儿子,戴着一顶金王冠,被人抬在盾牌上。他在舞蹈学校里练习,后来又在剧院里预演。

  妈妈和祖母必须来看看小贝儿的这个场面。事实上他们也真的来看了。虽然这是一个愉快的场合,可是他们两个人都哭起来了。贝儿在这种光华灿烂的景象中却没有看见他们,但是他却看见了商人的一家人。他们坐在离舞台很近的一个包厢里。小小的费利克斯也在场。他戴着有扣子的手套,俨然象一位成年的绅士。虽然他能把舞台上的表演看得很清楚,但他却整晚使用一个望远镜,也俨然象一个成年的绅士。他看到了贝儿,贝儿也看到了他,然而贝儿头戴一顶金制的王冠,是一个国王的儿子啦。这天晚上这两个孩子的关系变得更亲密起来。

  几天以后,当他们在院子里遇见的时候,费利克斯特地走过来,对贝儿说,他曾经看见过他——当他是一个王子的时候,当然他现在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什么王子了,不过他曾经穿过王子的衣服,戴过一顶王冠。

  “在礼拜天我将又要穿这种衣服和戴这种帽子了!”贝儿说。

  费利克斯没有再看到这个场面,但是他却是整晚在想着它。他到是很想得到贝儿的这种位置呢,因为他还不曾听过佛兰生小姐的经验谈:走向舞台的道路上长满了荆棘,充满了嫉妒。贝儿现在还不懂得这句话的意义,但他总有一天会懂得的。

  他的小朋友们——那些学芭蕾的学生——并不是一些名副其实的好孩子,虽然他们常常表演安琪儿,而且被上还插着翅膀。有一个叫玛莉·克纳路普的女孩,当她表演一个小随从的角色的时候——贝儿也常表演这个角色——他老是喜欢恶意的踩他的脚背,为的是要把他的袜子弄脏。还有一个捣蛋的男孩子。他老是用针往贝儿的背上刺。有一天他错吃了贝儿的面包,但是这种错误是不应该有的,因为贝儿的面包里夹有肉丸子,而这个孩子的面包里却什么也没有。他不可能吃错了。

  要把这类讨厌的事儿全举出来是不可能的。贝儿足足忍受了两年,而最糟糕的事情还没有来到。有一个叫做《吸血鬼》的芭蕾舞要上演。在这个舞里面,那些最小的学生将要打扮成为蝙蝠。他们穿着紧身衣,背上插着黑色的薄纱翅膀。这些小家伙得用脚尖跑,以表现出他们轻捷如飞的样子;他们同时也得在地板上旋转。这套表演贝儿是非常拿手的,不过他穿的那套上衣和裤子连在一起的紧身衣是又旧又容易破,经不起这种吃力的动作。因此当他正在大家面前表演的时候,哗啦一声,后面裂开了一个口子——从颈背一直裂到裤脚。于是他那不够尺寸的衬衫就全露出来了。

  所有的观众都大笑起来。贝儿觉得、而且也知道他的衣服在背后裂开了,但是他仍旧继续旋转着,旋转着。这却把事情越弄越糟,而大家也就越笑越厉害了。其他的吸血鬼也都一起大笑起来。他们向他撞过来,而最可怕的是观众都在鼓掌,齐声叫“好”!

  “这都是为这位裂开了口的吸血鬼而发的!”舞蹈学生们说。从此以后,他们就把他叫做“裂口”。

  贝儿哭起来,佛兰生小姐安慰他说:“这只不过是嫉妒罢了!”现在贝儿才知道什么叫做嫉妒。

  除了舞蹈学校以外,他们还上剧院的正规学校——舞蹈学生在这里学习算术和作文、历史和地理。是的,他们甚至还有一位老师教宗教的的课程,以为光只会跳舞是不够的——世界上还有一些比穿破舞衣更重要的事情。在这些事情上,贝儿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比所有的孩子都要聪明,而且得到很高的分数。不过他的朋友们仍然把他叫做“裂口”。他们是在开他的玩笑。最后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一拳打出去,落在另一个孩子的身上。这个孩子的左眼底下青了一块,因此当他晚上在芭蕾舞出场的时候,就不得不在左眼底下涂些白油。芭蕾舞老师把贝儿骂了一顿,而骂得最厉害的是那位扫地的女人,因为贝儿的那一拳是“扫”在她的儿子的脸上。

第7篇、守塔人奥勒


  “当今世事时起时落,时落时起!现在我可不能起得再高了!”守塔人奥勒说道。“起落,落起,大多数人都必须试试;从根本上说来,我们大家最终都要成为守塔人,从高处审视生活,审视万事。”
  我的朋友奥勒,老守塔人,一个有趣爱唠叨,好像什么都藏不住可是却又极严肃认真地把许多东西都藏在心底的人,他在塔上就是这样讲的。是啊,他出身于满不错的门第,还有那么一些人说,他是一个枢密参事的儿子,或者说可能是,读书读到高中毕业,曾是助理教师,助理牧师,但这于事又有何补!那时他住在牧师的家里,一切全是免费的;他要上光鞋油打整他的靴子,但是牧师只给他用油脂调的黑色涂料,为了这个,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一个说另一个小气,另一个说这一个虚荣,黑色涂料成了敌意的黑色缘由,于是两人分手了。他对牧师要求的东西,也正是他对人世间的要求:上光鞋油;可得到的总是用油脂调的黑色涂料;——于是他便走离人寰去当隐士。可是,在一个大城市里食人间烟火的隐士只能在教堂的塔上才有,他便爬到那上面,抽着烟斗,孤单地走来走去;他朝下望望,朝上望望,不断琢磨,然后用自己的方式讲出他看到了些什么,没有看到什么,他从书本上以及从自己身上,读到了些什么。我常借给他些书读,都是些好书,从你交往的人读些什么样的书,你便会知道其人如何。他不喜欢英国那种写家庭女教师的小说,他是这么说的,也不喜欢法国的那种用对流风和玫瑰花杆炮制成的东西,不,他要读传记,读关于大自然的奇妙的书。我每年至少去看望他一回,通常是新年一过便去,在每年送旧迎新的时刻,他的思想中总有点儿这样或那样的事情。
  我在此讲两次对他的访问,用他的原话来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头一次访问
  在我不久前借给他的书中,有一本是讲鹅卵石的。那本书使他特别高兴,使他十分充实。
  “是啊,它们真是些有年头的老东西,这些鹅卵石!”他说道,“可是人们毫不留神地从它们一旁走过去了!在田野里,在海滩上,有大量这种石子的地方我自己就是这样干的。
  你踩在铺路的石子上,那都是最最古老的太古时代的遗迹呀!我自己就这么干过。现在,我对每一块铺路石都有了由衷的敬意!谢谢您这本书,它真使我得到充实,把那些陈腐思想和习惯都赶到一旁,令我渴望再多读一点这样的书。描述地球的长篇小说是各种长篇小说中最奇特的!可惜,我们无法读到开头的几部了,因为那几部是用一种我们没有学过的语言写的。我们必须从各个地层,从含硅的石头,从地球的各个时期中才能读到,只是到了第六部,有行为的人,亚当先生和夏娃夫人才出现;对大多数读者,这太晚了一点,他们愿意一开始就这样,对我倒无所谓。这是一部长篇小说,非常奇特,我们大伙儿都被写了进去。我们脚爬手摸,停留在老地方,可是地球却在转动,并没有把海洋里的水泼到我们身上,我们在上面踏着走着的地壳,还是紧紧地连在一起,我们并没有跌落进去,没有穿过去;于是便有了几百万年的历史,不断地进步。谢谢你这本讲鹅卵石的书。这些鹅卵石都是些小伙子,要是它们能讲话的话,一定可以给你讲不少!要是一个人像我这样高高地坐在上面,偶而一两次变得微不足道,岂不是非常有趣的事情,然后想着我们大伙儿,甚至有了上光鞋油,也全是蚁冢上瞬间即逝的蚂蚁,尽管我们当中有的是佩带着绶带勋章的蚂蚁,有的是有前途有地位的蚂蚁。人处在这些有几百万岁年纪的可尊敬的老鹅卵石面前,年轻得多么可笑!除夕晚上我在读这本书,着了迷,竟忘记了我新年夜的惯常娱乐项目,看‘狂人的队伍进军阿玛厄①’,是的,我是怎么回事,您一定不明白!


  “女巫骑着扫帚的传说是大家都知道的,那讲的是仲夏夜②,去的地方是布洛克斯毕耶尔③。但是我们也有一支狂人军队,是国内的,是现代的,他们在除夕晚上朝着阿玛厄进军。所有的蹩脚诗人,男的女的,演员,给报纸写文章的和艺术界露面的人物,那些不中用的人,都在除夕晚上飘过天空到阿玛厄;他们骑在自己的铅笔或者羽毛笔上,钢笔不能驮人,它太僵硬了。就像前面说的,我每年除夕都看见这个场面;他们当中绝大多数我能叫出名字来,不过犯不上和他们过不去;他们不喜欢旁人知道他们骑着羽毛笔的阿玛厄之行。我有一个外甥女,她是一个渔妇,她给三份很受人尊敬的报纸送去骂人的话,她这么说;她自己被邀请去那边作客,她是被别人带去的,她自己没有羽毛笔,不能骑;她这么讲过。她讲的东西一半是胡诌,不过有另一半也就够了。她到了那儿以后,他们开始唱歌,每位客人都写自己的歌,都唱自己的,因为自己的是最好的;全都一回事,都是一样的‘陈词滥调”。
  接着他们结成小群,这一小群一小群的人都会饶舌,后来是一群爱唱的家伙,他们轮流转着唱,后来是一伙儿在家人中间敲鼓的小鼓手。——在这里大家和那些写东西而不署名的人交了朋友。这里也就是说,油脂调的黑色涂料怎么样被人看成是上光鞋油的;有刽子手和他的小伙计,小伙计是最奸滑的,要不然便不会有人注意他了;有善良的清道夫,他是倒垃圾桶的,他把垃圾桶分成‘良、优、特优④!’——在大家玩得应该那么开心的时候,垃圾堆里冒出一根杆子,一整棵的大树,一朵硕大无比的花,一大朵菌子,一大片遮棚,那是这令人尊敬的集会的仙境柱⑤,把他们在过去一年中给予世界的东西全都缀挂在上面,从这里射出了火星,像火舌,全都是他们用过的抄袭和剽窃来的思想和主意,它们发出火花到处窜,就像一阵焰火似的。有人在玩‘快找到了’⑥;没有什么名气的诗人在玩‘心在燃烧’;头脑灵敏的人口讲双关语,更蹩脚的玩意儿大家就不能容忍了。俏皮话充斥整个会场,就像有人把空瓦罐摔在大门上⑦,或者像在摔装满了灰的瓦罐一样。真是有趣极了!我的外甥女这么说;事实上,她还说了一大堆非常有害可是却很有意思的话。我不讲了,我们应该做好人,而不能处处评头论足。然而您可以看出,一个像我这样知道那边的聚会活动的人,自然是很希望每年新年都看到这一支狂军飞往那边去的;如果有一年觉得有个别人没有参加,那么我一定会发现另有新人加入;可是今年我忽略了,没有看看客人。我从鹅卵石上滑滚开来,滚过了几百万年,看到石头在北国乱冲乱撞。看见它们早在诺亚的方舟⑧造成之前便在冰块上漂游,看到它们沉入海底又从一片沙洲处冒了出来,被水冲积在那里的那一块说道:‘这该叫锡兰⑨!’我看见它们成了许多种我们不认识的鸟的住地,成了野蛮人酋长的家园,这种野蛮人酋长我们也不认识,直到斧子在几块石头上刻下了鲁纳符号⑩,这才可以算作进入纪年的时代。不过,我对它们一窍不通,等于是零。这时落下了三、四颗美丽的流星,它们发出光亮,思想这才有了向另一方向的转变;您当然知道流星是什么!那些学问渊博的却不知道!——我现在对他们有了想法,而我是从这样一点出发的:人们经常在暗底里对做过善行的人感谢着、祝福着,这种感谢常常是无声的,但是它没有落到泥土里!我这样想,它被阳光发现了,阳光把这些无声的感谢带到了行善者的头上。若是在一段时间中整个人民都表示了自己的感谢,那么感谢便会变成一束花像一颗流星似地落到善行者的坟上。我看着流星坠落,特别是在新年夜里,我真有这么一种兴致,去找一找这感谢的花束是献给谁的。不久前有一颗流星在西南方坠落:‘一种千百遍的祝福感谢!’这一回它落向谁呢!它肯定是落在,我想,佛伦斯堡土地石崖上⑾,那里丹麦国旗飘扬在施莱帕格瑞尔⑿的,在莱瑟⒀和战友的坟上。有一颗落在国家的正中;它落到索渝,落在霍尔贝⒁的棺木上,是这年许许多多人对他的感谢,对令人心情愉快的喜剧的感谢!
  “知道有颗流星将落在我们的坟上,这个想法是很了不起的,也是使人愉快的。只是现在还没有流星落到我的坟上,没有一丝阳光给我带来感谢,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我还没有得到上光鞋油呢,”奥勒说道,“我这一生的命只能得到用油脂调的黑色涂料。”
  第二次访问
  新年那天,我爬上了塔顶。奥勒讲了在新旧交替,也就是他说的过年的时候,左一杯右一杯碰杯干杯的事。于是我听到了他讲的酒杯的故事,含义颇深。
  “除夕夜里,时钟敲响了十二下,大家都站起来立在桌旁,手里拿着斟满了酒的杯子,为新年祝酒。有人手拿着酒杯开始了新的一年,对于贪杯的人来说,这倒是个好开端!有人以上床睡觉开始新的一年,这对嗜睡的人来说是个好开端!睡眠在一年中有颇重要的作用,对酒杯也一样。你知道,酒杯里都有些什么吗?”他问道。“是啊,里面有健康、愉快和狂欢极乐!里面有悲怆和极度的不幸!在我算酒杯的时候,我当然也就算了不同的人生里面的等级。
  “您看,第一只酒杯,那是健康的酒杯!里面长着健康的草,把这草插在屋梁上,到年末的时候,您便可以坐在健康的荫棚之下了。
  “要是您拿起第二只酒杯——!是的,从里面飞出一只小鸟,它天真无邪欢快地啾啾唱着,于是人们倾听着,说不定还和着它唱:生活是美好的!我们不要垂头丧气!勇敢向前!
  “从第三只酒杯里跑出一个长了翅膀的小东西。还不能称他为小天使,因为他的血是小精灵⒂的,思想也是小精灵的,倒不拿人寻开心,只是逗逗乐而已;他爬到耳朵的后面,给我们讲些有趣的事⒃,他在我们的心房躺下,使那儿变暖,于是我们便欢快起来,成了别的头脑的判断力认定的好头脑。“在第四只酒杯中没有草,没有鸟也没有那个小家伙,里面是表明理智的一道思想长划,人们永远也不能超越这道思想长划。
  “要是拿起了第五只杯子,那你就要为自己而哭泣了,由衷地高兴激动,或者它有另外的声响;从酒杯里嘭地跳出个狂欢王子,能说会道,放荡不羁!他把你拉上,你忘记了自己的尊严,如果你有尊严的话!比起你应该忘记和需要忘记的东西来,你忘掉了更多的东西。
  到处都是欢歌漫舞一片喧嚣;戴着面具的人把你拉上,魔鬼的女儿,穿着丝绒、绸缎,头发散落开,体态美丽,朝你走来;挣脱掉吧,要是你能够的话!
  “第六只杯子!——是的,在里面撒旦⒄本人坐着,一位穿着考究,能说会道,有吸引力,令人极为舒服的小个子男人,他十分了解你,认为你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完全就是你的写照!他提着灯陪伴你去他的家里。有一段关于一个圣人的古老传说,这位圣人须从七种巨罪⒅中选择一种,他选择了酗酒,他以为那是最轻微的,在酗酒中他却把其他六种罪恶全都犯了。人和魔鬼掺混着血液,那就是那第六只杯子,于是我们体内便有一切坏种萌芽;每个坏种都猛烈地生长,像圣经里的芥菜子一样⒆,长成了大树,笼罩了整个世界。它们当中的大部份只好走向熔炉,被重新铸造过。
  “这就是酒杯的故事!”守塔人奥勒说道,“用上光鞋油或油脂调的黑色涂料都可以讲出!我两种都用来讲它。”
  这便是对奥勒的第二次访问,你想听更多的故事的话,那么请继续访问下去。
  题注丹麦的教堂塔顶都有守塔人看守,他们的职责是察看是否有火警。如在近海则注意海上是否有船只到来或有什么意外。
  ①阿玛厄是哥本哈根市属的一个小岛。这里讲的是一个丹麦民间故事。参见《好心情》注2。
  ②、③丹麦习惯,仲夏夜(夏至的那一天的晚上)大家要把家里不用的破烂打扫掉,一个地区的人把可烧的东西堆在一起放火烧掉。这种习惯包含着一种迷信,说这样一来,女巫便被赶走。女巫是骑着扫帚飞去布洛克斯毕耶尔的。
  ④丹麦学校的记分办法。
  ⑤丹麦有售彩票的习惯。昔日在抽彩时,竖一根杆子,上面挂着那些彩奖。
  ⑥丹麦儿童游戏。
  ⑦见《一年的故事》注1。
  ⑧见《没有画的画册》注18。
  ⑨即哥本哈根所在的锡兰岛。
  ⑩见《沼泽王的女儿》注12。
  ⑾佛伦斯堡新教堂。1850年7月25日丹麦与普鲁士在伊斯台兹发生战斗。丹麦的牺牲者都埋在佛伦斯堡新教堂的坟园里。⑿丹麦陆军第二师指挥官,领导了1850年7月25日丹麦军队对普鲁士作战,在战斗中牺牲。
  ⒀丹麦指挥官,安徒生母亲的好友西格尼的儿子,也是安徒生的密友,在1850年7月25日战斗中牺牲。
  ⒁关于霍尔贝,请参见《丹麦人霍尔格》注14及《小图克》注11至14。1858年及1859年之交(安徒生写这篇童话的那一段时间),丹麦为霍尔贝举行了纪念他诞生175周年的活动。
  ⒂关于小精灵请参看《旅伴》注1。这里指酒喝多了,令人晕头晕脑。
  ⒃爬到耳朵背后讲悄悄话指催人说谎话。
  ⒄基督教里称魔鬼为撒旦。
  ⒅见《一个故事》注1及2。
  ⒆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13章耶稣对信徒用撒种比喻天国的奥秘。在31句,耶稣把天国比作一粒芥菜种子,后来长成大树。

第8篇、玫瑰花精

花园中央有一个玫瑰花丛,开满了玫瑰花。这些花中有一朵最美丽,它里面住着一个花精。他的身体非常细小,人类的眼睛简直没有办法看得见他。每一片玫瑰花瓣 的后面都有一个他的睡床。像任何最漂亮的孩子一样,他的样子好看,而且可爱。他肩上长着一双翅膀,一直伸到脚底。他的房间才香哩!那些墙壁是多么透明和光 亮啊!它们就是粉红的、细嫩的玫瑰花瓣。

他整天在温暖的太阳光中嬉戏。他一忽飞向这朵花,一忽又飞向那朵花;他在飞翔着的蝴蝶翅膀上跳舞;他计算一共要走多少步子,才能跑完一片菩提叶上的那些大路和小径——我们所谓的叶脉,在他看起来就是大路和小径。

天气变得非常冷,露水在下降,风儿在吹,这时最好的是回到家里去,他尽快赶路,但玫瑰花已经闭上了,他没有办法进去——连一朵开着的玫瑰花也没有了。 可怜的小花精因此就非常害怕起来。他过去从来没有在外面宿过夜,他总是很甜蜜地睡在温暖的玫瑰花瓣后面。啊,这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他知道,在花园的另一端有一个花亭,上面长满了美丽的金银花。那些花很像画出来的兽角。他真想钻进一个角里去,一直睡到天明。

于是他就飞进去了。别作声!花亭里还有两个人呢——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和一个美丽的少女。他们紧挨在一起坐着;他们希望永远不要分开。他们彼此相爱,比最好的孩子爱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还要强烈得多。

“但是我们不得不分开!”那个年轻人说,“你的哥哥不喜欢我们俩,所以他要我翻山过海,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办一件差事。再会吧,我亲爱的新嫁娘——因为你不久就是我的新嫁娘了!”

他们互相接吻。这位年轻的姑娘哭了起来,同时送给他一朵玫瑰。但她在把这朵花交给他以前,先在上面吻了一下。她吻得那么诚恳、那么热烈,花儿就自动地 张开了。那个小花精赶快飞进去,把他的头靠着那些柔嫩的、芬芳的墙壁。但他很清楚地听到他们说:“再会吧!再会吧!”他感觉到这朵花被贴到年轻人的心上 ——这颗心跳动得多么厉害啊!小小的花精怎样也睡不着,因为颗心跳得太厉害了。

但是这朵花没有在他的心上贴得太久,那个年轻人就把它取出来了。他一边走过阴暗的森林,一边吻着这朵玫瑰花。啊,他吻得那么勤,那么热烈,小小的花精 在里面几乎要被挤死了。他隔着花瓣可以感觉到年轻人的嘴唇是多么灼热,这朵花开得多么大——好像是在中午最热的太阳光下一样。

这时来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阴险和毒辣的人。这人就是那个美丽姑娘的坏哥哥。他抽出一把又快又粗的刀子。当那个年轻人正在吻着玫瑰花的时候,他一刀把他刺死了;接着他把他的头砍下来,连他的身体一起埋在菩提树底下的柔软的土里。

“现在他完蛋了,被人忘掉了,”这个恶毒的哥哥想。“他再也回不来了,他的任务是翻过海,作一次长途的旅行。这很容易使他丧失生命,而他现在也就真的丧命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妹妹是不敢向我问他的消息的。”

他用脚踢了些干叶子到新挖的土上去,然后就在黑夜中回到家里来。但是与他的想象相反,他并不是一个人独自回来的,那个小小的花精在跟着他,他坐在一片 卷起的干菩提树叶里。当坏人正在挖墓的时候,这片叶子恰巧落到了他的头发上,现在他戴上了帽子,帽子里非常黑暗。花精害怕得发抖,同时对这种丑恶的行为却 又感到很生气。

坏人在天亮的时候回到家里来了。他取下帽子,径直走到他妹妹的房间里去。这位像盛开的花朵一般美丽的姑娘正在睡觉,正在梦着她心爱的人儿——她还以为 他在翻山走过树林呢。恶毒的哥哥弯下腰来看着她,发出一个丑恶的、只有恶魔才能发出的笑声。这时他头上那片干枯的叶子落到被单上去了,但是他却没有注意 到。他走了出来,打算在清晨睡一小觉。

但花精却从干枯的叶子上溜出来,走到正在熟睡的姑娘的耳朵里去。像在梦中一样,他把这个可怕的谋杀事件告诉了她,并把她哥哥刺死他和埋葬他的地方也讲 了出来。他还把坟旁那棵开花的菩提树也讲给她听。他说:“千万不要以为我对你讲的话只是一个梦,你可以在你的床上找到一片干叶子作证。”

她找到了这片叶子,她醒了。

唉,她流了多少痛苦的眼泪啊!没有一个人可以倾听她的悲愁。窗子整天是开着的。小小的花精可以很容易地飞出去,飞到玫瑰花和一切别的花儿中去;但是他 不忍心离开这个痛苦的姑娘。窗子上放着一盆月季花,他就坐在上面的一朵花上,经常望着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的哥哥到她房间里来过好几次。他非常高兴,同时又 很恶毒;她心里的痛苦,一个字也不敢告诉他。

黑夜一到,她就偷偷地离开屋子,走到树林中去。她走到菩提树所在的地方,扫掉地上的叶子,把土挖开。她立刻就看到被人谋害了的他。啊,她哭得多么伤心啊!她祈求上帝,希望自己也很快地死去。

她很想把尸体搬回家,但是她不敢这样做,她把那个眼睛闭着的、灰白的头颅拿起来,在他冰冷的嘴上亲了一下,然后把他美丽的头发上的土抖掉。“我要把它 保存起来!”她说。当她用土和叶子把死尸埋好后,就把这颗头带回家来。在树林中埋葬着他的地方有一棵盛开的素馨花;她摘下一根枝子,带回家里来。

她一回到自己的房里,就去找来一个最大的花盆。她把死者的头颅放在里面,盖上土,然后栽上这根素馨花的枝子。

“再会吧!再会吧!”小小的花精低声说。这种悲哀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因此就飞进花园,飞到他自己的玫瑰花那儿去。但是玫瑰花儿已经凋谢了,只剩下几片枯萎的叶子,还在那绿色的枝子上垂着。

“哎,美好的东西消逝得多么快啊!”花精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找到了另一朵玫瑰,这成了他的家。在它柔嫩芬芳的花瓣后面,他可以休息和居住下去。

每天早晨,他向可怜的姑娘的窗子飞去。她老是站在花盆前面,流着眼泪。她的痛苦的泪珠滴到素馨花的花枝上。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但是这枝子却长得越来越 绿,越来越新鲜;它冒出许许多多嫩芽,放出白色的小小花苞。她吻着它们。她恶毒的哥哥骂她,问她是不是发了疯。他看不惯这样子,也不懂她为什么老是对着花 盆流眼泪。

他当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一对什么样的眼睛闭了,有一双什么样的红唇化作了泥土。她对着花盆垂下头。小小的玫瑰花精发现她就是这样睡去了,因此他就飞进她 的耳朵,告诉她那天晚上在花亭里的情景、玫瑰花的香气和花精们的爱情。她做了一个非常甜蜜的梦,而她的生命也就在梦里消逝了。她死得非常安静,她到天上去 了,跟她心爱的人在一起。

素馨花现在开出了大朵的白花,发出非常甜蜜的香气;它们现在只有用那种方式来哀哭死者了。

不过那个恶毒的哥哥把这棵盛开的美丽的花看了一眼,认为这是他的继承物,所以就把它拿走,放在他的卧室里,紧靠着床边,因为这花看起来实在叫人愉快, 它的香气既甜蜜又清新。那个小小的花精也一块儿跟着进去了。他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因为每朵花里都住着一个灵魂。他将那个被谋害的年轻人——他的头颅已经 变成了泥土下面的泥土——的事情讲了出来,把那个哥哥和那个可怜的妹妹的事情也讲了出来。

“这件事我们都知道!”花朵里的每一个灵魂说。“我们都知道!难道我们不是从这被害者的眼睛和嘴唇上生出来的么?我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

于是他们用一种奇异的方式点着头。

玫瑰花精不懂,他们怎么能够这样毫不在乎。于是他飞向那些正在采蜜的蜜蜂,把那个恶毒的哥哥的事情告诉给他们。蜜蜂们把这事情转告给他们的皇后。于是她就下令,叫他们第二天早晨把那个谋杀犯刺死。

可是在第一天晚上——就是他妹妹死去的头一个晚上,当哥哥正睡在那盆芬芳的素馨花旁的床上的时候,每朵花忽然都开了。花的灵魂带着毒剑,从花里走出来——谁也看不见他们。他们先钻进他的耳朵,告诉他许多恶梦;然后飞到他的嘴唇上,用他们的毒剑刺着他的舌头。

“我们现在算是为死者报仇了!”他们说,接着就飞回到素馨花的白色花朵上去。

当睡房的窗子早晨打开来的时候,玫瑰花精和蜂后带着一大群蜜蜂飞进来,想要刺死他。

但是他已经死了。许多人站在床的周围;大家都说:“素馨花的香气把他醉死了!”

这时玫瑰花精才知道花儿报了仇,他把这件事告诉给蜂后,她带着整群的蜜蜂在花盆的周围嗡嗡地叫。它们怎么也驱不散。于是有一个人把这花盆搬走,这时有一只蜂儿就把他的手刺了一下,弄得花盆落到地上,跌成碎片。

大家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头颅;于是他们都知道,躺在床上的死者就是一个杀人犯。

蜂后在空中嗡嗡地吟唱,她唱着花儿的复仇和玫瑰花精的复仇,同时说道,在最细嫩的花瓣后面住着一个人——一个能揭发罪恶和惩罚罪恶的人。

第9篇、依卜和小克丽斯玎

  离古德诺河①不远,在西尔克堡森林里面,有一个土丘从地面上凸出来了,像一个球。人们管它叫“背脊”。在这高地下面朝西一点有一间小小的农舍,它的周围全是贫瘠的土地;在那稀疏的燕麦和小麦中间,隐隐地现出了沙子。
  ①古德诺(Gudena)河是丹麦最长的一条河,全长300多里。
  现在许多年已经过去了。住在这儿的人耕种着他们的一点儿田地,还养了三头羊、一头猪和两头公牛。简单地说,只要他们满足于自己所有的东西,他们的食物可以说够吃了。的确,他们还可以节省点钱买两匹马;可是,像附近一带别的农人一样,他们说,“马儿把自己吃光了”——它们能生产多少,就吃掉多少。
  耶布·演斯在夏天耕他的那点地。在冬天他就成了一个能干的做木鞋的人。他还有一个助手——一个年轻人,这人知道怎样把木鞋做得结实、轻巧和漂亮。他们雕出木鞋和杓子,而这些东西都能赚钱。所以人们不能把耶布·演斯这一家人叫做穷人。
  小小的依卜是一个七岁的男孩子,是这家的独生子。他常常坐在旁边,看别人削着木头,也削着自己的木头。不过有一天他刻好了两块木头,刻得像一双小木鞋的样子。他说要把它们送给小克丽斯玎。她是一个船夫的小女儿,长得很秀气和娇嫩,像一位绅士的孩子。如果她的衣服配得上她的样子,那么谁也不会以为她就是塞歇得荒地上茅屋里的一个孩子。她的父亲住在那儿。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他生活的来源是靠用他的大船装运柴火,从森林里运到西尔克堡的鳝鱼堰,有时也从这儿运到较远的兰得尔斯。没有什么人来照料比依卜只小一岁的克丽斯玎,因此这孩子就老是跟他一起在船里,在荒地上,或在伏牛花灌木丛里玩耍。当他要到像兰得尔斯那么远的地方去的时候,小小的克丽斯玎就到耶布·演斯家里去。
  依卜和克丽斯玎在一起玩,一起吃饭,非常要好。他们一起掘土和挖土,他们爬着,走着。有一天他们居然大胆地跑到“背脊”上,走进一个树林里去了。他们甚至还找到了几个沙锥鸟蛋——这真是一桩了不起的事情。
  依卜从来没有到塞歇得去过;他也从来没有乘过船在古德诺沿岸的小湖上航行。现在他要做这事情了:克丽斯玎的父亲请他去,并且还要带他一起到家里去过夜。
  第二天大清早,这两个孩子高高地坐在船上的一堆木柴上,吃着面包和山莓。船夫和他的助手撑着船。船是顺着水在河上航行,穿过这些平时好像是被树木和芦苇封锁住了的湖泊,而且行走得很快。即使有许多老树在水面上垂得很低,他们仍然可以找到空处滑过去。许多老栋树垂下光赤的枝丫,好像卷起了袖子,要把节节疤疤的光手臂露出来似的。许多老赤杨树被水流冲击着;树根紧紧抓住河底不放,看起来就像长满了树木的小岛。睡莲在河中摇动着。这真是一趟可爱的旅行!最后他们来到了鳝角堰。水在这儿从水闸里冲出去。
  这才是一件值得依卜和克丽斯玎看的东西哩!
  在那个时候,这儿没有什么工厂,也没有什么城镇。这儿只有一个老农庄,里面养的家畜也不多,水冲出闸口的声音和野鸭的叫声,算是唯一有生物存在的标记。木柴卸下来以后,克丽斯玎的父亲就买了满满一篮鳝鱼和一只杀好了的小猪。他把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篮子里,放到船尾上,然后就逆流而上,往回走,但是他们却遇到了顺风。当船帆一张起来的时候,这船就好像有两匹马在拉着似的。


  他们来到一个树林边,离那个助手住的地方只有一小段路。助手领着克丽斯玎的父亲走到岸上去。同时叫孩子们不要闹,当心出乱子。不过这两个孩子听话并没有多久。他们想看看篮子里装着的鳝鱼和那只小猪。他们把那只小猪拖出来,抱在怀里。当他们两个人抢着要抱它的时候,却失手掉进水里去了。于是这只小猪就顺流而下——这才可怕啊。
  依卜跳到岸上去。在岸上跑了一段路;小克丽斯玎在后面跟着他跑。“带着我一道呀!”她喊着。不一会儿,他们就跑进一个树林里去了。他们再也看不到船,也看不到河。他们更向前跑了一段路。克丽斯玎跌到地上,开始哭起来。依卜把她扶起来。
  “跟着我来吧!”他说。“屋子就在那儿。”但是屋子并不在那儿。他们无目的地走着。在枯叶上走,在落下的干枯的枝子上走——这些枝子在他们的小脚下发出碎裂的声音。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叫声,他们站着静听,立刻就听到一只苍蝇的尖叫声。这是一种难听的声音,使他们非常害怕。不过在这浓密的树林中,他们看到面前长满了非常可爱的越橘,数量真是不少。这实在太吸引人了,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于是就停下来,吃了许多,把嘴唇和脸都染青了。这时他们又听到一个尖叫声。
  “那只猪丢了,我们要挨打的!”克丽斯玎说。
  “我们回到家里去吧!”依卜说。“家就在这树林里呀。”
  于是他们便向前走。他们来到了一条大路上,但是这条路并不通到家。夜幕也降下来了。他们害怕起来。有角的猫头鹰的怪叫声和其他鸟儿的声音,把周围一片奇怪的静寂打破了。最后他们两人在一个灌木林边停下来。克丽斯玎哭起来,依卜也哭起来。他们哭了一阵以后,就在干叶子上倒下来,熟睡了。
  当这两个小孩子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他们感到很冷。不过在旁边一个小山上的树林里,已经有太阳光射进来。他们可以到那儿去暖和一下。依卜还以为从那儿他们就可以看到他爸爸的屋子。然而事实上他们却是离得非常远,相隔整个树林。
  他们向小山顶上爬去。他们站在一个斜坡上,旁边有一个清亮的、透明的湖。鱼儿在成群地游,太阳光把它们照得发亮。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在他们的近旁有一个大灌木林,上面结满了榛子,甚至还有七扎成串的榛子。他们把榛子摘下来敲碎,挖出里面细嫩的、刚刚长成形的核仁。
  不过另外还有一件惊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从这丛林里面,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老女人;她的面孔是棕色的;头发乌黑,并且发着光;白眼珠闪亮着,像非洲摩尔人的白眼珠一样。她背着一捆东西,手上拿着一根有许多疙瘩的棍子。她是一个吉卜赛人。这两个孩子不能马上听懂她讲的话。她从衣袋里取出三颗榛子,告诉他们说,这些榛子里藏着最美丽又最可爱的东西,因为它们是希望之果。
  依卜望着她。她是非常和善的。所以他就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把这些果子给他。这女人给了他,然后又从树上摘了一些,装了满满的一袋。
  依卜和克丽斯玎睁着大眼睛,望着这希望之果。
  “这果子里有一辆马拉的车子没有?”依卜问。
  “有,有一辆金马拉的金车子。”女人回答说。
  “那么就请把这果子给我吧!”小克丽斯玎说。
  依卜把果子给她,女人就替她把果子包在围巾里面。
  “果子里面有一块像克丽斯玎那样的美丽的小围巾吗?”依卜问。
  “那里面有10块围巾,”女人回答说。“还有美丽的衣服、袜子和帽子。”
  “那么这只果子我也要。”小克丽斯玎说。
  于是依卜把第二个果子也给了她。第三个是一个小小的黑东西。
  “你把这个自己留下吧!”克丽斯玎说。“它也是很可爱的。”
  “它里面有什么东西呢?”依卜问。
  “你所喜欢的最好的东西。”吉卜赛女人说。
  依卜紧紧地握着这果子。女人答应把他们领到回家的正确的路上去。现在他们向前走,但是恰恰走到和正路相反的方向去了。我们可不能说她想拐走这两个孩子啊。在这荒野的山路上,他们遇到了守山人克林。他认得依卜。靠了他的帮助,依卜和克丽斯玎终于回到家里来了。家里的人正在为他们担忧。他们终于得到了宽恕,虽然他们应该结结实实地挨一顿打才对:因为第一,他们把那只小猪掉到水里去了;第二,他们溜走了。
  克丽斯玎回到荒地上的家里去;依卜依旧住在树林边的那个农庄里。晚间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衣袋里取出那个果子——据说里面藏着“最好的东西”。他小心地把它放在门和门框中间,使劲地把门关一下,果子便被轧碎了。可是里面一点核仁也没有。只有一堆好像鼻烟或者黑色的沃土似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所谓虫蛀了的果子。
  “是的,这跟我所想到的恰恰差不离,”依卜说。“这么一个小果子里怎么能装得下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呢?克丽斯玎也不会在她的两个果子里找到美丽的衣服或金车子!”
  冬天到来了,新年也开始了。
  好几年过去了。依卜现在要受坚信礼了,而他住的地方却离开牧师很远。在这期间,有一天,那个船夫来看依卜的爸爸和妈妈,告诉他们说,克丽斯玎现在快要去帮人做活了;还说她真是运气,在一个非常好的主人家里找到了一个职业。请想想看吧!她将要到西部赫尔宁县去帮一个有钱的旅店老板。她先帮助女主人照料旅店。如果她做得好,一直做到受坚信礼的时候,主人就可以把她留下来。
  于是依卜和克丽斯玎就互相道别了。大家把他们叫做一对情人。在分手的时候,她拿给他看,她还得保存着那两颗果子。这是当他们在树林里迷路的时候他送给她的。她还告诉他说,他在儿时亲手雕成、作为礼物送给她的那双木鞋,她仍然保存在衣箱里,接着他们就分手了。
  依卜受了坚信礼,但是他仍然住在母亲的屋子里,因为他已经是一个能干的木鞋匠,在夏天他同时也可以照顾田里的工作。他的母亲找不到别人做这些事情,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死了。
  他只有偶尔从路过的送信人或捉鳝鱼的人口中听到一点关于克丽斯玎的消息:她在那个富有的店老板家里生活得很好。她受了坚信礼以后,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她的父亲,也问候了依卜和他的母亲,信里还提到她从她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那里得到了六件衬衫和一件新衣。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在第二年春天一个暖和的日子里,依卜和老母亲听到一阵敲门声,这就是那个船夫和克丽斯玎。她要来玩一整天。她是利用到德姆来回一次的机会来拜访的。她长得很漂亮,简直像一位小姐;她穿着美丽的衣服——做得很好,恰恰适合她的身材。她站在他面前,非常大方;而依卜却只穿着平时的工作服。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当然啦,他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而且衷心地感到快乐;不过他没有办法讲出话来。克丽斯玎倒是一点也不感到拘束。她谈着话——她才会讲呢。她还直截了当地在依卜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你真的不认识我吗?”她问。不过当只有他们两人在屋子里的时候,他仍然只是握着她的手站着。他只能说出这几句话:“你真像一位小姐!但我是这么粗笨。我多么想念你啊,克丽斯玎!多么想念过去的日子啊!”
  他们手挽着手走到那个山脊上,朝古德诺河、塞歇得和那长满了石南属植物的两岸眺望。但是依卜一句话也不说。当他们快要分手的时候,他十分清楚地觉得克丽斯玎应该成为他的妻子。的确,他们在小时候就被人称为一对情人。他觉得仿佛他们真正订过婚似的,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谈起这事情。
  他们现在只有几小时可以在一起了,因为克丽斯玎要到德姆去,以便第二天大清早搭车子回到西部去。她的父亲和依卜一直把她送到德姆。这是一个晴朗的月夜。当他们到了终点的时候,依卜仍然握着克丽斯玎的手,简直松不开。他的眼睛闪着光,但是话语来到嘴唇边就缩回去了。当他终于说出来的时候,那完全是从他心的深处说出来的话:“克丽斯玎,如果你没有变得那么阔气,”他说,“如果你能住在我母亲家里,成为我的妻子,那么我们两人就有一天会结为夫妇了。不过我们还可以等一些时候!”
  “是的,我们等些时候看吧,依卜!”她说。于是她就握了他的手;她也吻了他的嘴唇。“我相信你,依卜,”克丽斯玎说,“我想我也喜欢你——但是我得想一想!”
  于是他们就分了手。依卜告诉船夫说,他和克丽斯玎是那么要好,简直像是订过婚一样。于是船夫就说,他一直希望有这样的结果。他和依卜一起回到家来;这天晚上他和这个年轻人睡在一个床上,他们已经不再讨论订婚问题了。
  一年过去了。依卜和克丽斯玎通过两封信。在他们签名的前面,总是写着这几个字:“永远忠诚,一直到死!”
  有一天船夫来看依卜,转达克丽斯玎的问候。他接着要说的话,却是颇有点吞吞吐吐的,但是它的内容不外是:克丽斯玎一切都好,不仅仅好,而且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有许多人追求她,有许多人爱她。主人的少爷曾经回家住过些时候。他在哥本哈根一个很大的机关里工作;他非常喜欢克丽斯玎,而她对他也发生了感情,他的父母也并没有表示不愿意;不过克丽斯玎的心里觉得非常沉重,因为依卜曾经那么爱她;因此她也想过,要放弃她的这种幸运——这是船夫说的话。
  起初依卜一句话也不说,但是他的面色却像白布一样惨白。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地说:“克丽斯玎不应该放弃她的幸运!”
  “那么就请你写几句话给她吧!”船夫说。
  依卜于是就坐下来写,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不能把自己的话语联成句子。他开始涂涂改改,然后把整张纸撕掉了。不过到第二天早晨,信终于写好了,准备送给克丽斯玎。
  全文是这样的:
  你给你父亲的信我也读到了。从信中我知道你的一切都好,而且还会更好。克丽斯玎,请你扪心自问,仔细地想一想,如果你接受我做你的丈夫,你将会得到什么结果。我实在是太寒碜了。请你不要为我和我的处境着想,而要为你自己的利益着想。你对我没有任何诺言的约束。如果你在心里曾经对我作过诺言,我愿意为你解除这个负担。愿世上一切的快乐都属于你,克丽斯玎,上帝将会安慰我的心!
  你永远忠实的朋友依卜
  这封信送出去了,克丽斯玎也收到了。
  在11月里,她的结婚预告在荒地上的那个教堂里,和在新郎所住的哥本哈根同时发表出来了。于是她便跟她的女主人一起旅行到哥本哈根去,因为新郎有许多事情要办,不能回到遥远的尤兰来。克丽斯玎在途中要经过一个小镇芬德尔,她在这儿会见了她的父亲。这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地点。他们在这里互相告别。
  这件事情曾经有人提起过;但是依卜不感到什么兴趣。他的老母亲说他这些时好像很有心事的样子。的确,他很有心事,他心里想起了他小时候从一个吉卜赛女人那儿得到的三颗榛子——其中两颗他已经给了克丽斯玎。这是希望之果。在她的那两颗果子里,有一颗藏着金车子和马,另一颗藏着最漂亮的衣服。现在成为事实了!在京城哥本哈根,一切华贵的东西她现在都有了。关于她的那一份预言现在已经实现了!
  依卜的那颗果子里只有一撮黑土。那个吉卜赛女人曾经说过,这是他所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是的,这现在也成为事实了!黑土是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现在他懂得了那个女人的意思:他的最好的东西是在黑土里,在坟墓的深处。
  许多年过去了——年数虽然不太多,但依卜却觉得很长。
  那对年老的旅店主人,先后都去世了。他们全部的财产——几千块钱——都归他们的儿子所有了。是的,现在克丽斯玎可以有金车子和许多漂亮的衣服。
  在随后的两年内,克丽斯玎没有写信回去。当她父亲最后接到她的一封信的时候,那不是在兴盛和快乐中写的。可怜的克丽斯玎!她和她的丈夫都不知道怎样节约使用这笔财富。它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它没有带来幸福,因为他们自己不希望有幸福。
  石楠花开了,又谢了。雪花在塞歇得荒地上,在山脊上,飘过了好几次。在这山脊下,依卜住在一块风吹不到的地方。
  春天的太阳照得非常明朗;有一天当依卜正在犁地的时候,犁忽然在一块类似燧石的东西上面犁过去了。这时有一堆像刨花的黑东西从土里冒出来。当依卜把它拿起来的时候,发现这原来是一块金属品。那块被犁头划开的地方,现在闪出耀眼的光来。这原来是异教徒时代留下的一个大臂钏。他翻动了一座古墓;现在它里面的财宝被他发现了。依卜把他所发现的东西拿给牧师看。牧师把它的价值解释给他听,然后他就到当地的法官那儿去。法官把这发现报告给哥本哈根的当局,同时劝他亲自送去。
  “你在土里找到了最好的东西!”法官说。
  “最好的东西!”依卜想。“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而且是在土里找到的!如果说这是最好的东西的话,那么那个吉卜赛女人对我所作的预言是兑现了!”
  于是依卜从奥湖斯①乘船到皇家的哥本哈根去。他以前只渡过古德诺河,所以这次旅行,对于他说来,等于横渡一次大洋。
  ①奥湖斯(Aarhus)是丹麦的第二个大城市。从这儿到哥本哈根去,要坐八个钟头的海船。这对于丹麦人说来,是最长的一段旅程。
  他到了哥本哈根。
  他所发现的金子的价钱,当局都付清给他了。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600块钱。从塞歇得荒地上树林中来的依卜,现在可以在这热闹的大首都散步了。
  有一天,在他要跟船长回到奥湖斯去以前,他在街上迷了路;他所走的路,跟他所应该走的方向完全相反。他走过克尼伯尔桥,跑到克利斯仙哈文的郊区来,而没有向西门的城垣走去。他的确是在向西走,但是却没有走到他应去的地方。这儿一个人也看不见。最后有一个很小的女孩子从一间破烂的屋子里走出来了。依卜向这孩子问他所要寻找的那条街。她怔了一下,朝他看了一眼,接着放声大哭。他问她为什么难过,但是他听不懂她回答的话。他们来到一个路灯下面,灯光正照在她的脸上。他感到非常奇怪,因为这简直是活生生的克丽斯玎在他面前出现,跟他所能记起的她儿时的那副样儿完全一样。
  他跟着小姑娘走进那个破烂的屋子里去,爬上一段狭窄破烂的楼梯——它通到顶楼上的一个小房间。这儿的空气是浑浊闷人的,灯光也没有;从一个小墙角里,飘来一阵叹息声和急促的呼吸声。依卜划了一根火柴。这孩子的妈妈躺在一张破烂的床上。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依卜问。“小姑娘把我带到这儿来,不过我在这个城里是一个生人。你有什么邻居或朋友需要我去替你找来吗?”
  于是他就把这生病的女人的头扶起来。
  这原来就是在塞歇得荒地上长大的克丽斯玎!
  在尤兰的家里,许多年来没有人提起过她的名字,为的是怕搅乱了依卜的平静的心情。关于她的一些传说的确也是不太好。事实的真相是:她的丈夫自从继承了他父母的那笔财产以后,变得自高自大,胡作非为。他放弃了可靠的工作,跑到外国去旅行了半年;回来的时候,已经负了一身债,但他仍然过着奢侈的生活。正如古话所说的,车子一步一步倾斜,最后完全翻掉了。他的许多逢场作戏的酒肉朋友都说他活该如此,因为他生活得完全像一个疯子。有一天早晨,人们在皇家花园的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死神的手已经搁在克丽斯玎的头上了。她在幸福中盼望的、但在愁苦中出生的最小的孩子,生下来不到几个星期就进入了坟墓。现在临到克丽斯玎本人了。她病得要死,没有人照料;她躺在一个破烂的房间里,这种贫困,她小时候住在塞歇得荒地上,可能忍受得下来,但是现在却使她感到痛苦,因为她已经习惯于富裕的生活了。现在跟她一块儿挨饿受穷的,是她的最大的孩子——也是一个小小的克丽斯玎。就是她领依卜进来的。
  “我恐怕快要死了,留下这个孤单的孩子!”她叹了一口气。“她将怎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呢?”别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依卜又划着了一根火柴,找到了一根蜡烛头。他把它点着,照亮这个破烂的住房。
  依卜看了看这个小女孩,于是他就想起了克丽斯玎年轻时候的那副样儿。他觉得,为了克丽斯玎的缘故,他应该爱这个孩子,虽然他并不认识她。那个垂死的女人在凝望着他:她的眼睛越睁越大——难道她认识他吗?他不知道,他也没有听见她说一句什么话。
  这是在古德诺河旁的树林里,离塞歇得荒地不远。空气很阴沉,石楠花已经谢了。狂暴的西风把树林里的黄叶吹到河里,吹到荒地上。在这个荒地上的茅屋里,现在住着陌生的人。但是在那个山脊下,在许多大树下边的一个避风的处所,有一个小小的农庄。它粉刷和油漆一新。屋子里,泥炭在炉子里烧着。屋子里现在有了太阳光——从小孩子的一双眼睛里发出的太阳光。笑语声,像春天云雀的调子,从这孩子鲜红的嘴唇上流露出来。她坐在依卜的膝上;他是她的父亲,也是她的母亲,因为她的父母,像孩子和成年人的梦一样,也都消逝了。依卜坐在干净漂亮的房子里,现在是一个幸福的人;但是这个小女孩子的母亲却躺在京城哥本哈根的穷人公墓里。
  人们说,依卜的箱子底上藏有钱——从黑土里获得的金子。他还获得了一个小小的克丽斯玎。
  (1855年)
  这篇故事发表在安徒生的《故事集》第二版里,实际上是写于1853年作者在丹麦西尔克堡市旅行的时候。那时他的心情很不好。他在手记中这样写道:“我的心情很沉重,不能做什么工作,但我写了一个小故事——写得还不坏,不过里面没有什么太阳光,因为我自己心里也没有。”这个小故事描写的是人世沧桑,也可能与他个人的爱情不幸有某些联系——他少年时代曾经热恋过一个名叫伏格德的村女,而无结果。这正是他进入了中年以后的作品,像《柳树下的梦》一样,幻想和浪漫主义气氛减退了,现实主义成为他的主要特征。他的创作正式进入了一个新时期。

第10篇、你能琢磨出什么


  从前有一个年轻人,他读书,研究怎样做个诗人。他想在复活节成为诗人了,然后结婚,靠写诗度日。他知道,做诗只不过是琢磨点什么名堂,可是他缺乏这种思维。他出生得太迟了。他来到这个世上之前一切事情都被人们尝试过,一切事情都被人做成诗写成文谈论过了。
  “一千年前出生的人多么幸福啊!”他说道。“他们轻而易举地便成了不朽的人物!就连一百年前出生的人也很幸福。那时,不管怎么说总还有点可以用诗颂扬一番的东西。现在世界被人用诗写完了,我还能写点什么诗呢!”
  他研究琢磨这事,于是他病了,情况很不妙。可怜的人儿!什么大夫也救不了他,不过说不定那位巫婆能行。她住在田地边栅栏入口旁的一所小屋里,她为乘车和骑马的人开栅栏门。她不止能打开栅栏门,她比乘着马车来交职级税①的大夫还要聪明。
  “我得去找她!”年轻人说道。
  她住的屋子很小巧很整洁,可是看了让人心烦。这儿没有一棵树,没有一种花,门口有一个蜂箱,很有用处!有一小片种土豆的地,也很有用处!还有一条小沟,沟旁有一棵刺叶樱,花已经谢了,正在结果。这果实要是在霜打之前尝一口,准把你酸得嘴都张不开。
  “我现在看到的,正是我们这个毫无诗意的时代!”年轻人想着,而在这巫婆的门口产生的感慨正是一粒金沙。
  “把它写下来!”她说道。“面包屑也是面包!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我是知道的。你缺乏想象力,到了复活节你就成为诗人了!”
  “什么都写完了!”他说道。“我们的时代不是古代!”“不一定!”妇人说道;“古时候巫婆被人烧死,而诗人总是饥肠辘辘,磨破衣袖。现在的时代就很好,是最最好的!不过你对事物没有正确的看法,你的听力不够敏锐,看来你从来不作晚祷告。这里有各种各样可以写成诗、可以讲述成故事的素材,如果你懂得怎么去讲述的话。你可以从大地的植物和收获中提炼、从活水、死水中汲取题材。但是你必须懂得它,懂得如何捕捉阳光。现在请你试着戴上我的眼镜,把我的听筒②凑近你的耳朵,再向上帝祈祷,别总想着你自己!”做到最后这一点十分困难,比巫婆提要求要难得多。
  他戴上眼镜,把听筒凑在耳边,然后被领到一块土豆地里去。她把一块很大的土豆递到他的手上,土豆丁当作响,唱出了一首有词的歌,关于土豆的故事。真有趣——一个日常的故事,分十部分,有十行也就够了。
  土豆唱些什么呢?
  它唱它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土豆怎样来到欧洲。在它们没有被人公认为比一块金块还要宝贵之前,它们所遭到的各种误解和不幸。
  “国王命令各市政府把我们分发出去,讲清了我们的重要性;可是大家就是不相信,甚至不懂怎么种植我们。有人挖了一个洞,把满满一斗的土豆都倒进洞里。另外有人在这边埋一个,那边埋一个,等着它长得像一棵大树一样,好把土豆从树上摇下来。它的确生长、开花、结出了水灵灵的果实,可是全都凋谢了。谁也没有想过它的根部有什么——那是幸福:土豆。是的,我们受过考验,受过苦;就是说我们的老祖宗和我们!这是怎样的故事啊!”


  “是啊,不过够了!”妇人说道。“想想刺叶樱吧!”“在土豆的故乡,我们也有近亲,”刺叶樱说道,“比它们生长的地方更靠近北边。有从挪威去的北欧人,他们驾着船,穿过迷雾和风暴,来到了一个未为人知的地方。在冰雪下面他们找到了一些植物和草,结着可以酿酒的黑果:刺叶樱,它们也是要经霜打才能熟透,我们也是这样。这块地方便得到了这样的名字,‘酒岛’,也就是绿岛③,或是刺叶樱岛!”“这是很浪漫的故事!”年轻人说道。
  “是啊,来!”那位巫婆说道,把他带到了养蜂的地方。他往里面看去,那里一片熙熙攘攘!每个小孔里都有蜜蜂。它们扇着翅膀,好叫这座大工厂里有新鲜的空气流动,那是它们的工作。接着从外面飞来了许多蜜蜂,它们生来腿上就长着篮子。它们带回了花粉。这些花粉被抖出来,再筛选一番,然后酿成蜜,做成蜡。它们飞进飞出。蜂后也想飞,不过那样一来大家都得跟着飞;现在还不是时候。但她还想飞,所以大家不得不把女皇陛下的翅膀咬断了,她便只好留了下来。“现在爬到沟上去!”巫婆说道。“去看大道那边的人!”“呀!真叫多哟!”年轻人说道;“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嗡嗡响,一片嘈杂声,我都晕了!我得回去!”
  “别,往前走吧!”妇人说道,“走到人群中间去,看一看,听一听,再想一想!这样你就能想出名堂来了!不过在你走过去之前,我得收回我的眼镜和听筒!”于是她把两件东西都拿走了。
  “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年轻人说道。“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是啊,那你就不能在复活节成为诗人了!”那位巫婆说道。
  “那么在什么时候呢?”他问道。
  “既不在复活节也不在圣灵降临节④!你学不会琢磨。”“那我要靠写诗生活该怎么做呢?”
  “到忏悔节⑤你便可以了!把诗人从桶里敲出来⑥!敲他们的作品,便是打击他们自己。你不要丧失勇气,要狠狠地敲,这样你便有了团子,可以用它们来养活自己、养活你的妻子!”“真能琢磨!”年轻人说道。因为他自己成不了诗人,他便去打击每一个诗人。
  这是我们从那位巫婆那里听到的故事,她知道一个人能琢磨出什么来。
  ①丹麦对公职人员有完整的铨叙,级别分明。他们根据自己的职级薪金纳税。
  ②那是一种用牛角或者金属(如铜、银)做成的圆锥形的原始助听器。
  ③指格陵兰。这个岛的“格陵”的意思是绿。
  ④耶稣复活后50天,又称五旬节。
  ⑤复活节后第40天(5月1日至6月4日之间)。
  ⑥参见《搭邮车来的十二位》注2。

第11篇、屎壳郎


  皇帝的马钉上了金掌,两只蹄子上各一个。
  为什么它会得到金马掌?
  它是最漂亮的动物,有漂亮的腿,眼睛露出很机智的神情,马鬃散挂在脖子上像一片丝纱。它曾驮着它的主人奔驰于枪林弹雨之中,听到过子弹呼啸。敌人逼近的时候,它用口咬,用腿踢四周的敌人,参加了战斗。它驮着自己的皇帝一步纵过倒下的敌人的马,拯救了自己皇帝的赤金皇冠,拯救了自己皇帝的比金冠还重要的性命。因此,皇帝的马得了金掌,两只蹄子上各一个。
  屎壳郎往前爬了过来。
  “先给大的钉,再给小的钉,”它说道,“然而,并不是尺寸的问题。”于是它伸出了它那些又瘦又细的腿来。
  “你要干什么?”铁匠问道。
  “金掌!”屎壳郎回答道。
  “你怕是头脑发昏了吧!”铁匠说道,“你也要金掌?”“金掌!”屎壳郎说道,“难道我不是跟那头大兽一样地货真价实吗?有人照料它,给它刷洗,伺候它,喂它吃,喂它喝。难道我不也是皇帝马厩里的吗?”
  “可是,那匹马是怎么得到金掌的?”铁匠问道,“你不清楚吗?”
  “清楚?我清楚,这是对我的蔑视,”屎壳郎说道,“这是一种侮辱——现在,所以我要出走到大世界里去了。”
  “去你的吧!”铁匠说道。
  “粗暴的家伙!”屎壳郎说道。之后便走出去了。飞了一小程,它便来到了一个可爱的小花园,那里飘着玫瑰和薰衣草的香味。
  “这儿不是很漂亮吗?”一只小瓢虫说道。小瓢虫拍着它那像盾牌一样坚硬的带黑点的红翅膀飞来飞去。“这儿的气味多香甜,这儿多美丽!”
  “我住惯更好的地方,”屎壳郎说道,“你说这儿美丽?这儿连一堆粪都没有。”
  于是它继续往前爬去,爬进了一大丛紫罗兰的荫影中。紫罗兰上爬着一只毛毛虫。
  “世界还真是美丽啊!”毛毛虫说道,“太阳暖暖的!一切都这么美好!有朝一日我睡着了,而且像人们说的那样死掉,那么,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一只蝴蝶了。”
  “亏你想得出来!”屎壳郎说道,“现在我们像蝴蝶一样飞起来了!我是皇帝马厩里来的。可是那里,就连皇帝那匹蹄上钉了我不要的金掌的宝贝宠马,都没有这种非分之想。长上翅膀!飞啊!是啊,现在我们飞了!”接着屎壳郎便飞了起来。“我不要生气的,可是我仍然有气了。”
  之后,它落到了一大块草皮上。它在这里躺了一小会儿,接着就睡着了。
  天呀!好急的雨哟!雨点声把屎壳郎吵醒了,它立刻就想钻到地里去,但是没有办到。
  它翻了过来,一会儿肚子朝下,一会儿又肚子朝天地游了一程。飞起来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事,看来它是无法活着逃出这片草地了。他干脆就在它躺的地方躺下来,就那么躺着。
  后来,雨小了一些。屎壳郎眨眨眼,甩掉蒙在眼上的雨水。它隐约地看到了有点白色的东西,那是一块人家准备漂白的床单。它爬到那里,爬到了湿床单的一个摺缝里去。这真不像躺在马厩里那暖和的粪堆里。可是,现在这里比这再舒服的地方是没有了。于是它在这里呆了一天,又一夜,雨还是不停地下着。清早,屎壳郎爬了出来,它对天气恼火极了。


  床单上有两只青蛙,它们那明亮的眼睛闪着欢快的光。“这天气真舒服!”一只青蛙说道。“多么清新!床单又兜了这么多的水!我的后脚有些发痒,就好像我要游水了一样。”“我真不知道,”另外一只说道,“那到处飞来飞去的燕子,它在国外的旅行中,是否发现过有比我们国家天气更好的地方。蒙蒙的细雨,潮湿的空气!就好像你是躺在一条潮湿的水沟里一样!要是有人不喜欢这个,那他真叫是不爱国了。”“这么说,你们从来没有去过皇帝的马厩里,是不是?”屎壳郎问道。“那里面的那种潮湿是又温暖又有滋味!我习惯那种气候,那是我的天气,可是,那是无法带着出门的。这园子里,没有那种像我这样体面的人可以爬进去舒服舒服的地方吗?”
  但是,青蛙不明白它说的,或许是不愿意明白。
  “我是从来不问第二遍的,”屎壳郎在他说了第三遍而没有得到回答时这么说道。
  于是它又往前爬了一程,到了一块破花盆片的地方。它本不该在这个地方,但是既然已经在这儿,于是这里便成了可以蔽身的地方。有几家蠼螋住在这里。它们要求的居住空间不大,只要求大家挤在一起。雌的特别有母性,所以它们的每个孩子都是最漂亮的,最聪明的。
  “我们的儿子订婚了,”有一位母亲说道,“我那可爱的天真活泼的小宝宝!他的最高的愿望就是有那么一天,能爬到一个牧师的耳朵里去。他非常可爱,非常天真,订了婚会对他有所约束;当妈妈的是非常高兴的。”
  “我们的儿子,”另外一位母亲说道,“刚从蛋壳出来便玩耍起来。他精力充沛得不得了,把自己头上的须子都跑丢了。做妈妈的简直太高兴了!是不是?屎壳郎先生?”它们从它的长相认出了它来。
  “你们两位都是对的,”屎壳郎说道。接着它便被邀请进屋去,一直深到破盆片下面能爬到的地方。
  “现在您也该看看我的小蠼螋了,”第三位、第四位母亲说道,“他们真是最可爱的孩子了,非常有趣!他们从来不调皮,除非他们肚子疼。可是,他们这些个孩子,肚子疼的事是常有的事。”
  接着,一位位当母亲的都讲起了自己的孩子。孩子们也参加谈论,而且还用他们的尾铗子去捋屎壳郎嘴上的须子。“他们总是什么都要摸摸动动的,这些小混帐!”几位母亲都说道,流露出了深深的母爱。可是,屎壳郎觉得太无聊了,于是它打听是不是离开粪肥堆很远。
  “那真是远在天边,在沟的那边,”蠼螋说道,“那么远,我真的希望我的孩子谁也别跑到那边去,那样我就活不成了。”
  “那么远,我倒要试试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屎壳郎说道,连道别一声都没有说便走开了。这样对待女性可真够体面的了。
  在水沟旁边,它遇到了几位自己一类的东西,全是屎壳郎。
  “我们住在这儿,”它们说道。“我们过得挺自在!热忱欢迎您到我们这块肥沃的地方!旅途一定叫您疲乏了。”
  “就是的,”屎壳郎说道。“我下雨天在床单里睡过,洁净的环境大大地消耗了我的体力。在一块破花盆碎片下面的对流风里呆着,又使我的翅膀骨受了寒。能够碰到自己的同类,真是太叫我舒心了。”
  “您大约是从粪堆里来的吧,”年最长的那一个问道。“还要讲究呢,”屎壳郎说道。
  “我是从皇帝的马厩里来的,在那里我生下来脚上就有金掌。我这次出来负有秘密的使命,这事你们不用向我打听,我是不会说的。”
  于是屎壳郎便爬到那堆肥烂泥上。那儿有三个年轻的屎壳郎小姐,它们在偷偷地笑,因为它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们都还没有订婚,”母亲说道。于是它们又偷偷笑了笑,不过这回是由于难为情。
  “就在皇帝的马厩里,我也没有见过比她们更美的小姐了,”这位屎壳郎客人说道。
  “可不要把我的女孩子宠坏了!请别和她们讲话,若是您的打算不真诚的话;——当然您的打算是真诚的,我真祝福她们。”
  “妙极了!”其他的屎壳郎都喊了起来,于是这个屎壳郎便订了婚了。先是订婚,接着就结婚。你知道,这没有什么可等的。
  结婚后的第一天,日子过得很不错。第二天也满自在地就过去了。但是到了第三天它就得考虑一下妻子,甚至孩子的吃饭问题了。
  “我让这点意外的事缠住了,”它说道,“所以我也要让他们意外一下——。”
  它真这么做了。它不见了;一整天不见了,一整夜不见了。——妻子成了活寡妇了。其他的屎壳郎说,它们收留到家里来的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漂泊浪子,它的妻子成了它们的累赘了。
  “那么她还可以当她的姑娘的,”母亲说道,“还当我的女儿。天杀的,抛弃了她的那坏蛋。”
  而它,则在继续它的旅程,乘着一片圆白菜叶子过了水沟。天亮的时候,来了两个人。
  他们看到了这只屎壳郎,把它抓了起来,把它翻过来又复过去。两人都博学多识,特别是那个男孩子。“真主在黑石山的黑石上看到了黑屎壳郎①!可兰经上不是这么写的吗?”他这样问道,把屎壳郎的名字译成拉丁文,讲了讲它的属类和属性。年纪大一点的那位学识丰富的反对把它带回家去,他们家里已经有了同样的好标本,他这么说。这话说得不够礼貌,这只屎壳郎这么说。接着它便从他的手中飞走,飞了不短的一程。它的翅膀已经干了,它飞到了暖房。因为有一扇窗子是开着的,它很轻松地便溜进去了,钻到了新鲜的粪肥里去了。
  “这儿真舒服,”它说道。
  很快它便睡熟了,梦见皇帝的马蹄坏了,屎壳郎先生得到了它的金掌,还得到允诺可以再得到两只。这真痛快!在这只屎壳郎醒过来的时候,它爬了出来,朝上看了看。暖房里多么美啊!巨大的棕榈树叶在高处舒张着,阳光使得它们成为透明的。棕榈树下是一片碧绿,绿中点缀着朵朵鲜花,红的火红,黄的琥珀,白的似雪。
  “这真是一片美丽无比的植物胜景。等它们烂了以后,那味道一定美妙无比!”屎壳郎说道。“这是一间美妙的餐室。这里一定住得有我们的族类,我要去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几位我能与之交往的。我很高傲,这是我的高傲之处!”于是它走了起来,心中想着那匹死马,想着它得到的金掌。
  这时,一只手一下子抓住了这只屎壳郎,它被捏住了,被手翻了过来,又转了几转。
  园丁的小儿子和一个伙伴在暖房里,看到了这只屎壳郎,对它很感兴趣。它被搁在一片葡萄叶里,被装进一个暖和的裤兜里。它在兜里挣扎、乱扒拉。于是孩子的一只手便使劲把它按住,孩子飞快地朝园子头上的一个小湖跑去。这只屎壳郎在这里被放进了一只帮子坏了的旧木鞋里。鞋子上牢牢插着一根木签子算是桅杆,屎壳郎被用一根毛线绑在签子上。于是它就成了船长,要开航了。
  那是一个很大的湖,屎壳郎认为,它是世界上的大洋。它被吓得一下子捧得肚子朝天,它的脚在空中乱蹬。
  木鞋漂走了,湖面的水在流动,于是船漂流得远了一点。一个小男孩立刻便挽起裤腿下水走过来抓船。可是就在它又漂走的时候,有人在喊孩子,喊得挺认真,孩子便匆匆走开,把木鞋丢在了脑后。木鞋渐渐地漂离陆地,越漂越远。这对屎壳郎真是太可怕了。飞,它是不行的,它被绑牢在桅杆上了。
  有只苍蝇飞来看它。
  “我们的天气真不错,”苍蝇说道。“我可以在这里歇口气!我可以在这里烤烤太阳。
  舒服得很!”
  “怎么尽说些没有头脑的话!您没有瞅见我是被绑着的吗。”
  “我可没有挨绑。”苍蝇说道,之后便飞走了。
  “现在我算见识过世界了,”屎壳郎说道,“这是一个卑鄙的世界,我是里面唯一一位高尚的!先是不给我金掌,接着我又得卧在湿床单里,站在对流风中;最后又硬塞给我一个妻子。待我一大步跑进这世界里来,看看大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又会怎么样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小仔子,把我绑起送到汪洋大海里来。可是皇帝的马却脚踏金掌走来走去!这是叫我伤心得要死的事。可是这个世界哪里会对你有丝毫的同情!我的事业是很有趣的,可是没有人赏识又有什么用呢。世界也不配欣赏它,否则世界便会在皇帝的马厩里,在皇帝的宠马伸脚等待钉掌的时候,给我钉上金掌了。我得到金掌,那我便是马厩的一种光荣。现在马厩失掉了我,世界也将失去我,一切都完了!”
  但是并非一切都完了。来了一只船,上面有几个年轻姑娘。
  “那边漂着一只木鞋,”一位姑娘说道。
  “上面绑牢了一个小虫子,”另一个说道。
  她们到了木鞋的旁边,她们把木鞋拿起来,一位姑娘拿出一把剪刀来,小心不伤着那只屎壳郎把毛线剪断。回到岸上以后,她们把它放到草上。
  “爬吧爬,飞吧飞,要是你能的话!”她说道。“自由是好事!”
  屎壳郎便从一扇开着的窗子,一下子飞进一个高大的建筑里面。在里面,它精疲力尽地落到站在马厩里的皇帝宠马的柔软的长鬃毛上,那匹马和屎壳郎的家正在那里。它牢牢地抓住马鬃,坐了一会儿,喘了口气。“瞧我这下骑在皇帝的宠马上了!就像一名骑士!我怎么说来的!是啊,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个好主意,很正确。为什么这匹马得到金掌?他,那铁匠,也问过我这个问题。现在我看出来了!就是因为我的缘故,这匹马才得到金掌的。”
  屎壳郎这才开心起来。
  “旅行使人头脑清醒。”它说道。
  太阳射进来照着它,闪耀得很美。“世界还不算那么坏,”屎壳郎说道,“可是你要懂得怎么对待它!”世界是美好的,因为皇帝的宠马有了金掌,因为屎壳郎要成为它的骑士。
  “现在我要爬下去找别的屎壳郎,跟它们说说,人们为我做了多少事。我要把我出国旅行中获得的那许多享受告诉它们。我要说,现在我要留在家里,直到那马把它的金掌磨光。”
  ①这是丹麦文学家厄伦施莱尔的一句诗,而不是《可兰经》上的文字。

第12篇、墨水笔和墨水瓶


  有人在一位诗人的房间里看见他桌子上摆着墨水瓶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真奇怪,这么个墨水瓶里,竟然会生出这么些东西!真不知下一步又是些什么?是啊,真奇怪!”“就是的,”墨水瓶说道。“真不可思议!就是的,我常这样说!”它对羽毛笔说道,也是对桌子上其他能听到的东西说的。“真奇怪,从我身上竟生出了这么多东西!是啊,这几乎是令人不能相信的!而我自己也真不知道,当人在我里面醮的时候,下一步会是什么样。只要我的一滴就够写满半页纸,这半页纸上什么不能写。我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从我产生出了所有的诗人的作品!产生出了人们觉得自己认识的这许多活生生的人,这许多内心的感受,这种美好的心情,这些对秀丽的大自然的描写。我自己也不明白,因为我并不了解大自然。不过它却就在我体内!从我这儿产生出了一群四处闯荡的人,漂亮的姑娘,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皮尔·杜佛和基尔斯腾·基默①!是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向您保证,我没有想着这一层。”
  “您是对的!”羽毛笔说道:“您根本没有想。因为要是您想,您便会明白,您只不过出了些水罢了!您提供水,这样我便可以表达,可以把我内心的东西表现在纸上,东西是我写下来的。写字的是笔呢!这一点任何人都不怀疑,大多数人对诗的了解和一个老墨水瓶是一样的。”
  “您只有很少的经验!”墨水瓶说道,“您服役还只不过一个星期就已经半秃了。您竟然就以为您就是诗人!您只是一个仆人罢了。您来以前,这类东西我就有过不少了。有的是从鹅家族来的,也有英国制造的。我知道羽毛笔和铁笔!为我服务过的墨水笔很多很多。当他,人,为我而写写划划的人来写下我内心的东西的时候,还会有更多的墨水笔为我服务。
  我现在倒很想知道,他首先从我身上拿出什么东西来。”“一滩黑水!”墨水笔说道。
  晚上很晚的时候,诗人回家来了。他去参加了一个音乐会,听了一位小提琴家的十分精彩的演奏,心中回荡着那位音乐家的优美乐声,他完全被他那无比优美的旋律所陶醉。小提琴家用他的乐器奏出了令人惊异极为丰富多彩的乐曲清泉:时而像清脆的粒粒水滴,颗颗珠子,时而像鸟儿在啾啾唧唧和谐地鸣唱,时而又像一阵狂风吹过云杉树林。诗人以为他听到了自己的心灵在哭泣,可是这是一种音乐,就像是能从妇女动人的声音中听出的那种和谐的乐声。就好像不仅是提琴的弦在发音,而且弦桥、弦栓及共鸣箱也都在鸣响。简直太不寻常了!演奏是很难的,但是却像一场游戏,就像弓只是在弦上来回奔跑,人人谁都会以为自己也会拉一样。提琴自己在响,弓自己在演奏,这一切好像就是琴和弓两个的作为。大家忘记了把握着这两样东西,给它们以生命和魂灵的大师;大师忘记了大家;但是诗人想着他,提到他,诗人把自己的思想这样写了下来:
  “要是弓和琴竟夸耀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那该是多么地愚蠢啊!而我们人,诗人、艺术家、科学上的发明家、将领,却常常这样干。我们夸耀自己,——而我们大家实则只不过都是上帝演奏的乐器罢了。光荣只属于他!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


  是的,诗人写下了这些,把它写成一篇寓言,把它称作《大师与乐器》。
  “您得到您的了,夫人!”它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墨水笔对墨水瓶这样说道。
  “您大约听到了他念的那些我所写下的东西了吧?”
  “是啊,得到了我给您,让您写下的东西,”墨水瓶说道。“那是针对您的自高自大写的!瞧您竟然连人取笑您都不懂!我从我内心刺您一下!不过我得承认我的恶意。”
  “装一肚子墨水的雌玩意儿!”笔说道。
  “胡写乱划的细签子!”墨水瓶说道。
  诸位都意识到它们两个都作了很好的对答,知道自己回答得不错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样便可以安然入睡,它们也睡得很安然。可是诗人没有睡,文思不断涌出,就像音乐从提琴涌出一样,像滚来滚去的珠子,像掠过树林的风暴。他感到了其中有自己的心,他瞥见了永恒的大师的光芒。光荣属于他!
  ①这是1500年前后罗斯基勒大教堂的大钟上的两个机械人形。

第13篇、打火匣


  公路上有一个兵在开步走——一,二!一,二!他背着一个行军袋,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因为他已经参加过好几次战争,现在要回家去。他在路上碰见一个老巫婆;她是一个非常可憎的人物,她的下嘴唇垂到她的奶上。她说:“晚安,兵士!你的剑真好,你的行军袋真大,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兵士!现在你喜欢要有多少钱就可以有多少钱了。”
  “谢谢你,老巫婆!”兵士说。
  “你看见那棵大树吗?”巫婆说,指着他们旁边的一棵树。“那里面是空的。如果你爬到它的顶上去,就可以看到一个洞口。你从那儿朝下一溜,就可以深深地钻进树身里去。我要你腰上系一根绳子,这样,你喊我的时候,便可以把你拉上来。”
  “我到树底下去干什么呢?”兵士问。
  “取钱呀,”巫婆回答说。“你将会知道,你一钻进树底下去,就会看到一条宽大的走廊。那儿很亮,因为那里点着100多盏明灯。你会看到三个门,都可以打开,因为钥匙就在门锁里。你走进第一个房间,可以看到当中有一口大箱子,上面坐着一只狗,它的眼睛非常大,像一对茶杯。可是你不要管它!我可以把我蓝格子布的围裙给你。你把它铺在地上,然后赶快走过去,把那只狗抱起来,放在我的围裙上。于是你就把箱子打开,你想要多少钱就取出多少钱。这些钱都是铜铸的。但是如果你想取得银铸的钱,就得走进第二个房间里去。不过那儿坐着一只狗,它的眼睛有水车轮那么大。可是你不要去理它。你把它放在我的围裙上,然后把钱取出来。可是,如果你想得到金子铸的钱,你也可以达到目的。你拿得动多少就可以拿多少假如你到第三个房间里去的话。不过坐在这儿钱箱上的那只狗的一对眼睛,可有‘圆塔’(注:这是指哥本哈根的有名的“圆塔”;它原先是一个天文台。)那么大啦。你要知道,它才算得是一只狗啦!可是你一点也不必害怕。你只消把它放在我的围裙上,它就不会伤害你了。你从那个箱子里能够取出多少金子来,就取出多少来吧。”
  “这倒很不坏,”兵士说。“不过我拿什么东西来酬谢你呢。老巫婆?我想你不会什么也不要吧。”
  “不要,”巫婆说,“我一个铜板也不要。我只要你替我把那个旧打火匣取出来。那是我祖母上次忘掉在那里面的。”
  “好吧!请你把绳子系到我腰上吧。”兵士说。“好吧,”巫婆说。“把我的蓝格子围裙拿去吧。”
  兵士爬上树,一下子就溜进那个洞口里去了。正如老巫婆说的一样,他现在来到了一条点着几百盏灯的大走廊里。他打开第一道门。哎呀!果然有一条狗坐在那儿。眼睛有茶杯那么大,直瞪着他。
  “你这个好家伙!”兵士说。于是他就把它抱到巫婆的围裙上。然后他就取出了许多铜板,他的衣袋能装多少就装多少。他把箱子锁好,把狗儿又放到上面,于是他就走进第二个房间里去。哎呀!这儿坐着一只狗,眼睛大得简直像一对水车轮。
  “你不应该这样死盯着我,”兵士说。“这样你就会弄坏你的眼睛啦。”他把狗儿抱到女巫的围裙上。当他看到箱子里有那么多的银币的时候,他就把他所有的铜板都扔掉,把自己的衣袋和行军袋全装满了银币。随后他就走进第三个房间——乖乖,这可真有点吓人!这儿的一只狗,两只眼睛真正有“圆塔”那么大!它们在脑袋里转动着,简直像轮子!


  “晚安!”兵士说。他把手举到帽子边上行了个礼,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一只狗儿。不过,他对它瞧了一会儿以后,心里就想,“现在差不多了。”他把它抱下来放到地上。于是他就打开箱子。老天爷呀!那里面的金子真够多!他可以用这金子把整个的哥本哈根买下来,他可以把卖糕饼女人(注:这是指旧时丹麦卖零食和玩具的一种小贩。“糖猪”(Sukkergrise)是糖做的小猪,既可以当玩具,又可以吃掉。)所有的糖猪都买下来,他可以把全世界的锡兵啦、马鞭啦、摇动的木马啦,全部都买下来。是的,钱可真是不少兵士把他衣袋和行军袋里满装着的银币全都倒出来,把金子装进去。是的,他的衣袋,他的行军袋,他的帽子,他的皮靴全都装满了,他几乎连走也走不动了。现在他的确有钱了。他把狗儿又放到箱子上去,锁好了门,在树里朝上面喊一声:“把我拉上来呀,老巫婆!”
  “你取到打火匣没有?”巫婆问。
  “一点也不错!”兵士说。“我把它忘记得一干二净。”于是他又走下去,把打火匣取来。巫婆把他拉了出来。所以他现在又站在大路上了。他的衣袋、皮靴、行军袋、帽子,全都盛满了钱。
  “你要这打火匣有什么用呢?”兵士问。
  “这与你没有什么相干,”巫婆反驳他说,“你已经得到钱——你只消把打火匣交给我好了。”
  “废话!”兵士说。“你要它有什么用,请你马上告诉我。不然我就抽出剑来,把你的头砍掉。”
  “我可不能告诉你!”巫婆说。
  兵士一下子就把她的头砍掉了。她倒了下来!他把他所有的钱都包在她的围裙里,像一捆东西似的背在背上;然后把那个打火匣放在衣袋里,一直向城里走去。
  这是一个顶漂亮的城市!他住进一个最好的旅馆里去,开了最舒服的房间,叫了他最喜欢的酒菜,因为他现在发了财,有的是钱。替他擦皮靴的那个茶房觉得,像他这样一位有钱的绅士,他的这双皮鞋真是旧得太滑稽了。但是新的他还来不及买。第二天他买到了合适的靴子和漂亮的衣服。现在我们的这位兵士成了一个焕然一新的绅士了。大家把城里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他,告诉他关于国王的事情,告诉他这国王的女儿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公主。
  “在什么地方可以看到她呢?”兵士问。
  “谁也不能见到她,”大家齐声说。“她住在一幢宽大的铜宫里,周围有好几道墙和好几座塔。只有国王本人才能在那儿自由进出,因为从前曾经有过一个预言,说她将会嫁给一个普通的士兵,这可叫国王忍受不了。”
  “我倒想看看她呢,”兵士想。不过他得不到许可。
  他现在生活得很愉快,常常到戏院去看戏,到国王的花园里去逛逛,送许多钱给穷苦的人们。这是一种良好的行为,因为他自己早已体会到,没有钱是多么可怕的事!现在他有钱了,有华美的衣服穿,交了很多朋友。这些朋友都说他是一个稀有的人物,一位豪侠之士。这类话使这个兵士听起来非常舒服。不过他每天只是把钱花出去,却赚不进一个来。所以最后他只剩下两个铜板了。因此他就不得不从那些漂亮房间里搬出来,住到顶层的一间阁楼里去。他也只好自己擦自己的皮鞋,自己用缝针补自己的皮鞋了。他的朋友谁也不来看他了,因为走上去要爬很高的梯子。
  有一天晚上天很黑。他连一根蜡烛也买不起。这时他忽然记起,自己还有一根蜡烛头装在那个打火匣里——巫婆帮助他到那空树底下取出来的那个打火匣。他把那个打火匣和蜡烛头取出来。当他在火石上擦了一下,火星一冒出来的时候,房门忽然自动地开了,他在树底下所看到的那条眼睛有茶杯大的狗儿就在他面前出现了。它说:
  “我的主人,有什么吩咐?”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兵土说。“这真是一个滑稽的打火匣。如果我能这样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才好呢!替我弄几个钱来吧!”他对狗儿说。于是“嘘”的一声,狗儿就不见了。
  一会儿,又是“嘘”的一声,狗儿嘴里衔着一大口袋的钱回来了。
  现在士兵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打火匣。只要他把它擦一下,那只狗儿就来了,坐在盛有铜钱的箱子上。要是他擦它两下,那只有银子的狗儿就来了。要是他擦三下,那只有金子的狗儿就出现了。现在这个兵士又搬到那几间华美的房间里去住,又穿起漂亮的衣服来了。他所有的朋友马上又认得他了,并且还非常关心他起来。
  有一次他心中想:“人们不能去看那位公主,也可算是一桩怪事。大家都说她很美;不过,假如她老是独住在那有许多塔楼的铜宫里,那有什么意思呢?难道我就看不到她一眼吗?——我的打火匣在什么地方?”他擦出火星,马上“嘘”的一声,那只眼睛像茶杯一样的狗儿就跳出来了。
  “现在是半夜了,一点也不错,”兵士说。“不过我倒很想看一下那位公主哩,哪怕一忽儿也好。”
  狗儿立刻就跑到门外去了。出乎这士兵的意料之外,它一会儿就领着公主回来了。她躺在狗的背上,已经睡着了。谁都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因为她非常好看。这个兵士忍不住要吻她一下,因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丘八呀。
  狗儿又带着公主回去了。但是天亮以后,当国王和王后正在饮茶的时候,公主说她在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一只狗和一个兵,她自己骑在狗身上,那个兵吻了她一下。“这倒是一个很好玩的故事呢!”王后说。
  因此第二天夜里有一个老宫女就得守在公主的床边,来看看这究竟是梦呢,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个兵士非常想再一次看到这位可爱的公主。因此狗儿晚上又来了,背起她,尽快地跑走了。那个老宫女立刻穿上套鞋,以同样的速度在后面追赶。当她看到他们跑进一幢大房子里去的时候,她想:“我现在可知道这块地方了。”她就在这门上用白粉笔画了一个大十字。随后她就回去睡觉了,不久狗儿把公主送回来了。不过当它看见兵士住的那幢房子的门上画着一个十字的时候,它也取一支粉笔来,在城里所有的门上都画了一个十字。这件事做得很聪明,因为所有的门上都有了十字,那个老宫女就找不到正确的地方了。
  早晨,国王、王后、那个老宫女以及所有的官员很早就都来了,要去看看公主所到过的地方。
  当国王看到第一个画有十字的门的时候,他就说:“就在这儿!”
  但是王后发现另一个门上也有个十字,所以她说:“亲爱的丈夫,不是在这儿呀?”
  这时大家都齐声说:“那儿有一个!那儿有一个!”因为他们无论朝什么地方看,都发现门上画有十字。所以他们觉得,如果再找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不过王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不仅只会坐四轮马车,而且还能做一些别的事情。她取出一把金剪刀,把一块绸子剪成几片,缝了一个很精致的小袋,在袋里装满了很细的荞麦粉。她把这小袋系在公主的背上。这样布置好了以后,她就在袋子上剪了一个小口,好叫公主走过的路上,都撒上细粉。
  晚间狗儿又来了。它把公主背到背上,带着她跑到兵士那儿去。这个兵士现在非常爱她;他倒很想成为一位王子,和她结婚呢。
  狗儿完全没有注意到,面粉已经从王宫那儿一直撒到兵士那间屋子的窗上——它就是在这儿背着公主沿着墙爬进去的。早晨,国王和王后已经看得很清楚,知道他们的女儿曾经到什么地方去过。他们把那个兵士抓来,关进牢里去。
  他现在坐在牢里了。嗨,那里面可够黑暗和闷人啦!人们对他说:“明天你就要上绞架了。”这句话听起来可真不是好玩的,而且他把打火匣也忘掉在旅馆里。第二天早晨,他从小窗的铁栏杆里望见许多人涌出城来看他上绞架。他听到鼓声,看到兵士们开步走。所有的人都在向外面跑。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鞋匠的学徒。他还穿着破围裙和一双拖鞋。他跑得那么快,连他的一双拖鞋也飞走了,撞到一堵墙上。那个兵士就坐在那儿,在铁栏杆后面朝外望。
  “喂,你这个鞋匠的小鬼!你不要这么急呀!”兵士对他说。“在我没有到场以前,没有什么好看的呀。不过,假如你跑到我住的那个地方去,把我的打火匣取来,我可以给你四块钱。但是你得使劲地跑一下才行。”这个鞋匠的学徒很想得到那四块钱,所以提起脚就跑,把那个打火匣取来,交给这兵士,同时——唔,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事情起了什么变化。在城外面,一架高大的绞架已经竖起来了。它的周围站着许多兵士和成千成万的老百姓。国王和王后,面对着审判官和全部陪审的人员,坐在一个华丽的王座上面。
  那个兵士已经站到梯子上来了。不过,当人们正要把绞索套到他脖子上的时候,他说,一个罪人在接受他的裁判以前,可以有一个无罪的要求,人们应该让他得到满足:他非常想抽一口烟,而且这可以说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后抽的一口烟了。
  对于这要求,国王不愿意说一个“不”字。所以兵士就取出了他的打火匣,擦了几下火。一——二——三!忽然三只狗儿都跳出来了——一只有茶杯那么大的眼睛,一只有水车轮那么大的眼睛——还有一只的眼睛简直有“圆塔”那么大。
  “请帮助我,不要叫我被绞死吧!”兵士说。
  这时这几只狗儿就向法官和全体审判的人员扑来,拖着这个人的腿子,咬着那个人的鼻子,把他们扔向空中有好几丈高,他们落下来时都跌成了肉酱。
  “不准这样对付我!”国王说。不过最大的那只狗儿还是拖住他和他的王后,把他们跟其余的人一起乱扔,所有的士兵都害怕起来,老百姓也都叫起来:“小兵,你做咱们的国王吧!你跟那位美丽的公主结婚吧!”
  这么着,大家就把这个兵士拥进国王的四轮马车里去。那三只狗儿就在他面前跳来跳去,同时高呼:“万岁!”小孩子用手指吹起口哨来;士兵们敬起礼来。那位公主走出她的铜宫,做了王后,感到非常满意。结婚典礼举行了足足八天。那三只狗儿也上桌子坐了,把眼睛睁得比什么时候都大。(1835年)
  这篇作品发表于1835年,收集在安徒生的第一部童话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里。他于这年开始写童话。我们从这一起童话里可以看到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的影响:“打火匣”所起的作用与《亚拉丁的神灯》中的“灯”很相似。但在这里他注入了新的思想内容:“钱”在人世间所起的作用。那个兵士一有了钱,就“有华美的衣服穿,交了很多朋友。这些朋友都说他是一个稀有的人物,一位豪侠之士。”但他一旦没有钱,他就不得不从那些漂亮房间里搬出来,住到顶层的一间阁楼里去。“…他的朋友谁也不来看他了,因为走上去要爬很高的梯子。”这现象在世界各地都很普遍——今天还是如此。我们可以从中得出一个什么结论呢?

第14篇、蓟的经历


  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旁边,有一个维护得很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多珍稀的树木和花草。庄园的客人对这里的花木都表示出愉快的心情,附近村子和城镇里的人在星期日和节假日都来要求看一看这个花园。是啊,甚至整所整所的学校都来参观。
  花园外面,靠着栅栏有一条通往田野去的路,路边上有一株很大的蓟。这株蓟从根部又分生出许多枝丫,覆盖了一大片,可以把它叫做蓟丛。除了一头拖着牛奶车的老驴外,没有谁看它。老驴把脖子伸得老长,去够那株蓟,说道:“你很美!我想把你吃掉!”但是拴它的绳子不够长,驴子吃不到它。庄园里举行盛大的宴会,从京都来了许多高贵的客人,有年轻美貌的姑娘,其中有一位远道来的小姐。她从苏格兰来,出身很高贵,有很多的田地和金钱,可算得是很值得娶做新娘的人,不止一个年轻男子这么说,连他们的母亲都这样说。年轻人都拥到草坪上玩“槌球”。他们走到花丛中,每个年轻姑娘都摘了一朵花,把花插到了年轻男士的扣眼里。不过那位苏格兰小姐向四处张望了很久,这朵她不要,那朵她也不要,没有一朵花合她的心意。于是她朝栅栏外面望去,那边生长着蓟丛,开着大朵的紫花。她望着这些紫花微笑起来,请主人的儿子为她摘一朵。
  “这是苏格兰的花!”她说道;“它在苏格兰的国徽上闪闪发光,把它给我!”
  他选了最美的一朵摘下,他的手指被刺了一下,好像它是长在多刺的玫瑰花丛上。
  她把蓟花插在这位年轻人的扣眼里,他感到无比荣耀。每个年轻男士都愿换掉自己漂亮的花,戴上由这位苏格兰小姐的手插的花。蓟丛的感觉如何呢?它觉得像是露水和阳光沁入它的身体。
  “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多呢!”它内心这样说道。“我应该在栅栏里面,而不是外面。世上事物的位置就这么奇怪!不过,现在我有了一朵花越过栅栏,被插到扣眼里了!”它对每个花苞和绽开的花骨朵都讲这个故事。没过几天,蓟便听到一个消息,不是人讲的,也不是鸟儿叽叽喳喳说的,而是从空气那儿听说的。空气收集四处的声音,花园里幽深的小道上的、庄园里门窗敞开的屋子里的。它把这些声音又传送出去。它听说,得到美丽的苏格兰小姐亲手送的蓟花的那位年轻先生,现在赢得了那位小姐的心。这是很美好的一对,是门好婚事。
  “是我撮合的!”蓟丛这样认为,心里想着插到扣子眼里的那朵花。绽开的每一朵花,都听说了这件事。
  “我一定会被移到花园里去的!”蓟想着,“说不定会被移到牢牢束缚你的花盆里去,那是最光荣的。”
  蓟丛把这事想得十分逼真,使它确信地说:“我会到花盆里去!”。
  它允诺每一朵绽开的小花,说它们也要被移到花盆里,也许被插到扣眼里:能得到的最高的荣誉。可是谁也没有被栽到花盆里,更不要说被插到扣子眼里了,它们饮着空气和阳光,白天吸收着阳光,夜晚吸吮着露水。它们不断地开放;蜜蜂和黄蜂来造访,寻找嫁妆——花中的蜜。它们采走了花蜜,留下花儿。“这简直是掠夺!”蓟丛说道,“要是能蜇它们一下就好了!可是我不能。”


  花儿都垂下了头,萎谢了,但是新的花朵绽开了。
  “好像你们都是被请来的!”蓟丛说道,“每分钟我都等着越过栅栏。”
  两株天真的春黄菊和车前草长在那里,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羡慕地听着,对它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拉牛奶车的老驴从路边朝那株花繁叶茂的蓟望着,但是绳子太短,够不着它。
  蓟长久地想着苏格兰蓟,它认为自己和它是同一家族的。最后它竟认为自己真的是从苏格兰来的,绘在国徽上的便是它的祖先。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思想;不过伟大的蓟会有了不起的思想的。
  “有时你的出身竟是那么高贵,使你不敢那样去想!”生长在蓟身边的荨麻说道,它也有一丝这样的感觉,好像它如果受到善待,也会变成“细麻布”的。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树叶落了,花的颜色更深了,味儿更浓了。园艺学徒在花园里朝着栅栏外唱道:
  爬上坡又走下坡,
  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树林里的年幼的云杉开始思念圣诞节了,可是离圣诞节还远着呢。
  “我还站在这儿!”蓟说道。“就好像谁都没想起我来似的,然而是我把他们结成夫妇的。他们订了婚,举行了婚礼,那是八天前的事。是啊,我连一步也没有动过,因为我不会动。”几个星期又过去了。蓟站在那里,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朵花,又大又丰满,它是从根部那儿开出来的;冷风飕飕地吹过它,它的颜色褪了,风采消失了。它的花萼大得像蝴蝶花的花萼,看上去像一朵镀银的向日葵。这时那一对年轻人——现在是丈夫和妻子了,走进了花园;他们沿着栅栏走着,年轻的妻子朝外面望去。
  “那株大蓟还立在那里!”她说道,“现在它没有花了!”“有的,还剩下最后一朵花的幽灵呢!”他说道,指了指那朵花银色的残体,它本身仍然是一朵花。
  “它很可爱!”她说道。“这朵花应该刻在我们的画框上!”于是年轻人翻过栅栏把蓟花萼折下来。蓟蜇了他的手指一下,你们记得他把它叫做“幽灵”。它被带进花园,带进庄园,带进屋子里。屋里挂着一幅画《一对年轻夫妇》。新郎的扣子眼上画了一朵蓟花。他们谈着这朵花,也谈论着他们拿进来的最后一朵银色的蓟花,他们将把它刻在画框上。
  空气把他们谈的话传了出去,传播得远远的。
  “竟会有这样的经历!”蓟丛说道。“我的第一个孩子被插到了扣子眼里,我的最后一个孩子被刻到了画框上!我自己又去哪里呢?”
  驴站在道旁,朝它伸着脖子。
  “到我这儿来,亲爱的!我去不了你那里。绳子不够长!”但是蓟不回答。它站在那里深深地陷入沉思中!它想啊想,一直想到圣诞节,于是思想绽开花朵。
  “只要孩子被带了进去,做母亲的站在栅栏外也就知足了!”
  “高尚的想法!”太阳光说道。“您也应该有个好去处!”“在花盆里还是在框子上呢?”蓟问道。
  “在一篇童话里!”太阳光说道。
  这就是那篇童话!

第15篇、谁是最幸运的


  “多么美丽的玫瑰花啊!”太阳光说。“每一朵花苞将会开出来,而且将会是同样的美丽。它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吻它们,使它们获得生命!”
  “它们是我的孩子!”露水说。“是我用眼泪把它们抚养大的。”
  “我要认为我是它们的母亲!”玫瑰篱笆说。“你们只是一些干爸爸和干妈妈。你们不过凭你们的能力和好意,在它们取名时送了一点礼物罢了。”
  “我美丽的玫瑰孩子!”他们三位齐声说,同时祝福每朵花获得极大的幸运。不过最大的幸运只能一个人有,而同时也必定还有一个人只得到最小的幸运;但是它们中间哪一个是这样呢?
  “这个我倒要了解一下!”风儿说。“我什么地方都去,连最小的隙缝也要钻进去。什么事情的里里外外我都知道。”
  每朵盛开的玫瑰花听到了这话,每一个要开的花苞也听到了这话。
  这时有一个悲愁的、慈爱的、穿着黑丧服的母亲走到花园里来了。她摘下一朵玫瑰。这朵花正是半开,既新鲜,又丰满。在她看来,它似乎是玫瑰花中最美丽的一朵。她把这朵花拿到一个清静无声的房间里去——在这儿,几天以前还有一个快乐年轻的女儿在蹦蹦跳跳着,但是现在她却僵直地躺在一个黑棺材里,像一个睡着了的大理石像。母亲把这死孩子吻了一下,又把这半开的玫瑰花吻了一下,然后把花儿放在这年轻女孩子的胸膛上,好像这朵花的香气和母亲的吻就可以使得她的心再跳动起来似的。
  这朵玫瑰花似乎正在开放。它的每一片花瓣因为一种幸福感而颤抖着,它想:“人们现在给了我一种爱情的使命!我好像成了一个人间的孩子,得到了一个母亲的吻和祝福。我将走进一个未知的国度里去,在死者的胸膛上做着梦!无疑地,在我的姊妹之中我要算是最幸运的了!”
  在长着这棵玫瑰树的花园里,那个为花锄草的老女人走过来了。她也注意到了这棵树的美;她的双眼凝视着一大朵盛开的花。再有一次露水,再有一天的温暖,它的花瓣就会落了。老女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就觉得,它既然完成了美的任务,它现在也应该有点实际的用处了。因此她就把它摘下来,包在一张报纸里。她把它带回家来,和一些其他没有叶儿的玫瑰花放在一起,成为“混合花”被保存下来;于是它又和一些叫薰衣草的“蓝小孩”混在一起,用盐永远保藏下来!只有玫瑰花和国王才能这样①。
  ①古代的国王,特别是埃及的国王,死后总是用香膏和防腐剂制成木乃伊被保藏下来。
  “我是最光荣的!”当锄草的女人拿着它的时候,玫瑰花说。“我是最幸运的!我将被保藏下来!”
  有两个年轻人到这花园里来,一个是画家,一个是诗人。
  他们每人摘下了一朵最好看的玫瑰花。
  画家把这朵盛开的玫瑰花画在画布上,弄得这花以为自己正在照着镜子。
  “这样一来,”画家说,“它就可以活好几代了。在这期间将不知有几百万朵玫瑰花会萎谢,会死掉了!”


  “我是最得宠的!”这玫瑰花说,“我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诗人把他的那朵玫瑰看了一下,写了一首歌颂它的诗——歌颂他在这朵玫瑰的每片花瓣上所能读到的神秘:《爱的画册》——这是一首不朽的诗。
  “我跟这首诗永垂不朽了,”玫瑰花说。“我是最幸运的!”
  在这一丛美丽的玫瑰花中,有一朵几乎被别的花埋没了。
  很偶然地,也可能算是很幸运的,这朵花有一个缺点——它不能直直地立在它的茎子上,而且它这一边的叶子跟那一边的叶子不相称:在这朵花的正中央长得有一片畸形的小绿叶。
  这种现象在玫瑰花中也是免不了会发生的!
  “可怜的孩子!”风儿说,同时在它的脸上吻了一下。
  这朵玫瑰以为这是一种祝贺,一种称赞的表示。它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而它的正中心长出一片绿叶,正表现出它的奇特。一双蝴蝶飞到它上面来,吻了它的叶子。这是一个求婚者;它让他飞走了。后来有一只粗暴的大蚱蜢到来了;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另一朵玫瑰花上,同时自作多情地把自己的胫骨擦了几下——这是蚱蜢的表示爱情的一种方式。被他坐着的那朵玫瑰花不懂得这道理;可是这朵与众不同的、有一片小绿叶的玫瑰懂得,因为蚱蜢在看它——他的眼色似乎在说:“我可以爱得把你一口气吃掉!”不管怎么热烈的爱情也超过不了这种程度;爱得被吸收到爱人的身体里去!可是这朵玫瑰倒不愿被吸收到这个蚱蜢的身体里去。
  夜莺在一个满天星斗的夜里唱着。
  “这是为我而唱的!”那朵有缺点、或者那朵与众不同的玫瑰花说。“为什么我在各方面都要比我的姊妹们特别一些呢?为什么我得到了这个特点、使我成为最幸运的花呢?”
  两位抽着雪茄烟的绅士走到花园里来。他们谈论着玫瑰花和烟草:据说玫瑰经不起烟熏;它们马上会失掉它们的光彩,变成绿色;这倒值得试一试。他们不愿意试那些最漂亮的玫瑰。他们却要试试这朵有缺点的玫瑰。
  “这是一种新的尊荣!”它说,“我真是分外的幸运,非常的幸运!”
  于是它在自满和烟雾中变成了绿色。
  有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可能是玫瑰树上最漂亮的一朵——在园丁扎得很精致的一个花束里占了一个首要的位置。它被送给这家那个骄傲的年轻主人,它跟他一起乘着马车,作为一朵美丽的花儿,坐在别的花儿和绿叶中间。它参加五光十色的集会:这儿男人和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无数的灯光中射出光彩。音乐奏起来了。这是在照耀得像白昼一般的戏院里面。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一位有名的年轻舞蹈家跳出舞台,一连串的花束,像花的雨点似的向她的脚下抛来。扎得有那朵像珍珠一样美丽的玫瑰花束也落下来了;这朵玫瑰感到说不出的幸运,感到它在向光荣和美丽飞去。当它一接触到舞台面的时候,它就舞起来,跳起来,在舞台上滚。它跌断了它的茎子。它没有到达它所崇拜的那个人手中去,而却滚到幕后去了。道具员把它捡起来,看到它是那么美丽,那么芬芳,只可惜它没有茎子。他把它放在衣袋里。当他晚间回到家来的时候,他就把它放在一个小酒杯里;它在水里浸了一整夜。大清早,它被放到祖母的面前。又老又衰弱的她坐在一个靠椅里,望着这朵美丽的、残破的玫瑰花,非常欣赏它和它的香气。
  “是的,你没有走到有钱的、漂亮的小姐桌子旁边去;你倒是到一个穷苦的老太婆身边来了。你在我身边就好像一整棵玫瑰花树呢。你是多么可爱啊!”
  于是她怀着孩子那么快乐的心情来望着这朵花。当然,她同时也想起了她消逝了很久的那个青春时代。
  “窗玻璃上有一个小孔,”风儿说,“我很轻松地钻进去了。我看到了这个老太婆发出青春的光彩的眼睛;我也看到了浸在酒杯里的那朵美丽的、残破的玫瑰花。它是一切花中最幸运的一朵花!我知道这!我敢于这样说!”
  花园里玫瑰树上的玫瑰花都有它自己的历史。每朵玫瑰花相信,同时也认为自己是最幸运的,而这种信心也使得它们幸福。不过最后的那朵玫瑰花认为自己是最幸运的。
  “我比大家活得最久!我是最后的、唯一的、妈妈最喜爱的孩子!”
  “而我却是这些孩子的妈妈!”玫瑰篱笆说。
  “我是它们的妈妈!”太阳光说。
  “我是的!”风儿和天气说。
  “每个人都有份!”风儿说,“而且每个人将从它们那里得到自己的一份!”于是风儿就使叶子在篱笆上散开,让露水滴着,让太阳照着。“我也要得到我的一份,”风儿说。“我得到了所有玫瑰花的故事;我将把这些故事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传播出去!请告诉我,它们之中谁是最幸运的?是的,你们说呀;我已经说得不少了!”
  (1868年)
  这篇小品,最初发表在哥本哈根出版的1868年1月26日的《新闻画报》上。“谁是最幸运的?”安徒生提出这个问题。他在答案中否定了这个“最”字。“每个人都有份,而且每个人将从它们那里得到自己的一份。”这也是安徒生所具有的民主主义精神的一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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